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零
一阵快速走路,他们悄悄地进入邢家茶馆。银环把柴门顶紧了,她提议不要惊动邢家夫妇,趁此夜深人静的机会,两人在当院把满肚子心腹话好好说一说。杨晓冬知道危险并未过去,坚持叫醒他们老夫妇,大家做好准备,防备敌人来搜查。……
邢大婶听说杨晓冬是越狱逃出来的,登时吓慌了,连灯也不敢开,在黑暗中摸出儿子的一套单衣服,叫杨晓冬换好,把他脱下来的脏衣服,藏在房角的烂柴堆里。然后安排了亲属关系,确定了彼此称呼,正在编排对话时,听见外面有了骚动,音响是从南面传来的。一会儿,成群的马蹄声从东面环城公路上响着跑过去,接着摩托车沿着铁道驰骋前来。摩托车闪耀着炫目的灯光,照射到茶馆的小西窗上,室内被照的雪亮,看清了各人不同的紧张表情。好容易盼得光亮挪走了,才说松一口气,西下关一带有人砸门了。
宁静的深夜,遇到敌人这种喝呼喊叫的声音,实在令人不寒而栗。杨晓冬知道敌人这样大规模地出动是为了寻找他的,想逃无处去,想躲无处躲,只得硬着头皮嘱咐大家遇事沉着,记好互相关系,不要怕敌人的威吓。邢大婶虽然处世老练,但还没见过这种阵仗儿,嘴里不住祷告:“空中仙佛保佑吧,这儿都是好人,饶过这两间小屋吧!”银环虽然一向是比较胆小,但她现在把心一横豁出来了,下定决心掩护杨晓冬。她想:“要活,送他一块到根据地;要脱不了,跟他一块坐牢,一块死。”
西下关敲门声越来越近,大家预感到这所独立茶屋很难幸免的时候,外面有人叫门了。
“开门来!开门来!”南腔北调的,骂骂咧咧的,不同的怪声音。等银环同杨晓冬在套间里安排好,邢大婶才去开门。她刚走出外屋,篱笆柴门已被砸开,象潮水般地拥进来一群伪治安军,把邢大婶顶撞回来,她想试着拦住他们讲几句道理,却根本没人理睬她。在来势汹汹的敌人眼里,她不被当做人,象一件障碍物似的把她推搡到旁边去。进了屋的治安军碰到什么东西都用刺刀挑(这是他们跟日本鬼子学的本事),门帘被挑破了,风箱被挑翻,空水壶被成串的挑起扔到地下。他们见邢老头蹲在炕头发抖,不问青红皂白,先揍了他一顿。邢大婶从人群挤进来,说她男人是聋子又是哑巴。一个伪军排长看了看老头的相貌,叫人把他推搡出去,发现里面还有套间,伪军排长增加了警惕,用手向后一招,十多把带刺刀的枪支,堵住套间门口。
当敌人问套间里有什么人的时候,当邢大婶吓的不知所措的时候,银环挺身出来,冒着敌人寒星点点的刺刀,用全身挡住套间门口,她说: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我们要搜查土匪!”一个愿意同女人说话的班长,从排长身后不怀好意地答了腔。
“这里没有土匪。”
“闪开,你说没有,床上躺的是什么人?”伪军排长撩起门帘,将银环推搡了一下。
“那是我丈夫,他害了急性传染病,你们不能进去。”银环再次挡住门口。
“害病为什么不住医院,满嘴谎话,把病人给我拉出来。”伪军们听到排长的命令,闯进套间,撕撕掳掳就要动手。银环讲理没人听,拦又拦不住,正在这个当口,外面伪军闪开一条道路,有位高身材的伪军官踱进来。银环一眼看出他是关敬陶,她冲上前去向他讲理:“你这位官长,管不管你的弟兄?为什么无缘无故的要带走病人,难道进城看病也犯法?”她嘴里这么说,她眼里还有话,眼里说:“姓关的,现在要看你的了。是真是假,是鬼是人,这遭儿就要考验你了。”
关敬陶知道银环眼里有话,但还不了解细情。他迈步进入套间。伪军们见了关团长,立刻停止动手,关敬陶与病人面面相觑,双方视线碰在一起,关敬陶打了个寒噤,倒退一步。惊声问道:
“他是什么人?”关敬陶这句话是为了掩饰心慌说出来的,是无目的地说出来的,他等待着来自任何人的答复。
“是我男人!”银环说的很干脆。
“是俺们姑爷进城来治病呀!”邢大婶战战兢兢地证明着。
“报告团长,这个病人有嫌疑。咱们先把他带走。”伪排长坚持自己的意见。
关敬陶迟疑了一下,先盯着杨晓冬,次盯着银环,最后对他的伪排长说:“咱们捉的是越狱潜逃的要犯,捉个嫌疑病人有啥用,大家快走,别耽搁时间,放跑了真犯人。”
伪军们一窝蜂拥向外走,关敬陶走在后边,他瞟着银环,高声喝斥邢大婶:“亲戚有病还不躲远点,能在这儿久呆着?”
