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零
“是啊!可是有没有更好的战术呢?”苏建才装做沉思的样子,轻轻地便把话题转到这上边来了。
二人正谈着,忽然小莲带着马英、赵振江、小董进来了,苏建才大吃一惊,瞪着两只傻眼望着马英说不出话来。这种场面在同志们偶然的相会中是常见的,马英并不奇怪,亲热地向前和他们打招呼。小李和赵振江早拥抱在一起,小李激动地又带点开玩笑的口气说:“我还以为你见了龙王爷呢?”“连我自己也没想到还能活!”赵振江也说,“我还不是以为你也完了。”
“五个同志都牺牲了,就剩下我一个,我是和苏干事一起跑出来的。”
“只差一点也就完了。”苏建才插上来说,“第二天就要开刀哩!”
“回来就好,养好了伤再跟鬼子干。”马英笑了笑,便去看小李的伤。这两天小李一高兴,伤势也有些见轻,张大爷一天给他洗一回,还不知从哪里弄了点刀疮药。小李对马英说:“你看看苏干事吧,打的也不轻哩!”
马英又过来看苏建才的伤,苏建才把上衣一脱,背上果然有被鞭子抽的一条条的伤痕,苏建才说:“屁股上还有。”“我看看。”马英关切地说,苏建才刚想说:“不用了。”恰好小莲又走进来,他向马英使了一个眼色,马英会意了,就没勉强让他脱裤子。苏建才趁机探问道:“刚才是哪打枪的啊?”
“我们打的。”小董抢着答道。
“我们还以为是二虎干的呢?”苏建才假装胡涂地说。马英却爽朗地说道:“想不到今天又跟杨大王八干了一仗,没让这小子沾便宜。”
“你们看!”小董摆弄了一下新得的匣子枪,“还打死三个汉奸!”
又象是当头打了苏建才一棒,他的心紧张得差点蹦出来,想不到好事办成坏事,杨百顺岂肯与他甘休!他恐慌起来。……
忽然,门一开,张大爷回来了。把马英他们三个拉过来,一个个端详抚摸了一会,说:“都回来了,都回来了啊!”他把话一顿,问道:“玉田这孩子,可在哪啊?”
小李本来知道玉田牺牲了,可是一直不敢对老人说。马英上去握住张大爷的手,沉痛地说:“玉田,他已经牺牲了,他刺死了好几个鬼子,牺牲的勇敢!”
张大爷一楞,泪花从眼角里挤出来,他并不是在哭,而是在回忆儿子的以往,他想起送儿子归队的那一天,儿子没有辜负他的教养,为祖国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大爷,你不要难以,他……”马英刚说到这里,张大爷就打断他的话:“我,我不难过,这我就放心了。有你们在就行啊!”说到这里,他把声音提的很高,声音里寄托着真诚的希望和无限的信任。
马英激动地把张大爷抱住。他经常教育战士:群众是自己的爹娘,也唱这样的歌子。可是这时他才仿佛真正理解了其中的含意,觉悟了的劳动群众,真比自己的爹娘还要亲啊!有这样的群众,还怕战不胜鬼子?他望着张大爷,高声说道:“我们要报仇!”
“我们要报仇!”同志们一齐把拳头握紧,象宣誓一样。张大爷眼角上的泪始终没有掉下来,他微笑了。走过去抚摸着正在哭泣的小莲说:“别哭了,闺女,学习你哥哥。”接着转过脸来说:“你们该休息了,我去放哨去。”
他颤颤巍巍地迈着矫健的步子出去了。马英望着他的背影,感慨地朗诵出一首诗:
敌人的刺刀,指给我们斗争的道路,
儿子的热血,染红了父亲的心,
伟大的党,唤醒了受苦难的人们!
…………
马英躺在炕上怎么也睡不着,早晨所发生的事情,又在他脑子里翻腾起来,杨百顺是喊着他的名字捉他的,而且早在房子上压了顶,看样子一定是有目的有准备的。那么他是从哪里获得情报的呢?……他忽然又联想起前些时杨百顺对他的追击,把他们大队活动的规律竟掌握得那样准,当时他曾经考虑到是否出现了叛徒?现在不能不又想到这个问题,莫非问题真出在内部?……一想到这个问题,他的心就痛,对于和自己同生死共患难的同志们,难道能这样怀疑吗?但这两次沉痛的教训,迫使他不得不冷静下来考虑这个问题。他把二虎、老孟一个个从头想了一遍,立刻便把这种想法推翻了。因为这些人都知道有个夹皮墙,而杨百顺却不知道这个,所以送情报的人自然也不知道了,这便说明不是这些同志,他轻松地喘了一口气。但他的思想立刻又转到新近碰到的这三个人身上:赵振江今天早晨把敌人打退的,当然肯定不是;小李呢?在县城救过他的母亲,他了解,这个青年人心诚实的就象一块铁,再看他这一身还未好的伤痕,怎么会干出那样的事呢?……这时他的脑子不由一下子便集中到苏建才身上,忽然想起杜平临死前的一句话:“苏建才在‘扫荡’中表现不正常!”以致使他睁开眼睛看了看身旁的苏建才。苏建才合着眼睛睡在他对面,似乎还轻轻地打着呼噜,还是那样一张平静的而又熟悉的面孔,只是稍瘦了一些。马英想,他虽说比较软弱,但人终究还是要求进步的。他又仿佛看见苏建才脊梁上那一条条的鞭子印,把这个念头打消了。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难道自己老住在一个村子,敌人就不会知道吗?想到这里,倒觉得搞出一条教训:隐蔽战术要是老隐蔽在一个地方,也就不叫做隐蔽了。这时,他才觉得有了个头绪,慢慢地把眼合上了。
苏建才听马英睡沉了,心里才算稍平静了一些,也不由睁开眼看了看马英,马英就连睡觉的时候也显得那样坚定、沉着。苏建才从一参加工作就很信任马英,特别是佩服马英的才干、胆量。对这些,他一向是甘拜下风的,以后的事实也证明了他的眼力不错。如今,他脑子里忽然又浮起一个可怕的念头,杨百顺这小子斗得过马英吗?今天他就吃了败仗。如果斗不过,该怎么办呢?他害怕起来!……忽然想到,不如把这一切都向马英交代了吧,也许他会原谅我的,你看他对同志们的态度不还是那样亲近吗?……不,不行!他立刻又打消了这种念头,现在他是不知道我犯了罪啊!他对敌人是从不姑息同情的!一霎时他脑子里又出现了杨百顺、苏金荣、彭君庭的影子,还有那个稻川芳子,昏沉沉的,使他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