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福祥是甘肃固原人,字星五,祖上三代在当地为绅,自小学得一身武艺,兼会书写回汉两种文字,颇有威望。同治元年(公元1862年),西宁民团与当地回民发生冲突,回民拥马文义为首领举兵起义,致使陕甘一带也竖起多面义旗。董福祥亦在此时聚众,后来势力越来越大,成了与白彦虎、马化龙、马文禄并称的义军首领之一。马化龙在甘肃灵州一带自称两河大总戎,并修建王城东府、西府于金积堡。白彦虎踞董志原,自忖势力与所占州县只在马化龙之上而不在其下,于是亦在陕甘交界处的宁州建王城一座,自称四方总王爷。董福祥也不甘落后,很快也在花马池建王城一座,又绕王城周围筑东、西、南、北四座小城,并檄告马化龙、白彦虎各部,称为顺应民意,自己已在花马池王城即皇帝位,自称西域大皇帝。檄至灵州,马化龙对董福祥此举颇为不满,回函称:为顺应民意和天意,西域大皇帝应归两河大总戎节制。董福祥对马化龙不予理睬。白彦虎是什么态度呢?白彦虎不仅不承认董福祥为西域大皇帝,还在寻找机会吞并他。白彦虎认为,在陕甘有资格称皇帝的,只有他自己,其他全不足论。
至同治七年(公元1868年),青海、陕西、甘肃一带,不把阿古柏的侵略军列在内,仅回民义军就达百万之众,整整是左宗棠所统各路清军的二十二倍。左宗棠此次西征,真是千难万难,稍有不慎,就成被剿之势。
在西安,左宗棠与各将领反复计议,只因刘松山、刘锦棠二军尚未拔营,加之寡饷少粮,竟迟迟不敢进兵。
同治七年(公元1868年)十一月二十日,绥德一带滴水成冰,风劲雪厚。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回民义军白彦虎部与董福祥部发生了火并。此战,双方虽均无大的伤亡,但两部之间的仇恨却愈演愈烈,几乎成了不可调和之势。在此十日前,刘松山已领到两江总督衙门奉旨送到的原欠饷粮,正向陕西进军。
回民义军董、白二部火并的消息传到西安,左宗棠马上抓住这一有利时机,飞檄刘松山,命刘松山率各营驰赴绥德,攻击董福祥部,力争逼降该部;同时檄饬刘锦棠所部,就近接应,以防不测。左宗棠推测,刘松山此时进攻董福祥,白彦虎在董志原必作壁上观。
考虑到第一期济饷将至,左宗棠秘密委派总理营务处道员祝垲、李耀南二人,分赴屯扎在西安的各路官兵大营,悄悄清点实际兵勇数额,以做放饷的凭据。
祝、李二道受命乔装离去,左宗棠又把刘典传来,商议欲在西安设立制造局的事,以便及时修理损坏的枪械。
因兵额不足而导致,营官瞒兵冒饷是左宗棠早就发现的事,但因连续进军,无法认真办理此事。如饷源充足,这种事也还罢了,但现在的情形是饷源无着,洋款借到无期,左宗棠不能不把此事当成一件大事来办。但他又不能明目张胆地来办此事,怕营官不满,怂恿兵勇哗变,后果可就更加难以预料了。祝垲、李耀南以及袁保恒,都是左宗棠此次西征的幕僚,尤其是袁保恒,不仅久历兵戎,且还是已故皖籍名将袁甲三的长子。
祝垲、李耀南离开西安城的第二天,西征粮台收到汉口粮台转运局递交来的江汉关定拨的八万两饷银;袁保恒同时又收到福建浙总督衙门飞速递过来的咨文,称已借拨四成洋税银十万两、浙海关五万两,已交上海转运局汇解。
