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和靖乘风逐浪,埋迹孤山,不管青山是否依旧,潮起又是否潮平。无论他的心,是否真的放得下,这一切,他不必给任何人解答或者交代。那泪湿裙衫的女子,转身之后,可以嫁作他人妇。谁又敢断言,平淡的婚姻注定不会幸福?命运既是给过你取舍,无论结局是对是错,都要坦然相待。幸福对许多人来说,都只是一个奇迹,我们的责任,是活着。在无限的时光里,有限地活着,除了随遇而安,似乎别无他法。我们的心,既是比不过山水的深奥和辽阔,又为何不去融入它们,做一株平凡的小草,一朵安静的浪花,在沉默中,幻灭与共。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谁知离别情?
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
摊开历史的长卷,我们所知道的永远都是一些浅露的表象,那些真实存在过的点滴,都随着昨日逝者,埋葬于尘土。只留着这些未亡人,在岁月的河流,划桨打捞,捞起的也不过是破碎的片段。回澜拍岸,虽掷地有声,浪花潮湿了记忆,蒸发过后,依旧无痕。梦醒难入梦境,弦断难续弦音,时光泛滥,却不会重叠,我们不必等待那些无望的重来,因为还有足够多的开始。倘若林和靖当年娶妻生子,过着平凡的生活,也就不会有那段梅花往事、放鹤传说。而我们在孤山,又是否还能寻到一丝明净与淡泊?
<span class="center">—— 林逋
一阕清词,一支玉簪,像是他朴素人生里,最华丽的表达。总是有人,想在他平静的岁月里添上一段凄美的爱情。却不知,他生性淡泊,不与凡尘有太多的纠缠。纵算爱过,也是出自于人性的本真,没有谁认定一个隐士就该无欲无求。我相信,他以女性口吻写下的,一定和他的情感历程有关。也曾有过“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心愿,只不过这段缘,来时如露,去时如电,没有在他生命中停留太久。他的心性,注定他此生长隐山林,漠然世事。
看到“罗带同心结未成”,就会想起。越剧里,有很好的唱词:“休笑前人痴,由来同一梦。绣金翠袖,难揾悲金悼玉泪。菱花镜里,谁拥旷世情种。罗带同心结未成,鹊桥长恨无归路。红楼今犹在,唯有风月鉴空。”这里的“罗带同心结未成”,说的是宝黛二人,也许还有尤三姐和柳湘莲,又或者包括司棋和潘又安,以及那些同心却没有完美结局的有情人。是命运之绳将他们束缚,空有情缘,却无分相依。眼睁睁看着叠合的心被拆散,相扣的十指被剥开,表象完美,看不到内在的鲜血流淌,彼处已刺骨锥心。人生,总是因为有这些遗憾,才有残缺的美丽。倘若都是四季繁花,清风朗月,又如何去,品尝冷暖不同的况味?
至今为止,我还是相信,隐士林和靖在年轻时,有过一段铭心的爱情。也许他爱的只是一个寻常的女子,也许他们之间有着平淡的故事,而这一切,就像浮云萍水,聚散都只消刹那。我们只记得,他隐居西湖,结庐孤山。只记得他,不仕不娶,梅妻鹤子。在他这首以女性口吻而填的小词里,依稀可以找寻到一些回忆,以及在他的坟墓中,所看到一方端砚和一支玉簪,又似乎尚存一些昔日的痕迹。其实,千百年了,一切都相安无事。我流淌的笔墨,并不是想去探寻什么、证实什么,只在时光的崖畔,看一段水云过往。
放鹤亭中,一曲长笛吹彻千年诗韵。在杭州孤山,住着这样一位白衣卿相,他叫林逋。历史上说,他通晓经史百家,性孤高,喜恬淡,不趋名利。他的一生,几乎没有出仕的记载,在他年轻的时候,就闲隐山水,不问春秋。他常驾小舟遍游西湖寺庙,和高僧诗友往来,参禅论文,烹茶煮酒,徜徉清风,醉卧白云。每逢孤山客至,有门童纵鹤放飞,林逋见鹤必棹舟归来,一蓑烟雨,一怀明月,不染俗尘。就是这样一位不仕不娶、以梅为妻、以鹤为子的隐者,也同样有着不为人知的前尘往事。
他不孤独,他有梅妻,有鹤子,有高僧一起参禅,有诗友共剪西窗烛。一生很短,一生也很长,几十年倏然而过,却凝聚无数日月风霜。他闲隐孤山,梅花冷月,一世清凉。从前的事,记得的不是很多,却也未敢轻易相忘。如果放弃繁华,选择寂寥,也算是一种过失,那么那一阕清词,一支玉簪,也足以聊慰他平生之憾。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谁知离别情?”两岸青山,千万年来,以同一种姿态相看遥望,看过多少舟帆相送,萍聚萍散,似乎总是那么的含情。而此际,见一对情人在流水江岸,依依作别,难舍难分,它们却依旧只顾渡口的行人归客,对他们的离情别绪,却视若无睹。其实,这两岸青山,早已许下过不朽的盟约,它们所看的,只是这些往返的风景。至于人间寒暑,花落花开,百年甚至千年的时光,它们都不闻不问,更何况只是这一对平凡的恋人?他们的悲喜,薄似飞花,轻如落叶,怎么可以撩起青山万古不变的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