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鹿又行了两三里许,见路旁不远处是片灌木丛,绕过几棵大树,找一茂密之处,分开枝杈钻进去歇足。
将躺下不久,一阵脚步声传来,顿即屏息静听。
山道上疾步行来四名武林人,皆身背兵器,热喘唇干,呼吸略显急促。
其中一人道:“石氏兄弟,大热的天别急着赶路了,就在树荫下小憩片刻罢。”说话间脚步声停下来。
只见话之人三十七八岁的年纪,穿一件浅灰色的茧绸长袍,身背一柄长剑,额宽脸窄,眼眶深陷,两撇八字胡修剪的十分整齐,给人感觉是个达练的贾侩,都叫他潘老大。
另一人嗓门粗野:“潘老大,大伙儿结伴而来,难道等着别人去拨头筹吗?”这人二十八九岁的年龄,身高体阔,豪眉蟹眼,后背一柄三环刀,乃塞外沙雄霸是也。
潘老大道:“沙老弟就这么个急脾气,让各派的硬点子鹬蚌相持,杀他个血流成河,咱哥几个坐收渔利,岂不更好?”话锋一转:“石广、石泰贤昆仲足智多谋,两位以为如何?”
石氏兄弟都在三十岁上下,面目淳厚,身材矮小,均穿青色软缎衣,腰间各插一对判官笔,打扮得颇为风雅。二人点穴打穴的功夫,驰名塞北。
石泰抚掌笑道:“妙啊!蝇附骥尾而致千里,我等此行必有所获。沙兄弟,何必急在一时呢?”
沙雄霸道:“我可不会畏畏尾,《天劫谱》到了别人手里,还等着咱们去抢?早不知藏身何处了!石氏兄弟,你们和潘老大歇一阵子,老沙先行一步。”转背甩开大步,腾腾走远了。
阿鹿听到《天劫谱》仨字,耳朵登时支楞起来。
潘老大气鼓鼓骂道:“夜郎自大的莽汉,真不知死活!”瞅向石氏兄弟:“他一人独往凶多吉少,好歹是搭伴而来,咱们也别歇了!”
石广道:“稍歇片刻何妨?连喊他的力气都没有啦!”
石泰道:“马累死了不打紧,人可得有精神。”
潘老大两手一摊道:“是该喘口气。一会儿到前面的镇上买马罢!”
三人就近走到几棵遮荫的乔木旁,坐在簇叶丛中,距阿鹿六七丈远。
石广道:“每次传出劫谱的消息,江湖人便跋山涉水,趋之若鹜,最后却都白跑了一趟。这分明是门派中人所图不轨,想引起各派的纷争,致使武林元气大伤,一门独肥!那时争钧主也罢,夺元辰也罢,可就容易的多了。”
阿鹿心里考量:“五娘说过,‘不争钧主和十二元辰,天不降劫难’,我只找天劫谱。”
潘老大道:“练武之人全这副德行,有一点希望也决不肯放过。”一抿干裂的嘴唇:“谁不想成为元辰回到过去?哪个不想飞上四季天看一看仙境?幸亏燕山能人辈出,无论是人是谱,老龙凹均能验出真伪来,又不伤了和气,潘某打心底里佩服啊!但各派的弟子返回之时,总有人在半路里失踪,查无蛛丝,访无马迹,端的是叫人伤透了脑筋。”
阿鹿心想:“燕山、老龙凹,在哪里?”
石广道:“即便如此,群豪仍然蜂拥而至燕山,仅为一个渺茫的冀愿而置生死于不顾……唉,我们岂不是一样?”
石泰道:“以潘老大的武功,在咱们塞北向无敌手,就算钧主也做得。怕从何来?”
潘老大道:“钧主那是万万不敢想的!夺他个元辰之位,谅来不难。”起身折断一根树枝又坐下:“到那时候,咱哥几个一起飞上四季天,风光无限哪。”
石泰敛色道:“我和家兄对潘老大深信不疑,一路故未多问,却不知消息从何而来?”
潘老大道:“一月之前,鄂西双丑用雕鸮传书,潘某这才找来各位商议大计。飞书上说:‘大巫师于多年前曾去太行狩猎,现一寿翁在悬崖上采药,不慎一脚蹬空摔下了山崖。但于回转途中,竟在济源看到那老者,赶着一辆破驴车悠然自得。鬼兄惊诧不已,上前假装问路,仔细打量他一番,老头子居然毫无损……’真他奶奶见鬼啦!”
阿鹿一听“大巫师”仨字,双眼登时红,紧捂着口鼻,生恐几人听见自己的喘息声。
石广惊道:“谅必是遁世奇侠,否则那老翁安有命在?”
潘老大道:“若非双丑兄弟书写的十分详尽,在下也作此想,而鬼九却推测那老翁是卸任天王。”
石泰道:“怎见得?”
潘老大道:“鬼九对那老翁道谢之后,暗中尾随,老家伙竟未察觉。于是鬼九赶到头里,伏于林内,以尖石击中他的胸口。你们猜怎么着?那块石头啊,顺他身体滑到了地下!”
石广、石泰同时“啊”了一声,齐问:“后来怎样?”
潘老大道:“鬼九拔出隐形刀,纵身掠过去,一刀劈向老翁的头颅。”使劲咽下一口唾液:“据双丑在书中交代,隐形刀划开了老翁的脑袋,他照样赶着毛驴车前行。你哥俩信不信我不好说,反正我不信呢,或许鬼九把影子劈开了罢!哈哈哈……”三人都大笑起来。
石泰道:“潘老大尚不轻信,我和兄长岂能盲信?双丑的飞书,未必靠得住啊!”
