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苏拉塔这座城市对利比亚来说,其战略地位就像中国的上海一样。尽管它在利比亚排在首都的黎波里、班加西之后,是第三大城市,但自卡扎菲政权与班加西反对派的决死战斗开始之后,米苏拉塔便成为了双方争夺最为激烈的重镇。
稍稍有点军事意识的人都会清楚,这个距首都的黎波里215公里,与班加西同在苏尔特海湾的港口城市,在卡扎菲看来,如果能够保住它,反对派就别想摧毁的黎波里;同样,在反对派看来,要想推翻卡扎菲政权,米苏拉塔是第一个需要拔掉的“钉子”。
美国《基督教科学箴言报》在利比亚战局初期就预言:“如果卡扎菲想保住自己的江山,他首先会对米苏拉塔全力以赴地投入兵力。他对丢失班加西并不太在意,因为那块土地完全敌视他,只有米苏拉塔在他眼里才是重要的。他因此也不会轻易放弃,直到最后一颗子弹飞向他的脑袋时,他也会这样做。”
之后的局势证实了这个预言。
米苏拉塔的激战是必然的,几乎没有悬念。但人们没有想到的是,战争给这个城市带来的创伤之重则远远超出大家的想象。自20日开始,继班加西人拿起武器之后,米苏拉塔城内也出现了支持反对派的“自愿军”,而卡扎菲政权也不含糊,立刻派重兵剿杀。有市民看到从首都的黎波里连夜开来一队队军人,并且带有重型武器。反对派对这个城市的狂热进攻也是可圈可点,在他们完全控制班加西之后,第一个行动就是投入敲开首都的黎波里东大门的战斗。
对中国公民来说,这种残酷的战火,根本就与己无关,但现在它却燃烧到身边,随时危及生命,恐慌是自然的。战争来得太突然,他们没有准备,甚至连铺盖都来不及收拾,暴徒的袭击和战争的炮火便已经逼到跟前。他们没有义务为战争的任何一方付出生命和激情,但所在国利比亚的敌对双方则将他们无情地牵进了极端危险的境地——生死两茫茫。
据我驻利使馆王旺生大使报告,25日,我在米苏拉塔的公民约为七千三百余人。国内领保中心在分析利比亚国内外形势的走向时认为,我在米苏拉塔的这七千三百余人处境最危险。他们离东西线的利埃边境和利突边境最远,又夹在首都的黎波里和班加西中间,卡扎菲和反对派的决战也在此,一旦海上再出现封锁,米苏拉塔就是一口“活棺材”。
“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打通米苏拉塔的海上通道!”24日、25日两天中,宋涛多次在向黄屏传达中央领导的指示精神时突出强调这一点。
黄屏快被上面的命令和前方的多线战局逼得崩溃了!从筹备撤离开始,他的脑袋里需要装着所有撤离路线和撤离方面的信息与动向,而且这些信息与动向时刻都在变化,每一次变化他都必须烙在脑子里,及时采取相应的对策。但这还是远远不够的,他是整个大撤离行动的具体执行者,同时又是具体的总指挥官,上情下达,下情上报,这只是基本的程序,更重要的是战局瞬息万变,作为指挥官和执行者,当机立断是必须的,随时拿出应对方案又是必须的,更有千军万马、方方面面的协调衔接,哪一个环节出一点点差错,那全局的差错就是千里之谬了!
米苏拉塔的行动,牵着整个中国侨民大撤离的成败关键。
根据形势,黄屏与郭少春等商定了这样一个方案:李春林带头的第二特别行动小组,从希腊克里特岛搭乘返程的“奥林匹克冠军”号抵达利比亚东部的班加西,完成班加西的撤离任务后,便将工作重心向米苏拉塔转移;另一支力量是从费明星他们小组里分出来的,这支小分队由李玥负责,从的黎波里直接赴米苏拉塔投入战斗。这样将有可能抢在卡扎菲与反对派决战之前,把中国在米苏拉塔的人员全部撤出。
“就这么定!”黄屏知道没有多少时间留给李春林和李玥了。他从国外媒体上已经知道,反对派马上会在班加西宣布成立“过渡政府”,这对卡扎菲来说,等于他的国家出现了公开的分裂,他绝不会容忍这种脱离他统治的“阳谋”;另外,联合国新的制裁决议即将出台,其制裁的内容是冻结卡扎菲及其家族在海外的资产,这是对卡扎菲的致命打击,等于是断了他的后路,卡扎菲不采取报复手段才怪!米苏拉塔的撤离行动在这种形势下变得刻不容缓。
米苏拉塔没有机场,只有港口,其通往东西的道路都在激烈交战,当时唯一可选择的撤离路线就是海路。
25日起,黄屏他们已经将可以用的船只向米苏拉塔方向调动。然而此时班加西的撤离仍在进行之中,尤其是外交部派出的第二、第三特别行动小组的行程十分不畅。当费明星的第一小组已经抵达的黎波里时,计划赴东部指挥班加西和米苏拉塔撤离的李春林小组还在到处寻找飞往利比亚的飞机呢!
“我们小组和第三小组是24日凌晨两点才从北京走的。原来想直飞班加西,可前方告诉我们,班加西的机场跑道和指挥塔台已经毁了,从空中到班加西显然是不可能了。这样一下打乱了部署,只得飞到开罗,想从埃及边境进入班加西。到了开罗,驻埃及使馆又告诉我们,埃及方面对进班加西的人不放行,另外也找不着敢冒生命危险进入利比亚境内的司机来为我们开车。这时国内临时指示让我们从海上进入班加西。我便赶紧与驻埃及亚历山大总领事馆联系,希望他们能租上一条船,把我们送达班加西。‘最好是快艇!’我对总领事馆提出这个要求,是希望尽快抵达班加西。总领事馆一打听,说埃及亚历山大港到班加西还没有租包艇业务,再说从亚历山大港到班加西有七百多海里,快艇根本保证不了安全。怎么办?一连串计划失败,让我们第二小组很沮丧。
“就在这时,我们接到国内的指令:‘你们马上从开罗飞往雅典,那边有一艘邮轮已经从班加西撤下一批人后再度返回,你们搭船进去。’于是,我们便又从开罗飞往雅典。到了雅典也不顺,因为我们几个根本没有来得及办到希腊的签证。好在使馆的郑曦原参赞在机场给我们‘现场办公’,才算解决了一系列的入境麻烦。在雅典我们没有出机场就直接办了飞往克里特岛的手续,几个小时后,同正在那里指挥的罗林泉大使见面,并征求对于我们到前线的意见。罗大使说:‘你们去吧,那边的形势紧急,我们在这边接应你们。’这样我们才算真正登上了开往班加西的邮轮。离开克里特岛应该是在当日晚上8点左右……”李春林后来回忆这段出征经历时说。
李春林小组共八人,与他们一起上船的还有两名中央电视台的记者。“我们坐的是‘奥林匹克冠军’号!”中央台的记者一听说邮轮的名字很是兴奋,后来得知参与这艘邮轮接侨任务的竟是位女同志,更是大呼小叫起来:“方惠姐,你太了不起了!来来,我们给你个镜头!”
