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姐!”亦竹喊了一声,下面的话不知如何说下去。
静竹把手从杨度的手中死劲地抽出来,搂着他的脖子,两眼直直地望着他的脸,说:“皙子,实话跟你说吧,我不能配你,我是个出身青楼的女子,遭受过肮脏男人的作践,我不能为你生儿育女,我不能为你带来体面。倘若是三个月前,我的脚好好的,我可能下不了这个决心。但是现在,我不得不狠下心来了,我不能给你添麻烦,我不能害了你。皙子,我的好兄长,你能体谅我这颗心吗?”
杨度两眼直直地望着静竹越来越惨白的脸,也不知说什么是好。
上个月,丹花过生日,请她们去横塘院聚会。过去在院里的时候,小姐妹们谁过生日,大家都凑份子,摆桌酒公请寿婆。别看妓院里一天到晚笙歌笑语不绝,但那种欢乐都是做给缥客们看的,出自内心的愉快少得可怜。只有小姐妹生日这天吃寿酒,大家脸上的笑容、口里的曲子才是从心里发出的。
“好。”静竹答应着,把亦竹从怀里拉起,揩掉她脸上的眼泪,浅浅地笑道,“亦妹,你真的福气好,恰好这时皙子来了,解决了这个难题。你应该庆幸,应该笑。”
杨度也紧紧地把静竹的手攥着,动情地说:“静竹,我要娶你,我要娶的是你呀!亦妹的事再想别的办法。”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眼前的这位静竹,不就是又一个为情而生死相许的姑娘吗?她尽管出身卑贱,她尽管病瘫在炕,杨度依旧如当年般地爱她,并决心娶她过门。但现在自己不是十年前的单身一人,已有黄氏在室,她愿意做二房吗?杨度心里在犹豫着。
“静姐,你说呀!”亦竹又催促。
“亦妹。”迟疑了很久,静竹终于开口了,“为了使袁家二公子打消念头,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他知道,亦妹是有主的人,这个主就是皙子。”
从心里来说,杨度也很喜欢亦竹。亦竹也漂亮,尤其是她与静竹相依为命的特殊经历,更令杨度珍惜。但不娶静竹而娶亦竹,这怎么能说得过去呢?“静竹,我们不谈这件事好吗?下午我就进城去,为亦妹的事去找袁克定,先把聘礼退了再说吧!”
杨度听到这番话心如刀割,他再也不能控制自己了,他抱着静竹大哭起来,连声说:“静竹,你不要说了,你不要说了,我们生生死死在一起!”
杏儿、丹花走后,两姐妹商量这事。对于出入妓院的男人,静竹了解得很多。她告诉亦竹,嫖妓院的世家少爷,十之八九是没有出息的纨绔子弟,对他们不能托以终身。这些人大多轻薄脆弱,而他们的家庭又自恃门阀高贵,不能容忍青楼出身的女子,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悲剧是很有代表性的。当然,天下万事万物都有例外,如果这个袁二公子真是个诚实人的话,那自然是三生有幸了。所以要托丹花打听一下。亦竹完全同意静竹这番话。
亦竹也伤心得哭泣不已。
静竹从枕箱里拿出那张银票塞给杨度。
昏黄的豆油灯下,简陋的泥土炕前,杨度静静地听静竹诉说往事。静竹很兴奋,满肚子的话总是讲不完,丹凤眼里流光溢彩,瓜子脸上红霞满布。陪坐一旁的亦竹惊异地发现,与素日苍白无神的面容相比,眼前的静姐已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而在杨度的眼里,虽已十年过去,他心爱的姑娘却并没有变化,依然是江亭相遇、潭拓寺定情时那样令他心摇神动。
静竹轻轻地摇摇头,泪水一串串地滚了出来:“这些年来,我信命了,我是个苦命人,皙子命大福大,我和他不能相配。”
三个月前,她突然得了一场怪病:好端端的,一下子双脚麻木,不能开步,只得躺在炕上。亦竹为她延医煎药,精心护理,但病情并未好转,她仍旧不能起身,躺累了,就在炕上坐一会。静竹心中更添几分痛苦:还不到三十岁就得了这种病,今后怎么办?痛苦得不能自拔的时候,她甚至想到了自尽。亦竹百般劝慰她,关心她,说:“静姐,你怎么能那样想?杨先生还在日本没回来哩,你不想见他了?”
