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度靠着一棵老松树坐着,迷迷糊糊地看到一个僧人向他走来,问他寄禅法师到哪里去了。他指了指云雾深处的丛林说:“法师在山中采药。”
“醒来,醒来,会受凉的。”
猛地,一个人在用力推他的肩膀,他醒了过来,想起刚才的梦境,这不是贾岛的那首“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诗的幻化吗?他觉得特别有趣,揉了揉眼睛,站起来,向前方望去。这一望不打紧,可把他吓了一大跳,这到了什么地方了,莫不是进了仙境?
原来,在旭日的照耀下,他的眼底出现了一片金灿灿的屋顶,仿佛有点在煤山上望紫禁城的味道。一道红墙将高高低低十余座建筑圈在其间。晨风送来一阵阵悠扬的钟声,高耸的旗杆上飘扬着一面杏黄色的长条犬牙旗,旗上斗大的“佛”字时隐时现。好一座气派壮观的密印寺!杨度在心里喝彩。
密印寺依山而建,前方面对着开阔的峡谷,左右两边都是耸立的山峰。山坡上长着万千株古老的松树,郁郁苍苍,愈加衬托着寺院的古老。在左边的山寺之间有一条丈把宽的溪水从后山流下,直奔峡谷。水流不湍不急,两岸清清幽幽。“天下名山僧占多”,此话真不假!杨度正在饱览眼前的胜景时,和尚催道:“下山吧!”于是二人下山投密印寺而来。
来到山门外,只见高高的山门顶上嵌着一块巨石匾,上面有五个錾金大字:敕建密印寺。左边有两行小字:大中九年潭州节度使裴休敬题。刚进山门,一个正在打扫庭院的小沙弥便迎上来,放下扫帚,对着寄禅双手合十:“请问大师有何贵干?”
寄禅答:“我们特来参谒觉幻长老。”
正说话间,走来一个四十余岁的精干僧人。那僧人惊喜道:“这不是寄禅大师么?”
寄禅立即笑答:“智定法师,多年不见,一向都好?”
智定上前两步,合十弯腰:“托大师清福,小僧还安静。久闻大师住持衡阳大罗汉寺,今日光临敝寺,难得,难得!”
寄禅从智定的话里听出,觉幻并没有把他的意图告诉密印寺僧众,遂也合十答:“久不见觉幻长老和各位法师,特来见见,叙谈叙谈。”
说罢指着杨度介绍:“这位是湘潭居士杨度杨晳子先生,特随贫僧一起来瞻仰宝刹,看望各位大师。”
智定又合十:“杨施主莅临,使敝寺增辉!”
寄禅又介绍智定:“这位是密印寺维那智定法师。”
杨度也弯下腰来:“久仰宝寺大名,特来参拜,果然辉煌壮丽,名不虚传!”
“杨施主客气了。”智定一边答话,一边将他们引导到客堂。客堂里布置得十分雅致。正面墙上挂一幅彩绘观音柳枝洒水图,两边悬着一副联语:清静庄严超众圣,慈悲真舍度群伦。杨度一见便知是何绍基的墨迹。细看下联左侧写着:蝯叟熏沐拜书。果然不错!画像下是一张供桌,桌上摆着三个小铜香炉,香炉两旁是四盆盛开的金黄野秋菊。其他三面,靠墙摆着一圈雕花楠木椅和镂花梨木茶几。刚落座,便有小沙弥献上香茶。闲聊了几句,智定告辞出门,一会又进来了,说:“长老有请二位。”
寄禅、杨度走出客堂,由智定带着来到大殿东侧的僧舍。穿过一道长廊,三人在门外站定。智定正要进去通报,一个年迈的僧人,由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和尚扶着走了出来。寄禅一见,忙双手合十,说:“敬安拜谒长老。”
杨度知道这位便是觉幻长老了,也垂手恭立。
觉幻伸出一个手掌来,回了礼,操着嘶哑的嗓音说:“今天总算把你请来了,进屋吧。”
又对杨度微笑致意:“居士请进。”
杨度跟着寄禅进了方丈。大家坐定后,那个年轻和尚便端来一大盘红皮橘子,一大盘雪白莲藕,一大盘浅黄落花生,一大盘油黑瓜子,又递上三盏盖碗香茶。觉幻指着桌上的东西,笑着对杨度说:“居士请,山野小寺,无甚好吃的物品,只不过这些都是道地的沩山土产,且都出自小寺僧众之手。居士请勿嫌弃,尝尝这些自产的土货吧!”
