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里,张发奎还接待了一位名人郭沫若。他得知郭沫若到了九江,便打电话邀他上门,说有要事相商。郭沫若在后来撰写的《革命春秋》中详细记录了他的这次会面。张发奎与郭沫若很熟。北伐途中,俩人还共过甘苦。张发奎晋升第二方面军前敌总指挥时,还请郭沫若当了他的“党代表”。郭沫若的名气本来就大,又写了篇《请看今日之蒋介石》,更是名噪天下。
张发奎客气相迎:“郭主任,你来了正好。我正在想怎样解决你们政治部善后的事情呢。你看怎样办好?”
郭沫若表情有些发紧,反问道:“总指挥的意见是什么?”
“我主张解散。干政治工作的,大多是共产党。他们不能再留在第二方面军里了。”
“那好,解散吧。”
几句话一对,热情的场面已不复存在。两位以往常常谈天说地的朋友,此时反而缄口无言了。
张发奎轻轻咳了一声,示意重起话头:“郭先生下一步有什么打算?”称呼也从进门的“沫若兄”到“郭主任”,现在成了“郭先生”,越“敬”越远了。
郭沫若干脆说:“我要到南昌去。”
张发奎语调有些伤感:“我准备把这里交代一下,就出国游历去。郭先生是不是和我一同去?”
“我不,我还是要去南昌。”
“那好吧。人各有志嘛,我也不拦你。不过,要去南昌,最迟今天晚上就要动身,我们回头就要封路了。今晚上的 口令和特别口令可以照发,明天就不保险了。”
“可以。”郭沫若感谢张发奎的关照。“我今晚就动身。”
张发奎拟电报稿时常常是边踱步边吟,现在 他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走着,是要郭沫若当个信使:“你到了南昌,希望向共产党方面转达我的几点意思。”
张发奎说了四条:第一,我希望他们尽快退出南昌。因为我的部队很快就要开到南昌去,免得发生冲突;第二,我听说他们要回广东,希望他们走东江,不要走赣南。因为我的部队要走赣南回广东,免得发生冲突;第三,河水不犯井水,我们彼此不相干犯。我希望革命委员会以后不要再用张发奎的名义,我不做傀儡;第四,我对政工人员一律以礼遣散,希望他们不要伤害了我的人。
郭沫若仔细听着,但他更信赖文字:“这些都是很重要的事情。总指挥能不能用笔写下来,我转达起来也好有个凭据。”
张发奎想了想,用支铅笔在纸上把这些话草草写了一遍。
郭沫若又要求他签个名。张发奎没有应声,把纸条递给郭沫若。与张发奎分手后,当晚,郭沫若就随同已经遣散了的第二方面军政治部剩下的几个人:李一氓、阳翰笙、梅龚彬等一起,连夜赶赴南昌。
从九江到南昌,没有多少路,却生出许多变故,使郭沫若等人差点没赶上起义军。火车是早已不通了,郭沫若就和李一氓、阳翰笙等找到了几个铁路工人,说明了身份和要赶去南昌的原因。工人非常乐意帮忙,找来了两辆铁路手摇车,摇着他们几个人就往南昌出发了。郭沫若走南闯北,却从来没有坐过这种手摇车,既新鲜又兴奋。几个文人竟对起诗来。不知不觉到了涂家埠车站。南昌己是遥遥在望,车上的人都站了起来。就在这时,随着一阵阵乱哄哄的脚步声,跑过来一群兵。这些兵是被南昌起义部队击溃逃散出来的。他们一见车上坐着几个着装整齐的文官,便哄拥而上。一顿拳打脚踢,把几个书生都打趴在站台上。车上、身上的东西也被一抢而光。
郭沫若最狼狈:皮带也断了,手枪、衣服、日记本等随身携带的东西全被洗劫一空。散兵们走了。几个“秀才”才从地上哼哼唧唧爬起来,互相打量着,捏着眼镜脚发愣。试着走了几步,不打紧,还能走路。走着走着, 不知谁扑哧笑了一声,几个人对望着,都一齐大笑起来。文人哪不甘柔弱又无奈的自嘲哟——常处这种尴尬境地而发笑,笑别人,也笑自己。笑够了,郭沫若说:“我有副上联,你们对一对下联。”“你说出来听听。”“听好,是这样:‘郭主任背腹面受敌’,这是上联,你们对。”阳翰笙脱口而出:“李秘书上中下俱伤。”“对得好,对得好!”郭沫若连笑带说,“还没被打糊涂。”
南昌就在眼前,经过一场洗劫,道路又不好,大家都有些走不动了。大家就想与南昌联系一下,派人来接应就好了。郭沫若给前方的牛行车站打了个电话,让他们转告南昌。对方问:“怎么告诉南昌呢?”郭沫若脸上的泥巴还在,却逗起乐来:“你就说,郭主任大驾光临!”“也不知管不管用, 南昌接得到不。”打完电话,郭沫若还在叨咕。李一氓说:“吉人自有天相,肯定管用。”他们走走停停,停停望望,直到4日晚上,他们才到了赣江边。
正在无计渡江时,一只小船忽从对岸发来。船上的人大呼:“是不是郭主任?”
“是啊,快划过来吧。”
电话管了用。贺龙派人在江边上等着他们到来。很快,他们来到了二十军军部,就看见了那个笑眯眯的贺龙,大家高兴地拥抱成一团。
贺龙听说他们挨了打,定要军医来看,并让人拿来两套衣服给他们换洗。
他们都说不打紧,擦破点皮,只不过有点侮辱斯文的感觉。
贺龙还把这个情况报告了周恩来。周恩来不一会儿就到了。他随身带了一套军服,是分给他的,他拿来送给郭沫若。
郭沫若把张发奎写来的4项要求,交给周恩来。
周恩来拿着看了一遍,说:“都不成问题了。我们是决定走东江,不走赣南的。本来我们打算今晚就出发,离开南昌,现在改成明早出发了。我们和他自然可以各不相干。我们的方针是缴械,不杀人,他也是应该知道的。八一革命,我们只缴了第三军和第六军一部分的械,并没有杀一个人。”
“不杀人,有时也好像不大好。”郭沫若半开玩笑地说,“我们就几乎被你们没有杀的人杀掉了。”大家闻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