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说到的武汉军校,前身就是原来在广州的黄埔军校。国民党中央撤销了蒋介石的校长职务后,后来改成的委员制由国民党方面的邓演达、谭延闿、顾孟余、徐谦,共产党方面的恽代英等5人组成,以邓、谭、恽为常委。国民党方面的常委们不肯管学校的实际工作,校政实际上由挥代英政治总教官负总责。陈毅是5月由中央军委正式分配到军校来任党委书记的,但他的公开身份只是个“芝麻官”:校政治部的准尉文书。生性活跃的陈毅有时不免流露出不像个准尉文书之处。
当时的秘书后来为蒋介石代笔写《中国之命运》的陶希圣,就当着陈毅的面说过:“共产党真正的领导人是站在幕后的,我看你就是。”“职务”虽小,陈毅那股影响人的气势却不小:政治部组织科长叶铺是国民党员,专门监视共产党人。
叶镛找陈毅,说:“你在我们四川是有名的,怎么来当文书呢?你一定是C.P.!”
陈毅见他诚恳,承认自己是共产党,并对他做工作。后来,叶镛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参加了广州起义,担任工农红军的师长,在战斗中牺牲。
汪精卫不想保留革命的军校,于7月25日将军校改编为张发奎第二方面军的教导团。军校原有学生和教职员工1700多人,加上总政治部教导营有500人。一度在陈独秀命令下缴了的枪械,也由张发奎发还了。但是,原来军校炮兵4个连现在只剩下第四连为基础的炮兵连了,连长郭化若是党的支部书记。
陈毅要隐蔽在炮兵连里。大雨滂沦。陈毅打着光脚,一手拿伞,一手提鞋,高高地挽着裤管,步行10里,来到南湖营房,郭化若赶紧将陈毅领到他的房间里,叫勤务兵打水沏茶洗脸洗脚。他俩原先并不熟悉,陈毅就从内衣口袋里取出组织介绍信。郭化若看了信,不禁皱起眉头:“党的书记躲在我连里,万一出个差错可怎么办?”陈毅说:“没关系,我了解你们连里的情况,这里比较合适。”郭化若不再说什么。陈毅很高兴,他对郭化若说,叶挺、贺龙的部队现在都到了南昌地区,教导团不久也要开到那边去。
党中央已经批判了陈独秀的右倾机会主义。从这些情况来看,可能会在那边有所行动。其实这只是陈毅个人的判断,他当时并没有得到有关南昌起义的任何指示。南昌起义本身,也正在酝酿和争论之中。陈毅在1952年也说过,当时的党中央,对陈独秀的右倾机会主义尚未清算(直到“八七会议”), 因此,“对于八一起义,既无布置,亦无定见,根本就没有坚定的政策。”陈毅还要回武昌料理事务,郭化若要给他叫车子,陈毅不肯。“我们连有96匹马,你骑马回去吧。”“车来马去会暴露我的身份。”陈毅还是不同意,撑起自己的伞,提着鞋,钻进了风雨之中。但是陈毅到底没能在炮连隐蔽成。因为郭化若随即奉命到军委转调到前敌委员会去了,先一步到了南昌。
陈毅又改了地方,隐蔽在教导团团部的特务连。第二方面军军官教导团是8月2日早晨从武昌出发去九江的,名义还是“东征讨蒋”。前一天中午,陈毅特意到他的好友陈梦云处告别。
陈梦云和妻子胡兰畦都在军校女生队工作,现在女生队解散了,陈梦云要回四川工作。胡兰畦知道陈毅会来,已经准备了酒菜,包括陈毅爱吃的回锅肉,打算为他饯行,还请了范英士,一起再聚聚。
喝起酒来,4个朋友话就多了,谈得最多还是政局。
“张发奎会同你们合作干下去吗?”陈梦云有些担心。
“有可能,要争取,可是不一定。即使张发奎不干,我们也要干下去。”陈毅答道。
“你们单独干能成功吗?”范英士手里举着酒杯,眼睛望着陈毅的嘴。
“接受了教训,会成功。”
“什么教训?” 性情泼辣的胡兰畦目光锥子一样盯着陈毅。
陈毅倒被盯得“紧张”起来。他并没有准备好的条文,边想边说,开始竟有些结巴:“什么教训?教训就是我们的领导者不敢,哦,也不懂得把中国革命,革命的武装斗争的领导权掌握起来。北伐军的指挥权,主要的是在国民党手里。我们有实权能指挥得动的部队就那么几个,太少了。共产党员,左派,大都只是党代表、政治部主任、指导员,人家说我们是‘卖狗皮膏药的’。”
一搭上“熟语”,陈毅顿时口齿伶俐,一泻如注:“刀把子在人家手里,兵在人家手里,一朝翻脸,就掉脑袋,‘礼送出境’算是客气之至。以后,要么不干,要干,就要有自己的枪杆子!”
