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就听到了敲门声。我跑去开门,发现是煎饼先生。
“好久不见。”他说,可是神情倒像是在说“终于找到你了”。煎饼一向有这种先礼后兵的倾向。
“嗯,嗯。”我说,“那么请进吧。”
“打扰了。”他说。
“近来倒一直没见你。”煎饼说话时两手摊在桌上,“我本来以为是记性变差了,但豆浆和油条也这么说。”
“有很久了吗?”我开始装糊涂。
“这样可要不得。”煎饼盯了我一眼,“你不去找油条我倒可以理解,毕竟天热了,而且油条的确是个刚认识时很有趣,久了很乏味的家伙,但你不去理豆浆却很奇怪。”
“是油条和豆浆要你来找我的吗?”我问。
“也不是,你不要有压力。”煎饼说,“当然,我也是出于好奇。你不来找我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大家很久没见到你,觉得奇怪……豆浆很不高兴。你莫非和牛奶搭上了?”
“没有的事!”我断然否认。
“我也猜没有。”煎饼点点头,轻轻拍了下桌子,“本来嘛,牛奶、火腿蛋和蛋糕也不是不好。许多人说我们和他们是对立的,但那只是谣传而已。不过,作为老朋友,如果你这样轻易就舍弃了本国文化,我也会觉得蛮怪异的。”
“本国文化?”我问。
“嗯,这么说当然有点小题大做。”煎饼说,“但文化差异显著体现在任何细枝末节里,这我倒是相信的。人与人不也有差异吗?”
“嗯嗯。”
“这么说也许有点自吹自擂,但我、油条和豆浆算是传统手工作坊式文化的体现。当然,我们自己还有差距。像我最近的流行,是因为有异乡因素和多地域文化氛围的综合作用,豆浆亦然,他的流行是因为有了更新更好的保温效果,所以严格来说,我们都是消费时代的产品。而油条就不那么一样了。他还是偏古典的。淳朴,有旧时代的感召力,但多少有些缺乏变化,是吧?”
“似乎也言之有理……”我有些头晕,开始敷衍。但煎饼谈兴正浓。
“当然,就此抛弃油条的话,有些不厚道。但是就像牛奶因为奶粉质量问题被连累一样,油条也因为地沟油的传言而名声不佳。我们可能要被迫放弃他们,以便谋得更好的发展。”煎饼继续侃侃而谈,“在这个时代,更准确的同盟站位才能够获得利益。你应该选择最适合本身文化氛围的产品,是吧?”
“对对。”我说。
“所以,如果你抛弃油条,虽然我不会赞成,但技术上来说不是错误选择。”煎饼压低声音,“但是,如果因为抛弃油条,而把我和豆浆都一并扔掉了,却可能是错误的。我们比油条更有文化延展性和可能性。”
“有道理。”我说。
煎饼出了一会儿神,好像正处演讲稿已经读完,思考新一段话的起点阶段。通常这类时光会比本人所想象的漫长。他将目光转回我身上,忽然说:
“不过,听说你最近和三明治很熟?”
“偶尔有些联系。”我战战兢兢地说。
“三明治是不坏的。许多人会因为国籍原因把他们和垃圾食品列到一起。”
我早听说煎饼族习惯把西式快餐叫做垃圾食品,但第一次听到煎饼如此赤裸裸的蔑视,还是有些不习惯。
“我很客观,不会犯这种错误,但你也要小心。过多摄取非本土的材料,在精神和身体方面都会有排斥。毕竟,我们才是最熟悉你的、最关心你的。”
“我知道。”我说。
又坐了一会儿后,煎饼便宣布告辞。临走前他又扫视了一遍我的房间,大概想找出点三明治的蛛丝马迹。“不必送了,希望能够再见。”他很客气地说。去时比来时温和得多。大概他本人性格不坏。
我回到厨房,听到一声吁气。
“他走了吗?”萝卜干问。
“嗯。”我回答。
“他们好像都很过敏。”萝卜干说,“如果发现你近来相处的是我和白粥,不知道他们作何感想。”
“大概会很不一样。”我说。
“我恐怕会和他们吵起来。但是以白粥的性格,大概会好一点儿。”萝卜干说,“大概被说几句也无所谓吧。”
他说得对。白粥还在发出轻微的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咕嘟的呼噜声。大概他正在做白粥式的万里无云的梦。到他醒来,大概还要好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