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篇 河源水传奇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何建明程贤章 本章:第33篇 河源水传奇

    <er top">一

    2009年9月5日,当我听到河源市市委书记陈建华缓慢而坚定地说出“人类是要顺从自然还是要驯服自然,这是存在争议的。而我认为,人类理应顺从自然!”的时候,我脑海里闪出的是万绿湖波光粼粼的万顷水面。

    河源市是保持自然生态的典范。它拥有华南地区最大的人工湖——旧称新丰江水库,现在叫做万绿湖。水库四季常绿,洗练如碧,湖水常年保持国家地表水Ⅰ类标准,这意味着可以直接饮用,被喻为广东最后的生命线。

    2004年,当浙江农夫山泉公司的董事长兼总裁钟睒睒在河源考察时,他站在新丰江大坝上发出感叹:万万想不到,广东工业化、城市化程度这么高,还能有这一湖净水!

    广东无疑是中国经济最发达的地区之一,改革开放三十一年来,粤人敢为天下先,创造了让世人惊叹的奇迹,为中国成为新兴的崛起中的大国做出了巨大贡献。我们有着冉冉上升的综合国力,然而,在生态环境方面许多地方却蜕变得无比脆弱。这其实是“同一个世界”面对的人类困境。进入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后,全球气温明显上升。降水量重新分布,冰川和冻土消融,海平面上升,生态失衡的警报再一次拉响,人类的食物供应和居住环境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如今从空中往下看,被叹誉为“世界工厂”的珠三角地带,密密麻麻的厂房、烟囱栉次鳞比,土壤重金属污染偏重。

    可近在东江中上游的河源,居然还有最后一颗“绿色明珠”,储蓄了139亿立方米可以直接饮用的天然水,在我们惊异广东这些年创造财富腾飞的伟业之际,人们终于认识到:这才是广东最珍贵的财富,这才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伟业!

    这一池清水并非一代人努力的成果。从建国伊始,广东省、河源县历任领导人就对广东这条“生命之线”呵护备至,叶剑英、陶铸、陈郁、赵紫阳、习仲勋、梁灵光、任仲夷、林若、李长春、叶选平、张德江、朱森林、汪洋、黄华华、梁伟发……万绿湖水拥有着万年长绿之势,在这种气势背后,是这些领导人倾注的大量心血和关怀。

    2007年,这个荣耀的接力棒交到了时任河源市市委书记陈建华手中。

    在陈书记首倡和大力推动下,最近河源已经与广州、深圳、东莞三市签订《万绿湖直饮水项目合作框架协议》,这不仅将极大保障三市数千万民众的饮水安全与生命健康,还使“水为财”终于成为现实。这意味今后万绿湖将成为河源地方财政绵延不绝的财源。

    让河源人民满意的还不止这些。据环保部门的数据显示,河源市大气环境质量常年保持在国家一级标准,东江新丰江等江河水质始终保持国家地表水Ⅰ—Ⅱ标准;境内森林覆盖率高达70.6%。河源是广东惟一没有下过酸雨的地区,也是全国为数不多的同时拥有一流水质、一流空气、一流森林的地级市,也是中国的“生态环境保护最佳范例”城市。

    她没有愧对她的名字:河源!

    河之源,生命之源!永恒之源!

    水。这个仅仅四画的象形字贯穿了一个文明古国的兴衰史的书写一部中国历史,也是一部治水史、护水史、文明史。他说:你看,尼罗河一次又一次的水患和一次又一次的不断治理产生了埃及文明;恒河年年的水患和治理产生了古印度文明;黄河无休止的水患和历代名贤对黄河的治理产生了黄河文明、中华文明。当我们推测地球之外的天体有无生命存在时,想到的第一个条件就是水。人类自古就择水而居,古往今来大凡有村庄的地方,都会有一眼汩汩的泉水;而一座城市,旁边往往都会伴着一条浩荡的河流。

    千百年来,人与水,既相互依存,又相互博弈!当大禹将河山走遍,把龙门劈开,将那条怒吼的黄色巨龙驯服之后,一个璀璨的文明开始在东方开枝散叶。从华夏最早的治水以疏导代堵塞的做法,就说明:治水首先要顺其自然,不能逆天而行。但人为地提升自身生存环境的质量,总难免要局部地改变水文的形态,在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水利事业在朝代的更替和家国的兴亡中彰显出“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力量,于是,李冰父子的都江堰为秦国的崛起埋下富庶的基石,至今仍泽被西蜀;而京杭大运河,衬托着隋杨氏天下凄怆的落幕背影。

    在我们古老的国度里,河源是个不算响亮的名字。这是一片远离人们视野的土地,在烟波浩渺的帝国史中,她只能孤独地偏安一隅。即便这里是侏罗纪时期恐龙群雄争霸的疆域【河源市馆藏恐龙蛋化石已突破14000枚,获得吉尼斯世界纪录,位居全球第一】,即便这里早在商周时期就已经香火兴旺。直到一座大坝在这里拔地而起,直到一片碧水在这里汪洋泻地。一座丰碑在此筑起,这喧嚣时代的世外桃源,方埋下了一段“聚宝盆”的佳话。

    建大坝,造水库,这是驯服自然;守护一湖绿水,建设生态文明,这是顺从自然。二者存在悖论么?

    河源是怎样做到的?

    陈书记又说:“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决定,就一直干下去!既然开始,就要完善一点,科学一点。”

    在这个坚定而苍凉的表述下,隐藏着多少世代纠缠的故事呢?

    2009年9月,我再度走访了客家古邑广东省河源市,游览了河源人引以为傲的万绿湖,参观气势巍峨的新丰江大坝。当我在万绿湖的碧水艳阳里感受天高云阔时,当我在雄奇的大坝上把整个河源市放眼尽收时,我似乎看到一个仍在诉说的传奇。

    <er h3">二

    传奇是一个模糊的名词。没有人知道他们牺牲了多少,没有人知道他们贡献了多少。那个激情过剩的“大跃进”年月,那些颠沛流离的移民生涯;还有新时期的励精图治,新世纪的万绿守护。外人无从知晓,但河源人懂得。1958年伊始,牺牲与奉献这两个看似互不相干的名词上演了一段相互纠缠的历史。

    历史是人民写的!一切要从新丰江大坝说起。时光回溯到1958年。

    从共和国60年的编年史往回看,1958年是风雨如晦的一年。在那个荒唐的“大跃进”年代,每天都有许多“惊天壮举”在上演:农业生产频频放出亩产万斤的“卫星”,当时最著名的宣传画是,一个小姑娘坐在浩浩汤汤的麦浪上笑脸开怀;村和乡取消了,成立了“组织军事化、行动战斗化、生活集体化”的人民公社,村民欢天喜地地吃大锅饭,吃光了粮食等着挨饿。其中最让来人瞠目结舌的还属“大炼钢铁”,各家把锅碗瓢盆、门上铁环、祖传铜器等等一切金属都拿到村头的土高炉里“炼钢”,用铁疙瘩充报钢铁产量……

    在“头脑发热”的岁月里,新丰江水库是那个年代里为数不多的“清醒”、“理性”的产物之一。

    为什么说她“理性”?再把镜头往前拉就能一窥究竟。

    1849年,新丰江决堤。洪水肆虐,老百姓拖儿带女背井离乡,举家逃难。斗米千钱,逼得人心惶惶,度日如年,再也过不下去了。大批农民靠行乞为生,街旁道上哀鸿遍野。稍稍大胆的或落草为盗以抢劫为生,或参加饥民抢粮暴动,除此之外就只能坐以待毙,活活饿死是惟一的命运。这是河源县发生在一个半世纪前的的惨剧,此年洪水决堤,上千个家庭遭到灭顶之灾。

    事实上,由于缺乏一座调节水流的大型水库,新丰江随着雨季暴涨的洪峰就成了一头头暴虐的猛兽,每年都如期而至耀武扬威一番,这样的惨剧曾经屡屡发生。据有关史料记载,自1462年至1949年,河源县一共发生过21次伤亡惨重的洪涝灾害。河源是广东省5个暴雨中心之一,每逢雨季当地百姓都过得心惊胆战。

    新中国成立不久,在广东省河源县兴建一个大型水库就提上了议事日程。在国家第一个五年计划中,新丰江水电站是位列其中的重点工程,受到了中央的极大重视。1956年初,发展国民经济第二个五年计划通过之后,中央水利部立即派出一支由多位成名已久的专家组成的勘探队,对新丰江流域进行全方位的勘测。

    新丰江这条顽劣难驯的“小白龙”,俗称“河源小江”,发源于新丰县小正镇七星岭,东流经西坑,与连平忠信河汇合入河源境内半江,纳河源县船塘河、洛湖河、灯塔河,再集治溪、立溪、古岭、南湖诸水,绕河源市区汇入东江。新丰江全长163公里,其中河源境内主河长为84.1公里。顺河而下,水边山林丰茂,溪流纵横,地暖鱼肥,一派鱼米之乡的盛景。千百年来,勤劳善良的南粤人民在这里男耕女织,丰衣足食。大多时日新丰江就像一位慈祥的母亲,含辛茹苦地哺育着河源子民。可一旦洪涝肆虐发起威风来,却又像狼外婆那样可怕。

    勘探队经过多次复查,最终确定在新丰江下游,距河源城区6公里的东埔镇双下村亚婆山峡谷为大坝地址。只有亲自见到“亚婆山”的鬼斧神工之势,你才能体会到此地实乃筑坝的得天独厚之址——两山间距约千米,一条怒流从山下跃过。而下游,就是安居乐业的河源县城。只需在山间竖起一座大坝,奔流至此的河水将被拦腰斩断,仿佛将一个漏了的桶补上一般,一个由群山环抱的“天然水盆”浑然生成!