“当现代的李自成、张献忠?”胡兰畦富有灵性的双眸闪动着。
“对!以前的清朝政府骂孙中山是土匪,现在国民党又骂我们是土匪,好,我偏要去当这个‘土匪’!朱元璋、李自成都能搞成功,有马克思主义的共产党搞不成功?”
朋友们的酒杯在笑声中都朝陈毅的杯子碰去,都念叨一个词:“祝马克思名下的大将马到成功!”
8月2日拂晓,军官教导团集合出发。从南湖营房到武昌江边15里,部队到达文昌门、平湖门等处码头时天已大亮。武汉国民政府警卫团已提前来到江边,这也是一支共产党员成分很多的队伍。他们也是打着“东征讨蒋” 的旗号,准备开赴九江去的。警卫团已经上船了,只等教导团登船启航。江面被几艘大小客轮拖驳和百十条帆船盖住了一半。
不料,一件小事惹出大乱。教导团的枪械,一般的都比较破旧,惟独机枪连的6挺重机枪,比较新,在初升的太阳下闪着青光。在码头名为“维持秩序”实为监视的十三军陈嘉佑部队,本来对这些“学生军”心存忌意,现在被重机枪的烤蓝映刺得好生心烦,怒冲冲上来就要扣人。事情报告到军官教导团团长候连流那里,他便让副团长杨树松去交涉,并要特务连连长肖劲带几个人保护。这几个人都是共产党员。隐蔽在特务连的陈毅,见势也就和杨树松一同去提抗议。十三军既然下了手,也决不会轻易放手,这一争执竟耽误开船近两个小时。如同一颗露珠滴到了天平上;历史常因一件小事而改变命运。
这件事竟一下改变了不少人的道路。
——警卫团的船开走了,这支武装后来参加了秋收起义;晚出发的陈毅在路途中却赶上了南昌起义的队伍。他们将重机枪要回来的时候,警卫团的大客轮早已不见踪影。教导团赶紧拉笛启航。他们的船都不大,为首的是一艘客轮,其余是些木船和拖船。
陈毅和特务连都在团部客轮,他想开个党的会,但没有地方,到处都是人头济济。另外,虽然侯、杨都是共产党员(后来转入国民党),但全团并没组成党委,因而整个团还说不上是党领导的部队。陈毅是党内主要负责人,没有兵权,和上级党组织也缺乏可靠的联系。他心里很着急,事先中央军委并没有告诉他八一起义的事,只是说中途可能会有变化,要有应变的准备。现在几十个人挤坐在一条木船上,只有部分人员有枪,子弹也不多,要是有个半路“打劫”的,在这毫无屏障的江面上非全军覆没不可。船在走,陈毅在急。将近一天了,他们接近黄石港。
忽然听见江南岸传来一阵阵军号声。船上的人被这声音吸引住了,一齐屏息在听。这号声是冲着他们来的,是停止前进的号音。陈毅和肖劲挤到船舷边,探头努力往江岸上看。渐渐看清了,就是警卫团的大客轮。甲板上站着一溜号兵,号音就是从那里发出的。陈毅奇怪:按水运行军计划,警卫团和教导团都是直驶九江的,他们为什么停在这里,还要我们停下?岸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天色已晚,看不清,也联络不上。杨副团长同样担心,他对陈毅说:“岸上的部队,停下来肯定有麻烦,看来得闯过去。”陈毅点头。船队全速前进,警卫团的大客轮被越过去。前面便是黄石。忽然,黄石港方向连续鸣枪。这是强制停船的警告。
教导团的领导都支起望远镜朝着岸上观望。部队看见何键的士兵已进入工事,朝江面架起枪。如果打起来,船上的人肯定要吃亏。教导团的领导只好下令停船,他们上岸交涉。在交涉中才知道,南昌出事了。
对方的一个头目说:“我们知道,此次乘船东下的全是共产党的部队,我们奉命予以全部扣留。”
杨树松坚持说:“我们带领的是第二方面军的军官教导团,奉张总指挥的命令去九江归建;你们应该停止一切敌对行为,立即放行,否则发生冲突,一切责任都由你们负责。”
“不管怎么说,你们的人必须离船上岸。”
杨树松和陈毅商量。想趁部队上岸从陆路走脱。可是,现在部队经过洪山演习,都很疲劳,还有病员拖累,冲突起来, 很难摆脱围堵和追击。大家都坚持不能上岸。
杨树松再去跟对方头目说:“我们不上岸,你们可以发电报去问张总指挥,对你们这种阻挠我团行动的做法表示强烈抗议!”
