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杜玉清在和林莹玲在一起喝茶时,门房又送了几张帖子进来,其中有一张是什么张家二夫人张邓氏的拜帖,她希望下午能够前来拜访,杜玉清苦笑地对林莹玲说:“你看,成天都要应付这些不相干的人,真是太累了。”
林莹玲撇了撇嘴,她美丽的黑白分明的眼睛斜睨了杜玉清一眼,不满地说:“你呀,饱汉不知饿汉饥,是不是存心在我这个孤家寡人面前显耀你如今是个炙手可热的人物来着。“
杜玉清立刻从善如流,点头道:“是啊,是啊,我就是要在你面前显摆来着,怎么样,羡慕吧?不如搬来和我一起住,我带你吃香的喝辣的,日子保证过得逍遥自在。”
“怎么样,露陷了吧,我就知道你处心积虑在打我的主意。姑奶奶我就是不上当。“说罢两人不约而同都笑了。
林莹玲现在已经是自由身,她为了不影响杜家的声誉,目前是一个人住在城郊的庄子上,杜玉清觉得那里太清冷了,一直想拉她回来。但林莹玲内心是个很倔强的人,她坚持过段时间再说。杜玉清也无可奈何,但总想瞅准机会再劝劝她。
林莹玲自然理解杜玉清的好意,她这样回答也纯粹是为了逗趣,在性格上她和杜玉清两人都属于比较清高的人,所以在杭州时虽然来往不多,但彼此有着很深的理解。只是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她林莹玲还是那么孤傲,杜玉清却好似变得圆滑世故了,但林莹玲知道,杜玉清的内心还是一样的清高,只是她现在擅长把自己的清高隐藏起来。本来么,精神上有追求的人内心和世俗社会多少都会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未必是为了不受污染,而是因为隔着距离事情反而能看得更清楚更全面。
为林莹玲赎身的事后来进行的很顺利,刘瑾一倒台,明月楼的东家也不嚣张了,李贞伯再出面,他就赶紧就放林莹玲出来,客气得连银子都没有收。原来林莹玲滞留在明月楼其实也没有所谓的卖身契,就是因为东家势力强大把人扣在那里,没有人敢和他做对。如今他既然松口了,那就是金口玉言给林莹玲自由了。李贞伯没有多想,谢过之后就领着林莹玲要出门去,他从小被人奉承惯了,思虑的焦点都是落在自己身上,很难顾忌到别人的立场和利益。还是林莹玲多了一个心眼,她没有理睬李贞伯的眼色,而是不慌不忙地朝老板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柔声谢过老板这一年来对她的关照。期望以后有机会能报答东家的恩情。她的一番话硬是把东家原来阴晴不定的脸色说的露出了微笑,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块柔软的地方,林莹玲把他往好人那里推,他自然也愿意做个好人。林莹玲还从李贞伯的手中拿了两千两银子递给了老板,说:这不是赎金,而是她孝敬东家的一点心意,权当补偿他当初救她时的损失了。她的这些话让东家的笑容更真诚了几分。他客气地推脱了一番,还是在林莹玲更客气更诚恳的坚持下收下了银子。
杜玉清听说这件事,不由地夸林莹玲考虑周到,这东家愿意放林莹玲出来是因为现在形势的不得已,如果林莹玲真的一分不付地出门来就等于是落井下石,东家的内心必然会充满怨恨,等到他有一天能东山再起势必会以此报复。不要说其它,就以他明月楼东家的身份偶尔轻描淡写地说林莹玲几句不堪的话,林莹玲的名誉就毁了。林莹玲虽然没有卖身,但毕竟是在明月楼待了这么久,老板只要利用这个来做文章林莹玲就百口莫辩。而现在林莹玲放低姿态,口口声声以恩情来打动对方,又在经济上补偿了对方的损失,给彼此都留下了颜面因而很好的地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做了了结,即使日后见面了多少都还有一点香火情。
由此,杜玉清觉得原来倨傲耿直的大小姐林莹玲也成熟了,手段委婉,处事周到,于是大大地赞赏了她一下,林莹玲叹了口气,说: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不成熟不行啊。不然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杜玉清今天请林莹玲来的主要目的是商议她今后的着落。她料到林莹玲肯定是不愿意回杭州林家的,让她嫁给李贞伯也是不可能的,虽然李贞伯还在巴望着,但林莹玲显然不愿意。李贞伯已经结婚,夫人也是大家之女,万不可能休了对方来娶她,但让心高气傲同是大家闺秀的她去给李贞伯去当妾,她真是宁可死了。杜玉清觉得她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不愿意嫁给李贞伯的原因,就是林莹玲可能会觉得李贞伯不是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倒不是李贞伯会变心,而是觉得他眼高手低,做不了什么大事。虽然林莹玲没坦白地说过,但杜玉清认为她必定会有这种想法。她甚至觉得即使李贞伯没娶,现在的林莹玲也不会愿意嫁给他,她早已不在是那个风回小院庭芜绿,会被吟诗作画风度翩翩的世家男子迷惑的爱做梦的闺阁小姐了,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和挫折,林莹玲应该更喜欢脚踏实地,有责任有担当的男子汉了。