    7月15日,轰然齐鸣的礼炮正式宣布修建新丰江水库的战斗打响!新丰江水库由广东水利设计院设计,国家水电部新丰江水力发电工程局负责施工,预计次年建成,同年10月开始蓄水。在战天斗地的大跃进年代,物质匮乏、资金短缺、技术落后、设备简陋,可以说是除了意志和人力之外样样短缺,这将是多么悲壮而热烈的战斗啊。那个激情燃烧的年月,那些不计其数的奉献和牺牲,理应镌刻在共和国的水利史上!

    如果说新丰江大坝是一座巍巍丰碑的话,这座丰碑就是由成千上万人的脊梁和汗水浇筑而成!新丰江水库工程的施工人员达三万人之巨,这个数字在动辄“与日月争辉”的大跃进年代不算什么,但正是这一个个鲜活的个体在这片土地上洒下的青春和血汗,汇聚成大坝背后的碧水蓝天。在他们之中,解放军0462营是先头部队,他们负责修通进场公路和开挖导流明渠;广州、惠阳、佛山、韶关等各大专区派来的民工是主力大军,他们开挖坝基、开山碎石,并将这些石头填筑于上下游围堰之处;从广州市建筑公司调来的技术人员和流溪河工地转移而来的技术人员则是专业骨干,肩负木模、钢筋制作安装、大坝和厂房的混凝土浇注等任务。尤为让人动容的是,一批爱国同胞为了支援新丰江大坝建设,特意从香港和澳门回来,投身建设祖国的滚滚大潮!

    试想,在窄窄的两面山坳间,三万人在山头安营扎寨是何等的壮观。奋战的夯声号子,休息时的欢歌笑语,做饭时的袅袅炊烟,很容易让人把劳动的疲劳忘却,甚至会总是处于一种激昂的战斗状态。那个年代的后勤供应是异常粗陋的,粗粮淡饭足矣,可人的精神并非是贫瘠的,他们为祖国建设添砖加瓦的决心不容置疑,这一颗颗与生俱来的红心总是那么的真诚和急切,似乎每一个细胞都凝聚着无限的热情。

    在这热火朝天的汪洋大海中,一个人的容颜很容易被淹没,但每一个坑都是由每一双手挖出,每一铲土都是由每一双手掀动,历史的宏大叙事往往由群体书写,可是我们不该忘记一张张无私而坚定的面目。

    1959年2月23日,年轻的肖强和黄慎荣在工作中不幸牺牲。当时狂风暴雨肆虐了一天一夜,水库上下游围堰才砌起不久,根基不牢,随时都有被洪流冲决的可能。此施工段由临时从河源县外各大专区调来的工人负责,怎么办?抢修还是不抢?不抢的话眼睁睁看着功亏一篑,抢修则意味着得冒着生命危险。抢!对于被战斗英雄和劳动楷模激励着成长的一代,对于集体主义的崇高远远大于个人的年代,这两难选择只有一个选项。负责围堰工段的工班倾巢出动,在洪峰巨浪里来回出没,砌体决了,补上!围堰塌了,撑起!这时灾难发生了,一道凶猛的激流扑来,年轻的肖强和黄慎荣由于躲避不及被生生卷走。两个风华正茂的生命永远定格在这个日子,从此日夜看守着这道奉献了他们无悔青春的巍巍大坝。

    新丰江水库的元老赖岩先跟我说,他1956年毕业于武汉华中工学院电力系发配电专科,一心想回广东老家的电厂工作,不想阴差阳错进了广州的罐头厂。也难怪他与新丰江水电厂有缘,不久后有同学告之在河源山区新建了一座大型水电站,不过很艰苦,问他想不想去。没丝毫犹豫,他立马就来了。“进厂后我才发现新丰江的艰苦程度超出了我的预料。一开始,新丰江只有一条山路与河源老县城相通,交通、生活十分不便,为了买点日用品,常常要走上两三个小时;遇到抢修任务,哪怕是半夜三更也只能靠两条腿,常常是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土。”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在那个人的意志大过天的年月,伟大领袖的吟哦是激励他们奋发的精神食粮。

    没有推土机,也没有挖掘机,新丰江大坝是个靠手挖肩扛活生生砌出来的大工程。“水电建设三种苦,风钻出渣混凝土;水电建设三件宝,土箕撬棍十字镐。”这是赖岩先这样的老电业人追忆当年艰苦岁月时常唠叨的话。用现今的施工条件再去看50年前那场战役,新丰江水库简直就是一个不能完成的任务。除了发电机,机械工具少之又少。有的,是一双双粗粝的手和一只只铁打的肩膀。我在位于新丰江水电站的大坝博物馆见过当年劳作场面的照片,你很难不为那些坚毅的面庞和因重负而摇摇欲坠的躯体动容:在泥浆堆成的山坡小径上,一排挑土的工人在鱼贯行走。站在前列的是一位女工,她左肩上担着两大篮泥浆,重物将她的肩膀压得低低,很用力地斜向了一边。她咬着牙关小心在走,却努力地挤出微笑,用那双粗糙大手紧握着扁担上的吊绳。手背紧绷,五指蜷曲,凸起的血脉隐隐可见。我终于可以确信,正是靠着这几万只手和几万只肩膀,一座巨人般的大坝被生生筑起!

    “亚婆山”下就是战场,搏斗的双方是三万军民和一条桀骜不驯的怒流。凭借“人海战术”,凭借钢铁意志,众将士酣战淋漓,战场上沸腾不息,大坝在一天天地往上长,河水在一天天地往上扬。当三万人的能量汇聚在“抽刀断水”的一刻,那条怒流也只能垂下骄傲的头。

    1959年10月,大坝落成。坝高105米,顶长440米,最大底宽102米,顶宽5米,坝身由19个中距为18米的大支头墩和两端重力坝支撑。大坝将遥遥相望的亚婆山峡谷连成一体,形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霸气十足。身后,浩浩荡荡的新丰江水被拦腰截断,水越长越高,淹没了平地淹没了山头,渐渐变成一面巨镜。镜子里,有碧水蓝天,有青山秀水,有鸟语花香,新丰江水库就像一个聚宝盆,将一个桃源仙境环绕起来。

    这是河源人民献给共和国十周年的厚礼!

    一年零三个月,他们创造了一部伟大传奇!

    1944年张爱玲在其生平第一本小说集中写到:此书意在“传奇中寻找普通人,在普通人中寻找传奇”。从这个意义上说,新丰江大坝又何尝不是一个传奇——人到底是渺小还是伟大?当你站在斩断新丰江的“巨斧”面前,你会感叹人类是多么的渺小;当你想到这座让你自惭形秽的大坝是由一双双渺小的手筑起的时候,你又会觉得他们是何等伟大。

    不想,这只是传奇的起点,河源至此开始了一段城和水交相辉映又反复纠缠的历史。

    <er h3">三

    大坝一落成,新丰江水库就迫不及待开始蓄水。是年10月,终成华南地区最大的人工大湖泽。其总水域面积达363.8平方公里,跨新丰、龙门、连平、河源4县的部分山地、河流、村庄,总集雨面积达5734平方公里,总库容量为140.7亿立方米,正常蓄水位116米。详细列举这些数据无非想说明,以河源县4413平方公里的版图面积来看,一个新丰江水库,已占去全县大小的十分之一;当你泛舟水面之时,静卧舟下的正是从前高高在上的峰峦叠嶂。这不禁让人唏嘘,有多少良田沃土、阡陌民居被埋葬在湖底。

    新丰江水库的一大功能是防洪。该库的调洪容量为31亿立方米,当东江中下游发生洪水时,只要及时与周边的水库联合调洪,分流泄水,就能够避免或减少灾害。大坝按千年一遇洪水设计,万年一遇洪水校核,泄洪能力经得起大灾考验。泄洪时,坝顶三个溢流孔闸同开,每个孔宽15米,高10米,最大下泄流量为每秒3800立方米。一旦洪涝肆虐,及时调控,就能稳保河源的安全。

    事实上也不负众望,新丰江水库的作用在1966年的特大洪水中发挥得尽善尽美。

    当年,一股洪流从东江上游咆哮来袭,据博罗水文站显示,天然洪峰流量已达14290立方米每秒,河源县城岌岌可危。紧要关头,新丰江水库及时关闸调洪,仅流出320立方米每秒的流量供发电用。当万余立方米的“水魔暴龙”被囚困在水库中后,博罗洪峰流量骤减,东江中下游围堤安然无恙,河源躲过一劫。一场危机消弭于无形。然而要是没有新丰江水库的话,结局将又是另一番境况。10年前的1959年6月,同样大小的洪水【据博罗水文站实测归槽流量为12800立方米每秒】涌到河源,那时在建中的新丰江水库尚未具备调洪功能,无奈中只能任凭洪魔咆哮。灾害过后一盘点,惠阳、博罗、东莞三个县的25条防洪围堤,其中20条溢顶或冲决,受浸农作物面积高达142.23万亩,4.3万间房屋被冲毁,河源、紫金、博罗和惠州部分地区已成泽国。倘若要将新丰江水库的功绩史载碑刻,其中最有说服力的一条应该是,自从水库建成后,河源县城再也没有出现过洪涝灾害!