“别别,你们省点力气留给工作组的年轻小伙子吧!”被记者叫做“方惠姐”的就是郑曦原的夫人李方惠女士。丈夫有言在先,她坚决谢绝采访。
李春林得知李方惠就是郑曦原的夫人后很是感动,因为他登船后发现一件事:“李姐,如果我们几个没及时赶到,这趟邮轮上就你一位女同志啊。”
李方惠苦笑了一下,答:“都说战争让女人走开,其实战争来了,女人就不是女人了!”
李春林对李方惠的这句话并没有太在意,然而在随着邮轮离开克里特岛,驶向地中海彼岸的途中,他着实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而且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那就是战争来了,男人也不像是男人了!
“本来就是十几个小时的海程,可我们这一趟却走了将近20个小时。”李春林回忆说,“那一夜地中海的风大得吓人,我这才明白为什么欧洲人不搞冬季地中海旅游。如果不是战争,邮轮是绝对不会在这种恶劣天气下行驶于地中海的。我们的‘奥林匹克冠军’号算是豪华邮轮了,但在风浪中,船上的玻璃器具全部被剧烈的颠簸搞碎了,房间里的电视也都被甩到了床铺底下。我是从不晕船的,但这一次我被晃得胃都受不了啦!为了做好接应准备,我给工作组开会布置任务,李方惠也参加。场面很有趣,我在床上趴着,他们蹲在地上,这样才能坚持开会……”
李春林和李方惠他们都是第一次到班加西,一路上的艰辛暂且不论,到达班加西港后,虽然他们曾有过很多预案和设想,但还是被岸头的情景强烈震撼,以至惊呆了。风雨交加,长长的码头上,黑压压的站满了人,他们见陈夏兴指挥的“希腊精神”号和李春林所在的“奥林匹克冠军”号两艘邮轮先后进港,立刻开始骚动。那一瞬,人群如汹涌的波涛,声势骇人,他们忽而朝这边席卷而来,忽而朝另一艘船席卷而去,那拼命的势头比海潮还迅猛……
怎么办?这里的现场指挥呢?李春林不断地用卫星电话呼叫,但信号不畅,无法与岸上的中资公司负责人联系上。令他们担心的是,岸头数以万计的人中有中国人,但更多的是越南人、孟加拉人等外籍人士。这可怎么弄呀?
李春林身穿防弹衣,手拿电声喇叭,最先下船。公安部的张斌和当过海军的曹耀枝也跟着冲了下去。这时,有十几个西方人迎面而来,要求登船。李春林用喇叭向人群大声喊道:“这是中国政府接运中国公民的撤侨船,请中国公民按秩序排队登船,请其他国家公民暂时退到旁边,等候通知。”他又对着那些西方人用英语喊了一遍。那些西方人悻悻而去,中国工人则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希腊精神”号上的陈夏兴已经是第二次来到班加西,经验丰富,他的船上了1850名同胞,233名越南籍中方雇员也顺利搭乘。当“希腊精神”号的舱门关闭那一瞬间,那些没能上得了船的人,突然疯了似的拥向李方惠指挥的“奥林匹克冠军”号……
“他们不能上!不是中国人不能上!”当1192名中方人员陆续登船后,船长发现一些越南人和半黑肤色的孟加拉人冲到船舱,便命令关上舱门。
李方惠急了:“他们是我们的雇员,我们有义务让他们上船!”
“不行!我的政府只同意你们中国人上我的船,其他国家的人不行!”船长死死地守着舱门。
“你快解决这个问题!”李方惠一个电话打到对岸的雅典,把球踢到丈夫郑曦原那里。
“我这边忙着给国内办航空许可,你稍等一会儿行不行?”丈夫回答说。
就在此时,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穿着苏式红军大衣的利比亚人强行登船,用十分高亢的声音朝船长嚷嚷:“你的船明明还有空间,现在是战争时期,人人都在逃命,你为何拒绝这些人登船逃命?”这位利比亚朋友竟然越说越激动,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李方惠忙询问旁边的人这是谁,有一位中资公司的负责人悄悄告诉她:“好像是‘大赦国际’的人,是利比亚很有名的人权活动家。”那人发现李方惠是负责人,又立即冲了过来,大声喊道:“我为你羞耻!为中国羞耻!”
莫名其妙!李方惠镇静地回应道:“你别大喊大叫的。这批人中国政府是希望带走的,我们目前正在与希腊、越南和孟加拉三国政府协商,我们的政府会认真处理好的。”
“不行!你得立即给我搞定!”真是对内对外有别,李方惠转过身去,拨通丈夫的电话那一刻,她的声音和脸部表情全都变了。她把所有的怨气全部泼到了丈夫头上。
“,你这人!现在是半夜三更,我找希腊官员也要看看当口不是?”丈夫的理由正当合理。
“我才不管你啥当口不当口的!如果一小时内搞不定,这里几千人出了任何事情,你负责!”妻子不想讲理。
丈夫跟着上火了:“你是前线指挥,你不负责让我负什么责!”
“就你负责!”妻子火气更大,“啪”地合上电话。刚合上,李方惠想了一下,又气呼呼拨过去:“限你半小时解决!”
小样儿!刚才还是一小时,现在又成半小时了。丈夫郑曦原又气又想笑,他知道妻子那头肯定十万火急,要不然结婚二十多年还没见过她发那么大的火气哩!
郑曦原立即向罗林泉大使请示。罗大使拨通手机,直接与希腊外交部秘书长沟通:“秘书长先生吗?我有紧急情况需要同你们协商……”与此同时,郑曦原找到了孟加拉驻希腊使馆,甚至与远在达卡的孟加拉外交部紧急协商。
“大使阁下,你是知道的,目前我们政府在非法移民问题上的压力实在太大。请原谅,这件事我无法答复你……”希腊外交部秘书长委婉地拒绝了罗大使的请求。
“但是秘书长先生,你知道利比亚的局势不是我们所能预料和控制得了的。如果这些外籍雇员上不了船,我们中方人员是不会走的,这样几千人滞留在战火之下的班加西港口,后果不堪设想。敬请阁下无论如何想法帮助我们解决难题。我想我们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让这些外籍雇员的本国政府出面,向你们保证他们的人不在希腊停留,直接回到他们自己的国家。这样不就解决了吗?”
