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妇女中有两个人悄悄地议论:
“张富英这小子,不会跑吧?”
“他敢。”
“得划地为牢,要不价,跟头年韩长脖似的,蹽大青顶子,也是麻烦。”
萧队长听到这话,瞅着站在一边的张景瑞笑笑,意思好像说:“你听听,得加小心呵,这是你的事。”张景瑞也笑一笑,没有吱声。萧队长对张富英说:
“你们好好地坦白,把做过的坏事,都说出来,给老百姓赔礼。”
张富英黑丧着脸说:
“我干过啥呢?大伙选我当主任,我一个粗步也不敢迈呀,老是小小心心,照规矩办事。”
老孙头冲着他脸说:
“谁推你当主任的?你们几个狐朋狗友,耗子爬秤钩,自己称自己。你们三几个朋友,喝大酒,吃白面饼,吃得油淌淌,放个屁,把裤子都油了,这使的是谁的钱呀?”
妇女队里出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双辫子姑娘,就是小老杜家的童养媳刘桂兰。她脸颊通红,说话挺快,指着张富英问道:
“对军属烈属,你们啥也不拥护,光有光,没有荣,你们这是哪来的章程?”
张富英脸庞煞白,没有回答,老初挤上来,举起拳头在他鼻子底下晃一晃,扯起大嗓门说道:
“七月前,咱们都在地里铲地,你和小糜子跑到榛子树丛里,半天不出来。”他笑着又说:“你们在那儿干啥?”人堆里发出笑声和骂声,有叫绑起来的,也有叫打的。萧队长忙出来拦阻,叫大伙放他们回去,好好反省。他扭头又对张富英说道:
“好吧,你们回去,回头好好儿坦白,把自己的臭根都抠出来,跟老百姓告饶。”萧队长瞅着李桂荣正低着头,装出可怜的模样。
“你也得坦白。”
李桂荣连连哈腰,满脸堆笑回答道:
“对,对,那还用说?萧队长您多咱有工夫,咱个人要找您唠唠。”
“往后再说吧。”
“就这么的吧,咱们往回走了。”
李桂荣退着往外走,皮鞋脚踩在老孙头的草鞋脚上,老孙头大嚷起来。李桂荣连忙赔罪:
“对不起,对不起,老大爷。”
老孙头推他一把说:
“滚出去,你犯了事,还踩我一脚。快滚,这里不准你站了,这合作社这回归咱们老百姓了。”
张富英、李桂荣和唐士元三人才走出门,萧队长在张景瑞耳边小声地说了一句:
“你多注意李桂荣。”
大伙推举郭全海、老孙头和老初做清算委员,清理“合作社”和张富英的假农会的财产。他们聘请屯子里的栽花先生①做文书,他能写字,又会归除。
①种痘的。
妇女也参加了贫雇农大会。小糜子整起来的“破鞋”妇女会,无形解散了。小糜子不敢再出头露脸,成天呆在家里,劈柴、锄草、补衣裳、做棉鞋,装得老实巴交交的,又把她的真正老实巴交的掌柜的胡弄住了。这实心人逢人便说,他屋里的转变了。
农会的西屋,里外屋的隔壁打通了,里外并一屋。贫雇农见天到这儿集会,大伙商量一些事。萧队长跟他们讲了几回话,给他们详细讲解对中农的政策。见天,屯子里贫雇农男女,除开回家去吃饭,总在这儿,炕上坐得满满堂堂的,屋子当间,用干柈子拢起一堆火。横梁上吊一个大豆油灯,到下晚,四个灯捻点起来,屋子里面,亮亮堂堂。人们坐在火旁边,抽烟,咳嗽和争吵。黄烟气味,灌满一屋。开会开到第五天,老初耐不住,使劲叫道:
“不用再唠啦,大地主还有啥好种?咱们庄稼院的人,都是说一不二的。说干就干吧。”
人们纷纷应和他。主席团合计一下,决定下晚就动手,向封建发动总攻,妇女、儿童也都来参加。
“中农不参加?”有人问道。
大家伙嗡嗡地议论起来。郭全海站在炕上,大声叫道:“大伙别吵吵,听我一句话,中农叫‘自愿’,咱们不强迫。”
怕走漏消息,郭全海说马溜动手。老初的大嗓子叫道:“报告团长,跟前有坏蛋听声,好抓不好抓?”
郭全海说:
“有真凭实据的能抓。”
老初跟张景瑞推开人们,挤到外屋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抓住一个人。这人穿一身千补万衲的裤袄,腰里扎根草绳子,这是杜善人姑表,地主张忠财。老初大手提溜着他棉袄的领子,像提溜小鸡子似地提到亮处,一面骂道:
“你混进来听声,王八兔崽子。”
发觉了地主听声,人都窝火了。到这步田地,地主还敢混进农会来,大伙围上去,指手划脚,叽叽嘈嘈,推的推,问的问:“听咱们的会,想对付咱们?”
“你想翻把?”
“谁叫你来的?””他自己就是地主。”
“大地主没一个好货。”
“我看他短揍!”
“他不吱声,装迷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