    由患至福,从灾到幸,新丰江水库就是河源水传奇的一个见证。水利部一位专家曾动情地说过,在历次洪涝灾害中由于新丰江水库发挥了极为重要的防洪减灾作用,挽救了东江中下游城市的经济损失逾百亿!每一天,从城市里向西边远望,巍峨的大坝永远像一位列兵勤勤恳恳地站立着,人们知道,是他在坚守着河源市的生命防线,是他让人民的幸福安康有了保障。

    新丰江水库的另一个功绩要记在发电方面。

    新丰江发电厂设置在大坝前方左侧,在大坝的衬托下略显矮小。厂房长102.7米,宽19.6米,高42米,4台竖轴立式水轮发电机组同时开动,总装机容量29.25万千瓦,设计年发电量为11.72亿千瓦小时。水电站建成是日,时任中共中央中南局第一书记陶铸欣然命笔,为大坝题写“新丰江水库”六个大字。如今无论你驱车还是信步走上新丰江大坝,这六个气势恢宏的大字总能立马映入你眼帘,摄人心魄。

    1960年6月15日,新丰江电厂第一台发电机组开始试运转发电,装机容量为7.25万千瓦,10月25日正式并网发电。引起了不大不小的轰动,因为创造了当时国内同类水电工程建设工期最短的记录。次年,第二台相同容量的发电机组开始发电。其后不久,随着第三、第四台发电机组的陆续发电,新丰江发电厂的总装机容量达到了令人振奋的29.25万千瓦。这是个怎样的概念呢?1957年,就在广东省决定要修建新丰江水电厂的那个年份,整个广东省电网的总装机容量才9万千瓦,如今仅仅一个新丰江水电站把全省发电能力提高到1957年的三倍之多!再以1960年为例,是年广东省电网的总装机容量为60万千瓦,这就是说,供全广东省的工业和民用电力中,其中的一半由新丰江水电厂输送!

    当年有这样一个顺口溜——“停一机,牵一线,黑一片”,说的就是新丰江电站,其“江湖地位”可见一斑。老电力人赖岩先清晰地记得,有一年广交会期间,这里的一个机组发生故障停机,结果百里外的广州羊城宾馆的用电被牵累:一位外宾被困在宾馆电梯内,很长时间出不来。这个小序曲发生之后,每到广交会召开期间,河源发电厂都会接到确保机组安全运行的命令。

    “可往往是越担心越出事。由于机组建造于50年代末‘大跃进’时期,受那时技术和制造条件限制,机组缺陷较多,安全生产形势很不稳定。”尽管新丰江电站独占广东发电量“半壁江山”的辉煌让老电人倍感骄傲,可是技术的落后仍让他耿耿于怀。

    新丰江水电站的回报远远大于投入。从1960年到1987年期间,电站4台机组共发电231亿千瓦小时,产值14.8亿元,这是水库全部工程造价的7倍。发电量在“文革”结束后突飞猛进。1977年至1987年的十年间内,发电量为95亿千瓦小时,平均年发电量为9.5亿千瓦小时,最高发电年份是1983年,达14.9亿千瓦小时。电力由新丰江源源不断地往广州、汕头、惠阳等地区输送,无论是工农业生产,还是千家万户的城乡照明,新丰江电站的贡献居功至伟——上个世纪60、70年代,新丰江电站是广东电网的骨干电站,承担着至关重要的基荷发电任务!

    然而再辉煌的伟绩也终会落幕。进入80年代之后,随着广东电力事业的不断发展,随着核电能源的进一步开发,新丰江电站逐渐退居二线。不再负责基荷发电,转而承担全省电网的调峰、调频和事故备用、负载备用任务,成了广东电网调峰、调频的主力水电站。即便如此,没人会忘记它当年“半壁江山”的卓著功勋,为了教育孩子们饮水思源,新丰江水电站被写进了广东省的小学教材,成了广东人民心中不朽的丰碑。

    从茹毛饮血到物宝天华,从愚昧黑暗的洪荒时期到今日高新科技的一日千里,人类文明的诞生和发展,从来都是以对大自然的驾驭为标志的。当横行的野兽将人类逼得无处藏身之时,西方的普罗米修斯从天庭盗回火种,东方的燧人氏教会黎民钻木取火,火焰照亮了人类文明来临前的黑暗;当洪水的浩劫要将人类带入万劫不复之时,西方的诺亚带领着动物躲到了一艘大船,东方的大禹开山劈岭分泄洪现出一片片沃土,人类从此有了栖息之地。可见人类的进步确实是建立在某种对自然的征服之上,大坝和水库就是这一理论的见证——新丰江则是另一个完美的注脚。它遏制洪流、造福百姓,它兴利除弊、变废为宝,悠悠岁月在静静流淌,被新丰江浇灌的河源越来越显得韵味十足。

    如果你以为大自然像匹羔羊般任人宰割那你就错了。马克思曾经说过:“文明如果不是自觉的,而是强行的发展,那么留给自己的则是荒漠。”恩格斯说得更加直接:“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报复了我们。”

    现代社会的发展,人类的环保意识和生态文明观念,更是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当初尚沉浸在大坝落成胜利喜悦里的河源人民想不到,大自然的报复来得如此迅猛和出人意料。

    就在水库开始蓄水的次月,1959年11月,河源地区发生诱发性快速响应型地震。诱因者,即是新丰江水库。虽说震级较轻,尚不至于导致人畜伤亡,但一时人心大骇。因为这种水库诱发性地震的破坏力量极强,不仅能导致房屋破坏和人员损伤,一旦大坝决溃后果将不堪设想——百亿立方米的储水足够将东江中下游淹没!

    果然,人们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这只是主震来临的先兆。

    随着新丰江水库蓄水水位的继续上升,地震活动相应加强。1960年5月,当水位蓄至81米时,有3~4次地震活动被监测到,面波震级为3.1;同年7月18日,水位达到90米时,面波震级4.3的地震活动发生,震中烈度已达5度。

    有的群众心理承受能力弱,拖家带口地准备搬迁;有的地震工作者坐不住了,但一筹莫展无可奈何。情况被一级级地上报给中央领导,鉴于震情危急,事关东江下游百万群众的身家性命,周总理亲自批示:要尽快采取措施加以解决!事实上,水库在建造之际并非没有预料到诱发性地震的,当时根据新丰江曾发生过的四次有感地震的史料,认定坝址的地震基本烈度标准为6度。然而这样的事情在共和国没有先例,广大水利专家和地震工作者夜以继日地加以攻关。形势火烧眉毛,河源人心惶惶,山雨欲来风满楼。

    大地震还是来了。1962年3月19日04时,当水库水位接近高为110.5米的库峰时,一场6.1级的大地震被诱发。震中在大坝下游1公里处,震源深度5公里,震中烈度约为8度。地震给13—18号坝段高程108米附近产生了长达82米的上下游贯穿性裂缝,在2、5、10号坝段,同一高程附近也出现了不连续的水平裂缝。万幸的是,大坝无恙。

    但是地震仍然带来了巨大的损失。据亲历的老人回忆,在地震来临之时响声轰鸣,山摇地动,一时暗无天日。瞬间死伤85人,房屋倒塌1800余间,严重破坏10500间,损坏13400间。在水库附近,水电厂厂房和高压变电站遭受了严重破坏,电厂报废。最让人惊骇的是,河源县城皮革厂门前一对重达3500公斤的石狮,底座反时针扭转了11°!