“那……那我再向总理府报告一下,请大使阁下稍等。”
在罗林泉大使和郑曦原参赞的一番紧急交涉下,孟加拉国政府和越南方面同意派人到克里特岛接应,并承诺将人全部接回,希腊政府总算同意“奥林匹克冠军”号搭载中方外籍雇员的请求。
“第二工作组报告,‘奥林匹克冠军’号现在从班加西起程,本次共搭载中方人员1398人,另有中建公司雇用的孟加拉籍工人729人……”北京时间26日20时40分,外交部领保中心接到李春林从班加西发回的报告。“好,加上你的数字,东线撤出一万三千余人,大功告成!现在我命令你们,在完成‘奥林匹克冠军’号护送任务后,立即改乘‘希腊精神’号,前往米苏拉塔港接人,那里的情况十万火急!我们必须在形势进一步恶化前,撤出我在利境内所有公民!”黄屏向李春林下达了一道更加紧急的新指令。
“是!我们随即赴米苏拉塔!”李春林掐算了一下时间,再看看邮轮外的撼天风浪,心里念着:“邮轮啊邮轮,你能不能走得快点,再快点!”
此时的地中海正值冬季,风浪很大。当天欧洲气象预报说,这片海区有八级大风。巨大的海浪猛烈地撞击船体,冰冷的海水不时打到甲板上来,倒流进船舱。虽然外面是寒风凛冽,但客舱内却是温暖如春。李方惠在巡视船舱时,发现有一大群工人还背着铺盖卷,穿着棉军大衣,头上冒着热汗,忙过去询问。他们说,原以为挤上船后会睡在甲板上,海上风大,所以大家都带了被子,想着挤一块儿会暖和些,没想到祖国政府为工友们租了这么豪华的邮轮,大家都傻眼了。
而李春林的心情却大不一样。滔天巨浪之中,左右摇摆、上下颠簸的邮轮确实走得太慢太慢了……它无法跟上利比亚反对派战士们欲与卡扎菲军队决一死战的战斗激情,也无法跟上刚刚又被联合国安理会制裁的卡扎菲报复的炮火。米苏拉塔,此刻就像风雨飘摇中的一叶小舟,让人担心!让人焦虑!因为,那里有我们七千余名身陷炮火之中的同胞!
“还是我去吧!我是武官,我应该去最危险的地方!”这是当地时间25日早上7时召开的中国驻利使馆党委会议上,武官梅宏宾大校说的话。
大使馆的党委会,已经连续一个星期都是在这个时间召开的。王旺生大使在汇总了各战区撤侨进展的信息后,向大家传达张德江总指挥在24日召开的国家应急指挥部会议上的指示精神,提出立即向米苏拉塔派遣行动指挥小组。55岁的武官梅宏宾主动请缨。
“听说梅武官这几天胃病犯得很严重,还是我去带头吧。”与费明星分手后,李玥已经独当一面,他也向王大使请战。
“米苏拉塔任务紧急,撤侨数量也大,我看你俩都去,相互有个照应。梅武官熟悉情况,小李精明能干。相信你们一定能够啃下米苏拉塔这块硬骨头!”王旺生大使觉得眼前这一老一少是最好的搭档。
“请大使放心,我们坚决完成任务!完不成任务不来见你!”平时没多少话的李玥,今天在大使面前表现得充满激情。
“不许说这样的话!我还等着你们回来喝庆功酒呢!”王旺生大使板着一张脸,内心却特别喜欢这位山东籍小伙子。王大使把翻译马可为拉到身边,对梅武官和李玥说:“这个小伙子是中土集团的翻译小马,他熟悉这里的情况,他们的老总派他支援我们使馆工作,现在我把他交给你们!”
小马非常精干,李玥很高兴能有这么个帮手,从此他们并肩战斗了数天。
行动指挥小组准备就绪,由梅武官、李玥、郭虎和阿语翻译马可为及司机共五人组成。但前方的情报说,通往米苏拉塔的公路已经被反对派和当局军队双方封锁,无法通行。
“李玥,不管什么情况,你们必须赶到米苏拉塔去!立刻到现场去!尽快把那边待撤人数和港口水深情况报回来!”黄屏和郭少春几乎每过一个小时就给李玥打一个电话询问进展。米苏拉塔的战火随时会吞噬同胞的生命,黄屏心急如焚,除了硬下心咬牙催逼下属外,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
“梅武官,我们不能等了!”中午时分,李玥第一个跳上车子,拉上郭虎和翻译马可为。
“走吧!”梅武官把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往车前的玻璃上一贴,向王旺生大使敬了一个标准军礼后,深情地看了一眼使馆门口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徽,然后命令司机:“出发!”
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无法理解战争对人的意志是多大的考验,而一个没有目睹过战场惨状的人也无法体会血腥是什么概念。“说不怕,那是假话。但真到了战场,怕又有什么用!子弹是不长眼的,你想躲它根本就不可能,除非你当逃兵!”李玥接受采访时说。
李玥、梅武官等人为了避开交战地带,便绕道沙漠而行,即使这样仍然不断有军队和当地武装从半路杀出来,端着冲锋枪,扛着火箭筒对准他们,不时地检查盘问。
“有一回武装人员看到我带的卫星电话,非要没收。这是我跟国内和使馆唯一的联络工具,也是指挥几千人撤离的总联络工具,就是丢了性命也要保住它!我不给,那武装人员就用枪筒顶着我的脑袋。好在后来梅武官出面,费尽口舌,才算保住了我的卫星电话。”李玥心有余悸地说,“用提心吊胆、心惊肉跳来形容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他们一路经历的盘查少说有几十次,每一次都不知对方会冒出什么幺蛾子来,只能随机应变,小心应付。生命和尊严在拿着AK47的武装分子面前,轻如鸿毛。
第一站在胡姆斯,他们见到了中铁十一局的一个营地。这是李玥等人第一次亲眼见到劫后的中资企业工地,李玥感慨地说:“用满目疮痍来形容我们的营地一点不为过。我看到,住了五六百人的营地四周,净是卡扎菲军队留下的残车废枪。工地负责人告诉我们,就在前一天,他们的营地附近打过几小时的激烈战斗。中国工人们为保命,自行组织起来,躲藏在几块篮球场大小的地方。虽然躲过了子弹和炮火,但无法出去,所储备的物资只能维持一两天。工地负责人说,如果他们不能在这一两天里从米苏拉塔港口撤离,日子很难熬过去。他问我怎么办?我说国内安排的撤离船只已经快到米苏拉塔港口,让他们随时准备往港口方向转移。那位负责人说,他们现在最大的困难是没有车辆撤离,营地里所有的车辆都被当地暴乱武装抢走了。我把这里的情况报告了总部,希望从其他地方调车,否则问题就大了。”
李玥等离开中铁十一局的这个营地,继续向米苏拉塔前进。由于是绕沙漠而行,道路不熟,越走越偏离方向,遇到的各种检查盘问也越来越多。正在梅武官和李玥忧心忡忡之时,一个反对派武装的检查站上,一个利比亚年轻人突然过来拥抱李玥和梅武官等人,兴奋地连声用中文喊着:“我的中国朋友!你们好!你们好!”原来,这个年轻人曾在北京学过一年中文,对中国非常友好。这是个机会!李玥对梅武官建议,请这名懂中文的利比亚朋友帮助引路,这样到米苏拉塔就会省事多了!
