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起义军抵近潮汕时,才发觉黄绍竑所部第七团已经由江西直入广东平远县,虎视眈眈地盯住了起义军。
如果起义军此时立即回师进攻这一股敌人,还有可能固守广东。可是长途跋涉的部队到了潮汕后,忙于开会、筹款、建立政权,延误了几天才集中兵力开入揭阳,再转向兴宁。
这时候,李济深又加添了8团主力军到达兴宁,与敌黄绍软所部七团,钱大钧部两个团,以及敌何辑五的潮汕守备队约两个团,互相连结起来,遥相呼应。
而起义军战斗力最强的二十五师已驻守在三河坝。从那里赶来至少也要数天的路程。天各一方的起义军大有被分割吃掉的危险。在事后的报告里,叶挺说他曾“提议放弃潮汕,集中我们兵力,并将多余空枪悉运至海陆丰一带交给农民军,但此提议因负责同志不赞成”而未被采纳。相反一些领导人却又决定将起义军进行第二次分兵:由周逸群率领第二十军第三师,以及从叶挺部队中抽出一部分人马,以警卫潮汕;其余部队在叶挺、贺龙率领下,向揭阳进发。
这样,起义部队经过辗转南下,已严重减员,到广东大埔时已不满1万人;在三河坝、潮汕又两次分兵,剩下兵力就更少了,仅有五六千人,况且均已是疲劳之师,面对前来堵截围攻之强敌,己处于明显的下风口了。
刘伯承也是较早意识到濒临危险的将领之一。行军途中他就做过一个针对李济深的军事计划,可惜到了潮汕,他的计划被搁置一边了。原因如他后几个月所说的:“有些在政治方面的同志,忽视军事他说,军事不成问题,只看政治如何主张。而武装同志大多数感两月长途困苦,一见繁华的潮汕,不免有留连休息筹款给兵之表现。非同志之表现尤为不好,怠慢迟延,本来可24日集中揭阳者,竟至27日尚未完全集中,这是我军遭大大失败的罪过。”“非同志”指后来缴械的第二师师长贺锦斋等。
9月26日傍晚,起义军第十一军第二十四师和第二十军第一师在叶贺率领之下,会合了彭湃领导的农民自卫军,进入揭阳城。
因敌王俊部已于上午向山湖退却,故起义军是兵不血刃而进驻揭阳城的。叶、贺的指挥部设在揭阳城于学宫明伦堂,彭湃驻原商民协会办公处。
当天下午,周恩来和郭沫若从汕头赶来,与叶、贺、彭等在彭湃住处楼上开军事会议,部署进军计划。
是晚,贺龙布置作战任务,彭湃同新成立的县工农委员会商讨后勤支援,叶挺则去出席在东校场召开的军民联欢大会,并作演讲。回来后,他又召开二十四师连以上干部会议,讲了当前的敌情:“广东李济深调集了他的手下陈济棠、徐景唐、薛岳各师到东江地区,兵力有1万人以上,企图围堵我们。从情报看,目前我们的当面之敌有1000多人,以我们的6000之众打下他们还是有把握的。只要大家继续发扬会昌战斗中奋勇歼敌的革命精神,一定能把敌人打败!”可惜这是一个错误的情报。实际上敌人是4个主力师,并占据有利地形严阵以待。起义军的兵力只有当面之敌的三分之一。
所以 27日凌晨,起义军向山湖、汤坑方向挺进时,既威武又壮观。成千工农运输粮弹,肩挑船运,水陆并进:2000多农民赤卫队,分路驰赴战场,协助战勤和警戒,声势浩大。所以上午行军40多里,竟未遇敌踪。
下午,二十四师最先与一小股敌军遭遇,投入战斗以后,这股敌人便夺路而逃,二十四师顺势追击。
叶挺从火线上下来,向总指挥部报告前方的情形时,仍很乐观,据他的估计,至多再有三四个小时,就可以把敌人解决了。他这一说,总指挥部里顿时充满了喜悦的空气。