    3500公斤的石狮犹是如此,人何以堪。几十年之后回望当时的情境,仍旧让人觉得后怕。

    地震活动在1962年3月19日达到高峰后逐年减弱,但余震强烈,来袭频繁,此时大坝的警报尚未解除,人民的身家性命还在老天爷手中。中央和省委下达死命令,要不惜一切代价确保百姓安危,先对大坝进行抗震加固。经国家水利部批准,从1962年11月开始,国家特派施工队先后对大坝进行两期加固,其中地震设防标准为6.5级,抗震标准为9.5级,按水位116米荷载情况组合进行施工加固。另外,想尽一切办法增强各坝墩纵向稳定和坝踵应力的抗滑能力,并增设一条内径为10米,总长为808米的泄洪隧洞。1965年,施工任务完成,水库抗震能力大大提高,即便再一次的地动山摇,新丰江水库亦能岿然不动。

    即便如此,加固的大坝亦不能平息大自然的怒气。到1964年底,新丰江大坝附近记录了超过18万次微震,以后的22年里,又增加了12万次,其中大于2度的有1.3万次。虽微震不断,但影响幅度不大,人心渐宁。

    河源的水传奇进行至此,说明人在与自然的博弈中还是输了一筹。在改造新丰江的自然流泻中人获得了发电效益,也受到了惩罚。尽管电站为广东和国家创造了财富,而河源所付出的生命代价并非财富能够弥补的,新丰江水库染上了一层悲壮的色彩。人类是要顺从自然还是要驯服自然,这个古老的命题又反复在人们心中回荡。所谓传奇,有过欢欣,有过悲戚,河源领教了大自然的威力,也用血的教训找到了命题的答案:人类理应顺从自然。然而,这并不意味着盲目地顺从,就像大洪水也是自然的一次清洗,但人类不能坐以待毙。如何找到平衡点,从地震发生的第二天起,河源人民就在孜孜不倦又小心翼翼地寻找。

    47年后,当河源市市委书记陈建华说出“人类理应顺从自然”之时,他用的是一种找到平衡后自信的口吻,一种人和大自然平等的口吻。在人类和自然博弈的这张棋盘上,一次次经验教训使今天的领导者更成熟了,他们的思维方式不再强求于改变大自然,而是寻找一种新的模式,如何开发利用现有的资源,使之更符合自然生态规律来服务于人,他们胸中自有沟壑。

    与自然的搏斗告一段落,新丰江里的水又在静静流淌,她还是那么的清甜、冷冽,守护她的大坝还是那么的巍峨、高耸,这不再是初出茅庐的骄阳似火,而是一种曾经沧海的从容气度。50年岁月如磐,风雨仓皇,人来了又往,喜怒悲欢。

    老天的怒气平息了,人的怒气却与日俱增。伴随着大坝和水库的辉煌落成,一个棘手的问题横亘在河源政府面前:为建库而迁徙的移民该如何安置。和地震问题相比,这是一个长期的灼人神经耗人心力的问题,简直就是一张庞大的网,千丝万缕却毫无头绪。无论如何,只能直面。河源的水传奇经历了胜利史、教训史之后,现在到了辛酸史。河源人为新丰江水库,做出了极大的牺牲与奉献!

    <er h3">四

    古往今来,无数骚人墨客围绕着水利工程吟诗诵文,将江河湖海吟成了一曲政通人和琴瑟和谐的欢乐颂,却很少有人想起,那些为了成全工程而离家去国的黎民百姓。我们记得了李冰父子功盖千秋的都江堰,却无从记得当初岷江河畔万户人家为大坝毁家纾难的艰辛;我们记得苏堤春晓的繁花似锦和苏轼大人“我来钱塘拓湖绿”的功绩,那些挖淤泥的杭州百姓的不幸只是苏堤的注脚而已。或许历史偏爱“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英雄叙事,可是对于为了新丰江水库举家搬迁的万千移民,他们的辛酸血泪和无疆大爱需要青史和我们每一个人的铭记。

    1958年,河源县城附近居民接到通知,库区600平方公里范围内,凡在水位120米高程以下的民房建筑、猪牛栏、厕所和树木、竹子、果树及坟墓等物体,要在1959年蓄水发电前,全部清除干净和消毒。接到通知,河源移民纵使万般无奈却也体谅国家的建设需要一切为了水库!一切为了发电!

    而早在1956年水库建设规划之时,中共广东省委、省人委根据水文资料确定,凡集雨汇入库内的新丰、连平、龙门、河源四县隶属的山地、乡村、河流等,均为新丰江水库区域,归属河源县管辖。初步预计,水库将淹没河源县、新丰县管辖的乡村区域,和部分属于连平、龙门县管辖区域。河源县全淹区包括回龙、南湖、锡场和半江林场4个人民公社,半淹区和部分淹区有涧头、双江、顺天、灯塔、船塘等公社的部分村庄。共计淹没11个大小圩镇,389个村庄,需要外迁2.56万户人家,共10.64万人。

    命令下来,势如山倒。5月,广东省人民政府成立广东省新丰江清理水库工作委员会。6月,省、地、县三级抽调人员组成新丰江清理水库工作委员会办公室,统一指挥。以下,县成立河源县移民安置委员会,库区各社亦以民兵、公安、青年、妇女为搭配组成“移民清库领导小组”。

    9月,开始清库。时值大跃进最红火的时期,清库行动按照军事建制形式,依据各级清库机构领导,全县一盘棋,一切行动听指挥。其中,以社、队为单位,以营、连、排、班和战斗小组为建制,实行“三化”、“三结合”、“四统一”和“七固定”、“七先后”的方法。具体包括:

    “三化”——行动军事化、作风战斗化、生活集体化。

    “三结合”——清库与夺当年农业丰收相结合、清库与副业生产相结合、清库与拆房材料及时运往移民新村相结合。

    “四统一”——统一计划、统一工作、统一出勤、统一收工休息。

    “七固定”——定领导、定劳动、定战区、定任务、定质量、定时间完成、定评比奖励。

    “七先后”——先清干部后清群众、先清河边后清山、先砍大树后砍小树、先清低后清高、先清远后清近、先拆毁石灰墙屋后拆毁泥砖屋、先清难后清易。

    战斗队各就各位,任务清晰,目标明确,一场大战拉开序幕。1958年秋收后,河源各人民公社、农业大队抽调70%以上劳动力投入清库,每天出勤2万人。

    清库过程包括拆除、焚烧、砍伐、消毒四个步骤。拆除房屋,一律拆除至地面50厘米,拆下木材全部运出库外;不能运走的旧房屋废料以及118米高程以下的草木,一律进行焚烧;砍伐竹木,残头不应高于地面30厘米,木材由林业部和商业部进行收购;对猪牛栏和厕所放火焚烧,旋即加石灰消毒。

    此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困难出现了,如何处理先人的坟墓让村民左右为难。按照清库的要求,坟墓应该在各家迁走后放火焚烧并加石灰消毒。但这是祖祖辈辈耕作的地方,祖先都葬在此处,对墓地如此暴风骤雨般地迁移让人感情上难以接受。最后,政府出面用经济补偿的方法解决:坟墓迁移消毒每个地面金2元,5年以上的坟墓每座补助2.5元,5年以内的补助5元。

    然而,“大跃进”时期的肃杀之气还是让清库运动变得有些不近情理。几个大队干部见老百姓处境太艰辛,说了几句牢骚话,立即被打成现行反革命投入监狱,罪名是“拖群众后腿”。是啊,谁愿意拖群众后腿呢?这里可是他们世代繁衍、生生不息的土地啊,让他们迁走,就如同将他们连根拔起。在库区人民的心中,一砖一瓦是如此的亲切,如同亲人般不离不弃;一草一木是如此的可爱,早已和他们的日常生活融为一体。“离开这里,叫我死后葬往何处?!”一位古稀老人的愤懑之言,道出了库区人民和此处山川相依为命的血脉深情。

    如果说以“重新安排河山”的豪迈气概一举攻克林县缺水难题的红旗渠象征着新中国战天斗地、百折不挠的顽强生命力的话,如果说依靠自己的力量设计施工建造的“中国第一桥”南京长江大桥代表了国人在建国后自力更生、开拓进取的发展要求的话,那么,10万名祖祖辈辈世居于此的村民恋恋不舍地抛弃祖业抛弃良田拖家带口四处奔走居无定所忍饥挨饿却又无怨无悔对国家给予了极大的理解的新丰江水库,则代表了另一种精神的难度——“舍了小家为着大家”——这就是奉献!

    1959年5月,清库结束,历时9个月。据调查统计,在清库运动中,共拆除房屋18.45万间,猪牛栏、厕所4.22万间;清除坟墓13.95万座;清山20.81万亩,砍树10.71万立方米,总投工450万个工作日,耗费86.7万元。另外,清除活动虽告一段落,但堆积如山的物资仍待搬迁,包括:房屋的旧木料7.85万吨,农具4.19万吨,口粮1万吨,牲畜0.03万吨,重中之重是,需运载老少人口3.77万人。

    要往何处运送呢?清库运动结束,接下来要解决的是库区人民的安置问题。

    移民安置工作涉及面广、难度很大,必须在广东省委、省人委的统一下有领导、有组织、有计划、有步骤地分期分批进行。1958年,新丰江库区第一个移民方案下达:埔前、东埔、县城、义合、兰口、曾田、船塘、灯塔和库内9个人民公社居民安置河源县,共计15680户,67930人。附城、新作塘、柏塘、石凹农场、长宁、麻陂、小金农场等7地居民安置博罗县,共2592户10860人。梁化、稔山、平山3地1027户5126人安置惠阳。凡口、曲江、乳源三地对口安置韶关铅锌矿、煤矿和林区,共2612户10395人;安置新丰县1891户8433人,安置连平县805户3693人。全部合计24787户106437人。