说着亲手递来一个橘子,也给寄禅递一个。走了一夜的山路,又饥又渴,且杨度为人向不拘泥,便告一声谢,剥起橘子来。寄禅向长老谈他这几年的情况。长老话不多,只静静地听着。
说话间进来一位五十余岁的僧人,向长老请示:“早禾冲皮封翁的太太去世了,打发人送来三百两银子,请寺里去十六位和尚念四十九天超生经。小僧已收下了银子,请长老法旨,看派谁为头去?”
觉幻说:“把银子还给皮封翁,请他多多包涵,就说敝寺过几天要做大法事,抽不出人来,请他们别处请和尚念经。”
退银子?禀事僧人大为不解,这三百两银子,对寺里来说,可是一笔大收入了,这样大方的施主三五年难得遇到一个。
“请问长老,我们过几天要做什么法事?”
“明天你就知道了。”觉幻挥挥手说,“你去办吧!”
“小僧还想多一句嘴,请问长老,法事做几天。”那僧人还是站在原地不动,过一会又提出一个问题。
“一天。”
那僧人听了这话后才出门。
寄禅问:“这位师兄眼生得很。”
觉幻说:“他是本寺的知客,叫智凡,去年才从南岳华严寺来的。”
正说着,智凡又推门进来了,对长老禀道:“小僧对皮家来人说了,这几天内我寺有事,抽不出人,我为你们去请安化上隆寺十六位和尚来念头七,二七以后由我们密印寺的人再去念,他们答应了。特来禀告长老,我立即带着四十两银子去安化,请长老同意。”
觉幻想了下说:“好,你去吧,今天晚上一定要赶回来。”
智凡答应一声出门去了。
寄禅笑着说:“长老真会识人,智凡师兄确实能干会办事。”
觉幻说:“到手的银子推出去,他觉得可惜了,也难为他一片好心为了密印寺。”
两人又继续说着话。杨度插不上嘴,便悄悄地打量起这间方丈来。方丈里并不见一处佛像香火,东边靠墙摆着两个大立柜。一只柜子的半扇门打开着,里面堆着一函函蓝布面书。南边是个窗户,窗户下是一张大木桌,桌上有笔墨纸砚,还有一副黑边眼镜。西边摆着一张木床,床显得很陈旧,已是早晚很凉的天气了,床上仍只铺着一张草席,草席上放着一条黑色棉被,床头墙上挂着一幅装裱得非常雅致的草书。细看时,却原来是一首七言古风:
淮阴江上清风细,钓竿七尺千金系。封侯拜将丈夫心,兔死狗烹君王意。淮阴侯,何昏昏,几见英雄如妇人。将军有金酬漂母,汉王未肯哀王孙。穷不聊生达亦死,英雄结局乃如此。吁嗟乎,淮阴不起季亦微,区区亭长何能为!
旁边有一行小字,当是诗人的落款,可惜字小看不清楚,杨度亦不便离席去看,心里想:这方丈乃是寺院的中心,最是集中体现着参禅礼佛、清心寡欲的佛家特色,为何挂着一幅这样怀古伤今的诗卷!
正在怀疑时,觉幻长老似乎窥测到了,浅浅地笑了一下,对杨度说:“那首古风是平江卧云和尚写的。老衲见他书法气势好,特为托人去长沙裱糊的。居士看他写得如何?”
杨度又看了一眼后说:“字写得不错,淋漓狂放,有癫张醉素的风采,只是既然出了家,就不必再议论这些俗事了。”
觉幻笑道:“居士不知,这卧云皈依佛门之前,正是一位失意的英雄。追求了大半生的事业,你叫他一时如何放得下!”