“没问题,这边都是我们的队伍,我给你们带路!”利比亚小伙子很爽快地接受了李玥他们的请求。有了这位懂中文、握钢枪的反对派战士为李玥他们开道,剩下的一百多里路,方便了许多。
“他们是我的朋友,我的中国朋友!”只要遇到反对派的检查站,利比亚小伙子就重复这句话,一路颇为顺利。途中,李玥意外地看到有一支反对派武装将一个中国施工工地保护了起来,上前一问,他们解释说:“中国人是来帮助我们搞建设的,虽然现在我们这里在打仗,但战争早晚会结束,工程建设项目还是会继续搞,所以我们要保护好你们的工地,将来请你们回来。”李玥听了很感动,心想,利比亚人民对中国人还是非常友好的。
下午4时左右,李玥等到达米苏拉塔港口。这里已经找不到港务人员,反对派临时有几个人在此看管,但所有进出港业务已经瘫痪。这时,负责米苏拉塔地区撤离工作的中交撤离指挥部的同志与李玥取得了联系,将他们带到港口附近的一个营地,出于安全考虑,营地建在一个山坡上。
“风景这边独好!”令李玥欣慰的是,这个营地井井有条,物资储备也很充足。难怪国内把米苏拉塔地区的撤离指挥部设在此地。
现场协调会当即召开。中交的负责人说:“现在的问题是,这儿的港口处在无政府状态,没有人来帮助我们从港口上船撤离。还有一个问题最关键:这儿的港口水深只有13米,据使馆报给我们的数据,国内派来的撤离船只大多要求16米吃水深度……”
“船靠不了岸等于零!”李玥一听就着急。
“这里的港口还有其他码头吗?”梅武官颇有经验地问。
中交负责人想了想说:“附近有几个私人码头,是用来装卸巴西铁矿石的,估计水深不会成问题。”
“那我们就去搞定它!”梅武官说。
撤离准备须争分夺秒。当晚兵分两路,梅武官与中交负责人通过私人关系,与运矿石的私人码头老板商定,用他的码头作为中国撤离人员的上船地点,李玥、郭虎和马可为三人则紧张地投入了收集米苏拉塔地区我中资企业的分布情况与撤离人数工作。人数计算很复杂,且随时出现变动。比如,在拜尼沃利德项目工地中交一航局有357人,但在向米苏拉塔转移途中,被交火之中的拥卡派和反卡武装先后半道截回,来回转移几次都不成功,撤离人员的情绪一下恶化起来,使馆向国内紧急报告后,决定将这357人转到利突边境去。
“殷生书记,刚刚接到使馆指令,要求你们立即派人到的黎波里去,在那儿接应你们在拜尼沃利德的357人,然后带着他们从的黎波里向利突边境的拉斯杰迪尔口岸撤离,那里的通道已经打通。你们马上出发吧!”李玥把任务交代给了在米苏拉塔的一航局总项目部党委书记殷生。
“没问题,我去。”殷生书记接到指令,立即带上翻译时悦来,消失在黑色夜幕之中。
李玥虽然把一项任务交代了,心里却忐忑不安,他知道这个时候米苏拉塔通往的黎波里的路上凶险一定少不了。他为殷书记担心,也为357名准备向几百里外的利突边境转移的同胞担心,更为七千多名还滞留在米苏拉塔的同胞担心……
“小李啊,我们总算到了!你知道我们一路上过了几个关卡吗?37个!其中拿着枪顶在我脑袋上盘问的就有24个!就是说我经历了24回生生死死!知道吗?24回啊!”五小时后,殷生书记从的黎波里给李玥打电话,那话音还是颤抖的。
“到了就好!”李玥一边安慰,心里也不免为接下来要组织开展的撤离行动担忧。
“中远,中远,现在我通知你们,指挥部命令你们在班加西海面的船只立即转移到米苏拉塔,执行新的撤离任务!”这是我驻利使馆值班的童应安(国内派出的第一特别行动小组工作人员)向中远公司发出命令。
“明白!”中远总公司回答。
“我是中远总公司。请‘天福河’轮、‘中远青岛’轮……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向米苏拉塔港转移,执行新的撤离运送任务!”中远总公司向远在万里之外的所属船只发出指令。
“‘天福河’轮明白。”
“‘中远青岛’轮明白。”
就在中远集团向班加西海面的船只发出奔赴米苏拉塔指令的同时,中海运集团也在紧急调兵遣将,命令在地中海南岸与中远船只执行同样任务的“天杨峰”轮等开赴米苏拉塔港口……
有个情节必须交代一下。根据国家应急指挥部的指令,为了以最快速度向班加西等港口派出接应船只,国资委第一时间就通知了中远集团和中海运集团调集离利比亚港口最近的船只执行撤离任务。中远与中海运两家中国海运“巨无霸”随即将数艘在利比亚附近执行正常航运任务的船只调拨到了班加西港口,这些船只都是货船,由于船体吃水深和不宜载人等原因,它们没能在班加西具体执行接人任务,但它们是最早到达目的地的船只。这些船在海面上游弋,高高地飘扬起五星红旗,使那些最先到达港口、惶恐不安的同胞稳定了情绪,看到了希望。即使后来我们租借的邮轮抵达港口运载同胞进出时,中远、中海运的这些船只也不离不弃地守望着,如同一块块坚固的“浮动的中国国土”,让码头上那些焦急等待撤离的同胞心存希望,不致乱阵。
尽管一直到最后,这几艘中国船只也多数没能担当接人的任务,但他们的精神和贡献却依然让人感动。让我们读一读“天杨峰”轮参与撤侨的几则工作日记吧。
2月21日星期一
阴天,风4级,浪3级,温度摄氏13度
北京时间01:15(船舶所在地时间21日19:15),“天杨峰”轮从土耳其BANDIRMA港开出后不久正将进入达达尼尔海峡,船长突然接到公司紧急电话,调整航向驶往利比亚班加西港撤离我国滞留的侨胞约300人。船员们从手机网络新闻中得知,利比亚近期持续发生群众游行示威活动,局势异常紧张,我国在当地一些公民的人身财产受到损失,国家正全力部署应急方案,采取海、陆、空联运的方式,撤离我国侨民。