杨度点点头说:“你有这个决心就好。袁府一家我很熟,袁克文我也见过。他人很聪明,品性也不坏,只是生活上太放荡了,这是大家公认的,我也不主张亦妹嫁给他。”
听到这句话,静竹点了点头,望着这个胜过同胞的手帕姊妹,她心里充满着无限的感谢。
“要不得,这个办法不好!”不待静竹说完,杨度立即反对。“这样的大事是不能说谎话的。我跟袁大公子是结拜兄弟,时常往来,他知道我欺骗他家,那会很生气的。”
这个令她铭心刻骨思念了十年之久的情郎,突然间仿佛从天而降似的来到西山。她甚至怀疑这不是真的,这是梦,这是千百个美梦中的一个。她不由得将杨度的手摸得紧紧的,再用手指细细地抚摩着。这不是梦幻!这是一只真实的强劲的滚动着血液的男人的手。人也没有变。尽管十年来风雨沧桑,他成家立业了,但他倜傥的风度,他纯真的情感,仍旧是十年前那个落第的举子,那个在佛祖面前立下宏誓的血性男儿。她热切地问他,那块绿绸包的拜砖带来了吗?杨度猛地一惊,是的,当年静竹如同掏出一颗心似的把那块拜砖送给了自己,回家后把它锁进了柜子,后来流亡日本没有带上,再以后就渐渐把它给忘记了。若不是静竹提起,他也许再也不会想起它,杨度觉得很惭愧,但他不愿说谎,只好告诉她拜砖一直珍藏乡下老家中。这句话却令静竹的心冷了好长一会儿。
静竹抿着嘴半天不做声。杨度望着她,只见她面容憔悴,两眼乏神。昨天谈话时那种照人光彩消失了许多。他心里怜恤道:“这十年岁月的确将她打磨得够苦了。”
静竹握紧杨度的手说:“皙子,这事就求你帮忙了,你去跟袁家的人说,就说亦妹不愿意,请他打消这个念头。丹花硬留下的这一千两银票,就烦你退给袁府。”
说得亦竹脸红到脖子根上,气得狠狠地朝杏儿的肩上捶了一下。
亦竹也抱着静竹哭了起来,抽泣着说:“静姐,你不要乱想,你会与杨先生生活得很幸福的。”
亦竹微微点头。一曲引子过后,亦竹清亮的歌喉随着琵琶乐曲唱了起来:
“你说什么!”杨度和亦竹同时吃了一惊。
这些年来静竹的日子过得真不容易。离开了横塘院,也就断绝了财源,全靠着过去所积攒的一点银子度日。好在她和亦竹的手都很巧,小时候的苏绣功夫没有丢。一个偶然的机会,与大栅栏一家经营刺绣的老板联系上了。那老板十分欣赏两姐妹的手艺,与她们订下了长年合同,以二三成的代价收下她们的每件绣品,转手则获重利。静竹姐妹仍然感激他,因为她们再不愁手头的东西出不去。
半个月后,丹花一人来了,她把所得知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们。果然如静竹所说的,这个袁二公子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他是八大胡同里的常客,戏园酒馆里的主顾,年纪虽不到二十岁,除开正妻外,大大小小的妾不知娶过几房了,再倾心的女子,过不了三五个月他便不爱了,又去找新的。亦竹一听连连摇头,说这样的人哪怕他家有金山银山,他的才有七斗八斗都不嫁。但袁二公子不死心,前几天又打发杏儿专程来,并送下一千两银票作为聘礼,无论如何要来迎娶亦竹。两姐妹正在为此事犯愁。亦竹不见城里来的爷们,也就是冲着袁家而发的。
中午,三人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餐午饭。饭后,静竹对杨度说:“皙子,你看亦妹这件事如何处理?”
那以后到癸卯年的五年时间里,静竹一面思念杨度,盼望能再见到他,一面继续留意于其他的男人。要在污泥浊水中觅到清泉明溪是何等的艰难,莫说是英雄不可得,就是较为正派的人也很少啊!久处青楼的静竹慢慢地成熟起来了。她知道,男人可贵之处在于出众的才具,而更为宝贵的,则是有一颗真挚的心。故而当癸卯年得知杨度为她的死而晕倒时,姑娘在心里拿定了天塌地陷不能移易的主意:自赎从良,哪怕是做妾,此生也要跟他一辈子!后来得知杨度出国了,她又下了死决心:哪怕这一辈子孤身到老,也要等着他回来!
静竹说得太认真太动情了,病躯使她的一口气接不上来,亦竹给她抚抚心窝,杨度也在她的背上轻微地拍打。歇了一会,她又说:“皙子,我的好兄长,你听妹妹一句话,娶下亦竹吧,她是一个心地最善良的好人。虽然不幸也被卖到横塘院,但她至今还是一个干净的姑娘身子,是一个洁白无瑕的女孩子,我相信你不会亏待她!”