对方退了一步:“好吧,我们打电报去问。但你们只能在船上活动,不能随便上岸。”
警卫团哪里去了?从谈判中,杨树松、陈毅已经听出,警卫团似已弃船登陆,何键的部队正在追寻之中。这一夜,教导团的全体官兵都在各自的船上呆着。岸上,是何键的部队严密警戒,不许任何人靠岸一步。这可苦了木船上的分队士兵。船小人多,蚊虫叮咬,船上不能做饭,只能啃干粮喝江水。后半夜江上起了风,才稍稍好一些。
8月3日清晨,经交涉,准少数采买人员上岸。派出的采买人员中安排了侦察干部。回来报告,南昌确实出了大事,详情不明。黄石街上气氛紧张。
警卫团确实上岸走掉了,去向不明。直等到中午,岸上何键的部队才传过话来:“准予放行。”并说,第二方面军总指挥张发奎亲自从九江给第四集团军唐生智打来电话,说这个军官教导团是他的,这是一次误会。
下午继续航行。陈毅通过船上的党员,向各个分队通报,他们猜测,南昌已举行武装暴动,要沉着应变。再说起义军方面:起义军指挥部也得到武昌方面的消息,知道有两个团策应起义,正准备朝南昌方向进发,但详情不知。8月1日早晨,正当大家欢呼胜利的时候,二十军政治部主任周逸群将政治部秘书文强拉到一边,打起耳语。周逸群:“有一个紧急任务要你去完成。政治部里,只有你去完成这个任务比较合适。”文强忙问是什么事。“在武昌驻扎的一个警卫团起义了,他们正朝建昌方向来与我们会师南昌。你化装渡过赣江向建昌方向去迎接部队。如果在建昌没有找到,你赶紧赶回南昌来报告消息。”
文强接受任务后,化装成一个学生,在大雾迷蒙中渡过赣江。刚刚上岸,就被敌人的哨兵扣押,并押转连部。盘问他是干什么的,为什么独自一人渡过江来?文强编诓说:渡过江来是避难的,江那边从半夜起就打枪打炮,我弄不清在干什么,我是一个学生,接到家信说老父病危,我必须赶回湖南去看望父亲。盘问的敌人半晌役动弹,对文强的话半信半疑。于是叫他留此两天,并假意款待了他,想从他嘴里多听点江那边的消息。文强就胡乱地编了一些敷衍过去。
到了第3天早晨,文强就被释放了。释放后,偶然看到他们的军旗,才知是张发奎的部队。文强继续向建昌方向行进。在离南污铁路不到50里的地方,又被当地的保安部队抓住,在一个古庙里又被扣押了3天。他仍然用过江时的那一套话骗过了敌方。他听保安部队说,由武昌出来的一支部队在途中已被打散,溃不成军。文强判断这就是他要找的警卫团,估计他们已不可能再到建昌来,于是在被释后走一条小路回到南昌。但是南昌已换了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