接到公司指令时,船舶所在位置离目的港班加西还有532海里,预计北京时间23日08:00可到。船上立即查阅舱室结构图,统计可供侨胞临时休息的区域及其面积,可以提供的生活舱室区域包括分别位于UPPER、A、B、C、D层的理货间,船长/船舶办公室,娱乐室,餐厅,冲凉房,洗衣间,引水房,内走廊等共计297平方米,另外还有1个艏物料间40平方米和7个空闲货舱3550平方米。汇总船舶备用日常生活用品和预备的一个月船员伙食、淡水数量等资料后,立即上报公司。
2月22日星期二
阴天,风5级,浪4级,温度摄氏15度
制定《“天杨峰”轮抵利比亚班加西港撤侨的工作安排》,确定安全工作(包括船舶、设备、人员、财产)和接待服务是撤侨的工作关键,要求全船认真做好防火、侨胞人身安全及船舶航行的安全工作,确保撤侨任务完成;同时组织党员干部做好撤侨接待服务、宣传工作,关键时刻真正发挥党员先锋模范作用。
收到《中海国际关于“天杨峰”轮紧急赴利比亚班加西港撤离我国侨胞专题会议纪要》,召开船务会,逐一检查布置,落实安排,主要工作安排是:船长负责做好航行安全和对外联络工作,政委负责做好侨胞所需的舱室腾空及接待安排、厨房管理、制定安全提示卡、撰写《致同胞书》、生活用品准备、吸烟区设立、形势宣传、制作欢迎慰问侨胞标语等工作,大副负责淡水控制、货舱清扫、人员登轮控制、开航前防偷渡检查等工作;轮机长负责动力设备及机舱限制区域、防污染管理、用救生艇接人的功效评估等工作。
做好舱室卫生和甲板冲洗工作,清理公共娱乐活动场所,对厨房、冰库伙食进行整理,撰写好《致同胞书》,晚上开船员大会,告知此次撤侨任务。要求:1.加强形势宣传,统一思想,参与载入历史史册的事件,是一种光荣,更是一种责任,要以高度的政治责任感和大局意识来完成此次撤侨工作。2.此阶段中心工作就是圆满完成撤侨工作,要做好照顾老弱病残妇幼婴、全船吃住管理、航次信息通报、抚慰心理情绪等服务工作。要求:(1)班子分好工;(2)每位船员必须穿工作服,便于识别;(3)空班人员组成巡查队;(4)船员主动为侨胞服务,保障安全。3.不与上船人员发生私下交易。4.关键特殊时期,大家要注意见缝插针地休息,要随叫随到,主动积极工作,热情为侨胞服务。5.把困难、问题想多点,不回避矛盾,不推脱责任,积极应对,及时解决。6.不要计较一时伙食和生活用品的付出,厨房随时做好上船人员的简易伙食供应。7.淡水严格控制,因为不知抛多少时间锚,也不知去向。与公司保持密切联系。
2月23日星期三
阴天时有小雨,风5级,浪4级,温度摄氏13度
用油漆把破床单染成红布条,制作好欢迎慰问侨胞的标语,塑封好安全提示卡,用运河遮阳篷和废弃油桶在船尾做好两个临时简易卫生间。每层设立好吸烟区和备妥两个垃圾筒,准备好热水瓶,为侨胞准备好塑料彩布条,检查各限制区域锁闭和钥匙配备情况,制定上船人员分配舱室方案。按工作当班方便原则,腾出6名船员房间,清扫出#6货舱作为备用。
15:45抵达班加西锚地。与先期到达的中海集运船舶“新秦皇岛”和“新福州”互相通报撤离侨胞的准备工作和相关航海安全信息。生活舱室内每层贴好安全提示、垃圾处理提示、吸烟提示和《致同胞书》。
接到公司关于安排进靠港和代理的通知,做好进靠港准备工作。
2月24日星期四
阴天持续有雨,风8?9级,浪6?7级,温度摄氏12度
制定侨胞上船后空班人员值班表,落实简易卫生间的照明、国旗换新、横幅拉线悬挂地段、船舷安全提示卡塑封、安排锁闭的厨房门钥匙分布、娱乐室棋牌/碟片/报刊书籍的收存、餐厅椅子的撤出、对讲机核发、摄影器材/人员确定等事宜。
风浪很大,14:50发现船舶走锚,在预起锚调整锚位过程中,由于风大浪急,船首上下颠簸近10米,导致锚机突然负载过大,油马达爆管冒油,锚机动弹不得。马上开始抢修,但由于几十个内六角螺栓多年未松动拆检,不少锈死,造成很大难度。甲机两部门一直精诚配合,轮流着干,后拆卸的油马达近200斤实在太重,进展较慢。天气也比较恶劣,狂风大作,间歇着大雨,直到22:10才完全拆下锚机阀箱,才将油马达配油轴端与锚机右端传动轴解体松开,发现了故障根源是配油轴的密封环和十字形滑块联轴器断裂、磨损,并将问题故障向公司反映。
因锚机问题,船员着急,公司着急,公司电话不断。
2月25日星期五
阴天持续有雨,风8?9级,浪6?7级,温度摄氏13度
公司非常关心船舶锚机修理情况,电话不停,机务科也两次来电报指令指导修理。船长、轮机长、大副压力非常大,政委一直以各种方式开导和鼓励他们。
拆开锚机后,船员马上对配油轴磨损端面进行研磨打平,并换新密封环,由于没有配件,只得对十字形滑块联轴器进行钻孔、堆焊、加固、修磨,并试验其功效,直到凌晨03:00。由于风浪太大,船员们稍作休息调整后,在07:20,又重新干起来,但狂风、大雨却不断袭击着船员们,终于又在8个小时的辛苦劳作后(前后近20个小时的抢修)的15:25,锚机油马达装复,运转成功,但力度明显不够。15:40,船舶开始动车绞锚,但只能在锚链垂直不受力的情况下才能绞动,后按照预定方案,用右绞缆机、倒缆机协助绞缆,经过两个绞缆机的鼎力相助,安然无事!