左宗棠设在上海的转运局,主要办理海关税里应拨付的西征款项,以及办理洋款商借事务,由胡雪岩经理该局。
袁保恒急忙飞函胡雪岩,催解福建浙总督衙门与浙海关汇过去的共十五万两款项到陕。
胡雪岩很快回函,称两笔款子尚未到局。袁保恒又急忙咨文两江总督衙门,檄催江海关应拨付给西征军的五十万两。
马新贻先是不理,见袁保恒不依不饶连连檄催,只得回函一封,称年内无款拨解。再以后,随袁保恒发多少道公函,他竟一个字也不回了。袁保恒急得无法,只好据实向左宗棠禀告。
左宗棠虽气得胡子撅起老高,仍只能让袁保恒继续檄催,除此之外,也无好办法可想。偏偏这时,左宗棠由京师动身前派到四川各州县办理捐输的几名委员,又被吴棠饬退了回来,言称几人带入蜀地的五千张贡、监各执照,已被吴棠奏请归并成都、重庆两局办理,不仅将各照全部没收,办捐的人也一个不剩地被他全部饬退出境,否则便按扰民处治。吴棠不留情面地给左宗棠来了个釜底抽薪,让左宗棠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吴棠已抱定主意,随你左宗棠怎么到上面告状,我就是不理,你想在我的辖区里劝捐搞银子,朝廷答应你,我却不能答应你!
两江是饷源的主要输出地,左宗棠最初的援浙、援福建,甚至设立船政局,大部分的饷需都是出自两江及所属的江海关。但马新贻到两江后,不仅把曾国藩制定的章程统统改掉,而且还累累奏请朝廷,言称两江有许多事情要办,江海关每月能出的税额,自给尚略显不足,若再分出一些提作西征用款,两江正在办理的事情就只能中止,比如江南制造总局、金陵制造局以及设在江宁、苏州两地的皇家织造,也势必受到影响。一句话,两江正用着的款子,不能拨给左宗棠。马新贻已经公开和左宗棠唱起了对台戏。
眼看着新年将至,许多兵勇都盼着年前能补发些欠饷寄回家中,将领们也都盯着西征粮台的进账,每日都向袁保恒打探进饷的消息。
左宗棠愁得整日在行辕里走来走去,他的精神已是接近崩溃的边缘了。他派出快马赶往直隶省城保定向曾国藩求援,又飞檄设在汉口的陕甘后路粮台,着粮台委员速找湖广总督协办大学士李鸿章想办法,还分别给在籍的刘蓉和郭嵩焘写信托他们筹措些款子应急;同时,他又不得不再次向朝廷紧急拜发了《军饷匮绝,请敕筹拨实饷急救危疆》一折。左宗棠是含着两眼热泪来写这篇奏折的。
折后,左宗棠有意又附《彭玉麟拨助陕饷》一片,向朝廷奏报兵部侍郎湘军水师统领彭玉麟,得知西征粮饷无继,把自己节省的两万两饷银捐赠出来,请朝廷给予奖励。
奏折拜发的当晚,左宗棠愁容满面地对香姑娘说道:“西征势成骑虎,各督抚之冷漠,实出某之意料之外也!若此时雪岩商借洋款之事定议,或可挽救。”
左宗棠不得不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到胡雪岩的身上。
其实,胡雪岩此时已与有利银行达成借款合约,未签字画押的合约正在由专人送往西安的途中。此次借款总数为关平银一百二十万两,月息七厘,付款坐扣。银行实际得息四厘,胡雪岩个人得息三厘,有利银行同胡雪岩暗中结算。胡雪岩已料定,此时的左宗棠,只有靠借洋款才能渡过危机,他大捞银子的时候到了。
祝垲、李耀南二人也回西安交差了,两个人此次清点各营勇丁的结果,让左宗棠大吃一惊。
祝垲向左宗棠禀报说,抚标刘典各营有两营缺额,一营缺二十二人,一营缺四十八人。不过,两营正在就地募勇补充。