寄禅指着杨度对觉幻说:“这位晳子先生也是有志图王霸之业的人,这次却愿意帮我来记录长老的谱系研究。”
“善哉!”觉幻点点头说,“我看居士的气概,也是个做大事的人,愿佛祖保佑你日后能成就一番事业。”
杨度忙致谢。
觉幻又说:“佛祖原本是王子出的家,可见佛门自来与王霸事业有天然的联系。佛家与皇家,看似有天地之遥,其实不过一步之隔。居士年轻,趁着懵懂之年去放胆干一场吧。王霸之业做得疲倦了,再坐到佛殿蒲垫上将息将息,或许能于人世看得更清楚些。”
杨度困惑地望着觉幻,似不可解。觉幻笑着说:“老衲说话一向荒唐,居士大可不必在意。斋堂早已备好了早餐,我陪你们吃饭去。”
吃完饭后,智定带他们到大殿西侧的云水堂休息。这里有十余间干净的单间客房,专为接待临时挂单的游方僧人以及寺院之间佛事往来的人员,间或有些僧众的俗家亲戚来寺探望,也安排在这里住几天。
昨天太辛苦了,杨度倒下后便呼呼入睡,醒来时已是未正时分了。他走到隔壁去看寄禅,只见房门虚掩着,人已不知去向。他走出云水堂,慢悠悠地在密印寺内转着看着。寺院里有天王殿、大雄宝殿,都建得高大壮阔。还有一座万佛殿,四面墙壁上都是烧铸的小佛像,且个个镀金绘彩,光鲜耀眼。杨度粗略数了下,小佛像约有一万两三千个,叫它万佛殿,还真的名副其实。另有一座宣讲佛法皈戒集会的法堂。法堂很大,可容纳二三百听众。围绕着这几座主建筑的是职事堂、香积厨、斋堂、茶堂和僧舍。杨度心里感叹起来,这样一座规模齐全的大寺院,真可谓一座僧城,据说最多时人数达一千五百余人,如此庞大的僧众队伍处在闭塞的大山丛中,能够生活得井然有序,也真是奇迹!
晚上,寄禅告诉杨度,三天后密印寺将举行盛大的佛事活动,觉幻长老将当众把象征着禅宗权力地位的衣钵传给他。寄禅说他一再推辞都不能获免,只得勉为其难接受了。
杨度问:“这衣钵是不是当年达摩祖师从天竺国带来的原物?”
“觉幻长老说是的。”寄禅笑着说,“其实哪里会是原物。一千多年了,钵子或许还可以保存得下来,袈裟不早就烂了?何况禅宗后来分成那么多宗派,每宗每派都说自己得的是祖师爷的真传衣钵,那祖师爷岂不有六七套衣钵?觉幻说是原物,也就姑妄信之罢!”
寄禅竟然如此通达爽直,令杨度吃惊,也使他对和尚更添了一分信任。
密印寺的僧众像过浴佛节似的整整忙碌了两天,将殿堂、庭院、僧舍打扫得干干净净,又买来许多油、盐、豆腐、干笋,还有两担山区人极稀罕的海带。僧众个个容光焕发,喜气洋洋,私下里都在悄悄打听着谁是新上任的住持,仿佛俗世间注视着新登基的皇上似的。
这天三更时分,密印寺山门边的大铜钟就被敲响了。杨度和所有的僧人一样,怀着喜悦的心情起床。瞬时间,所有房间和廊庑全都点上了灯烛,跳跃着红色的火苗,给寺院增添了浓厚的喜庆气氛。接着,斋堂的小钟敲响了,僧众都涌向斋堂吃早饭。今天的早餐很丰盛。每人三个油煎糯米粑,外加一大碗放着红枣的细米粥,四碟小菜:豆角、剁辣椒、香干、腐乳。吃完饭后,维那智定将全体僧人排成一行,然后带领他们鱼贯进入法堂。法堂西墙边安置了八把坐椅,杨度和另外七个对寺院有贡献的善男信女被特邀入座旁观。杨度坐下后四处看了一眼,眼前的法堂与三天前所见的大不相同。
灯烛明亮,香火缭绕,平日供坐听讲法的十条长凳搬走了,一个铁香炉被抬了进来。香炉里正焙烧着大块大块的檀香木,散发出扑鼻的异香。抬头看,法台后悬挂出五幅大画像。正中一幅画的是释迦牟尼在说法传道,他的左边是正踏在一根芦苇上渡江的达摩祖师,右边是一位僧人拿着杵在石臼里舂米,这僧人便是六祖慧能。达摩的左边是沩仰宗的开山祖灵祐,慧能的右边是灵祐的弟子慧寂。
五幅画像,托出了密印寺所崇拜的五位始祖,勾出了佛教从天竺到中土到沩仰宗的演变过程。法台上并排摆着两把铺着靠垫坐垫的大椅子,两把椅子之间有一张小几案。近三百名僧人在高低起伏的梵音中有条不紊地走进了庄严隆重的法堂。他们一律穿着酱黑色海青,戴着浅黄色钵形僧帽,脚上都是白布袜、方头布鞋,颈挂念珠,双手合十,神情肃穆。僧人们排着十支横队,一齐面向法台站着。待普通僧众站好后,从法堂两侧同时走进两队人,一队六人,都披着大红金线百衲袈裟,头戴金黄船形帽,脖子上的念珠串既大又长,颗颗珠子在烛光照耀下闪闪发亮,显得颇为名贵。他们站在僧众和法台的中间,西面一队,东面一队,相向而立。这两队人称之为西序、东序。西序选学德兼修者担任,称头首,有六职:首座、书记、知藏、知客、知浴、知殿。东序选精通世事者担任,称知事,也有六职:都寺、监寺、副寺、维那、典座、直岁。今天这十二个人,正是这十二个职务的现任者。西边紧靠法台的是首座,然后依次排下。东边紧靠法台的是都寺,后面的五个也依次排下,极像戏台上朝廷议事时,文武两班分站两边的情景。杨度看在眼里,心想:这佛门与世俗的秩序并无差异,同样的贵贱分明,等级森严!