平时收锚,本用不到半个小时的工夫,而这次却耗费了4个半小时,可见其工作难度极大。在风雨中一待就是5个小时,但大家没有一句怨言,因为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保住锚链!保证船舶安全!大家也由衷地感叹,只要同心协力,船舶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新秦皇岛”也是锚机故障,检修。
20:15定速开往米苏拉塔港,21:30又接到公司调度通知,返航继续在班加西港抛锚待命。
中海国际宣传科同志来电指导船舶如何做好撤侨的宣传和资讯收集工作,他告诉船员:“能够为国家和企业做撤侨的事情,是这一生的荣幸!”船员们觉得,以心换心,想想在亚丁湾护航的官兵和一直救助船员的各种机构、人员,自己能够帮助侨胞,也是回报社会,更是树立展示船员、公司形象的良好机会。
2月26日星期六
阴天持续有雨,风6?7级,浪5?6级,温度摄氏13度
与船长、轮机长、大副、水手长商量如何进一步修理锚机,并再次商讨如何进一步做好撤侨的船舶安全工作。
13:00,接到公司调度通知,起锚去米苏拉塔港。14:50起锚航行,航程240海里。风浪较大,打空车,船速只有10节,船摇得厉害,船长、大副商议压满风暴舱的4舱,也便于上船侨胞不至于晕船。若靠港水尺受限,可打掉尾尖舱压载水,以保证不到8米的吃水进港。
可能明天直到直靠,撤离侨胞。再次给大家作动员,按照预定方案,认真做好撤离侨胞的人身安全和接待服务工作,请大家积极争当志愿者,尤其是党员干部、热心青年、工会成员等应该义不容辞,积极参与到为侨胞倒开水、释难解惑、安抚情绪、安全提醒等等工作中,传递爱心,传送温暖。再次要求大家在抵港靠泊前检查需要锁闭的舱室,注意个人财产安全。离港后,也要认真做好防偷渡检查工作。船舶现存饮水83吨、淡水213吨、水比较紧张,要求大家更要自觉支持和遵守节水措施。
米苏拉塔城内不断响着枪声,远远可以看到海岸上硝烟弥漫。我们的接侨任务看来也会非常艰巨。祈祷同胞们平安回家……
“天杨峰”轮后来没有靠岸接侨,是因为后续来了五艘大型邮轮,将码头上的几千同胞一一接走。不过在这些中国货轮中,“天福河”轮荣幸地实现了接人任务。
25日清晨,正在班加西海面上与飓风作战的“天福河”轮接到国内指令,便起锚向米苏拉塔转移,于26日凌晨3时到达米苏拉塔港海域,并在当日19时30分靠岸,完成了米苏拉塔撤侨第一批559人的接运任务,他们也是最早离开米苏拉塔的中国接侨船。“天福河”轮与欧洲邮轮相比,是只小船,但船长、党支部书记周明朗与全船二十多名船员为了完成接侨任务付出的心血丝毫不亚于任何人。
“天赐我福,国恩如海。”长江岩土公司的女经理王桂香上船后,看到船上高高挂起的“祖国欢迎你”、“天福欢迎你”的标语,眼泪久久不能止流,她脱口用这八个字向周明朗船长表示感谢。这是后话。
现在我们把时间拉回至刚刚启幕的26日和这一天的米苏拉塔。
“嗒!嗒嗒……”
清晨,一阵清脆的枪声把李玥等惊醒了。“是不是出事了?”翻译小马揉着蒙眬的双眼,问郭虎。
“难说。”郭虎随李玥先行冲出房间。没有发现交火双方,不像是城里打仗打到中国营地了。
李玥向地中海的海面望去,一望无际的海面上依然巨浪滔天,狂风呼啸。
“李玥吗?我命令你,要在今天不惜一切代价打通米苏拉塔的海上通道!一旦错过了今明两天,你那儿的撤离就再没有机会了!明白吗?”黄屏司长通过卫星电话传来指令。
“是,司长!我明白!我们保证在今天打通海上通道!”李玥被国内的这一命令惊得心跳加速。“通知梅武官,我们马上开协调会。”李玥对郭虎说。
7时,有中交集团项目负责人和梅武官、李玥等参加的碰头会在中交营地召开。会上大家认为最关键的问题是,昨晚以大使馆名义给米苏拉塔临时管理机构送去的照会内容必须尽快落实,这个照会请求临时当局允许中国接侨船只进港。
“这个任务交给我们吧!”中交负责人说完,就独自出了门。这任务不轻,需要穿越交火线,进城去敲门求人。翻译马可为对梅武官说了一声,请缨随后而去。小伙子关键时刻不怕死的精神令在场同志十分感动。
“那么我和郭虎,连同中交公司的同志一起组织各单位向营地和港口转移。李玥你和中交公司的另外几名同志到港口现场等候船只和组织上船……今天是米苏拉塔撤离任务的关键一天,大家分头行动吧!”梅武官如此安排。
11时30分,马可为告诉李玥,当地临时管理机构允许中方使用米苏拉塔钢铁厂码头的书面通知搞定。“太好了!走,咱们上码头去组织撤离!”李玥一挥手,与小马一起坐上中交公司的车子,直奔钢铁厂码头。
“同志,同志,上钢铁厂码头怎么走啊?”李玥等正在奔赴码头路上,突然一辆满载中国人的车子上有人大喊起来。
“停一下!”李玥立即叫停车。一问,原来这车上的人都是在一个韩国企业工作的中国劳务人员。这群失魂落魄的中国人听说李玥他们是国内派来的撤离工作组,顿时哇哇大哭起来。有中国劳务人员哽咽着向李玥诉说,他们这些人已经有数天被困在韩资企业里,老板不让他们走,后来中国大使馆出面调解才同意放行,条件是不发路费,自己找回国路!
“他们不管我们死活,如果不是中交公司帮忙,我们连米苏拉塔都走不到……”这群大男人一说起这些日子的伤心事,个个哭得泪人似的。
“放心吧同胞们!今天我们就把你们送到回家的船上!”李玥大声说。
“好,我们有救啦!”
“可以回家啦!”
中国劳务人员们破涕为笑。欢呼起来!
“走,跟着我们到码头会合!”
“走!码头会合!”
李玥的车子走得快,他和马可为来到钢铁厂码头一看,觉得这里很便于大部队撤离,因为在码头与钢铁厂中间有一块很大的广场似的空地。“这个地方就是我们的撤离集合点!”李玥颇有指挥官气魄地朝那块广场空地上有力地指了指。
广场空地中央,有一处高地,李玥飞奔过去,站在那里激情四溢地说:“把国旗拿出来!就插在这里!大家都可以看得到。我们的现场指挥处就设在国旗下。”
这个时候,广场上已经来了五六个中国工人,他们一看李玥、马可为要竖国旗,七手八脚地过来帮忙。很快,一面鲜艳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在米苏拉塔钢铁厂码头的空地上空高高飘扬……
“国旗!”
“我们的国旗!”
