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兹阳420米和240米的两个崮顶,在敌人十个军山田参谋长和三十二师团石井师团长亲手指挥下,用3个步兵大队、一个炮兵中队、一个空军中队和一个伪军团,一直疯狂进攻了半月,炸弹炮弹花费了40万磅以上,还狠毒地使用了白热的烧夷弹和两种以上的瓦斯弹,而它的抗击者和坚持者——八路军的指战员,只有93个人。除了共产党的军队,历史上再也找不出这样光辉的战斗,再也找不出这样英勇的军队。
1943年11月13日,敌人占领了芦崮,上午11时过10分,对岱崮开始带有试探性的进攻,400多敌人傲然地整队前进,从四障一直扑向光崖来,等他们走近光崖百多米的预定火网区以后,在三四丈高的崮顶上的守卫者,发出响亮的射击口令,排枪像烈火般的喷进敌人的行列,敌人来不及还枪便溃逃下山。敌人一个机枪组逃到西北方向的小山去,想实行火力“掩护”,但机枪腿刚刚着地,小山头猛烈的震撼了一下,一颗重磅的地雷爆发了,机枪和他的3个机枪手一齐随着黑烟被抛到老远的山边。
崮顶特等射手不断准确地射击着拉尸体的敌人,敌人无能地放起烟幕,退入沟底。
于是五架轰炸机在崮顶盘旋了。沉重的马达在山谷回响,炸弹狂暴地向崮顶倾下来,全崮被浓臭的烟味和厚重的尘土笼罩,战士们躲进防空洞,从枪眼里透过烟雾监视着崮的边缘。
敌人进攻在下午4时半结束,轰炸机不响了,敌人抬着十几具尸体退回范家峪。接连4天的进攻和轰炸,敌人的收获只有死亡、溃退和弹药的消耗。我们的战士们白天不断地在战斗的空隙里修补着盖沟,夜间下山掩护着挑水,他们尽量不用崮上保存着的水。作战停止时,战士们都悠闲地回忆一下飞机低飞时的形状,议论着机身的号数和颜色;当轰炸和大炮在崮上崮下轰鸣着的时候,他们无所忧虑地坐在工事里,数着炸弹和炮弹的数目,有的甚至有趣地说:“炸一炸地松了,明年好开荒。”他们每人每天只喝两茶缸水,无形中建立了一个自觉的纪律:不论自身感到或遭到任何艰苦、危险,只有忍耐,没有叫苦。
17日,敌人再也不敢轻视他的对手了。黎明,敌人占领了范干峪、郭家庄以及岱崮周围所有的大村庄,成千的鬼子,五六百伪军,夹杂着骑兵、炮队,团团包围了南北两崮。在山凹里,他们布置了整齐的阵地,安设了炮位,地上铺上联络空军的大旗,然后在空军配合下,开始整日的火力轰击。崮上的工事部分地被毁了,伤亡也逐渐发生了,然而,守卫的战士们丝毫也不气馁,他们在炮火里一面修复着工事,一面沉着地还击崖跟的敌人。
从这一天起,敌人开始对岱崮昼夜围困,然而显然地,敌人面对了这样据险顽抗的对手,对自己的胜利抱极大的怀疑。他们白天全靠飞机的轮番轰炸和大炮的轰击,晚上只有蹲在崮下,迎着寒风叹息。我们只需一个班的兵力,就能下崮在距敌人阵地五六十米的地方掩护挑水。有一夜,我们甚至留了极少一部分兵力守崮,其余的完全下崮活动,一直袭击到敌人纵深的东莞村。
和在其他抗日根据地一样,在共产党领导下的八路军面前,敌人又一次显露出他的无能。于是新的阴谋出现了,接连好几天都有被抓去的老人、女人、小孩,被强迫上来送信、喊话。有一次战士们亲眼看到山下的敌兵用枝条抽打一个老人的胸背之后,3个端刺刀的敌人一直逼他到山腰。战士们恼怒地瞄准了那3个敌人,放了一个排枪,敌人像兔子似的窜下山,老人沿着一条小沟脱身溜掉了。