银环同杨晓冬听着关敬陶的话口,看了看茶馆周围的环境,知道呆下去还要出问题。但因周围敌情不明,估计敌人必然严加封锁,于是决心投奔医院找小叶去。
二
杨晓冬经过小叶的帮助,进入护士宿舍红楼地下室了。这里凉爽安静,很适合休息,但他的情绪很不安定,他一再打问医院里边各种政治情况。小叶是个没经过风波的乐观人,觉得他想的过多,便说:“这是外国人办的教会医院,一般查户口都不到这里来,你放心吧!”银环也同意小叶说的理由,杨晓冬摇头不信,他又问医院内的地理环境,问着问着,发见护士楼北面,被树木掩映着的地方闪出灯光,光亮中有摇摇摆摆的人影,象是有人推什么。他急问小叶是做什么的,小叶爬在窗上向外看了看,说那边是太平间,就是医院的停尸房,那里有人影晃动,许是抬进死人去啦。
杨晓冬说:“教会医院决不是保险的地方,敌人第一遭不来,说不定要检查第二遍。必须想个办法,光在表面掩藏一下不行,敌人方面不少的人认识我。”银环见他还是这样着急,她又害怕了,拉住小叶想办法,两人先说到教堂里边掩藏,杨晓冬不同意,又说到锅炉房去,觉着也不行。小叶突然想出主意说:“怎么咱们干医务工作的得了病,倒忘记吃药啦。叫他化装病号,先刮脸再抹膏子,头颈都缠纱布,面涂带色药水,外罩病人衣服,我把他带到外科大楼上,银姐披上件白衣一块去,不查就当病号混一夜,查紧了,咱俩架着他,满可以楼上楼下躲躲呢。”大家同意这个意见,叫小叶快去取化装物品。小叶走后,杨晓冬对太平间灯光还不放心,要银环出去看看。银环看了回来说:“太平间里放了个死人,患大叶肺炎死的,别的没什么征候。现在趁着小叶没来,我给你准备刮脸的热水吧!”银环端着盆子向外走,与跑来的小叶撞个满怀。小叶面黄气短地跑进来说:“大事不好啦!敌人军警宪特联合搜查来了,正叫全院的工作人员在前面集合哩,连休养员都得出去排队,听说还跟着个什么司令哩!化装来不及啦,就藏在地窖子里吧!”银环觉得这样不行,一时慌的也想不出办法来。杨晓冬想了想说:“刚才不是提到那个太平间吗,我看就到那里掩藏去。”银环没有好办法,只好同意这条计策,觉得那里还背静;小叶也没新的主意,打开窗子搀扶着他跳出去。她们二人各扯着杨晓冬一只手,弯着腰跑到太平间。幸而太平间没锁,杨晓冬钻进去,四下瞧了瞧,抬头看了看不太高的房顶,他从里面关了门,小叶急在外面落了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