当李玥等人抬头仰视风中猎猎飘扬的国旗并为之陶醉时,突然身后响起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声。他们回头一看:哇,成百上千的同胞如醉如痴地朝国旗这边奔跑过来,同胞们一边奔跑,一边欢呼……李玥说,其情其景,让他热泪盈眶,非常感动。
中国工人们围着自己的国旗,不停地唱啊跳啊……
“什么叫爱国主义?这就是!”1978年出生的李玥在接受我采访时多次动情地说。
当李玥他们前往钢铁厂码头时,使馆和中交营地临时指挥部已经通过QQ等方式,向米苏拉塔周围的中资企业发出向码头集结,准备上船撤离的指令,这才有了李玥他们刚竖起国旗,众多同胞便立即簇拥过来的情形。
“总部,总部!请问我们的船只什么时候到?码头已经集结上千人……”李玥看到一队比一队人数多的同胞们从四面八方聚集到广场,却不见海面上接应的船只,顿时万分焦急起来。
“今天将有一艘由我驻马耳他使馆租借的‘科诺索斯’号邮轮抵港,其余船只会在明天相继到达。”国内来电回答。
“码头上已经有好几千人了!一条船哪够呀!”此时李玥身边已经聚集了不下两三千人,而且这才是刚刚开始集结,他能不急吗?
“如果不行,我们会命令先期到达的中国货船靠岸接应……你要知道,今天——26日是全线撤离最繁忙的时间,每条线上都紧张!”国内回答。
我的天,货船也用上了!李玥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如果船只不能及时抵达,你们要注意运用‘蓄水池’战术,把全体待撤人员先送到港口附近集中等候,一旦船只抵达再根据载客量分批送登船,要发挥中交大本营作用……”国内又来指示。
“明白。前线明白!”话虽这么说,但李玥深感千斤重担在肩头。现场虽然也有各家公司的负责人,但一切组织指挥权在李玥这儿。这位年轻外交官虽然已有十年的工作经验,但所从事的都是单打独斗的工作,或是在他人领导之下完成某项具体任务。现在不一样,需要他去独立指挥与承担,率领几千身陷炮火前沿的同胞走出战争困境。局势瞬息万变,一旦……李玥不敢多想。
他焦虑地将目光投向大海,投向那浪涛汹涌的大海。
“来啦!”“接我们的船来啦!”
“看,是我们的船!”“我们的船!”
真是巧了,就在李玥将目光投向大海的那一刻,海面上突然先后出现了好几艘飘扬着中国国旗的巨轮,并且还有一艘飘扬着中国国旗的外国邮轮……
“请你们马上组织好,做好登船准备。‘科诺索斯’号邮轮即将靠岸!中国‘天福河’轮也将靠近!”这个消息让李玥和所有在米苏拉塔的中国同胞热血沸腾,甚至泪流满面。
夜幕降临之时,“科诺索斯”号邮轮和中国“天福河”轮先后靠近码头。岸头排列整齐的各路人马在统一指挥下,先后登船。几天来屡遭凌辱的50位韩资公司的中国劳务人员被首批安排上船,他们个个热泪盈眶地一边上船,一边高呼“祖国好”、“祖国万岁”,场面再次让李玥等人眼睛酸酸的。
原本只能载两三百人的“天福河”轮一共上了559人,周明朗船长把货轮上所有可以待人的地方全都利用了起来。李玥等人一再表示感谢,周明朗船长则说:“能让同胞们早一刻脱离险境,早一天回家,我们愿意赴汤蹈火!”这样的话平时听起来似乎有些假,但在此刻的米苏拉塔,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这样的话会让很多人感动得流泪。
“科诺索斯”号与中国货轮相比,简直就像一位高傲的绅士,中国同胞们都是第一次乘坐这样的豪华邮轮,即使是中资公司的一些大老板,也没有坐过如此豪华的国际邮轮。“快!快上船……”正当同胞们怀着欣喜和好奇的心情陆续登船之际,突然大胡子船长出现在舱口,他瞪大眼珠,双手张开,两腿叉着,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就是不让后面的人再多上一个!
“No!”这个英文单词大家都懂,一懂麻烦也就来了:“为什么No?为什么不让我们上了?”那些计划之中可以上船却被拦在舱门外的同胞们愤怒地嚷嚷起来。
李玥和马可为赶紧出面询问。还是曾经出现过的问题,船长说他的船只能载1634人。“超载会受到我国政府的严惩,你们不能上了。这是你们使馆在租用本船时与我们签订的协议上说好的!”
“为什么?你的船不是可以载客2800人吗?”李玥急了。
李玥从上面传达给他的指令上获悉,“科诺索斯”号邮轮可以载两千八百多人。他据此向中交临时指挥部报告,按照此人数调集周围中资公司的员工来码头等候登船。如果只让上1634人,还有1200人怎么办?
“都上船了吗?组织登船完毕就马上通知邮轮离港。据我们掌握的情况,米苏拉塔形势越来越严峻!你们务必抓紧撤离!”国内黄屏司长一个接一个电话催促李玥。“我……我……船长不让超载,正在协调解决!”李玥心里也急,有些语塞。
“张大使,您老得赶快出面,船长说超载,不让我们再上人了。我这风里雨里还站着1200人呢,今晚走不了,麻烦可就大了!”李玥一个电话打到对岸的我驻马耳他大使张克远那里。
“马上!马上解决!”张大使真是大好人,前方一个求助电话过来,他至少拨打了十个电话才算把李玥所求的事情搞定。
“好了,可以让他们上了吧?”
李玥告诉船长,希腊政府同意“科诺索斯”号按中国政府要求再载1200人,可船长却依然连连摇头:“No!No!”
“怎么回事?”李玥和负责该船接应任务的我驻希腊使馆武官秘书鲍晨少校都有些火了。
“你这艘船既然租给我们中国政府了,就得按我们的要求执行任务。”武官秘书鲍晨义正词严地说。
船长终于说出苦衷:“我们这是公司运作,政府同意了还是不行。我的老板说了,地中海现在风大浪高,只能按照1634人载运,否则出了事让我负责,可我哪负责得了!”
原来如此。李玥一下泄气了。
这可怎么办?让岸上1200人在风雨中淋一个晚上,非生病不可。再说,临时生变,有人上了船,有人却不让上,生死攸关时刻,再有组织纪律难免也会出乱子。这深更半夜,怎么弄?李玥愁得直想跺脚:“你有点同情心,让码头淋雨的人上船躲躲雨行吗?”
“No!”刻板的船长还是一个劲儿地晃着脑袋。
“见鬼了!”李玥用中文骂了一句。
“我去跟他说!”码头上的一位利比亚临时管理人员看不过去,自告奋勇地找到船长说:“你看看这些人多可怜!如果你再不让中国朋友们上船避雨,我可以去联合国告你不讲人权。要知道我们作为卡扎菲政权的反对派,是讲人权和有爱心的。你对中国朋友不友好,我就不让你出港!你听明白了没有?”
“我……我明白!”船长没有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不知所措地连声答应,“好好,我让他们上船。”
“谢谢!谢谢兄弟!”李玥张开双臂,无限感激地拥抱住这位关键时刻帮了大忙的利比亚朋友,内心则在嘀咕:“利比亚呀利比亚,我真是对你又恨又爱!”