二十四师确实打得很干脆,他们迂回敌军侧后,一个猛打,只一个多钟头,把王俊旅打得溃不成军,残部向汤坑方向逃去。起义军于午后3时许,全部占领王俊部阵地,贺龙、叶挺的指挥部移至潭岭山。
因为起义军不知王俊背后还有大部队,且初战告捷,士气正盛,没有多想便乘胜追击。这一追就遇上了大敌薛岳。
薛岳与起义军交过手,败将一个。可这次他仗人多势众,且有援兵即至,所以有恃无恐。特别是王俊部败退下来时,他还在山头上大骂王俊草包。当起义军前进到一片低谷地,敌人火力猛射过来,逼得潭岭山上贺龙的指挥部数次转移位置,常常是刚刚挪开,就有数十发炮弹落在原地爆炸。
战斗越打越激烈,起义军派出几支小部队冲击敌前沿阵地,但因后续部队被敌火力封锁而被迫退下。这样反复冲杀多次,激战至深夜终不得手。午夜后,二十四师一部由当地赤卫队员带路,利用蔗园坎坷,迂回敌军右翼,渗透接敌,配合正面强攻。
到28日凌晨,起义军终于攻占薛部所占的竹竿山及右翼丘陵阵地,前锋部队乘胜向分水村前进,拟抢占了望岽一带山地。薛岳没有笑到最 后便被别人笑了。两战两捷的叶挺将军真有点打疯了的味道。他的头脑已经发热,即使面前出现铜墙铁壁他也决不会回头!胜利像一颗彩球一样诱人。
薛岳败退后,陈济棠部又上来了。他是接到李济深之命,来支援薛、王两部的。他的十一师已于前一天到达汤坑,于拂晓前展开,占领大部山地。因为此处旱地与水田交错,多是甘蔗田,彼此展望困难,一旦发现,已成短兵相接。当二十四师大部兵力冲至山腰时,由揭阳开来的二十军二师四、五两团赶到,顿增生力,敌人纷纷溃退,起义军得以完全占领前面一座高山。
不料,占山之后,敌人又进入另一高山与之对峙,自中午12时起至晚上9时,敌人仍顽抗不退。这时战斗像两股互相冲击的潮水,一波淹过去,又一波冲过来,双方冲来冲去,形成拉锯战。你拿手榴弹打过来,我拿手榴弹丢过去,双方伤亡均惨重,仍难分胜负。敌人兵力约有1.5万人,3倍于起义军。
28日的激战,萧克上将是参加者。他回忆过他所在的第七十一团第二营的战况,那是一幕血与火的悲壮史诗:
第七十一团第二营在廖快虎营长的指挥下,和一营协同,各连利用地形展开,冒弹雨突进。威震敌胆的号音和战士们的喊杀声交织在一起,一举突破敌人的阵地,敌向后溃退,俘敌二三十人,缴获重机枪一挺。我二营战士追出半里之遥,进至敌扼守的高山下,仰攻敌阵。这时敌人大队从山上反击下来,我们又退回原阵地。廖营长把队伍稍加整理,指挥迎击敌人。敌人以优势兵力扑来,我二营坚决抗击,双方伤亡很大。后终因众寡悬殊,二营阵地失守,退至团部阵地。廖营长制止退却,按建制集结,他命令比较整齐的八连和四连,立即反冲击,一定要夺回阵地。两个连分路前进,廖营长随队督战,终于又把二营的阵地夺回来了。敌人从田垄对面猛烈射击,廖营长中弹倒下了,传令兵扶他,他以顽强的毅力坐在自己的阵地上,面对着敌人,向战友们示意:固守阵地!固守阵地!然后,闭上眼睛,又倒下了。
已经是28日后半夜了,叶挺在指挥所里不安地走来走去。副官送来了一些饼干和牛奶,指挥员们边吃边议论敌情。
叶挺提议:看来敌人难以一下击溃,进行夜袭吧。以二十四师的七十一、七十二两团为主攻,二十军的一、二师掩护,以火焰为号。
天快亮了,仍未见山头有火光点起。叶挺带着参谋人员走出指挥所去观看,正遇上冲下山的敌人的射击,子弹纷纷飞来,他们只好回到房子里。叶挺和刘伯承等人商量。