敌人白天把崮团团紧围,夜间有所用意的闪开很小一条路,不放哨,也不打枪。起初几天,他们在下面用不伦不类的中国话喊:“你们下来投降,投降优待的。”后来他们喊:“你们走。你们走了,我们也走的。”最后他们凶恶地叫着:“八路的坏坏的,叫你走你不走,捉住剥皮。……”战士再也忍不住了,他们响亮而愤怒地高喊:“要打打个痛快,有种的步兵冲锋吧!”敌人沉默,炮弹又恼羞成怒地在崮上疯狂爆裂……
这几日,我们的外围部队,一直没有断过对崮上的援助和配合。他们3次袭击了范干峪、郭家庄,两次打了大张庄一带的伪四师在容沟区的中队。民兵更配合主力对敌人围攻岱崮的运输队,打了一次埋伏。我军的一个团的政委亲率所属,几次冲过敌人的重重围困,往山上送水、送肉,带来军分区首长对英雄们的慰问信。大崮区逃出的难胞以及附近地区的群众,天天登高远望,祝福着守崮英雄们的安全。有几个老大娘甚至每晚对崮焚香。
这一切给了守崮英雄们以无限的勇敢和快慰,他们有信心像军分区首长慰问信上说的:“坚持7天到10天就是胜利。”他们更紧张地修补着工事,更准确地射击敌人。
终于更紧迫的日子到来了。
23日,敌三十二师团的参谋长羞恼地从朱低坐汽车赶到岱崮前线。他把进攻的部队完全撤换成三十二师团的精锐,飞机增加到八架,炮队换了最老练的炮手,并且调来了一门8个骡子驮的重炮,只炮弹在土门屯集了42辆汽车。他命令昼夜轰击,昼夜进攻,飞机每天至少要炸3次,炮队要用排炮集中轰击岱崮的南门,步兵要以近迫作业,步步接近崮顶。于是壮烈的攻防战开始了。
从24日开始,南北岱崮陷入狂暴的钢铁的爆烈和厚重的烟火之中,敌人的重炮连续地轰击,流霰弹的碎片满山凄厉地呼啸,烧夷弹在崮的每个角落里燃烧;8架飞机整日地轮番轰炸,炸弹的磅数由每架飞机载6个至8个,增加到每架只载两个,丢的技术由四分之一、三分之一命中目标,到二分之一以上命中目标。三丈多高、周围八九米粗的峨圹被拦腰炸碎,有着一丈三四宽的工事外壁被炸成两人多深的大坑,交通壕开始炸平了,掩体被炸烂了,蓄水洞里的水缸开始震裂了,个别防空洞的门口塌陷了,战士们在充满硝烟尘土的防空洞里被震得抛离地面,帽子掉到地上,个别身体虚弱的被震得口鼻流血,然而他们的意志还是钢铁一般的坚定。成为轰炸和炮击主要目标的南崮南门,共产党员二排副曹兴鲁,他带领着他的第六班,一直坚守着。他们的口号是:“门是我们的,至死没有退缩。”
当炮弹正在门的周围疯狂冒着钢铁的火烟穿过的时候,战士刘贵祥绕进门上的碉堡监视敌人,一颗炮弹打去了碉堡的一半,火烟熏坏了他的眼睛,随着倾塌的石块滚进壕沟;战士李永斗立刻钻进轰毁的碉堡接替他的位置。又一颗炮弹,碉堡又轰去了一角,李永斗头破血流地倒下来,于是第三个又英勇地钻上去。八架轰炸机在门的上空轰鸣了不到一分钟,八颗重磅的炸弹连续地倾下来,黑烟遮天蔽日地升起了。碎石和弹片满天飞舞,碾砣大的石块从光崖崩裂,工事完全翻腾起来。
飞机还没飞走,二排副带着3个还能行动的战士从废墟里钻过来,冒着炮火,监视山下的敌人。张善才受重伤,别人问他的时候,他狠狠地指着被摧毁的工事说:“不要问,监视敌人重要,我牺牲事小,敌人爬上来事大。”徐洪彬被木材把腰压坏了,可是他刚刚喘息了一下,立刻举起几十斤重的大石头赶着修工事;被制止了以后,他从碎石里拖出被砸坏的步枪,装上刺刀,带着突击组一拐一拐地去巡逻。有着三丈多高的悬崖的南门虽然被炸成一个60度的斜坡,但有着二排副和第六班的3个战士,敌人一直没法冲上来。