    就这样,为了水库,10万人的人生轨迹发生了剧烈的变化。有人拖家带口、有人担粮背桌,有人一步三回头,有人骂骂咧咧心生怒气……

    首先要解决的是住房问题。河源是安置移民数量最多的县份,1958年河源县人民委员会制定出《河源县第一批移民基建初步方案》,规定移民人口每人平均建房14平方米,其中住房11.5平方米,厨房0.2平方米,食堂0.56平方米,厕所0.15平方米,仓库0.2平方米,冲凉房0.28平方米,猪牛栏0.2平方米,学校0.81平方米,俱乐部0.1平方米,除住房外,余下所属的附属工程一律采取集体共用。按此推算,为了安置6.739万移民,河源应建住房面积78.1万平方米,附属工程面积16.9万平方米,总共面积95.1万平方米。

    每个年代都有每个年代的气质,身处大时代的个人无可避免的烙上时代的命运。而在1959年,从上到下的氛围就是“大跃进”。在漫天的卫星,遍地的报喜声中,河源也不甘落后。1959年9月23日,河源县喊出“苦战100天,坚决完成移民建房任务”的口号,提出四项“紧急措施”:一、层层下达建房备料任务;二、增加基建劳动力,全县集结1.8万人,其中移民1.5万,安置区民工0.3万;三、抽调技术工150个,技术工带徒弟1150人,再搭配缺乏泥水工经验的村民3196人;四、开展劳动竞赛。任务下达,建房工作快马加鞭。

    “大跃进”建起来的房子质量可想而知。百天之后,6万多移民进住新房。不久群众纷纷反映住房裂缝多,漏水严重,无法入住,甚至有的房子还摇摇欲坠。其实,这一切恶果都源于不依照事物发展的规律办事。在“左”倾思潮影响下,领导一味想“放卫星”,有的地方不到10天搭起一栋房子,“放”出来的房子怎么可能不是危房?除此之外,地方领导简单粗暴的工作思路也脱离了群众生产、生活的实际。按照政府安排,农民群众和城市居民分配到了同样构造的房子里,城市居民尚可接受,农民反倒不答应了,因为他们发现,新入住的房子里没有养猪、养鸡的地方,柴草什物也无法堆放!面对移民的纷纷怨言,河源县委不得已只好对一部分房子进行拆迁维修。

    此时又节外生枝。1959年,惠阳地区撤销,原属惠阳地区的河源县划给韶关地区管辖。按照先前的方案,河源县策略是“多移少留”,尽可能多地将库区居民迁往惠阳县。由于此时韶关地委正值大炼钢铁的狂热时期,为保留劳动力,“多移少留”方案被紧急改成“多留少移”的第二套方案:原先准备迁往惠阳县的1207户5126人,全部留河源安置。如此一来,好容易安置好了6万人,如今又要大动干戈。事实上,被淹没了大量土地的河源已经没有能力再消化这5千余居民。最后采取的折中方案是:三地分流,部分迁往韶关,部分迁往惠阳,部分留在河源。

    尽管诸事不顺,移民最终还是安顿了下来。从1958年冬至1970年底,河源县先后组织了三次库区移民工作,共安置居民16519户67930人。迁徙过程中,移民方案多变、运输车船匮乏的缺陷给移民群众带来了极大的损失,有的家具没有运完,有的家畜在途中遗失,还有的村民多次搬迁,怨声载道,农具家畜等财物已经顾不上打理。据当时移民部门统计,河源移民总共丢失农具1.43万件,耕牛死亡1056头,共计价值3670余万元。

    “不说别的,移民的老人过世后,下葬的墓地都难找到。”东源县锡场镇一位村支书忿忿地说。

    河源的水传奇,拨开那些光鲜华丽的颂词,也有灰暗辛酸的一面,城与水的纠结和折磨在这一刻展现得触目惊心。

    一个更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的事情发生了!由于对故土的眷恋,由于对新生活境况的不满,移民出现了“倒流”风潮。1959年2月到1973年9月的14年间,河源县的各安置区出现了7次大规模的倒流回库风潮,人数达1.2万之多,占了总移民人口的十分之一。“逼退”移民的无非还是那几个因素:住房紧缺、耕地不足、交通不便、医疗不保,以及移民子女入学困难等等。可是对那些欲求不多的农民来说,这些因素加起来,已经就是生活的全部。

    发生在东源县锡场镇小学的一个真实情况是,整个学校加起来,只有17个学生,1名老师。移民生活资源之短缺由此可见。

    回去并不意味着幸福。倒流回库现象恶化了库区的生活和生产秩序,回流的群众为了生活,搭木棚、盖茅舍,乱砍山林,甚至与原库内安置的居民争耕地,抢山林,库区生活日显混乱,从前和睦的邻里如今怒目相向。纵然如此,千难万阻也挡不了移民“返乡”的决心——河源市移民办主任黄谷新告诉过我们这样一个心酸故事:有移民在库区生活多年,常年蓬头垢面,头发长如“飞流直下三千尺”。慰问移民的干部看见了心生诧异,问为什么不理发,他说:“理不起,太贵。理一次得几十块钱。”干部不信,男子就算给他听:搭船从库区出来要多少钱,到镇上要多少钱,理发要多少钱,回家的路费要多少钱……

    对回流现象和移民安置后出现的问题,广东省和河源县的党政领导极为重视。1962年至1965年,省政府和县政府从各部门抽调了一批领导干部,专门解决移民安置的问题:深入库区进行慰问,派出医疗队常驻库区,多次发放医疗、生活、生产救济款,组织临时学校……党和国家始终没有忘记这些移民,一直在致力寻求解决之道。1961年,迁往韶关天井山林场的上百位新港乌洞移民倒流回来,在山腰搭棚住下,缺粮缺油,水肿病非常严重。为躲避追逼而来的韶关干部,他们终日东躲西藏,既不敢进城干活,亦不敢投亲靠友。时任县领导张东明和陈娘恩知道这种情况,连夜带两船物资前往慰问,移民办干部亦到20里外的双田粮站借回15担谷,分与众人……

    党和国家始终念念不忘为移民寻找一条安居乐业的出路,纵使这样的念头在那个“左”倾路线和乱动的极端年月,是如此的奢侈……

    1958年至1987年的20多年间,党和国家为新丰江水库移民做了大量的安置工作。到1987年止,国家总共下拨移民经费8449万元,移民群众的住宅问题基本得到解决,耕地生产得到了恢复,生活水平有了较大的提高,公共设施配套基本完善——

    住宅方面:人均住房面积达到了6.3平方米,“三代同房”、“全家一室”的现象已经解决;

    土地安排:人均水田0.43亩,人均旱地0.16亩,人均山地1.28亩,做到了人人有田可耕、有地可种、有山可依;

    生产发展:改消极补偿为积极创业,变救济生活为扶助生产,开荒造田,开发渔业,移民人均收入达到了全省山区县人均收入水平;

    公共设施:修路、架桥、自来水、交通船,“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生活福利水涨船高。

    1993年,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广东省委书记谢非到东源县涧头镇考察慰问移民新村,百姓日渐提高的生活水平让他非常振奋,谢书记动情说道:“新丰江水库为珠三角和广东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库区人民做出了巨大牺牲!”围在一圈的村民听了,掌声雷动。国家念兹在兹,百姓自然心生暖意。

    城与水的传奇纠缠至此,千般滋味,涌上心间。国家发展水库的战略需要驱动了时代的巨轮,在一念之间,数以十万计移民的人生之路发生了极大的转向。在个体渺小的时代,他们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于是在国家机器的带领下,重新走上了筚路蓝缕的复兴之路。也许,当他们看到如今玉液琼浆般的万绿湖时,他们的牺牲会得以告慰,也许,当他们看到下一代在青山秀水间肆意奔跑时,他们胸中的块垒将得以释怀。

    然而在强调责任和义务应该对等的当下,在以人为本、关注民生的执政理念日益彰显的今天,我们对库区移民、对河源的老百姓为广东省最大水质最好的水库数十年来的付出给予相对合理的补偿,是应该提到议事日程上了。改革开放31年来,广东经济的快速发展以及人口的迅速增长,使得用水量暴增,加之现代生活造成水资源的水质性污染,使得这个中国水资源大省也倍感用水紧张。珠三角地区对优质水资源有强烈的需求,因而水权改革的必要性和紧迫性成了十分现实的问题,新丰江水库的初始水权、水权再分配、水库水权价值以及确认河源市对水资源有使用权、可交易权、收益权等,对加快山区特别是库区移民脱贫致富的步伐,促进全省区域经济社会协调发展和探索建立东江上下游生态补偿机制具有重要的意义。

    <er h3">五

    游船行驶荡漾在万绿湖的碧波上,晴空如洗,豁然开朗,仿佛徜徉一片绿油油的海洋。不时划过一座座湖中绿岛,那是当年的巍峨叠嶂,如今偶露峥嵘,静卧水中央。转瞬50年过去,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然客家古邑,万绿河源清新依旧。当年它的建造者已经渐渐老去,身边又聚集了新的建设者;最初的移民也告别了流离失所的动荡年月,新生活红红火火地开展起来。斗转星移,万绿湖看着身边的人来了又走,始终用她那一池玉液琼浆滋润着东江两岸的万千黎民。

    1988年,河源废县置市;1994年,新丰江水库改名万绿湖。从此,一个全新时代正悄然来临。

    河源别名槎城,是东江河畔一座山清水秀的小城。其名据说还有来历,城市三面环水——东江自北向南流经城中,新丰江从西向东绕城而过,两江又东面交汇——乍一看,恰如一只木筏浮于水面。

    又河又源,自然与水分不开。河源市位于粤东北山区与珠江三角洲平原地区的接合部,属山地丘陵地区,山岭与盆地相间,境内地势由东北向西南倾斜,东江、新丰江纵贯全境。因山地过多,地势偏远,河源并不适合发展工业,但也因此占了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依山傍水,拥有丰富的水资源。

    在河源境内,集雨面积达100平方公里以上的河流有47条之多,其中最大的河流东江——在河源境内流程为256公里,流域面积达13794平方公里,占整个东江流域的51%。因此河源人拥有让人羡慕的人均水资源占有量,高达5400立方米,约为全国、全省人均水资源拥有量的2倍。更何况,他们还拥有华南地区最大水库——新丰江水库——因其四季皆绿、终年清澈,又名“万绿湖”。

    人类环境风云突变的世纪之交,万绿湖成了广东水资源惟一的奇迹!

