六十七
“请他过来。”
老孙头过来,坐在八仙桌子旁。瞅着炕上,萧队长和郭全海都起来。郭全海穿好衣裳,饭也没吃,出去收缴头茬农会的民兵的枪去了。萧队长一面穿衣洗脸,一面跟老孙头闲唠:
“日子过得好不好?”
“你反正是干的捞不着,稀的有得喝。”
“还是给人家赶车?”
“不赶车咋整?人呆得住,嘴呆不住呀。”
萧队长想知道屯子里人对头年分地的印象,满不满意。“老孙头你两口子分的地好不好?”
“挺好,种啥长啥。”
说得拿着脸盆舀水进来的老万又笑起来。老孙头自己不笑,他心里老记挂告状的事,又凑近炕沿说道:
“他们来说我什么?我正要告发他们。他们尽胡弄官家,头年萧队长走后,区上来人调查夹生饭,要找老百姓。张富英说,都下地了,屯子里光剩老爷子老大娘。区上的人说:‘找他们来也行。’张富英找俩老人来,老太太耳朵有点背,老爷子眼睛有点看不清。区上的人问:‘你们这屯有夹生饭没有?’老太太没有听准,回答道:‘我们这儿都吃小米子,没有大渣子饭。’区上的人又问:‘你们这儿有破鞋吗?’老太太这回听准了,叹了一口气,又回答道:‘哎呀,咱们几辈子尽穿破鞋,哪能穿好鞋?’区上的人又好笑又窝火,骂道:‘扯淡。’老爷子忙说:‘她耳朵有点背。同志,有啥问题,你问我吧。’这时候,张富英进去拉区里的人到西屋,那儿炕桌上,摆好了酒菜,张富英、李桂荣,外加唐屯长,陪着区上的人吃着喝着,把酒盅都捏扁了。他还要来告我呢,他自己有啥好样,尽胡弄人。”
这时候,老田头来邀萧队长去吃早饭,顺便邀老孙头作陪。吃的是面条。老孙头一面吃,一面笑着说:
“这顿面条,请得应景。送行的饺子接风的面。”
老田头说:
“卖样子整了点白面。我老伴说:咱们要请萧队长。他这一来,大伙心里有仰仗,坏蛋都十指露缝了。”
晌午,开完贫雇农大会,人们从农会里涌出,一路向东,去搜查张富英的合作社,一路奔西,去抓张富英本人。
向东的一路,拥进“合作社”,把货架子都翻腾了。那上面摆着好些妇女用的化妆品:香皂、香水和口红,老孙头拿一颗口红,伸到鼻子底下闻一闻,说道:
“庄稼院整这些干啥?”
老初说:
“快拿回去,给你老伴嘴上擦一擦。”
老孙头光顾说他的:
“不卖笼头,不贩绳套,光整这些小玩艺,这叫啥合作社呀?”
人群里有一个人说:
“这叫破鞋合作社。”
大伙就在合作社开起会来。屋里院外,一片声音叫嚷道:“咱们要跟他们算算细账。”
郭全海坐在柜台上,嘴里噙着小蓝玉嘴烟袋,没有说话,留心着别人说话。合作社里一片嘈杂,老初的大嗓门压倒所有的声音,他说:
“这算什么合作社?这些家伙,布袋里买猫,尽抓咱们老百姓的迷糊。”
几个声音同时说:
“咱们要跟他们算账。”
“亏咱们的,叫他们包赔。”
有个老太太,挨近柜台,拿起一束香,就往怀里揣,老初看见,粗声叫道:
“别动,不准乱拿。大伙动手,把这些玩艺都搬进柜里。”“谁带了封条?把箱箱柜柜都封起来。”
人们七手八脚把货物都收拾停当。封条贴上了。老孙头站在酒篓旁边,揭开盖子,使提篓往外舀酒,笑眯左眼说:“我尝尝这酒,看掺水没掺?”说着,把酒倒在一个青花大碗里,喝了一口,又尝一口,喝完一碗,又倒一碗,喝得两眼通红,酒里掺水没掺,他没有提了。
这时候,萧队长走到柜台边跟郭全海合计,推举几个清算委员,找一个会归除①的人,去和张富英算账。也正在这时候,张景瑞带领新成立的民兵队的几个民兵,把张富英、李桂荣和唐士元三人五花大绑,押着进来。老孙头喝得多了,推开众人,挤到张富英跟前,也不吱声,提起他的靰鞡,就要踢他。郭全海忙说:
“不准打,萧队长说过不兴打人。”
“地主坏根,也不兴打吗?”
①珠算用语。
萧队长在一旁回答:
“都不打。”
接着,萧队长和大家伙解释咱们的宽大政策,说除开首恶,无论是谁,过去做了坏事,说出来不打。他又叫人把绑张富英三人的绳子都松了,叫他们回去,洗心革面,坦白完了,好好务庄稼。人堆里有人说道:
“太宽大了。”
“便宜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