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克眼望诸人渐去的背影,浅笑道:“人性不相同,自会各有殊务。”
孟朝阳愤愤道:“名头倒很响亮,武功却稀松平常,关键时刻毫无用处不说,还得拨出人手来疗伤照看。二哥,花大价钱雇佣薄良、仇千里,小弟觉得委实不值!”
孟克道:“在四天之前,他二人赶赴蓝亭山,力挫黔南七友,为日后筹划高士投我孟家功不可没!若非浪子恰逢其时,造访柳花坞,七友现已经变成了七鬼,喝上孟婆汤了。当时仇千里不肯罢休,要和杜元龙一分高下,好在薄良婉言劝止,并晓以利害得失,二人总算及时回返。”
一顿又道:“这是大管家不辞辛劳,暗中尾随,亲眼目睹了一切,以至于三人都精神欠佳!”
孟朝阳不觉“哦”了一声,说道:“七友在黔南可是赫赫有名,薄良、仇千里必然会在事先做一番手脚,否则不可能奏功!”
孟克道:“当以成败论英雄。”
孟朝阳道:“笼络山贼做眼线,还得用药物控制方可,以防他们朝秦暮楚!不过浪子很喜欢嫖妓,也无需如此大费周章,用甲妓勾引一下便成了。”
孟克不语,身随目转,眼神停留在裴化坚的尸体上,敛色道:“他身负两种奇功,且以歌诀扰人心魂,而你我目下方知端的,真是出乎意料之外。十七弟,你可知薄良因何只守不攻?”
孟朝阳道:“如果将来和本族翻脸,一经动手,可以出于意表,所以想留一手。”
孟克道:“水至清则无鱼啊!”转望西北:“薄良喜见他人百凶缠身,横灾不断,但又诡计多端,是个相当难得的翘楚!假使本族能夺取钧主或元辰之位,何妨龙蛇混杂?孟氏财多寿短,正该设法留用此人。”
孟朝阳若有所思,沉吟道:“善者难行恶世,恶者反竟其功!二哥之意,莫非‘使贪使愚,使智使勇’吗?”
孟克颔笑道:“请十七弟续言。”
孟朝阳道:“小弟认为,管他善也罢,恶也罢,只要是人才,又肯为我所用,即便是当风秉烛,抑或是手**竟,那也绝不能拱手相让!直到开启四季天为止。”
孟克拊掌赞许:“岁武关已过,而今又过了文关。十七郎既破文武双关,那便接任族长在即,愚兄也总算熬到头啦!”
孟朝阳道:“孟家是各凭才智、武功夺取族尊,可用不上两年,又都巴不得赶紧退任!小弟管见所及,应该过几年再接手。”
孟克道:“那可由不得你!”走到阿鹿身旁,一脸的轻松:“届时族议通过,十七郎便是下任族长,将来自然能体会个中味,或者乐在其中,愚兄不敢测也。”
孟朝阳面现疑惑,提步说道:“诸位兄长均如此,小弟岂能例外?”
孟克道:“各人资质、根柢皆有差异,谁将‘天魔摄心大法’练到了第六重?惟十七郎耳!”
仰面望向空际,神情肃穆:“孟氏家族每一人都肩负着重任,务求踏上四季生辰天,坐镇东6参武殿,以改变家族的命运!你天资聪颖,卓荦不羁,怎可学那孟卉一般,是畏而却步吗?”
孟朝阳道:“四姐毕竟是个女子,她虽与酋长暗约私期,但族规却无此禁条,反以夫多子众为光耀。她去五岭本为收揽阿硕,谁知道会一见倾心?因此而放弃了族权,想要自己的幸福,小弟以为情可鉴谅!”暗想:“姐姐在世之日,二哥也只叫阿硕一声酋长,四姐故去才称他为‘姊夫’,比生前还亲近了许多……我自当师而效之。”
孟克叹道:“本族人小为宝,人老为草,可谓贵贱无常。孟卉虽说是个赔钱货,可那孟诗更在不闻之列!”
孟朝阳面色忽黯,话题急转:“裴化坚一死,将来他的两位师兄闻悉了内情,不知会怎样?”
孟克道:“邓尹、彰森与他多年不相往来,其中隐情难以揣测。然而二人逼走前任会,现于京城把持梨园,其凭文则是大哥遣人所办。即使他日得闻就理,又当如何?”
孟朝阳道:“梨园弟子遍布大都,下至黎民,上至贵胄,到处都能看见他们的身影,消息也甚灵通。而且名优红伶出入皇室,和王公贵戚皆有钩缠,还真是小瞧不得!”
孟克道:“说得不错。”
孟朝阳道:“君哲一直不肯依附于孟氏,所以二哥才把薪助火,由邓、彰两人表里为奸,最终为本族充当耳目。但他俩并不知道兄长所做的一切,尚以为神机妙算,高人一筹呢!听说眼下踌躇满志,只恐怕难以操控自如。”
孟克道:“毕竟掌控有望,又何妨拭目以待?倘若无望之日,立刻铲除!”
孟朝阳道:“孟氏的族规委实独一无二!否则把六哥召回来,小弟认识一下,由自家手足做会,岂不是更好?”
孟克郑重道:“先祖卸任之时,即立此族规,无人可以更改一撇一捺。”
孟朝阳眼瞅阿鹿,转语道:“此行关乎着王朝兴衰,干系重大!如何料理这个贱隶?”
孟克道:“辰州城离此不远,当找牟班大师,请他将僰僮以及打造的镣铐,一起送给姊丈便是。”忽向曲折的峤路上望去。
孟朝阳也是迅即扭头道:“步履矫健,然而却无锡响,难不成是那话儿来了?”