    2009年7月,南方日报与广东省人大常委会环资委、南粤环保世纪行委员会联合对广东江河水进行了为期4个多月的实地调查,并将调查结果以大型报道《广东江河水》的形式见报。该报道全面扫视了广东省江河水污染的情况,调查结果显示,广东河流的污染情况不容乐观,粗放型的发展模式严重损害了南粤的母亲河。如果不尽快将江河治理与保护纳入科学发展体系的话,污染势必有恶化的危险,那时再来治理早已病入膏肓难以挽救。

    《广东江河水》是一组大气而扎实的新闻报道,广东水污染情况简直可以用触目惊心来形容,且看报道展示:

    珠江:《珠江口之殇》——随着地处珠江口的虎门成长为世界级制造中心,珠江口海域却成为我省污染最严重的海域,鱼虾减少,数万渔民面临生存困境;一个70多万人口的小镇云集电镀、染织等重污染企业,环卫工人却屈指可数,重金属污水裹挟大量垃圾、生活污水直排珠江口;受困污染之痛,省市行动投巨资铁腕治污,但专家警示,仅靠“运动式”整改难以“长治久安”,持久计划与出色执行力是关键……

    西江:《每年接纳污水逾30亿吨西江之患由缓变疾》——西江是我国第二大内河航道,还是粤澳最重要的淡水供应源,堪称“生命水道”。它每年却接纳污水超过30亿吨,深受交通运输污染、盗沙、水量减少、咸潮之苦;西江支流独水河,距广州西江引水工程取水口几公里之遥,因污染最终被迫改道重填;而珠三角部分产业正加速向西江上游转移,给西江上游水质带来隐忧,行政区域限制增加了治污的难度……

    东江:《亟待拯救的东江源》——“为了保护东江,我们牺牲了自己的运河。”今年6月底,东莞市市长李毓全对来访的香港环境局局长邱腾华说道。东莞东城樟村附近也能看到这样的情景:一街之隔,泛着白色泡沫的乌黑运河与绿色的东江水形成鲜明对比,暴雨后运河水涨时,污水直冲入东江,威胁本已脆弱的东江水;而不向东江排水的后果是,漫过堤坝的大水已多次造成城市内涝……

    北江:《重金属之患不能承受之重》——韶关的武水桥下,北江上游江水碧波荡漾,婀娜的水草群舞;中游支流横石河,河水呈强酸性,即使稀释一万倍,水生物也难在其间存活24小时;下游地区的清远石角镇,铜产业带来的污染,造成附近河底沉积物中铊含量严重超标……

    练江:《被人为污染毒死的母亲河》——不能游泳的练江是什么样?散发着臭味的江水上泛着白沫,水面上漂着大量垃圾,塑料袋、水果皮、饮料罐,还有各种动物的尸体。江两岸堆满生活垃圾,墨绿的苍蝇嗡嗡地低飞着,偶尔还能看到老鼠在岸上蹿过。从2001年至今,练江水质一直被评为劣五类,河水已失去最基本的自净能力,不再适合鱼类生存。源起于揭阳普宁市,贯穿汕头市潮阳和潮南区的练江,已成为粤东所有河流中污染最为严重的河流……

    鉴江:《“油河”鱼虾回游,两岸偷排未止》——因鉴江大部分河段贯穿油城茂名,一段时间以来,鉴江与污染相连。其主要支流小东江,更因被油污覆盖的河水一点就着而称为“火水河”。经过当地人的觉醒和努力,小东江已摆脱“火水河”的恶名,水质整体状况好转,遗憾的是偷排事件仍不时发生。而城市生活污水和水土流失,也开始逐步侵蚀着这条粤西母亲河……

    淡水河:《积重难返治污路漫漫》——16年来,淡水河见证了珠三角发展,如今部分河段却已完全丧失自净能力,并成为东江的主要污染源之一。今年以来,深圳、惠州对淡水河治污热情高涨,巨额投入及合作新机制的建立,带来了淡水河复清的希望。然而,积重难返的现实却注定了治污只能如抽丝般的缓慢……

    在如此严峻的污染形势下,万绿湖对于水质的保持简直是一个奇迹。据环保部门的监测显示,万绿湖水质一直保持国家地表水Ⅰ类标准,水库深层水经高压自然滤净,浮游物几乎为零;水温常年保持在16℃左右,水质稳定,呈弱碱性,有利人体内酸碱平衡;水分子团小,有利吸收,并富含钾、钠、钙、镁等人体必需的矿物质和微量元素。由于水生态环境优良,万绿湖吸引了众多“桃花水母”前来栖息,一个天然的“桃花水母”乐园悄然形成。

    2004年4月,中国食品工业协会组织专家对万绿湖水质进行专项权威鉴定,认为:“万绿湖水质全面达到地表水环境质量Ⅰ类标准,是水域功能最高的源头水,是难得的未受污染的清洁水源,符合饮用净水水质标准,达到直饮要求,可以直供饮用。”同年,该协会授予万绿湖为全国唯一的“中国优质饮用水资源开发基地”称号。

    陈建华说:河源东江上游,万绿湖,枫树坝水库,仍保留一泓净水。【专家评估为一级地表水】这对广东可持续发展具有特殊战略意义。万绿湖显得一枝独秀?这与广东历届省委、省政府领导和河源历届市委市政府浓厚的生态保护意识有关。

    孔子说过:“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所谓“知者”,“智者”也。聪明的人,性情好比水流,自然喜欢随势而动,“青山行不尽,绿水去何长。”从哲学上来说,就是用运动的、变化的、发展的眼光看问题。改革开放后,珠三角占据天时地利的工业和手工业得到了“超音速”般的发展,然而最大问题也出现了——水污染越来越严重。

    河源市委市政府拥有良好的保护生态的传统,不仅因为河源一直青山绿水,人类天然的“乡愁”使得河源人民有一种保护家园的情结,更源于市委、市政府的一种理性的科学思维——“再也不能走‘先污染,后治理’的老路了!国家那么重视环保,对一条江、一个湖、一个城市的治污费,动辄二三百个亿,效果如何还不得而知。如果拿二三百亿元的十分之一投到河源来建设,那又是什么情况?我们要算这个账啊!所以,打基础,谋长远,坚持科学发展观,是我们要走的康庄大道。否则,我们就对不起河源人民,就会成为历史的罪人。孰重孰轻一目了然!”

    河源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长期以来河源历届市委、市政府坚定不移落实科学发展观。

    梁伟发同志任河源市委书记时提出河源“既要金山银山,又要绿水青山。”把环保的重视和呵护,提高到与政府层面最为重视经济发展一视同仁,平等看待。陈建华主政河源,只把前任提出的口号改了一个字:“既要金山银山,更要绿水青山。”一字之差,一字之别表现出陈建华对环保和水资源的重视置于超乎经济之外的高峰,这是陈建华对绿水青山新的解读和全新的价值观。河源要的是“双赢”,是“可持续”,是“在呼吸着新鲜空气,喝着清甜安全的净水奔小康”。

    这种“双赢”理念落在实处,就体现在对万绿湖水质近乎苛刻的保护措施上。

    万绿湖建库以来,对于这湖净水的呵护,河源人民表现出了强烈的大局观念以及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市委、市政府更是以“清水”为先,哪怕牺牲急功近利的发展速度也在所不惜,这从一系列为保护水质而严格制定的措施就能窥见一斑:

    一、投资8亿在省内率先开展全市林业体制改革,目标是切实改变过去砍树养人的模式;并出台《关于加快林业发展建设林业生态市的决定》,河源是全省第一个出台该条例的城市,以尽快推动林业生态市建设。

    二、投入巨资改造环保设施。包括开始全面启用日处理污水8万吨的市生活污水处理厂;建成运营日处理能力6万吨的城南污水处理厂,这是全省产业转移园中首个完成的污水处理厂,其能够对园区内污水进行深度处理后全部达标排放;此外,总投资超过10亿元的县区11座污水处理厂正加快建设,今年底可投入使用。

