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安开往南昌的火车已经不通了,二十五师的起义部队只好改为步行,连夜朝南昌进发。月亮地里行军,虽没有火辣辣的太阳刺目的背,但看不清路,蚊虫又多,赶到南昌城时,人人都是一身臭汗,口渴得要喷出火来。
此时已是8月2日拂晓,天刚刚亮。聂荣臻坐在路旁喘着气。李排长从老乡那里买了一只大西瓜,兴高采烈地拿给聂荣臻。如饥似渴的聂荣臻将瓜拍成两半,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不一会儿就吃下去一多半,也真管用,路途的劳累,天气的炎热,顿时全消。在南昌城里,他在女子职业中学找到周恩来,向他汇报了情况。
周恩来十分高兴:“太好了,行动很成功!我原来没有想到这样顺利,把二十五师大部分都拉出来了。”周恩来将南昌城里起义的情况简 单说了说。
“下一步怎样行动?”聂荣臻问道。
周恩来仍说了原先的打算:“按预定计划,部队要立即南下,攻占广东,取得海口,以求得国际援助, 然后再举行第二次北伐。”
周士第和李硕勋也来了,周恩来和他们一一握手,特别对李硕勋说:“嗬,你也投笔从戎了!”
前委决定,将起义部队仍编为二十五师,周士第为师长,李硕勋为师党代表兼政治部主任。原七十三团、七十五团编制不动,将参加起义的七八百名青年拨给第二十五师,调一部分党员做骨干,与原第七十四团侦察连重组七十四团。聂荣臻为第十一军党代表。
周恩来突然问聂荣臻:“知不知张发奎现在怎样?”这个已被列入革命委员会7人主席团显赫位置、实际上却在阻碍起义的特殊人物,也让周恩来颇费心思,他时时刻刻都在寻找一个度——革命生涯练就了他把握分寸的才能。
聂荣臻说:“听剑英说,张发奎跳车时,他也在那里,张发奎跑得慌忙,东西都丢在车上,和李汉魂两个人你怪我,我怪你在场的人都笑了。”
周恩来若有所思:“不知剑英现在在哪里?”
狼狈逃回九江的张发奎,摔凳子砸桌子,发泄着心头之恨:“叶挺、贺龙公然叛变,于公谊私情均不可谅解!带走了一个军近两个师啊!”
李汉魂也在一旁唉声叹气:“这个叶挺、贺龙简直是恩将仇报!”
朱晖日干脆说:“总指挥,我以为立即发兵追击,为时还不晚,不能这样便宜了他们!”
张发奎心情渐渐平静:“要说叶、贺之叛变,小也不算小,大也不算大。”
李汉魂用蒲扇拍打着胸脯:“没想到我一个师让他带走了十之八九!”
张发奎思忖着说:“四军、十一军因为在第二次北伐战争中死了一万多人,共产党利用士兵思家的心理,用回广东休养的口号,煽惑他们回广东去。要不士兵哪里会跟他们走!也怪我们平时治军不严,我已向中央自请处分,中央已有回电,要我们严办叛乱者。”
的确,武汉国民政府8月2日已发来急电,电令措辞激烈:
据第四集团军第二方面军总指挥张发奎东电(即1日)报告,第二十军军长贺龙及第二十四师师长叶挺,受共产党指使,谋袭南昌,公然叛乱,已派兵往剿,并自请处分等语。查近日共产党到处煽乱,企图破坏国民革命。叶挺为共产死党,所有该党一切暴乱分子,悉萃其间;贺龙出身绿林,共产党说以杀人劫财,投其夙好。此次共同作乱,诚所谓聚蛇蝎于一窟,南昌 民,遭此荼毒,实深悯念。贺龙叶挺,着即褫夺军职,照谋叛律治罪。张发奎初抵九江,即逢事变,应从宽免其置议,著即督饬所部,赶紧进剿,务获元凶,并将所有煽乱附逆之共产党员,一体拿办,以除民害。该逆等经张发奎所部进剿,难保不分窜各地,所至滋扰。着第五方面军总指挥朱培德,即饬驻在赣东赣南各处驻军,严密兜截,勿任逃逸;并着第四集团军总司令唐生智,抽调湘鄂驻军,合力围剿,以除滋蔓,而遏乱萌。此令。
张发奎是个深谙军事谋略,政治上也有过“骑墙”之举的人物。他接到国民政府的派兵进剿令之后,并没有立即行动。他的心情颇有些复杂。