崮的形势一天天地紧迫了,与外围的联系完全断绝了,即便两崮之间也不能通信。水缸在洞里逐渐破碎殆尽,锅作完了饭,要立刻埋进土里,不然就会被炸弹震得粉碎。工事的缺口在一小时一小时地扩大,伤员也较前增加了,从前每人每天可以休息七八小时,现在连吃饭也换不下班了;从前每人每天可以喝两茶缸水,后来减为一茶缸,现在减为半茶缸也难以保持几天了。在如此恶劣的情势下,敌人更残酷的手段出现了,他们不断地从飞机上投下大批的毒烟罐,炮弹里大量地用着瓦斯。黄烟扑到洞口来,每个人的嗓子里像塞上了棉球,流着眼泪,打着喷嚏,吐着黄水,甚至晕眩过去;幸亏事前还准备了一些蒜瓣肥皂,战士们每人把手巾浸湿涂上肥皂放在茶缸里,一发现毒气,立刻用手巾把口鼻掩起;毒气过了,再把茶缸子揣进裤腰里,恐天气冷结冻。
不管情势如何,这一切只有增加战士对敌人更深的仇恨以及牺牲的决心。支部发出最响亮的号召:“每一个党员不仅要在任何情势下掌握自己,而且要分工掌握群众。”于是在昼夜炮火、饥寒的交迫下英雄们板着铁青的面孔,在废墟里与敌人坚持每一分钟的斗争。他们为了发挥更大的杀伤力,不使手榴弹从光崖下去的半空就爆炸,把一堆堆的手榴弹所有的拉火线拴在一条极长的绳子上,等手榴弹滚入进攻到光崖底下的敌人堆里时再拉线。他们甚至更巧妙地把重磅的地雷也用这样方法滚进敌人堆里去爆炸。他们不断瞄准射击所有进攻的敌人。一排副曾在19枪中接连打死7个,打伤两个敌人(其中有一个机枪手,两个小队指挥者),把一个30余人的集团进攻,用一条枪打退了。二排副曹兴鲁也曾在10枪中打死4个鬼子,其中有两个指挥官。他们不仅打击着敌人的陆军,也连续地打击着敌人的空军,一架黑色的轰炸机是战士们最恨的,它每次轰炸来得最早,走得最晚,飞得最低,丢得也最准,于是战士有计划地组织了对它的打击。在一次轰炸开始,黑色飞机被战士打了一次排枪后,炸弹还没来得及丢就冒着黑烟溜走了,以后再也没有看见它。
敌人的进攻,一小时比一小时加强,敌步兵在距光崖六七十米以内挖了工事;轰击也一次比一次地疯狂,崮顶差不多被炸得每一块土地都变了样。
情况万分紧迫了。27日夜,守崮的英雄们召开了紧急的干部会议,分析了当前的局势,最后通过的决议是坚决突围,保持实力。理由:第一、坚守半月,已完成预定任务;第二、外援及水源断绝,弹药、人员逐渐消耗;第三、面对优势的敌军时,不宜绝对死守某一阵地,坚持一个相当时间就是胜利。
于是分别在每个阵地里进行了动员,坚持到黄昏以后,突围开始了。内部余粮扬下,光崖仅有的水缸连同锅碗水罐……全部捣碎,破枪破刺刀巧妙地装成地雷的拉火线,牺牲者深深地掩埋;然后干部及党员分别领导群众,帮助所有的伤员,规定了突围的方向,集合的地点。
12点10分,敌人前半夜的大进攻结束了。天下着蒙蒙的细雨。战士们束紧了行装,留3个人在其他方向打手榴弹迷惑敌人,其余的,斜背了枪,沿着一条大皮绳,一个个的从崖顶上滑下来,然后在黑暗里屏着呼吸,扶着伤员,一直摸下山来。四面是架着大炮机枪的1600敌人,当中是三四丈悬崖的崮顶,只要被发觉,随时都有被围困的可能。他们屏息前进,从火圈的空隙里钻出,从炮兵阵地旁边爬过,接着又穿过几道敌人的步兵宿营线,最后越过成堆的丢着敌尸的山坡,冲出了敌人四五里路所有的包围。
南北岱崮光辉的保卫战结束了,英雄们得到了崇高的荣誉。敌人半月进攻的代价,除了百余伤员及无数的消耗,只有一座空空的破毁无余的残崮,那上面的断垣残墟,永远辉耀着共产党八路军的光荣和中华民族的光荣。
(载一九四四年一月十七日延安《解放日报》作者冠西原题为《光辉的南北岱崮保卫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