离开横塘院后,除开小姐妹的生日这几天外,静竹亦竹平时就不再去了。丹花是她们的好朋友,这几年来她们每年这天都前去祝贺。这次静竹不能去,亦竹便一个人进了城。姐妹们见面非常亲热,谈起静竹的病又都叹息。吃饭的时候,一个名叫杏儿的姑娘带来一位客人。客人很年轻,长得也清秀,穿着特别考究。他举起酒杯,祝丹花生日过得快乐,又依次与各位姐妹碰了杯。在与亦竹碰杯的时候,他着意将她看了一眼。杏儿介绍说:“这位姐姐早就离开横塘院了,她至今还是个黄花姑娘身子哩!”
“静姐,什么主意,你只管说,愿意不愿意,我们姐妹好商量。”亦竹催道。
静竹硬着心,拼命地在脸上装出笑容来,温存地说:“我虽然不能做你的妻子,但我今生今世能结识你,我也知足了。自古以来烟花女都是男人的玩物,有几个能得到男人的真情?我一个平平常常的苏州女子,能在京师茫茫人海中遇上你;十年磨难,今日重逢,你依然还爱我。这些,已使我胜过古往今来千万个薄命女子了。我静竹能不满足吗?”
吃穿虽能维持,然而精神上的苦恼却始终不能摆脱。静竹哀叹自己的命太苦了。不幸落入火坑,又背井离乡来到北京卖笑偷生。年纪轻轻的姑娘,心中有的只是酸辛,没有一丝欢快,惟一有过两天美好的日子,那就是与杨度在江亭和潭拓寺相处的时候。
亦竹定下神说:“静姐,你说得对,杨先生来的真是时候,退掉了这份聘礼,我一辈子都要感激杨先生。”
“莫着急,办法总是有的。”杨度安慰她。
“哟,你还跟袁二公子的哥哥是结拜兄弟,那这事就更好办了。”静竹又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皙子,谁叫你欺骗袁家了!我说的是真话,你把袁家的聘礼退了后,就立即与亦妹拜堂成亲。”
“皙子,我爱你,我也知道你爱我,但我们没有缘分呀!”亦竹给静姐抹去眼泪。静竹斜靠在墙壁边,叹了长长一口气,说,“戊戌年潭拓寺聚会,我本预备第二天把一切都对你说,不料第二天一早我不得不离开那里。那时我就想到,我们可能前生无缘。癸卯年,我打发亦妹在长郡会馆天天等你,却一直没有把你等到。又谁知突起变化,你跑到日本去了,再次失之交臂。好不容易把你盼回来了,我又病瘫在床不能起身。三次机会都不能使我们结合,这难道不足以证明我们之间没有缘分吗?”
“那哪儿行!”亦竹又羞又急,脸顿时涨得通红。“静姐,你盼杨先生盼了整整十年,好容易盼来了,怎么又不跟他好了?”
静竹说:“今天是我们重逢的大喜日子。亦妹,我们姐妹好久没有弹琴唱曲了,你把琵琶给我拿来,我弹,你唱一曲,既庆贺我们的重聚,又预祝皙子退礼成功。”
他们整整谈了一夜,直到天大亮时,杨度才困倦地和衣在炕上躺了一会儿。亦竹也到另一个房间去睡觉了。静竹坐在炕上,望着身边熟睡的皙子,自己毫无睡意,她在思考着今后的日子……
杨度真可爱。他宛如一只羽翼刚丰的大鹏,很快便会展翅冲入云霄;他好像一株挺拔的新松,日后必定会长成参天大树。静竹真想立即委身于他。然而,在关键的一步上姑娘犹豫了。商人突然带她离开潭拓寺时,她本可以在纸条上再约一个会面的时间与地点,但她没有这样做,眼睁睁地失去了机会。
亦竹今年二十岁了,出落得花儿朵儿似的。静竹常笑着对她说:“你今后会找个好丈夫的。”亦竹自然盼望能找个好丈夫,但她却不愿意离开静竹。特别是这几个月来,静竹瘫在床上,亦竹更觉得不能出嫁了。但事情恰恰就出在这个时候。
杨度接过银票,把它放进口袋,思索片刻说:“那袁克文是个任性的公子哥儿,他爱着的人要他放弃,不是容易的,这事还得想点别的法子。”
然而,漫长的岁月毕竟太难过了。潭拓寺定情的那一幕幕情景,就像刀刻铜铸般留在她的脑子里,每每浮现出来,令她流下半是幸福半是悔恨的泪水。她不知多少次在梦中见到皙子回来了。她叫着他的名字,紧紧地抱住他,不让他再离开,惊醒时却依然只见明月在天,孤身在炕,心上人无声无息,无影无踪,留给她的是更多的怅惘和冷寂!