尽管汪精卫当面对他毕恭毕敬,可他也听到汪精卫在别的场合议论过,说“蒋介石是屠杀共产党,朱培德是遣送共产党,只有他张发奎是收容共产党!”汪精卫骨子里的不满溢于言表;而共产党方面,叶挺不顾袍泽之情,公然反叛,本该与其一刀两断,按国民政府的训令围而歼之;可军事委员会的名单偏偏又列了他的名字,还在7人主席团中占了一席;再看桌上的手枪、望远镜,还有身后站的卫队,都是共产党“礼送”归还的,他又怎能太绝情?再说汪精卫这一号人,他支撑民国大厦到底能有多久,还很难说;汪精卫跟蒋介石没法比,蒋介石不管是上台下野,手中总是握着军、政、财大权,哪像汪精卫,就凭个白脸和一张嘴,要钱没钱,要枪没枪,急了就打哆嗦对共产党的“叛军”,到底是追还是不追?追之能胜吗?张发奎的心七上八下。
李汉魂不知什么时候告退了,副官报告:叶剑英参谋长回来了。
“快请, 快请。”张发奎正愁无人与之筹谋,来了“高参”,客气地让到厅里。
“汪主席的电报看过了吧?他要我沿南污线直逼南昌。”叶剑英不敢冒昧出主意,他先问问张发奎的打算。其实叶剑英的心里直打鼓:朱晖日一向是个“主 派”,如果按他的意见,张发奎真要率部追击起义军,起义军就要面临前后夹击的危险,后果将难以设想。他要千方百计稳住张发奎,放弃追击的念头。
张发奎不想对叶剑英隐瞒:“贺龙我不去说他,希夷(叶挺)竟叛我而去,实出我所料,平心而论,我何时亏待过他?他既对我不仁,我也只好不义了,按汪主席的指令,我将带兵去攻打他。剑英,你知道,我是不愿干这种兄弟相煎的事的。”张发奎虽然信誓旦旦,叶剑英还是从细微处看出他的疑虑重重。
叶剑英说:“现今这个时节,往往是守株待兔者赚,首当其冲者亏,无人愿做马前卒的。”
张发奎若明若暗。
叶剑英:“南下广东,不光是你我的夙愿,也是二方面军多数人的心情。现在,唐生智说调湘鄂之兵攻打南昌;朱培德说从武汉绕道吉安去指挥部队,我看,这些都是纸上谈兵。你想,那湘鄂之兵,调到南昌尚需时日;朱培德从武汉至吉安也非一朝一夕。这样一来,几路兵马,岂不是空谈?真正落在实处的,只有总指挥的部队。老总拿这手中的6个团兵力,去打叶、贺,胜数实在太小了。”
张发奎爱听叶剑英这种带全局性的分析,专心致志地听着。
“依我之见,老总照样发兵,只是虚张声势。原来盘踞在广州的陈铭枢虽和李济深对立,但他的部队如今已退回潮汕,广东仍是李济深的天下。据可靠情报,叶、贺的部队将南下直取广东;若叶、贺入粤,李济深必然要调兵去打。而一打起来,他必定招架不住,到时,我们便可打起援师的旗号,趁机将部队拉人广东,坐山观虎斗,从中渔利。这样做,既使汪、唐心欢,也不再伤我之元气。比起跟在叶、贺屁股后面穷追猛打而两败俱伤,要胜一筹。”
张发奎一面侧耳听着,一面思忖。他那不太高大的身躯高兴得战栗了一下:“剑英,你说得太对了,就这样定了。”他闭上双目,思考着 具体实施步骤,又睁开眼问叶剑英:“就是这个教导团比较难办。”教导团的前身是中央军事政治学校武汉分校,他们是在南昌起义之后才赶往九江的。张发奎曾对这批学生训过话,说叶、贺已经叛变,谁想去找他们的,可以发给路费,但希望真正的三民主义的信徒跟他走。有的学生要走,也有的想留。
想走的同学一上路,发现到处是朱培德、张发奎的兵在抓人杀人,又退了回来。对教导团如何处置,张发奎很犹豫。他知道教导团里共产党员已经跑得差不多了,没跑的是忠于他的人。可现在朱培德比他凶狠,捉住人就要砍头。如果收留这班人,又怕与朱培德发生冲突,在国民政府面前损了面子。
“留,当然应该留。”叶剑英果断地说。他担心的就是教导团里还没走的共产党人遭难。
“留?往哪搁?”张发奎还在犹豫。
“与第四军军官教导团合并。”
“如果朱培德追问起来了?”
“就说已经解散,叫他不必追究;即使他日后晓得第四军军官教导团里有这批学生兵,他也不敢直接找你的麻烦。”
“四军教导团的谢团长已经再三提出辞职,谁来补这个缺,帮他们渡过这个非常时期呢?”
“我已经和谢膺白谈过了,他说这个教导团不好管,既然他不想兼这个团长,我来。”
“你?” 张发奎不堪重负而压弯的眉毛突然挑直,嗓音高亢如金石一般:“太好了,你来干我就放心了。”
教导团进抵南昌后,江西军阀朱培德总也看不顺眼,横生枝节,但都被新任教导团团长的叶剑英化解。教导团官兵们也十分敬重这位北伐将领。也就在这一年,叶剑英找到了自己的意中人,和教导团的女战士曾宪植喜结良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