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武林中最淡泊名利的人,例如连路澄观老和尚这样的人,也过不了数字崇拜这一关。
有一种奇怪的现象:江湖上有些大侠对名利、金钱、美女都看得开,唯独对几个无关紧要的数字看不开,而且是一辈子都看不开。
金庸小说有所谓的“几大谜”,其中之一就是“十三绝神僧之谜”,说是宋初的时候,少林寺出了个了不起的和尚,居然学会了“少林七十二绝技”里的十三门,于是震古烁今,成为传奇。
这个和尚到底是书上的谁,是不是里的玄澄,众说纷纭,成为一大悬案。但这件事情至少说明:数字能带来巨大的荣耀。人们甚至都没记住这位伟大和尚的名字,却牢牢记住了“十三”这个数字。
在江湖上,有许多顶尖的人物,一辈子都为了一两个数字忙碌、奋斗。比如明教教主阳顶天同志,他的奋斗数字是“四”,因为已经很多年没有教主能把“乾坤大挪移”练到第四层;又比如金轮法王,他的奋斗数字则是“十”,因为历史上从来没有人可以把“龙象般若功”练到第十层。
一个小小的数字,可以带给他们莫大的骄傲和自信。天山童姥的得意数字是“一”,号称“杀人不用第二招”;另一位侠客洪七公的得意数字是“二百三十一”,他津津乐道自己一生杀了二百三十一个人,其中没有一个是好人;还有鸠摩智大师,这个极可能是里IQ最高的人,到处宣传自己史无前例地学会了少林寺全部七十二门绝技,后来为此不惜练功到走火入魔。
反过来,如果人生在一两个数字上遇到缺憾,会让高手们感到严重憋屈,甚至一辈子都耿耿于怀。
例如里的丐帮帮主史火龙先生,因为降龙十八掌只学会了十二掌,所以他的帮主就当得十分勉强和抑郁。里,南海鳄神一辈子都不满足自己是“岳老三”,最大的理想就是要当“岳老二”。公冶乾同志一直自以为是“掌法江南第二”,并为此得意了很多年,直到和乔峰一对掌,才发现差距巨大,意识到了真相的残酷,从此一蹶不振,外号也改成了自暴自弃的“天下第屁”。
有时候,数字还会变成高手们精神上的沉重负担。
天龙寺的本因方丈,堂堂一代高僧,被人问到“一阳指练到了多少品”,他马上就感到很惭愧,“额上汗水涔涔而下”,说自己“只修得到第四品”,似乎“四”这个数字让他很抬不起头来。
不只是高手们,那些江湖上的小角色们照样有数字崇拜。里有一个武功很差劲的门派,叫作青城派,却世世代代想把家传武功“青字九打、城字十八破”这几个数字凑全;而另一个很小的门派——云州秦家寨的武功五十九路“五虎断门刀”失传了两招,于是非要硬生生另编出两招来,好补足“五十九”这个数字。
我们甚至惊讶地看到,即便是武林中最淡泊名利的人,也过不了数字崇拜这一关。
里有一位澄观老和尚,算是金庸全部作品里最与世无争、淡泊名利的人之一了,但连他都不能免俗,一辈子对两个数字始终念念不忘、难以释怀:一个是自己只花四十二年就练成了“一指禅”,速度在少林寺历史上排名第三,让他得意扬扬;另一个是他的练功速度虽然快,但“内力修为平平”,指力“恐怕要排名在七十名以下”,让他又“不禁沮丧”。
区区几个数字,为什么在江湖上会显得如此重要?我想大概是因为它可以用来比较。有了数字,人和人之间就有了竞争、高低、强弱,以及胜负。
庸人的一大特点,就是喜欢把复杂的事物变成简单的数字,然后兴高采烈地进行对比。在平常生活中,我们经常见到类似现象,比如“我们国家人多,怎么不去打某国呢,可以用三个人拼掉他一个人”“我们一艘核潜艇可以拼掉某国一艘航母”“我们掌握了多少多少亿的外债,可以买下别国多大多大的地盘”之类。
这多么像里的一个段子:在衡山的茶馆里,那些江湖庸人们在高谈阔论:“听说了没?刘三爷的武功可比莫大先生强多啦!因为刘三爷一剑可以刺五头雁,莫大先生只能刺三头!”
其实数字又真正能代表什么呢?
那位“十三绝神僧”玄澄,号称少林寺“二百年来武功第一”,某一晚突然筋脉尽断,变成废人;阳顶天先生刚刚练到第四层乾坤大挪移,几分钟之后就被不忠的老婆气死;宋代的密宗高僧把“龙象般若功”练到第九层,结果走火入魔,狂舞七天七夜而死;金轮法王好不容易练到了第十层,自诩“珠穆朗玛大师”,雄心满满,要去踏平襄阳城,没过几天,竟然战死,这门神功还被搞得失传。
如果数字真的那么有用,金庸江湖里武功最高的就不会是扫地僧、独孤求败,而应该是崔百泉先生。他外号“金算盘”,随身带着一把算盘。然而事实是,他那么会算,武功却差得可怜。
当然,说归说,总有一些数字会让你感到震撼不已,望尘莫及。
比如前一阵有个未经证实的报道,说是有人“睡遍了金陵十二钗”,让我大吃一惊。因为即使在原著里,也没有一个人能做到“睡遍十二钗”。别说十二个了,睡到三个的都没有。请原谅我用了这个不太尊重女性的动词,是为了和传言相互印证。
不妨统计一下,金陵十二钗里,宝玉也就只睡了一个——宝钗;贾琏也只睡了一个——凤姐;连皇帝都只睡了一个——元春。书中的最高纪录有可能是贾蓉,撑死也不过是两个——秦可卿和凤姐,而且他究竟有没有睡到凤姐还有很大争议。
看来是我错了。谁说数字没有意义?这位先生的人生真是太有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