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师父这里拜师学相声,认识最早的一批人里,就有何云伟,我“伟岸”的大师哥。在早年间除了师父,我和他接触得最多。来北京三年后,我想,我不能总在师父的屋檐下生活,想自己更进一步地独立起来,我就干脆从师父的家里搬出来。住哪儿呢?正好何云伟他们家有个小储物间空着,我就租住到了何云伟那儿,找找自己生活的感觉,看看自己一个人到底行不行,何云伟也就此成了我的小房东。
要说住他们家那段儿经历,对我最大的帮助就是如何打理自己的生活,我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每天住在一个躺下就能看见屋顶四个角的房子里,还得自己洗衣服、做饭,这对我来说就是一项考验。出来住,别看就一个人,开销也大,我头半年省吃俭用,还问家里要点钱,就这样的情况下,基本没怎么吃过肉。我是清真回民,首先吃不了猪肉,只能买牛羊肉,我每天的作息时间点,是根本买不到的,每天早上八点钟起床,练功,洗衣服,晾衣服,简单做个早点,上午一晃就过去了,来不及买菜做中午饭吃,十一点就得出门,去赶下午两点的演出,等我演出再回来,菜市场也都关门了。这位说了,买点肉存着啊,我那会儿哪买得起冰箱呢,正好又赶上是夏天搬过去的,天气那叫一个热,买了肉放屋里,等我回来全都得臭了,所以根本不行,只能吃点素菜,我那阵强迫自己每天吃个鸡蛋,就当是补充营养了。不过何云伟的家人对我不错,但人家不是回民,只能有时候家里的饭菜和我不犯忌的时候,叫我过去,吃个鱼,炖个牛肉什么的,人家对我这点照顾,我始终记得。
2004年,我们还在北京十里河潘家园的华声天桥演出,有普通的观众,也接旅游团,条件很艰苦,后台几个人,前台一两个观众,好的时候,能有个五六个、七八个、十来个观众,每天如此。何云伟他们家住在西三旗,熟悉北京版图的人都了解,离潘家园真的很远。通常需要三个小时的车程才能到演出地点,得倒三四趟车,也就是说我们这一天,有至少6个小时,都是在路上过的,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下午两点演出,我十一点就得出门的原因。
为了省钱,我们每天都坐公交车,月票是必备的,那时候我俩挣的钱都不多,生活比较窘迫,虽然能管家里要,也尽量拘着不要,男人都好面子,能省则省,所以我跟何云伟都是用月票坐公车。那阵儿我已经不上学了,但是为了节省,想办法让何云伟的学校给我盖了个章,弄了张学生月票,要知道学生月票20,普通月票40,能省一半呢,我那会儿才十几岁,本来看着也不大,所以装假学生也像,就这么一直混着。
因为华声天桥剧场就在三环边上,肯定要坐的车其中一辆,就是着名的300路公交车。北京的300路不分早晚高峰,什么点儿人都多,不过总的来说,上午去的时候还算好,挤一身汗到了剧场,最美的事儿,就是花一块钱喝一杯冰冰凉的酸梅汤,太解暑了,特别畅快,然后坐下来沏上茶跟大家伙儿聊天,特别亲,有观众的时候我们就上台表演,没观众的时候,就大伙儿围着桌子坐,一起侃大山,也没人说着急回家,每天都如此,我们就聊作品,聊相声,师父有时候会给我们一起说说活,到五六点钟大家伙儿才都散了。
不知道有多少朋友,在下午五点多钟的时候,在北京三环上坐过300路,那路真是要多堵有多堵,那人是要多多有多多,经常是我和何云伟俩人,车一来,一块儿铆足了力气往上挤,怎么挤都挤不上去,或者好容易挤上去一个,另一个还跟车下边站着。
我们俩的回程就是这样,天天死挤活挤地坐上300到马甸,下来之后,走路走到一个公园,好像应该是叫双秀公园,穿过公园再去坐315路。那时候315路也是老式的公共汽车,车里没有空调,里头站满了人,夏日三伏的天儿,我俩就热得跟水洗得一样,都坚决不坐小公共,看着小公共的人不停地召唤:“一块一位,一块一位,有大座儿。”我俩也不是没动过心,就想象着:小公共虽说没有空调,但起码有座儿,走起来开着窗户吹着小风,怎么也比大公共舒服。但转念一想:不行,用不了月票,315能用月票,不能浪费。意志力瞬间就坚定了,抱着手里的月票在胸前,跟宣誓一样。
为了省上这一块钱,我们可以多坐几起儿,上去坐一站,下来再歇会儿,主要也是车厢里太闷太热,几乎都透不过气,喘匀了气之后再等下一辆315,这样折腾来折腾去,我们每天到家都得八点半了,但是成就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强。我到家之后,还得自己做饭,做好了吃完了,再好歹洗个澡,冲一下凉,各种拾掇完了,表针就指向十二点了,就这样,我也不忙着睡觉,也不困,就潜心弄自己的作品,一下又弄到两三点钟,动力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特别的足。