李耀南向左宗棠报告说,提标高连升所部也有缺额出现,有三营情形比较严重,最多的一营缺额竟达六十人之多;亲军各营也均不足额,丁太洋一营就缺一百四十余名之多,且毫无补足缺额的迹象。李耀南称,曾私下问过一名哨长,据哨长讲,营官丁太洋吃缺饷的时间已达半年之久,累计冒饷额近万两,实不多见。
左宗棠把花名册放过一边,秘嘱二人不可张扬此事。
祝、李二人退下后,左宗棠急召刘典、高连升到署,言称明日看操,让二人去各营布置。刘典与高连升很有些莫名其妙,却又不敢不去布置。
左宗棠决定利用看操的机会,认真核对一下各营现有的勇丁数。
转天,左宗棠乘轿出城,在刘典、林寿图的陪同下,到各营看操。
两天下来,左宗棠已经心中有数:视嵦、李耀南所清点的人数可信,各营果有多少不等之缺额,尤其是亲军丁太洋一营,足额当是五百人,现在出操的竟只有三百五十二人,缺额高达一百四十八名!丁太洋原是太平军李世贤旧部,自福建汀州投诚后,随左宗棠征战福建、粤,积功得保升都司。左宗棠于同治六年(公元1867年)入陕时,因见其勇猛,便拨一营归其统带,累功至从三品游击衔,并赏戴了花翎,进入武职大员行列。
左宗棠思虑再三,决定先摘其顶戴,然后再请旨将其革职留任,饬其将缺额勇丁补足,并命其将冒领之万余两饷额退还给粮台;但祝垲的一句话,又让左宗棠打消了这种从宽办理的念头,下定决心要借丁太洋的脑袋一用。
祝垲在看操回城的当夜向左宗棠秘报:“据丁太洋营里的一名守备讲,丁太洋因见西征饷源中断,认为此次西征功成无望,正在密谋离陕入甘,向两河大总戎马化龙投降。”
祝垲话未说完,左宗棠脸色已吓成灰白。他当即决定,以召丁太洋进城议事为由,先将其擒拿斩首,并将该营分解补充进缺额的营里。
丁太洋做梦都没有想到,左宗棠敢对一名三品武官痛下杀手。
他奉命进城时,同以往一样,带了十几名亲兵,进城门以后,亲兵便被拦截,只准他一人进城,他才发现情况与以往有些异样,但已来不及了。他被左宗棠派来的亲兵协裹着前行,一直到了行辕才捆翻了押进去,不久又从城里被军兵押出城外斩首示众,罪名是“冒饷、谋反”。
左宗棠随后传谕各营,速将缺额补足,但有冒领饷额者,定斩不饶。丁太洋其人此后便不复存在,其营也很快被分解化为乌有。
左宗棠这才从容拜折请旨,其实却是先斩后奏。军兴以来,先斩后奏早已是经朝廷默许了的规矩,不仅左宗棠如此,许多督抚都这样办过。
曾国藩收到左宗棠的告急信函后,马上便发动身边僚属筹了九万两银子,他自己又从养廉里提了一万,凑成十万两的整数,然后派员火速送到设在汉口的陕甘后路粮台那里,着粮台速解西安。
曾国藩在给左宗棠的信中称:“杯水车薪,非借洋款不能以继。”
郭嵩焘、刘蓉二人,见到左宗棠的信后,马上飞函从前故旧,替左宗棠西征募款。
李鸿章亦是统兵大员,他深知道大军断饷将会发生的种种后果。他接到陕甘后路粮台送来的告急函件后,马上便委派身边一名候补道连夜赶往江汉关衙门,将预留在那里的二十万两用于湖广修缮书院的款项,从中提了十万两,暂借给陕甘后路粮台。粮台不敢延误半刻,收款的当日便派快马解往西安。
有识之士均向西征大军伸出了援助之手。但一场比较大的闹饷哗变,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