这时,钟鼓擂响,鞭炮齐鸣,一句拖长了的洪亮的话在殿堂里回旋:“恭请觉幻大法师、寄禅大法师上座!”东西两序的执事僧和面向法台站立的近三百名僧众,一齐念起含混不清的梵音来。就在嘈嘈杂杂的响声和云遮雾罩似的香烟里,觉幻长老拉着寄禅法师的手双双登上了法台。
犹如降下两尊金身罗汉似的,两位大法师的出现使法堂顿时生辉。只见他们身披紫金大袈裟,头戴佛三世像金冠,佩上一长串绀绿松花玉珠,显得格外的神圣尊贵。年老的虽清癯瘦弱,却神采奕奕,年岁较轻的原本就伟岸雄壮,今日益发器宇轩昂。两位法师并肩坐下后,西序由首座带领,在法台前站成一横队,合十鞠躬,口里念道:“参拜大法师!”待西序退回原处后,东序由都寺带领重复一遍西序的动作。待东序退回原处后,近三百名僧众一齐发出雷鸣般的喊声:“参拜大法师!”
喊声一落,大殿里一切声响均皆停止。觉幻长老干咳了一声,威严地向四处扫了一眼,说:“老衲自同治十年主持密印寺以来,至今已历二十八年。怎奈根基浅薄,德行凉菲,实不堪担此重任,二十八年来幸能支撑门面香火不衰者,全靠寺院各执事僧员及全体僧众扶助之力。老衲今年已虚度八十七岁了,精力日衰,体气日弱。三年前,老衲曾祷告灵祐祖师,求他老人家指示传灯之人。夜来祖师托梦告诉老衲,得八指高僧,可使密印寺兴旺。老衲遵祖师指示,寻觅八指僧人。所幸十个月前,探得大罗汉寺住持寄禅法师正是八指高僧。寄禅法师出身贫苦,早年丧亲,佛性深厚,十八岁便以童子身皈依我佛,读经参禅,诚心修炼,年纪轻轻便远胜侪辈,湘中佛门诸老无不交口赞誉。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二十八岁时,寄禅法师在浙江宁波阿育王寺,于佛舍利前剜臂肉如钱者四块,燃灯供佛,又亲点艾火,将左手两指燃去,其礼佛心意之诚,近世罕见。”
觉幻说到这里,动起感情来,嗓音更嘶哑,情绪激动,满堂僧众凛然恭听,一齐向觉幻左边的那位寄禅大法师投来无限敬仰的目光。杨度身边的几个善男信女也在互相交换目光,表示钦佩。一位老太太感动得流下眼泪,一边轻轻地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一边用手绢擦拭眼睛。杨度看端坐在法座上的寄禅,面带微笑,神态恬然,真有点震慑群僚的开基之主的气概。
“寄禅大法师从青年时代起游遍东南数十名刹,广结天下高僧,佛学精博,诗名远播,为我佛门大增辉光。此次幸蒙大法师应允,俯就密印寺住持之职,正是上应佛祖梦示,下解众僧渴望,老衲亦可脱卸仔肩,专心于沩仰宗谱系研究。老衲为密印寺庆,为众僧庆,也为自身庆。智长法师!”
“小僧在!”西序领头的首座智长走出队列,登上法台。
“将当年达摩初祖从天竺国带来的木棉袈裟和椰树钵托来!”
“是。”智长答应一声,朝着法台后面高喊,“托衣钵!”