最后,李玥和鲍晨与船长商量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把“科诺索斯”号邮轮原来停车和放杂物的底舱打开,让1200人到里面暂时躲避海岸上的寒风暴雨。
“那一夜,我和小马、小鲍轮流在船上值班,每隔一小时我们就到底舱转一圈,怕出什么事。那一夜,我觉得特别特别的漫长……”李玥后来经常跟朋友这么说。
“李玥,下一批人什么时候登船呀?”
“李玥,‘科诺索斯’号怎么还没有离港呀?”
“李玥,你们那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中交营地和国内外交部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地质问码头上的李玥。
“我要疯了!我要疯了!”李玥觉得自己快被逼得崩溃了。一边是“科诺索斯”号的船长因为风大浪高,就是不开船;一边是其他接应的船只迟迟不见影子。勇敢的中国“天福河”轮倒是可爱又听话,在半夜23时离开米苏拉塔,可大使接到情报说,因为该船是货船,又超载了二百多人,现正在地中海上经历着十分艰苦的航程。于是国内指令,不再动用其他货运船只装载撤离同胞。
“该来的船不到,该走的船不走,我有啥法子?”李玥急得揪着自己的头发乱跳,真想对着大海狂喊一通。然而此刻的他,连这点发泄的权利都没有。他既要照顾船上的几千人,又要安抚码头上情绪波动的几千人,还要惦记正在途中向码头集结而来的几千人……
米苏拉塔的这一夜,是政府军和反对派激烈交战最为惨烈的一夜。据说有一所学校在交战的两个多小时里,就有人看到三百多具尸体。这一夜也是中国人在米苏拉塔最艰难和难受的一夜。
“中交!中交!西线陆上撤离通道已经打通,为了减轻米苏拉塔港口的撤离压力,现在命令你们改变原计划,将最后撤离的两千余人准备向西线转移,明天一早就行动!”国内向米苏拉塔中交公司的大本营发来一封“鸡毛信”。
“明白!我们立即执行!”中交公司米苏拉塔大本营临时党委负责人二话没说,坚定地向国资委保证,“我们是国企,愿意把方便留给他人,把最大的困难和危险留给自己!”
这支两千余人的队伍,第二天就坐在公司自己紧急赶制出的四十多辆翻斗车上,浩浩荡荡地驶向沙漠地带,穿越当地武装交火的胡姆斯战场,又路经首都的黎波里市郊,再过险象环生的扎维耶,一路千辛万苦,用了近一整天的时间,终于抵达利突边境撤离通道——拉斯杰迪尔口岸。
我们再把镜头拉回米苏拉塔海岸吧。
这里的风雨依然狂吹乱袭。“科诺索斯”号由于装载着临时躲雨的1200人,迟迟没有出港,直到中午另一艘“爱奥尼亚精神”号邮轮抵港,把这1200人装载完毕后,两艘邮轮才先后驶出米苏拉塔港口,向马耳他的瓦莱塔港驶去……
“那天,我们离开米苏拉塔港口时,天还下着大雨。当我站在邮轮的甲板上,远远地看着雨中向我们挥手告别的李玥、郭虎、小马等人孤独的身影时,眼泪顿时夺眶而出。他们太不容易了,太了不起了!”随“科诺索斯”号邮轮而行的“80后”武官秘书鲍晨有过这样一段感叹。
现在我们知道从希腊克里特岛驶出的“韦尼泽洛斯”号邮轮是27日晚抵达米苏拉塔的。这时,李玥手头的撤离记录是,滞留在码头和中交大本营及周边陆续准备撤离的总人数大约还有两千一百余人。
“李玥,你知道吗?卡扎菲昨晚已经向外公开宣称,28日他将派遣自己的儿子赛义夫亲自到米苏拉塔督战,‘用血腥惩罚制造血腥的人’,他还在家门口举着冲锋枪高喊着报复的口号。你要充分估计到最后撤离任务的艰巨性,务必安全地撤离完在米苏拉塔的最后一个同胞!”国内的上级领导语重心长地叮嘱道。
“明白!”李玥向领导保证。
28日的米苏拉塔市,真是非同寻常。平时“晚上不睡,早晨不醒”的市民似乎在这一天完全改变了习惯,不到五六点钟,就有无数市民成群结队地往城外逃跑。他们的前后左右不停地响着枪声和爆炸声,就是远离市区的钢铁厂码头,也不时有枪弹飞过。
“李玥,现在刚刚接到消息,凯拉里姆还有27名吉林籍的同胞要求到你们码头撤离。他们那里的情况十分危急,承包商韩国老板自己跑了,这些中国劳务人员既没钱,又不会说阿拉伯语,求人家派车子送,也没人敢到米苏拉塔来。现在我们正在通过当地的红新月会去接他们,请你们做好接应准备。”一大早,驻利使馆突然给李玥和郭虎打电话。
“没问题,让他们抓紧时间过来。”李玥说。
“李玥,我们这边也出事啦!”这是中交大本营的来电。
李玥一下紧张起来:“怎么回事?”
“当地人把我们的营地包围了,要抢我们的车,说是我们走了,他们就没有啥油水了,所以我们准备运人的车子要出问题……”中交负责人说。
真是要命,屋漏偏逢连夜雨!
“你们是企业,碰上这种利益方面的事,你们觉得应该怎么解决?”李玥拿电话的手心都在冒汗。他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问题,但是想到国内要求他“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把人带出来的指示,就赶紧与中交负责人商量。
“这个……恐怕只能用钱处理!”
“情况紧急,你们赶紧办吧!”李玥生气地合上电话,心想,都啥时候了,有啥招就使啥招呗!他往深里一琢磨,便笑了。人到紧要关头,都会着慌的,国企大老板虽然统领着上万员工,但也是人啊。在利比亚乱局中泰然自若,是需要大将风范的。
中交公司开始一批批向码头运送撤离人员。
就在此时,使馆又来电话,说红新月会已经为吉林籍的27人找到了车子,但当地没有司机敢来米苏拉塔。
“你们能否派人去接应他们一下?”使馆征求李玥意见。
“多少路程?”李玥的眉头一下皱了起来,问。
“90公里。”
在米苏拉塔,90公里路就等于是90道死亡线!李玥真想骂人,可他强行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我去吧!”说话的是郭虎——与李玥一同离开北京的工作组战友。
“不,这事太危险,还是我去!”李玥一把拉住郭虎。
郭虎平静而淡然地朝李玥一笑:“你是这里的指挥,你不能离开!”说着,就跳上一辆中交公司的越野车。
“再跟一辆工程车去。”李玥对中交公司的现场负责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