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世纪的第一年,即公元1200年春,草原上百花含苞待放,铁木真看着草原上自由自在的骏马,心里老大不快活。他想到了悲惨的少年时代,缺衣少食,东躲西藏,惶惶不安,更可气的是还做过囚徒。那段一年多的囚徒生涯,让他刻骨铭心,它当年是耻辱,现在却是借口。
有仇不报非好汉,他请求王汗助其复仇,目标自然是泰赤乌人。王汗拍着大腿叫道:“必须复仇,不仅是为你,还要为你的族人。他们当初抛弃了你们,现在你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两人一拍即合,作战计划迅速出炉——兵分二路,直捣泰赤乌人在额尔古纳河中游的营盘。
世界上的确有心有灵犀这回事,当铁木真和王汗踌躇满志地准备实施对泰赤乌人的打击时,泰赤乌人居然抢先一步,来找铁木真了。
对于这个送上门来的敌人,铁木真不敢大意,因为泰赤乌人不是单枪匹马来的,除了本部三部人马外,还有脱黑脱阿的蔑儿乞人。
脱黑脱阿坚忍不拔,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对铁木真更是恨之入骨。泰赤乌人这次倾巢而来,就是受他的鼓动。在他的鼓动下,泰赤乌人首领塔里忽台发现自己危机四伏,如果不对铁木真先下手,他将死无葬身之地。
铁木真得知敌人来犯后,粗算了其推进时间和必经之地,就把战场布置在鄂嫩河附近的蒙古沙漠地。
蒙古高原的沙漠地堪称鬼域,黄沙旋天飞舞时,整个天地都不见;白雪旋天飞舞时,整个人间都不见。白昼闻鬼哭,黑夜必见鬼。
铁木真把战场设置在这里,是想依靠恶劣的环境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但他自身也面临恶劣环境的威胁。他让他的骑兵在进入沙漠地之前用薄薄的纱布蒙住脸,遮住马眼。这样,他的人就比敌人看得清楚。
脱黑脱阿和塔里忽台涉沙漠地之前,曾想过铁木真会在这里等他,不过他们一厢情愿地认为,既然黄沙漫天遮蔽人眼,大家都是瞎子,也就处在同一水平线上,谁也吃不了亏,谁也占不了便宜。可一进沙漠地后,耳边听到黄沙飞舞如鬼魅的声音之外,他们又听到了喊打喊杀声,紧接着他们的阵形像是被巨兽袭击了一样,混乱不堪。他们听到了自己人的惨叫声和马匹的嘶鸣声。脱黑脱阿是战场老手,拽着塔里忽台向沙漠边缘快马加鞭,好不容易逃出来,回头发现至少损失了一半骑兵。
他们看到,铁木真和王汗的骑兵像是从地底钻出来一样,席卷着黄沙冲了过来。脱黑脱阿哇哇怪叫,要掉头和铁木真拼命,塔里忽台很理性,拽着他的马缰,向金国的北疆防御长城源边堡跑去。他们想凭借源边堡抵抗,但铁木真的骑兵追上了他们,屠杀开始。脱黑脱阿和塔里忽台这两个临时的难兄难弟打了个“告辞”的招呼,一个向北逃,一个向西逃。脱黑脱阿西逃至乃蛮,塔里忽台北逃回营盘后,惊魂才定。
这次的战事几乎让塔里忽台魂飞魄散,他想过铁木真现在应该很强大,可没想过会强大到如此程度。他浑身筛糠一样蜷缩在毡毯里,眼睛充血,呼吸急促,咬牙切齿。他一想到多年前那个小囚徒就是今天的成吉思汗,便不寒而栗。
塔里忽台现在的事就是恐惧,铁木真现在的事则是把战争扩大。在打跑了塔里忽台和脱黑脱阿后,他把目光投向战场东方目力所及处。那里有两个属于蒙古的部落合答斤、散只兀,这两个部落就像是聋子和瞎子,对他称汗一事毫无表示。当然,那个时候,还有很多蒙古部落对他没有表示,可这两个部落大有不同。在他和札木合联营时,这两个桀骜不驯的部落就曾得罪过他铁木真。
此事经过如下。
铁木真和札木合联营时,铁木真前窜后跳地拉拢各种势力,不但在札木合营盘中,还在札木合营盘外。有一次,他听说合答斤和散只兀二部落联合进攻金国的源边堡,抢了很多财物,这件事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他派遣使者打着自己的旗号去见二部落首领,目的很直接——和我一起干。
蒙古没有文字,传递消息全靠嘴。而且蒙古人喜欢用隐喻,所以使者说了一大套押韵的语言后,两个部落首领面面相觑,没听明白。
使者费了半天脑子,结果却是鸡同鸭讲,只好有话直说:“铁木真说,很多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在他麾下效劳,你们和我铁木真的亲戚关系更近,所以应该来为我效劳。”
合答斤首领莫名其妙,他问使者:“铁木真不是札木合的小弟吗?他怎么打起了自己的名号?”