喊声刚落,钟声再次响起。殿外点起长龙似的鞭炮,十把鸟铳也一齐对天鸣射。一时间,激越的钟声,浑厚的鼓声,噼噼啪啪的鞭炮声,轰隆隆的鸟铳声交混响起,把一个大沩山震撼得鸟飞兔奔,周围七八里地面都感受着十方密印寺的隆重庆典。
这时,从法台后面走上两位穿戴一新的年轻僧人,每人双手托着一个黑漆雕花木盘。一个木盘上放着一件折叠整齐的枣红袈裟,一个木盘上放着半只黑黄色的椰壳。两个僧人来到法台前面,先面对两位大法师。大法师们起立、双手合十,弯腰鞠躬,嘴里念着一连串听不清楚的梵语,约有两三分钟的光景方才止住。于是两位僧人转背,面向僧众。就在这一刻,东西两序及所有普通僧众一齐跪下,顶礼膜拜,一阵阵浑浊不清的梵语响彻屋宇,也过了两三分钟才止住。
智长带头,后面跟着两个托盘的僧人,作一品字形,迈着庄重的步伐走上法台。觉幻形容凝重地转身对站在一旁的寄禅说:“初祖衣钵,来自天竺,禅宗世代,以此为尊。老衲今日秉灵祐祖师之命,将此木棉袈裟和椰钵传给大法师,也把沩仰宗的继承和密印寺的兴旺一起托付给你了。想大法师一定不会负祖师和阖寺三百僧众之望,尽职尽责,造福造祉,一洗老衲疲惫之旧习,重振沩仰当年之雄风。”
说罢,托袈裟木盘的僧人走前一步,觉幻双手将木盘接过去,高高举起,朗声喊道:“寄禅大法师,请接初祖袈裟!”
寄禅举起双手,朗声应道:“敬安拜接初祖袈裟。”说着将木盘接过去,对着匍匐在地的众僧举了一下,然后再放到法几上。
托椰钵木盘的僧人也走前一步。觉幻又双手接过,高高托起,朗声喊道:“寄禅大法师,请接初祖椰钵。”
寄禅又举起双手,朗声应道:“敬安拜接初祖椰钵。”说罢将木盘接过,又对着众僧举了一下,也放到法几上。
“请大法师入座。”待寄禅坐下后,觉幻自己也坐下,然后对着满堂僧众说,“从此时起,密印寺的住持就是寄禅大法师了,诸位都要听从他的调遣。”
众僧一齐叩首,高喊:“参拜寄禅大法师!”
“诸位都请起来。”寄禅和气地对大家说。
众僧都站起来。首座在一旁说:“请住持训诫。”
寄禅看了大家一眼,挺直着身子,按着佛家接启的旧规,一字一顿地念道:“本是寻常粥饭僧,声名狼藉使人憎。无端又应沩山请,直向毗卢顶上行。诸佛子,山僧礼佛三十余年来,常入荆棘之林,深探虎豹之穴,若不是托佛祖庇佑,几乎丧身失命。于是知惟有运水搬柴之能,并无开堂秉拂之志。一自南岳退休,万念灰冷,甘学缩头之龟,不羡冲天之鹤。无何五灯尊宿,重光下照,照及钝根,承乏大罗汉寺,而祖庭洒扫之役,义不容辞,又只好将错就错,来到密印十方大寺。”
满堂僧众尽皆垂手恭听,无一人发出半点声响。寄禅又念道:“诸佛子,戒、定、慧三无漏学,是出世正因,当勤加修习,勿令毁犯。云何为戒?戒者止也,谓止住尘劳妄想,不使流行,即名为戒。尘劳妄想既止,心得清静,即名为定。心既清静,光明自生。譬如云散月明,尘消镜明,即名为慧。此戒、定、慧三无漏学,由一而三,即三以一,世间一切妙善功德,莫不从此出生。三世诸佛,十方菩萨,亦皆秉此出苦海,得成菩提。诸佛子当依此修行。虽说妙道无方,岂论迟速;真如不变,谁分先后。兰蕙早芳,不如松柏晚秀;众鸟千翔,不如大鹏一举。此事只贵一悟,然一悟乃在久修之后。故诸佛子当诚心礼佛,勤加修炼,不可懈怠。”
说完,望了一眼觉幻长老。长老点点头,于是寄禅高声宣布:“散场!”
此时,钟鼓声重新响起,众僧依次退出法堂,一个个表情严肃,行礼如仪。杨度望着他们那一副副虔诚的面孔,顿生敬意。忽然,他在退场的僧众中发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那僧人见杨度盯着他,赶紧低下头来,夹杂在人群中,匆匆走出法堂。看着那僧人异于常人的刚劲步伐,杨度突然想起一个人来。难道是他吗?杨家公子差点惊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