    三、严防死堵森林火灾,出台严格的森林防火问责制。

    四、全市范围内暂停了速生丰产桉种植、暂停新的木材加工企业审批、暂停万绿湖环湖路建设。

    五、严禁在万绿湖周边接污染类项目开发,严控在万绿湖集雨区的开发项目。务必做到“三个一律”,即:一律禁止在万绿湖上游集雨区内进行工业开发——从2005年至今,河源市先后拒绝了近300个、投资总额达400多亿元的有污染的工业项目;一律禁止在万绿湖周边区域进行破坏生态的农业和畜牧业开发;一律关闭库内所有有污染的宾馆酒店和旅游景点,对可能产生污染的游船进行全面环保改造。

    六、专项整治高耗能、高排放行业,关停小钢铁企业15家,小水泥企业2家。在去年淘汰落后炼钢产能225.5万吨和落后炼铁产能3万吨的基础上,河源市在2009年1-7月继续淘汰落后钢铁产能78.5万吨,合计共关停和淘汰落后钢铁产能307万吨。

    七、严肃整矿产资源开发秩序,共查处关闭非法矿点462个。

    ……

    这样的措施还可以继续列举下去。

    陈建华提出,优水优用的新理念。他说:河源的优质水,造福东江流域几千万人民,其中包括灌溉用水、工业用水、城建、景观、动力,无不与东江水有关。但从优水优用这一理念诠释,东江优质水应该首先向东江下游人民特别是广州、东莞、深圳三大城市市民提供清洁水,直饮水。为了人类更美好的生活,最好的水必须用在最高级的用途,灌溉生命之水。一切为了人类的健康和美好的生活。它完全超出GDP的概念。这和牺牲环保,损害人民的健康和破坏人类地球攫取财富的行为,绝对不能相提并论。

    在“唯GDP”论风行中国官场的情况下,这些措施体现出来的反“发展”其实是更科学的发展气质,不得不让人肃然起敬。关于GDP,陈书记说过一段令人沉思的话:“发展是为了什么?GDP?生活得更好?吃更多的猪肉?更多的鱼?几千年来我们生活得已经很好,因为吃的都是健康食品。如果发展的结果是吃到不安全的猪肉和被污染鱼,这样的发展是否已经背离了初衷?”河源不是不想发展,而是不愿在损害环境的前提下发展;河源不是不想发展,只是不愿千辛万苦走到中途的时候忘了最初的梦想。牺牲的GDP让人惋惜,但也正是如此,才显出河源人的担当和勇气——对于这一池被称作广东最后净地的圣水,河源人明白自己的使命!

    新时期,河源的“水传奇”再续新篇章!

    回想起河源的采访之行,可以用“处处见绿,处处环保”来形容。乘船的时候,很吃惊地发现如此大型的游船竟然是用天然气来驱动的,成本之大可想而知;在偌大的湖上驰骋、在绿岛间流连忘返的时候,感叹为避免污染而禁止在湖区内建宾馆,这要损失多少商机。河源的城市名片叫做“客家古邑,万绿河源”,一个“古”字——河源历史悠久,完全配得上这个字——新石器时期已有人来居住,商周时期已有部落和村庄;一个“绿”字——在古老的文化体现出一种全新的文化诉求,是这座城市不忘的环保使命。河源人民早已达成共识,人与环境的和谐是一切和谐的基础,也是河源市生存和发展的前提条件。城市口号由“既要金山银山,又要绿水青山”自然过渡到“既要金山银山,更要绿水青山”,除了再次突出了环境保护的重要性,更豪情万丈地喊出了出一种“河源决心”——

    “再也不能走‘先污染,后治理’的老路了!”

    “污染的核心问题是干预自然,人类理应是顺自然的!”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开始了就要完善一点,科学一点!”

    时至今日,陈建华书记的话屡屡在我耳边响起。

    <er h3">六

    说,“善”的最高标准是“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老子推崇“水性”,认为高尚的品格就像水一样,一柔,二谦卑,三是泽被苍生而不争名利。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河源”这座城市多少有点仙风道骨。

    先说柔。客家人的根在中原,其原本是为躲避战乱而迁往平静富庶的南方的,因为,客家文化的内核是中原大陆文化,即汉唐气象的精髓——胸怀博大,以和为贵。但客家人在千百年来辗转的迁徙生活中,不断与异乡的地方风物或民族文化摩擦、碰撞乃至融合,自然会在吸收异域文化的同时,养成一种克制、容忍的气度。克制才能够交流,容忍则意味着消化。至此,以“柔”为外在形式的克制和谦卑就如同生存智慧般扎根于客家文化当中。

    再说谦卑。在“列强”林立的珠三角,河源并不起眼。不起眼是因为相对贫困和经济滞后——河源有这样直面困境的勇气。但公平地说,河源之所以发展缓慢是因为背上了“环保”这个紧箍咒:务必保护好万绿湖,务必保护好东江河。如此一来,多少招商引资的项目就擦肩而过。因此河源市姿态放得很低,低调、务实,恰如水般顺势而流。

    再说泽被苍生。如前文所述,新丰江水电站建成后彻底改变了东江的防洪态势;为支持东西山区经济发展电厂已累计发电408亿千瓦时;“万绿湖”长期保持国家Ⅰ类一级地表水标准……种种贡献面前,河源不张扬,不争名夺利,视为应为之事。

    但正如兵家所言,“文武之道,一张一弛”。长期以来河源用“守势”呵护着这一方净水,在这个大浪淘沙的时代,多少显得太“安静”了。但正如水般能上能下,如今局势有所变化,因为珠三角的污染问题,河源过去的“环保包袱”已经成了今天的“环境优势”,河源的机会来了。永远不要忽略客家人拼搏进取的一面,他们想用另一种形式泽被苍生!

    “题眼”在万绿湖,破题思路是“卖水”。智者乐水,乐于治水,河源的水文章做得风生水起。

    2009年7月5日,万众瞩目的万绿湖直饮水项目在广州顺利通过了专家论证评审。项目取得了重大进展!整个河源都为之振奋!

    之前的2至5日,广东省发改委、省水利厅组织召开了《新丰江水库直饮水项目研究报告》评审会,由中国工程院院士张杰等共11名专家组成专家组在实地考察了新丰江水库后,对《报告》进行了专业的评审。会后专家组决议:

    “从保障广州、深圳、东莞等地人民的饮水安全出发,开展新丰江水库直饮水项目的研究,符合广东省委省政府以人为本、关注民生的执政理念。项目建设对加快山区特别是库区移民脱贫致富的步伐,促进全省区域经济社会协调发展和探索建立东江上下游生态补偿机制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省发改委副主任王亚明表示,专家评审是万绿湖直饮水项目中的关键一步,专家意见将为省委、省政府具体实施该项目提供决策参考。”

    而在此前的2009年3月2日,河源市已经与广州、深圳、东莞三市签订《万绿湖直饮水项目合作框架协议》。协议规定,三市每年将从河源获供应不少于1亿立方米的万绿湖优质原水。如今论证通过,这意味着万绿湖直饮水项目完成了立项前最关键的环节,可以立马进入实质性阶段!

    在更广阔的层面上,这也意味着河源市多年来为环保所付出的牺牲将得到回报,河源良好水资源优势将转化为经济优势。这是河源的福音!也是广东的福音!河源市委的一块心头大石终于落下,回想几届市委“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辗转磨难,如今夙愿终于达成,怎么不叫人心生唏嘘,倍感欢欣。

    掐指算来,河源市委“卖水”成功总共经历了十六年的艰难历程!

    水是至柔之物,来去无形,却又可以成万形;钱是硬通货,民间虽有“水为财”之说,但多取其象征之意。然而在河源市委、市政府的妙手之下,水才变成了实实在在的人民币,这种“变水为财”的思路又是如何形成的?

    2007年4月,陈建华到任河源市委书记一职。在此之前,河源历经了多年的卖水历程,然而屡屡受阻,屡屡功败垂成。2000年之后,广东的GDP“噌噌噌”地往上涨,周边城市一日千里,河源守着这一池宝库却无所作为,干部、居民有诸多抱怨,作为河源市的最高领导人,陈建华书记自然殚精竭虑。在他面前,“河源直供水”这个移植“新加坡经验”的思路已经走到了一个进退维谷的困境——往前走,走不去,买方城市的阻力甚大,时机总差那么一点;往后退,退不了,这个项目不仅寄托着前任领导的努力,更是河源人民的心头之盼。陈书记心里明白,局面无论如何都要打开,因为唯有如此,山区人民的生活才能更上一个台阶!

    河源是贫困山区,这是不争的事实。在和河源干部的交谈中,他们提到这点时总有英雄气短之态,即便外人无从道也,他们为了保护河源环境在经济上做出了多大的牺牲。因此在河源历任领导者看来,如何因地制宜广开财路从而发展民生是心头大事。陈书记到任伊始,把万绿湖的水卖出去始终是其工作重点,因为这是改善民生之举,既是民心工程,也是赢得民心的工程。后来的事情也证明,万绿湖直饮水项目成功立项,是陈建华书记主政河源期间的市委、市政府的一个重大建树。多年之后再书写河源史,这将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陈建华书记明白,水文章一定要做,然而形势在变,旧思路已经行不通了!