每天都去剧场的那段日子,我记得倍儿清楚,现在也开车了,日子过得也舒坦多了,但每每都能想起过去的日子,不是觉得苦,而是一份深深的怀念。我记得第一次我和何云伟我们俩挣到的钱,就是剧场开的份儿钱,我们社里管工资叫份儿,开工资就是开份儿,我们两个人俩礼拜还是一个月来着,记得不是很清楚了,总共挣了40块钱,一个人20块。再怎么说那会儿也2004年了,进入21世纪了,20块钱当时在北京能干什么,顶多能买张月票,还得是学生月票。但当时拿到第一笔自己挣的钱,别提多高兴了,我们俩人决定就用这笔钱好好地庆祝一下,犒劳一下自己,我们就拿着这40块钱,附近找了个大排档,我喝了两扎冰镇凉啤酒,他来了一大瓶冰的绿茶,又点了几样小凉菜,来了几串羊肉串儿,40块钱吃得光光净,两个人两个星期挣的钱,一顿饭就让我们给吃没了,但是那顿饭到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香,打心眼儿里感到满足和快乐。
那段时间,我们总在一起,发生的趣事儿也特别的多,我记得有一次我们俩人坐300,到马甸该下车了,好穿过双秀公园坐315回西三旗。何云伟在车上站着,听着随身听,也不知道听的是京剧还是相声,反正除了这两样儿,他也不听别的。大家都知道吧,300路公交是大车,前中后3个门,人多我们俩挤散了,我是从后面这个门上来的,他是中间那个门上来的,既然人多也就别再来回来去地挪了,俩大小伙子,也不用非得站一块儿。站了会儿,我这儿一听售票员报站“马甸到了”,我就准备下车了,他呢,正听着他那个随身听入神呢,也没抬头瞧我,我见他靠着中门那儿站着,每天都这么走,他也不至于不知道下车,就没搭理他,这边车一停,我就下车了,还特意站在中门那等着何云伟下来,结果他也没动窝,我眼瞅着人都下完了,“咵”一声,门也关了,车开走了,哈哈哈哈,何云伟这倒霉蛋儿坐过站了,我就盯着他看着300缓缓地向前挪动,何云伟还听着他那随身听,美滋滋儿地眯缝着眼睛往外瞧,忽然间,我感觉到他眼睛陡然睁大,我心说这厮总算是看着我了,就看他冲着我喊:“哎,你干吗呢?你怎么在下边了?”我这个幸灾乐祸,在底下拼命挥手:“马甸到了,再见再见再见!”何云伟这才东张西望地在车上跺脚,冲着我龇牙,那有什么用呢,车已经开走了。反正我不说大家也都知道,300是走三环的主路,一站地特别长,他坐过站再等车倒回来,那个钟点,那个人,肯定不少折腾。最后我是八点钟到的家,做完饭再吃罢,九点半了,何云伟“咚咚咚”地敲我门:“曹云金,你给我出来,到站了你不告诉我!”我在门里边儿都笑疯了,可怜的何云伟,整整比我晚了一个半钟头。
我们俩人,在德云社风风雨雨,相处这么多年,自我感觉应该算是比较了解他的一个,何云伟是一个很各色,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很奇怪的一个人。他性格很孤僻,也没什么其他的爱好,就喜欢京剧和相声,这么多师兄弟在一起,他跟谁也不是特别好,特别近,跟我算是话最多的了,可能因为我也是一个比较各色的人,我们惺惺相惜的缘故。有时候一天下来,他跟我有说不完的话,翻来覆去地说。都说何云伟在台上是个碎嘴子,在台下无比沉默,但我真想告诉大家,那不是真的,那是你们没看到他真实的一面,他真的是个碎嘴子。
我一直觉得,我和何云伟的兄弟情是不会变的,我俩那时候每天都在一块儿,每天一起去剧场演出,路途虽然辛苦,但也有数不尽的快乐,那阵儿我们逢礼拜一休息,二、三、四、五、六、日演出,礼拜二是单口相声专场,不演出的时候,我们一起出早功,练活,晚上有时间,或者下午回去得早,我和何云伟也经常不在家里待着,吃完饭了,就去公园里对活说段子,每天如此也不觉得枯燥。他给我捧一个,我给他量一个,这样练就了互为捧逗的能力。对活的时候,我们俩人都对自己的要求很高,互相提意见,互相琢磨包袱,这样的生活,对我们俩的业务也有很大帮助,我们都想比对方强,所以我们都下苦功夫。
可是有时候事不如心,后来我又搬家了,总住在那个地方,空间太小,我很压抑,我也追求个人的发展,德云社也随着时间,铺的面儿越来越大,我和何云伟逐渐地,分的场次也不在一起了,我们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沟通的机会也越来越少,偶尔打打电话,问候一下。但是我依然记得去年在南京拍戏,我们哥俩又聚在一起,每天说不完的话,多年前的一个无聊游戏,你说一句,我回一句,玩得不亦乐乎,能玩儿一上午;我也还记得我们一起去沈阳录辽台的节目《明星转起来》,在飞机上,何云伟不停地说,不停地说,我不知道,这样的机会,以后还会不会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