石广忍笑说道:“潘兄,此次是人是谱?”
潘老大道:“如果真有卸任天王出现,或许有点靠谱。假若只是一张图,那可吃不准啦!”
石泰道:“天王武功之高那也不必说了,咱们夺谱来,还是活的不耐烦啦?此事须当另行计议。”
阿鹿已然平静下来,心道:“天上的王可能和僰王一样大,但要是打架,一定打不过五娘。”
潘老大道:“听我先把话说完,再议不迟。”
石广侧道:“贤弟姑妄听之。”转过头来:“潘兄请讲。”
潘老大心道:“那我也姑妄言之。”眺望远方:“书中说那老翁没有丝毫武功,一身内气非佛门非道家,然而刀枪不入!便是金钟罩、浑元功之类,亦难演变至此,事后都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一月前,鬼九得到一个惊人的消息,言称天王卸任之后可独享百年的寿限,既不能害人,也不会被人所害。只有在最后一年,体内的元气会自行消散,有如寻常的百岁老人一般。
倘如此说,始终无人开启四季天,在任天王自然寿与天齐。假使有人开启了四辰大6,上届天王卸任时,会把他们的记忆、武功全部抹掉,赐予一种古怪的真气。据称可以毒邪不侵,兵刃不能加身……且不论真假,委实令人羡慕啊!”拗断手里的树枝,剥下一条条青肤,送进嘴里咀嚼起来。
石广、石泰相互一望,不约而同翘起了拇指,诚服道:“果然是老大,有一手!”
潘老大咽下汁液,吐出木皮,声音立变圆浑:“只不敢对二位饶舌,恐遭嫌忌,算不得甚么。”
石泰道:“诚请潘兄续言。”
潘老大道:“在卸任天王身上或许还有绘制的天劫图谱,咱们要能得手,躲进深山里一起修炼,相互点拨,闻者千悟,当可提前四十年度一劫。”举目眈视碧空,面现贪婪之色。
石广奇道:“消息如此重大,本该秘而不宣才是,鬼九因何告之鄂西双丑?”
潘老大道:“他们两家乃世交,后辈感情深厚,不足为怪。”
石泰哂笑道:“鬼九出猎,遇到天王倒还讲得通。如今在江淮、湖广接连出现两位卸任天王,这也忒巧了罢!”
潘老大道:“鬼九能在太行山巧遇寿翁,别人就不能在江淮、湖广一带碰上天王吗?他卸任之后哪里去不得?又不是个死人!”语气不快。
石广忙打圆场:“潘兄,家弟急于了解内情,以便筹思对策,望勿见怪!关键是如何得知天王寿限的最后一年,双丑可有提及?那又怎生确定?还请直言相告。”
潘老大口吻略缓:“信中只道:‘此事千真万确,勿失良机!’潘某信得过双丑兄弟,他俩性情僻介,绝非胡柴之人。贤昆仲若信不过我潘某,怎到此时才会究询?”
石广道:“潘兄所言甚是。但十二天劫出何掌故?我和家弟很少出外走动,平素又少与人往来,孤陋寡闻得很,尚请不吝赐教!”
潘老大道:“其实老潘也所知无几,追溯起源头可是几千年前的事情了,一时半会的,也真说不清楚。”
石泰道:“在下有口无心,老大又何必介怀?”
潘老大心想:“算你乖巧。”少倾说道:“两千年前的楚国,百里、钦氏家族各出了一位元辰,在四季天卸任之后,两位天王因身中禁制而郁郁寡欢。又见家族式微,门下互存芥蒂,一在深夜里孤灯常伴。心知长此以往,势必桑落瓦解,于是二人聚在一起秘密商榷,均起传功之念。
此后便在自家祠堂里试法,各自写出《天劫谱》中前后六劫,可叹笔墨未干,却已形神俱灭啦!据说另三位元辰的功力与二人一时伯仲,许是窥视到这一切,所以十二天劫才流传至今。”
一顿又道:“两大家族的后辈子弟,若有人练成劫谱武功倒也罢了!只不过那仅是元辰必度之劫,并非练功的法门,不料却令族人互相猜忌,致使家族大乱,留下了无穷的后患。一干长老、护法借机纷纷自立门户,外族又联手趁火打劫,嫡系被迫隐姓埋名,都逃亡在外。”
石广忙问:“潘兄,这‘十二天劫’到底是哪十二劫?肯否说来听听?”
潘老大道:“这就不清楚了。不过各派争相邀请能工巧匠,到本门设置机关,应该就匿藏在密室里罢!”
石氏兄弟侧头相顾,以眼神征询对方,出会心一笑。
石泰道:“潘老大,小弟又饿又渴,咱们去镇里祭祭五脏庙罢!”
石广道:“若去湖广没什么收获,何妨去趟七孔子墓葬?或能长一番见识,哪怕一饱眼福也是好的。”
石泰道:“说不定天上掉下来一个大图谱,正好砸中了潘老大头顶,‘钧主’非君莫属啊!哈哈,哈哈……”
潘老大佯作恼怒:“石老二,你小子夹枪带棒的,怕就怕掉下来的不是《天劫谱》,而是一大劫难,非叫你个大泰山,石敢当不可!”
三人起身说说笑笑,迈步投东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