但当林莹玲说,她不想在杜家女子学堂教书而是想和杜玉清一起学做生意时,杜玉清还是大吃一惊。这完全打破了杜玉清原来对她的预想。她想让林莹玲住在杜家,在杜家的女子学堂教书,闲暇时吟诗作画,悠闲散漫,等到人们再也不会把她和那个玲珑姑娘联系在一起时,再为她寻一个好人家嫁出去,杜玉清也就能放心了。可林莹玲怎么却偏偏想去做生意呢?要知道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是最低的,她一旦在市面上抛头露面了,又没有本家的依靠,她以后就很难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了。杜玉清自己做生意是个特殊情况,不能用常理来看待。而且她是东家,又做得比较隐秘,没有几个人知道。
林莹玲苦笑地说:“你看我现在这样还如何能嫁什么好人家?但凡有些实力的人家谁会要我这样的媳妇?只要他们愿意随便一查就能知道我的来历。而且,问到我时我根本不会隐瞒,更不愿意委曲求全为嫁而嫁了。我想过了,不论将来嫁不嫁人,我首先要能够自立,最起码能养活自己。再说,我还得还你那两千两银子呢。你不要我还是你的情义,我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就是我薄情寡义了。好了,我们先不谈这个,我现在也没有这个能力,但我心中有数我应该怎么做。
你记得不记得?你当初开‘云裳’时还请过我给你们画样,我那时没有把那事放在心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后来你们等不及了索性请了专门的人来做,我那时还在心里暗笑你太市侩了,整个人都快掉进钱眼里去了。如今想来你一直是个重诺言的人,对朋友重诺言,对客户也重诺言,你其实在真正的生活,在现实的磨练中一步步走得踏实,走得自信。而我们这些娇小姐只是生活在风花雪夜的假象中,就拿我来说,家世显赫、父母在堂,心高气傲却过得如此狼狈。如果我要经历你所经历的,像你一样父亲蒙冤入狱,母亲,兄弟姐妹都需要你依靠,家庭需要你一力承当,我恐怕早就垮了。”她的声音低沉了下去。
杜玉清摇了摇头,不同意地说:“你如果是我,说不定会比我做得更好,我们每个人都比我们自己想象的要坚强,我原来也没有料到我能走到这一步,生活是我们最好的老师。”
“好吧,”林莹玲说,“就算你说得对,我也许也能做得很好。但你刚才也说了:生活是我们最好的老师。我现在就想学着自食其力,靠着自己能独立地撑起一片天来。”
杜玉清说:“那也不一定要去做生意啊,作女先生不是也很好吗?”
林莹玲摇了摇头,说:“作女先生还是只是在内院里打转,我想在俗世中去经历滚滚红尘,让自己接触到最真实的生活,不再浑浑噩噩地活着。“
杜玉清想了想就没有再劝了,林莹玲显然已经想的很明白了,即使她只是从一个极端到一个极端,但只是靠劝是劝不了的,还不如让她在实践中去尝试,也许碰壁了她就回头了,或者她可以因此找到一条适合她的道路。林莹玲是非常聪明的人,性格又刚强果断,她一旦下定决心也许能成为一个非常出色和能干的领导者。于是两人针对林莹玲今后的安排做了讨论,杜玉清为她在城里准备一个独立的小院,还想把她原来的丫鬟芙蓉和芍药招过来给她用,林莹玲只答应了让芙蓉来,她说:芍药现在一家团圆,就不要去打扰她的生活了。况且芍药如今已经是杭州工坊的顶梁柱,她就更不愿意委屈她只是做自己身边的一个丫鬟,同时还让婉娘他们为难。即使芙蓉来,她也是会把她作为一个工作伙伴来看待,她更想依靠自己的力量独立自主地支撑起来。对此,杜玉清很是佩服,也只得从善如流地给予支持了。
门房进来禀报,说中午来递帖子的张二夫人来了,问杜玉清见还是不见。杜玉清正和林莹玲说得兴头上,突然被打断了便有些不高兴,她说:“不见。又不认识,见她干嘛。你就和她说,让她留下帖子,以后有机会我会去拜访的。“实际上这就是一种婉转的拒绝方式。
门房婆子是是地应诺着,转身就回去了。结果没过一会,她又拿着帖子回来了。杜玉清这下有些不耐烦了,说:“不是说不见吗?怎么又来了?”
门房婆子被杜玉清的语气吓得噤若寒蝉,杜家三房的下人们都知道大小姐平时很好说话,但一旦她发起脾气来那就是雷霆万钧。婆子瑟缩了一下就想退出去。杜玉清立刻冷静了下来,她不知自己这几天为什么会心浮气躁的,这婆子平时也是一个稳妥的人,没有说道过去的原因不会贸然再来禀报。于是缓和了语气说:“她还有什么话说?”
门房显然刚才被吓住了,嗫嚅了一下,才说道:“那位少夫人说,她娘家姓邓,她排行老大,父亲是原来浙江巡抚。”
杜玉清大吃一惊,原来这位张邓氏竟然是邓珍儿?她怎么来了?来见她又是意欲何为?于是让婆子请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