刘伯承恳切他说:“不能再打了,我军伤亡太大,官兵算在一起,死伤足有2000人,已无力再战了。”同时他还将在战地上拾得的敌军计划,拿给叶挺看,这才知道敌军后续兵力远比预计得多。
叶挺本想再冲一次,现在只好放弃,同意部队撤退。
3天3夜,许多人只啃了几块饼干,喝了点凉水。退下来后抓紧吃几口饭。二十四师教导大队第三队开饭时,一集合报数,只剩下40多人,伤亡了一大半。老炊事员看到只有40来人吃饭,以为还有部队在前线没下来,把饭留在一边。有人告诉他,不要留了,这些同志回不来了。老炊事员一听,眼圈一红,当场哭出声来。叶挺也蹲在队伍里吃饭,听到炊事员哭,心如刀割,很心烦地瞥了一眼老炊事员,说:“哭什么,打仗总会有牺牲的,我们的队伍还在扩大,你说不定哪一天还会当连长呢!”吃完饭,部队集合起来向潮汕方向撤退。
战士们不肯撤,也不服气:“我们并没有打败,为什么撤退?”干部也是一肚子气:“丢那妈!老子自从吃军粮以来,向后退还是第一次!”
二十四师的士兵更看重铁军的荣誉,在撤退路上骂开了:“为什么要退?丢那妈,何不拼他个鱼死网破,革命军的名誉就这样丢了?”不情愿撤退和急于撤退的士兵形成两股漩流,秩序有些乱。
贺龙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紧勒着缰绳,战马在原地打转。他冲着军官们高声喊道:“同志们,这10年是我垮了又来,再垮再干,越干越大,为什么?就因为我干的是革命,不怕失败。干革命,人民就拥护。我们可能被杀,人民却永远杀不绝。现在情况很严重,我只有两句话:第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第二,宁可站着死,不能跪着活!”大队人马开始有序撤退。
敌人并没有追击。原来陈济棠开始没把起义军放在眼里,双方一交手,他发现和他对抗的不是他的上司交代的那样,对方是些乌合之众。两军绞杀在一起,谁也占不了便宜,他的代理团长吴永泰素以英勇善战著称,此时已战死在阵地上,他的周围是数不清的士兵的尸体。他是捏着一把汗在山头上坚持着。天亮以后,起义军竟开始撤退。他有些纳闷:叶挺向来是血战到底的,怎么不败而走了呢?他不敢追,怕落入陷阱。
阵地在退尽的硝烟中一片狼藉。
撤下来怎么办?革命委员会和参谋团并没有下撤退命令,也没有指示向哪里走。他们向潮汕撤退途中,碰到贺龙的一个副官,他说,潮州丢失了,汕头也不能保,革命委员会向海陆丰转移了。
十一军党代表聂荣臻和叶挺商量,向哪里去?
叶挺说:“向海陆丰去也不是办法,因为二十四师伤亡太大,二十五师又被隔在三河坝失掉联系,我们向海陆丰,越走离二十五师越远,这样不行。”
“你的意见呢?”
“向福建去,那里敌人薄弱,只有张贞的一个师,没有多少战斗力,我们又可以找到二十五师,带上他们一块走。”
聂荣臻觉得叶挺的主张也对,叶挺跟随孙中山的时候,在福建搞过革命,那里的情况他了解,是个好主意。可又一想,作为党代表,不能不慎重,思索再三,他表示:“这样不行,我们没有得到命令,这样一走,不就成了各走各的,单独行动了吗?没有命令擅自行动可不行啊!我们还是找到前委再说吧。”
于是,他们就掉头向西,经过揭阳到达流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