散只兀首领脾气暴躁,一脚踹翻了使者,说:“铁木真寄人篱下,还装大尾巴狼,在我眼里,他连根毛都不如。”使者老羞成怒,爬起来要动手,这更让散只兀首领雷霆大怒,他抄起大勺,去羊汤锅里舀了一勺羊杂碎泼到使者的脸上。使者被烫得哇哇怪叫,一路飞跑回札木合那里,向铁木真告状。
当时铁木真除了忍气吞声外没有别的办法。如今,他实力在手,敌人又恰好在眼皮子底下,只有傻子才不会想到报仇。
铁木真对王汗说:“我要报仇。”
王汗一愣:“又跟谁?”
铁木真说:“合答斤和散只兀两个冥顽不灵的部落。”
王汗叹息:“你仇人真多啊。可我不能和你并肩战斗了,我家里出了点事,我要回去处理。”
铁木真毫不怀疑,因为王汗的家庭政治始终一团糟,他没有问什么事,王汗也没说,历史也没有记载。总之,王汗带着他的骑兵走了。
铁木真对王汗说:“我等你回来。”
王汗坚定地点头:“等我。”
王汗还没有回来,铁木真已无法再等,因为他的敌人像雨后春笋一样越来越多。
造成这一现状的是合答斤和散只兀的恐慌。塔里忽台和脱黑脱阿被铁木真击败后,合答斤首领叫来散只兀首领,闷头啃着羊腿说:“铁木真有仇必报,咱们当年得罪过他,必须早作打算。”
散只兀首领猛地把刀插到烤羊身上,说:“当年他是我眼里的毛,现在依然是。”
合答斤首领瞥了一眼烤羊身上的刀,冷笑道:“今时不同往日,铁木真翅膀硬了,你看他最近几年的发展多凌厉,而且他还有金狗当靠山。再看看咱们,前段时间抢金狗,被人家打得嗷嗷叫,咱们不行了。”
散只兀首领恶狠狠地从烤羊身上拔出刀子,猛地插进桌子,说:“什么叫不行了,有本事叫他来!”
合答斤首领说:“人多力量大,现在诸部落对铁木真都有意见,我们可以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把铁木真打翻在地。”
散只兀首领又把刀从桌子上拔出来,这次他不知道该向哪里插了,举着刀问:“联合谁?”
合答斤首领掰着手指头说:“塔塔儿残余、朵儿边部、弘吉剌部,还有……”
散只兀首领“腾”地站起来,说:“够了!打个铁木真那毛,还用多少人,我这就派人去邀请他们!”
各部落的人很快就集合在了阿雷泉(今海拉尔河下游北),他们砍杀了牛马,发下重誓:“长生天请听我说,我们立下和铁木真作对到底的誓言,如果不遵守自己的誓言……”他们指了指被宰杀的牛羊,“就让我们落得和它们同样的下场!”