孟克点点头,迅扶阿鹿盘膝而坐,双掌按上他的背脊,看去好像在为伤者推宫过脉一样。
转眼就见山间的小路出现了二十几名武僧,提棍飞步疾行,须臾奔到了三人四丈左右立定。为是一名老僧,六十一二岁的年纪,手执禅杖,鹤骨霜髯,耳顺之年依然健硕。这老僧是少林寺藏经阁的座,悟恒禅师。
他梭一眼阿鹿、孟克和孟朝阳,双目缓缓掠过裴化坚的尸体,合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佛慈悲!”随行僧众皆棍靠臂膀,均念:“阿弥陀佛……”
孟朝阳作揖道:“晚辈孟朝阳,这是我兄长孟克,不敢请教大师的名讳!”
悟恒禅师道:“老衲悟恒。原来是孟族长在此毙凶助人,善哉!”他身后是两个小和尚,一个叫松顶、一个叫松庭,都十五六岁的年龄,看去聪解灵秀,二人不觉对视了一眼。
松顶寻思:“师叔祖不过扫一眼就能料定,孟掌门是为救人才击毙了凶手,可真是法眼通天!”
松庭心想:“怎么断言了?师叔祖好像从没有这样啊。”
孟朝阳道:“久慕禅师大名,晚辈却始终无径亲炙,时常为此而深感遗憾!今与兄长游历三十六洞天,不意邂逅大师的法驾,实乃叨天之幸。”
悟恒傍观孟克,见他头顶飘起了团团白气,颔道:“孟族长内功浑厚,这位檀越已经无碍了。”
孟朝阳躬身道:“我兄长会在心里说:‘区区愧不敢当!’”
悟恒瞅向裴化坚的尸身,有顷道:“孟施主,可曾查明歹人的底细?”
孟朝阳语气变冷:“他是秦岭的盗墓贼,名叫裴化坚,人送匪号竹叶手。”
话音甫落,站在悟恒右的青袍僧怫然不悦,鼻孔轻轻哼了一声。只见他三十六七岁的年龄,燕颔虎须,鹤眼生威,虽然身穿僧袍,却让人觉得他不像个僧侣,反倒似一名武林的豪客。这僧人来自于南少林,气刚犷烈,好酒如命,因爱抱打不平而倍受掌门的赏识,法号月空。
月空只是这么一哼,听来却如同叱喝一般,僧众顿露不忿之色,都冲孟朝阳努目撑眉。
要知竹叶手是少林秘技之一,竟被孟朝阳冠以“匪号”二字,显有诋毁名刹之嫌,心下怎能不怒?但少林寺尊卑有序,戒律森严,藏经阁座在此,谁也不敢开口质责,全都含忍不。
悟恒手捋白须道:“跋陀祖师自天竺而植锡于华夏,口译经文,弘扬佛法;达摩祖师则将武功传入本寺,从此而扬光大。二者虽然相差了六十八载,却法艺同源,同样是功德无量!然则铁布衫,一指禅,大力金刚掌等均为本寺所创,故此历代相传。”
月空法师不奈道:“竹叶手源自于天竺,天下练成此功者大有人在,并非少林寺择徒不慎,授艺匪类所致!”侧身道:“悟恒禅师,失物还没有露出端倪,哪有闲工夫跟他胡扯!”袍袖一甩,迈步便行。十几个武僧也随后去了。
悟恒眼望裴化坚的尸体,徐缓说道:“施主生前不论是善是恶,死后也当入土为安。松庭、松顶,你们把他葬了罢!”
松顶、松庭齐声应答,向尸体走去。
孟朝阳道:“佛门讲求‘因果’二字。既是我和兄长遇见此事,自应验视追查到底,以免帮凶逍遥法外,决不敢劳烦两位小师父!”急忙移步,伸臂劝阻。
松顶、松庭止足,转头瞧向悟恒禅师,询问道:“师叔祖?”
悟恒沉吟道:“如此偏劳孟施主了!”禅杖一响,诸僧随他投西去了。
孟朝阳眼望僧众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注视着阿鹿说道:“一个贱奴才,真不如杀了干净!”
孟克跃身而起,朝西方望了一眼,落地笑道:“十七弟当知留他一命的因由。”
孟朝阳道:“过几年僰僮长出了浓须,大酋长会请鬼九剥取他的面皮,以此血祭雷神爷,好使五岭风调雨顺,谷物越的稠密。”
孟克道:“此为其一。”
孟朝阳道:“莫非与鬼九的‘换面术’有关?”
孟克点头道:“日后或许用得着……”忽听远处传来马蹄声,不紧不慢。二人同时转背,纵目望向林间的小路。但闻蹄音得得,却不见人影马踪。
孟朝阳道:“只有一骑,不会是五大门派中人。”
孟克道:“这阵子也够他们忙了。你我不妨猜猜看,来人出自何门何派?”
孟朝阳道:“既不见人,又没见兵器,根本无法窥测!”
孟克道:“我怎么觉得是亲人从远方归来了。”
孟朝阳道:“二哥竟也会开这等玩笑,仅凭着觉识疑揣,哈哈……噫,马上无人!”便见一匹川马出现在羊肠小径的转角处,马背上确无乘者。那健马骤然一尥蹶子,猛地朝前腾奔起来。
二人相顾一眼,身体自然而然转了半圈,背脊相对,审视着四周的动静。
忽见西北隅右侧的鱼鳞松一动,从树冠下陡然蹿出一条人影,一把摘下蒙面的黑巾,朝两人掠去:“二哥,十七弟!”脚掌刚刚踏实,那匹健马已然奔到了近前,引声嘶鸣。
只见他二十五六岁的年龄,身材中等,容貌平平,寻常的实在不好形容,任谁想记住他的长相都难。这人就是孟兆安了。
孟克、孟朝阳同时惊呼:“十四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