苦难常使人心肠好。这些年来亦竹和静竹相依为命。她万分感激静竹将她救出火坑,一直将静竹当恩人看待,对于静竹心灵深处的忧思,她完全能够理解,很是同情。
静竹更是全身心地在听杨度说话。听他讲戊戌年如何失望地离开北京,癸卯年又是如何在北京寻觅,听到她的死讯之后又是如何地悲痛,后来又如何因“梁头康足”之祸而匆忙离开北京,去日本前夕终于无可奈何地与黄氏结婚,以及在日本的岁月和这次的重来京师。杨度把什么都对静竹说了,说得是那样的情深意厚,那样的恳挚率真,听得静竹不时抹着泪水,绣花手绢湿了一条又一条!
亦妹起身,从里屋抱出一个琵琶。她拿布将琵琶上的灰尘擦去,又将弦调了调,递给静竹。静竹接过,凝思一会,然后轻轻地弹起来。琵琶声时慢时快,时轻时重,飘柔细软如春风化雨,清脆铿锵如珠玉落盘。十年没有听到这样的声音了。当年,就是这优美的琵琶声把他召进了竹林,寻到了她。春江花月夜的如幻如梦的意境,静谧竹林中的如诗如画的聚首,这奇异的时刻,在一对情窦绽开的青年男女的记忆中,它的韵味,它的意蕴,要胜过自然美景的百倍千倍,而且随着时空的推移,在他们心中那块浩瀚的天地里,将会变得越来越圣洁,越来越回味无穷!
亦竹坚决地说:“我是决不嫁那个花花公子的。”
“你们听我说。”静竹凄然一笑。“皙子可以对袁家的人说,四年多以前,你就用重金把亦妹从横塘院里赎了出来,当时因事出仓促而来不及完婚,这次来北京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了。我可以为此事做证,若有必要的话,还可以请丹花也做个证人。亦妹既然是皙子的人,袁二公子大概也不好意思强抢了……”
杨度胸腔中的热血又重新涌动起来。
杨度问亦竹:“你自己的主意拿定了吗?”
“亦妹,唱一曲吧!”静竹温软地对亦竹说。
谁知第三天,杏儿和丹花一起到西山专给亦竹说媒来了,求婚的居然就是那个年轻的嫖客。说出背景来,令两姐妹吓了一大跳,原来此人乃当朝军机大臣兼外务部尚书袁世凯的二公子袁克文。杏儿将这门亲事说得千好万好,家庭的烜赫自然不消说了,袁二公子本人是既风流多情又才气横溢,杏儿说得口水滴滴的,又叹息自己没有亦竹的漂亮,袁二公子看不上。她劝亦竹赶快答应,有个这样好的主家,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丹花也说是个好主。但亦竹不点头。她主要是不愿意离开病中的静竹。静竹很感激,劝亦竹,人还是要嫁的,万不可因她而误了自己的终身,不过这事要谨慎,不能轻易应允。她托丹花打听清楚袁二公子的为人,半个月后再议。丹花答应了。
好长一会儿,静竹松了手。她拿起身边的花手绢,温柔地给杨度擦去了眼泪,像大姐姐哄弟弟一样地说:“皙子,你不要哭男儿有泪不轻弹。男子汉的眼泪是血,不像女人,女人的眼泪是水。女人哭了,心里就舒坦了。我现在好受多了。”
静竹从苏州说到北京,从横塘院说到西山,她向他解释潭拓寺爽约的原因,她向他说明死葬西山谎言的苦心,说得杨度热血在胸腔里激荡,热泪在眼眶里徘徊。十年了,整整十年,今夜他才知道静竹的家世身份,才知道静竹为他付出了多么沉重的代价!
“不!我们有缘,我们是千里姻缘一线牵!”杨度几乎喊起来,“你不要乱想,你还年轻,你会很快好的!”
“亦妹,你今年二十岁了,该嫁人了;若还不出嫁,今后少不了又会有这样的麻烦事来。我为你仔细考虑过,嫁个轻薄子弟,会毁了自己一生;嫁个高门大户,你毕竟在横塘院呆过,那种家庭你难以安身。皙子的为人你也清楚,你和他结合,他会疼你一辈子的。再说我吧,我今后也就有了依靠。你若嫁给别人,我难道还能跟着你去吗?你嫁给皙子,我自然还是和你们住在一起,我们姐妹永远不会分离,我和皙子也可以天天见面。我的病若好了,我还能为你们照看孩子,操持家务。只是有一个遗憾,要委屈你做二房,这是最大的不足。自古人生难得周全,亦妹,咱们就认了命,缺这一点吧!凭你的贤淑,今后也能与大夫人相处得好的。”
“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呢?”听杨度这样说,亦竹心里又不好受了。
“我倒有个主意,就不知亦妹愿意不愿意。”过了好长一会儿,静竹慢慢地说出一句话来。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今宵胜把银玒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静竹的手冰凉冰凉的,被杨度攥得发痛。她没有抽出,让他死死地攥着。她闭下眼睛,一行泪水汩汩流出,直流到杨度的手上。静竹出乎常情的神态,令杨度的心几乎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