这是一次很有声势的结盟,而且各部都倾尽全力。塔塔儿人不必说,他们恨铁木真恨得要死。朵儿边部和弘吉剌部也被铁木真的凌厉发展震慑,他们不希望自己不明不白地被铁木真吃掉。至于合答斤和散只兀部落,几乎是砸锅卖铁把吃奶的力气都用到了对铁木真的开战上。
当然,这也是一次消极的结盟,各个部落都是为自保而联合起来的,所以在战略上是“以攻为守”,而不是目标明确的进攻。他们制订的计划是保守的,谨小慎微,时间拖得很长。
消息自然而然走漏了。走漏消息的人正是铁木真的老丈人德薛禅,他是以弘吉剌部贵族身份参加的结盟,又以铁木真亲戚的身份把消息传给了铁木真。
铁木真得到这个消息后,不是惊恐和震怒,而是大喜过望。他对战友们说:“你看,谁说草原部落不团结,这不就是团结吗?有团结意识就是好事!”
博尔术提醒他,先别感叹他们的意识,先处理当下的危机。
铁木真急忙派人去找王汗,王汗似乎已处理好家庭问题,风尘仆仆地归来。二人决定先发制人,他们从鄂嫩河附近的虎图泽出发,迎战这支联盟军。双方在今贝加尔湖附近遭遇,实力相当,列阵之后,铁木真征求王汗的意见。王汗看了下对方的阵势,说:“你的人你做主,我的人也暂时由你做主。”
铁木真不动声色地观察对方阵形,马上就找到其致命点。这是铁木真的天赋,对阵之时,能快速准确地找到对方弱点,剩下的事就是集中力量攻击这个弱点。
反铁木真联盟军队采用的是一字排开阵形,弱点就在弘吉剌部和朵儿边部之间。弘吉剌部本来就不能打,靠美女在草原上生存,朵儿边部疏于战阵,所以两个部落之间有缝隙,当然,这缝隙非常小,一般人看不到。
铁木真下令冲锋,目标是弘吉剌部和朵儿边部之间的薄弱地带。第一支强劲骑兵猛冲上去,对方严防死守。这支骑兵没冲进去,正向两侧分散而回时,第二支骑兵已经冲了上来,和第一支骑兵攻击同样的目标。对方的防守松动了一下,勉强顶回了这次进攻。他们还未来得及调整布防,铁木真的第三支骑兵已到门前。在剧烈的冲击下,弘吉剌部和朵儿边部之间的薄弱地带被冲破,这支骑兵长驱直入,一直冲到最后方,又折回来,再插进来。
这支骑兵就像是钻进了沙丁鱼群中的鲨鱼,反铁木真联盟军队的阵形从里到外顿时大乱。铁木真下令全线进攻,十路骑兵如脱缰的野马冲进了敌人的阵营。
铁木真所用的战术后来被称为“骑队围突”,具体的实施方式是,以数队骑兵车轮一样撞击敌人的薄弱点,撞开后,直入敌人的后方,再折回插进来。骑兵撞击敌人时,主帅仔细观察敌人的阵形变化,制定最佳进攻策略,以少量的牺牲换取重大的成果。
半个时辰后,战斗结束。铁木真和王汗大获全胜,少量敌人逃出了战场,留给了铁木真惶惶的背影。
击破这次反铁木真联盟,让铁木真名震四方。他挟着战胜的余威,来到塔塔儿人的门前,塔塔儿人一接战马上溃败;他又马不停蹄地来到泰赤乌门前,塔里忽台扔了羊腿,掉头就跑;最后,铁木真来到蔑儿乞人门口,蔑儿乞人早就躲了起来。铁木真这才心满意足地班师回家。
当他回到营盘,才知道发生了一件让他惋惜的事。击败塔塔儿人后,合撒儿和他分两路进击泰赤乌人,合撒儿路过弘吉剌部时,弘吉剌部领导人带着数名美女说要投降铁木真,合撒儿不知起了股什么邪火,突然向弘吉剌部发动进攻。弘吉剌数名如花似玉的美女死在马蹄下,整个营盘被摧毁得面目全非。他们怒发冲冠,跑去找札木合了。
事后,铁木真问合撒儿为何要攻击弘吉剌部,合撒儿解释说是误会。铁木真没有再追究,此事也是个谜。
无论如何,弘吉剌部被铁木真推出了门,推进了札木合怀抱。札木合对弘吉剌的投诚平静如水,因为此时,他手上有比弘吉剌强大十倍的部落,而且不止一个。
他和铁木真强硬摊牌的时机已到,这已不是他和铁木真两个人之间的事,而是整个蒙古民族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