    最初河源市的初衷很简单:河源供水给珠三角,既可有效化解珠三角地区水质性缺失的危机,从而改善东江中下游城市居民的饮水质量,又可把河源良好的生态优势转化为经济优势,为经济欠发达的河源提供一个稳定可观的财源,进而加大环境保护的力度。这么一个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多赢”工程,为何会屡屡受挫?

    一个朴实的哲学真理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任何事情的成功,都是量变到质变的过程。还是从十六年前说起。

    上世纪90年代初期,东江下游污染严重,深圳闹水荒。对口扶持河源的深圳市发现河源居然还有这么好的水,当即提出能否直供深圳,一来为缺水的深圳解荒,二来使贫困的河源得到发展。河源一拍即合,于1993年广东省“两会”期间向省人大提案,得到了省相关部门立项论证的允诺。

    1995年,河源在广泛调研的基础上,提出将新丰江水库优质水资源用管道直接输往珠三角地区的设想。广东省发改委组织论证了《新丰江水库【万绿湖】至珠三角城市管道分质供水工程预可行性研究报告》,并于1999年12月通过专家评审。结论是:该项目技术上可行,财务效益良好,经济和社会效益显著,对广东省21世纪经济社会的可持续发展,对珠江三角洲地区率先实现现代化目标,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2001年2月,广东省九届人大四次会议通过《广东省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个五年计划纲要》。会议决定,建设以自来水直接饮用为目的的“分质供水网”是我省“十五”期间的重要基础设施建设项目。

    此时发生在珠三角地区的水质性缺水问题日益严重。所谓水质性缺水,就是并非水资源的人均占有量不足,而是因水源的水质达不到国家规定的饮用水水质标准而造成的缺水。简单说来,缺的是干净的水,不缺污染的水。

    2006年,省人大代表、曾任河源市市长黄煜祯在广东省“十一五”规划制订之际向省人大会议提出将河源新丰江至广州、深圳、东莞等地区直供水工程列入省“十一五”规划重点建设项目的建议。是年7月,河源市得到了广东省发改委的回复:该项目意义重大,待条件成熟时再按基建程序报批。

    “时机尚未成熟”,使得该项目一拖再拖。至于更深层次的搁浅原因很简单:供水量太大。

    用陈书记的话来说就是:“珠三角不缺水,缺的是饮用水。供水量大,自己城市不同意,生态环境承受不了;专家不同意,一年水出口几十亿,经不起科学论证;目标城市不同意,我的水不让你来经营。”

    2007年,一字之改,让万绿湖直供水项目出现转机。

    这个改变,就是将“直供”改为“直饮”。

    表面上只是变换了一个字,实际上这意味着一种治水理念的重大转变。2007年,河源新一届市委、市政府在听取专家意见的基础上,结合珠三角水资源分布形式的最新变化,果断调整了万绿湖直饮水项目的思路——改向目标城市直供生活用水改为提供直饮水。也就是说,只提供人食用的水,其他日常用水就地解决。

    “直饮”的话,每年只需引水4—6亿立方,这是“直供水”用水量的五分之一,仅占万绿湖库容的3.8%和年均进库水量的8.6%。

    一字之改,三个矛盾迎刃而解。因为供水量小,自己城市同意,水库功能不会改变;专家同意,论证科学;目标城市同意,直饮水经营权归对方。

    河源市长刘小华回忆,2007年6月的那个晚上,省水利厅在河源开会。当河源市领导当晚汇报对广深莞供“直饮水”,每年只需要从新丰江水库取水4—6亿立方时,省水利厅主要领导当即表示“同意”。

    破题之后,势如破竹,局势日渐明朗。

    2008年初,广东省水利厅许可河源每年取水6亿立方,广东省发改委批准立项调研。

    2008年7月11日,河源与东莞签订供水框架协议;

    2008年11月12日,河源与深圳签订供水框架协议;

    2009年3月2日,河源与广州签订供水框架协议;

    2009年7月5日,河源市提交给省发改委的《万绿湖直饮水工程项目建议书》在广州顺利通过了专家论证评审。

    至此,万绿湖直饮水项目初战告捷。

    苦苦等待了十六年,河源人民怎么能够不激动?!我在河源市走访的时候,市委办公室的陪同人员告诉我,每次省里开两会河源都把提案上交,每次都被告知再等等,时机尚未成熟;和河源下属各局的干部私下聊,也不是没听过抱怨,河源是贫困山区,为保万绿湖水做了很多牺牲,可国内尚未建立生态补偿机制,一直贡献却看不到回报。如今好了,省委一锤定音,河源守得云开见月明,多年的付出得到了肯定;珠三角获得万绿湖的甘霖,有望突破饮水安全的瓶颈,“双赢”的结局,皆大欢喜。

    这当儿,这时刻,陈建华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

    陈建华说:我曾在广州市郊从化市任市委书记,也曾向广州北部白云区等居民提供清洁直饮水。

    我认为,要持续发展必须有健全的机制,即:法律机制、行政机制、道德机制、利益机制,四个缺一不可。当我们问起利益机制时,陈建华书记说:四个机制就像椅子的四条腿,缺一不可,特别是如果没有利益机制,将难以长久持续,法律机制、行政机制、道德机制都无法履行。有了利益机制,就可以用于环保植被,水源保养,用更多的优质水提供给东江流域让更多人喝上直饮水,优质水。贫困山区河源也可以“点水成金”,把水变成“硬通货”!变成人民币,进一步提升河源生态环境和改善河源人民生活。新加坡这个没有水资源的国家,通过水质加工优化向人民提供直饮水,把水变成硬通货。利益机制将大幅度改善河源人民的生活,提高GDP效益。而这种GDP是不含污染元素,是提高人民生活质量和幸福指数双赢,多赢的甜美鲜果。

    河源的这一出水传奇,唱到这里,仍不见倦意。隔着50年的风雨兼程回头望,一路走来多少唏嘘。当年那个晴空万里的日子,亚婆山峡谷下一声炮响,大坝工程正式拉开序幕,新丰江边彩旗猎猎,三万大军整装待发,那时他们不会想到,他们手挖肩扛出来的工程,日后将给广东留下最后一湖清水;大坝建成了,发电了,广东的建设红红火火,河源也跟着蒸蒸日上;移民要搬迁,河源人苦过、累过、也埋怨过,他们有满腹的牢骚和不解,置身于特殊年代的国家也无力给予太多,他们是真正为水库付出的一代,和那些建设者一样,他们同样把青春和血汗浇注在大坝上;再后来,新时期到来了,河源人精心呵护着万绿湖的这池圣水,无怨无悔,直至今日才得到些许补偿……

    然而河源的水传奇还未唱完。如今的河源市委又在酝酿“东水西调”的大手笔,这将又是河源水传奇中浓墨重彩的一页。

    河源有两个水库,除了万绿湖,还有一个较小的枫树坝水库。所谓“东水西调”,就是将位于河源东部的枫树坝水库富余的水引水调往位于河源西部的新丰江水库,通过合理调配水资源,将两大水库优势互补,从而建立一个完备的水资源控制调节体系。

    新丰江和枫树坝水库相距100公里,如要调水,将要开渠凿洞,借用东源的船塘河,再流入灯塔盆地规划建设的滞洪区,最后进入新丰江水库。初步算来,工程输水距离达70公里左右。一旦项目论证可行,这将是一个大智大勇的韬略。

    2009年8月30日,河源市市委书记陈建华撰文《东江上游“东水西调”工程构想》,详述了“东水西调”工程的重大战略意义和现实意义:

    “一是均衡供水。可以有效解决两大水库存在的“两大两小”的矛盾。新丰江水库相对库容大,相对集雨面积小,水库常年低水位运行,长期“吃不饱”;枫树坝水库相对库容小,但相对集雨面积大,每年进库水量达50亿立方米,年均有3亿立方米左右的水通过泄洪排放。两库联调可以较大幅度提高均衡供水水平。

    二是防洪减灾。可较大幅度提升中下游城市防洪标准和能力,从源头上减灾、防灾。对河源、惠州、东莞、深圳等城市防洪减灾有重大作用。

    三是溢洪利用。理论上每年可使万绿湖增加10亿立方米左右可调节的水量,不仅美化了万绿湖的景观,而且更好地调节了东江中下游的供水、压咸,发挥更大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

    四是优化环境。可以优化灯塔盆地和万绿湖的水环境和自然生态环境,常年保持万绿湖美丽的山水景观。由于新丰江水库常年“吃不饱”,水面以上裸露10多米高的黄土带,大大影响了万绿湖的景观,对此,人们常感叹万绿湖美中不足。”

    “东水西调”工程现在只是一个初步构想,可以想见,如果该项目论证可行,将以恢弘的气魄成为完善东江水系生态环境的最后一块拼图。

    到那时,河源的水传奇又将以一种雄壮的姿态,继续飘荡在万绿湖的上空,飘荡在东江的上空,飘荡在南中国的上空,泽被群芳,婉转流长……

    感谢河源市委办公室、河源市水务局、环保局、旅游局、新丰江电力公司为本文写作提供的帮助。

    【杨克:广东省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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