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培训老师还是由集团办主任亲自陪同来的,不用说,也是个超高的高人。也许是昨天讲课的内容实在是太过震撼了,因此今天来自“发改委”的老师所传达的大量“高度机密”的经济信息,并没有再次引发群情激昂的场面发生。不过,对于杨明峰和刘立新这些搞经济的来说,却听出了比昨天更多的实质性内容。于无声处起惊雷,哈哈,原来国家对于央企整体上市的构想是这样的!
“醍醐灌顶!”走在会议室通往餐厅的盘曲游廊里,刘立新简单地用了这句成语来总结。杨明峰直到现在胃里还翻腾着呢,好不容易等到鲍鱼汤端上来,盛了一小碗,匆匆把塞得鼓鼓的满嘴米饭冲下去,第一个离开餐桌就跑了。下午还要讨论,他得抓紧时间小睡一会儿,没精打采的形象有碍观瞻哪。
他刚脱下裤子,刘立新就推门进来了。他不顾杨明峰蔫头耷脑的样子,在床边拍着他,一本正经地说:“别睡了,下午发言,咱们得提前准备一下。”
知道发言要有提纲,但是现场写不就完了?尽管杨明峰在心里嘟囔着,可还是坚持着从床上爬起来,到梳妆台前拿起《工作手册》,打着哈欠抹着眼睛,在刘立新对面迷离地看着他。刘立新好像并不在乎杨明峰心不在焉的样子,严肃地说:“到今天为止,情况已经比较明朗了。据我判断,现在已是到了大是大非的时候了,咱们得好好商量一下。”
啊?造谣可不好,这不是危言耸听吗!杨明峰被他吓得顿时就清醒了。尽管刘立新以前说过的绝大部分内容他信,可是,这也太玄乎了点吧。
刘立新急切地看了他一眼,自顾自往下说:“昨天讲的是政治,很强调的一条是科学决策,今天讲的核心是经济走势,是上市公司。国家鼓励国企上市发展,但是鼓励整体上市,而不是拆分上市!这里面的学问可就大了。如果远宏要上市,我认为符合国家政策的最好方案,就是整个一盆一块地给端到股市上去。而不是按照以前部里谋划的那样,要与西南那几家企业共同组成一个联合体,打包上市。”
“不明白。”杨明峰迷惑地看着刘立新说,“上市好呀,咱们老百姓还能分点原始股呢。一旦交易流通,十倍不敢想,至少翻番还是有可能的吧。”
“好个啥呀!”刘立新不屑地看着他说,“我以前跟你说过,咱们搞的是‘政治经济学’,尤其是在国企,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密不可分。你应该首先从讲政治的高度出发,去领会经济变革的信号。”
对,对!不仅是刘立新,连徐总也多次提到过,如果有事情不好理解,就一定要变个角度去思考。站在权力斗争、利益重新分配这个高度向下看问题,往往就容易发现其实里面很多都是顺理成章的了。坐机关的怎么能少了这根弦呢,是经师不到学艺不深,还是短练?杨明峰很少感觉到自己笨,可既然是笨,就得承认呀。他不觉难堪的样子挂在脸上,自我解嘲地说:“按小孟昨天的说法,看来我的‘市场’意识还是有待提高呀。”
刘立新摆了摆手,大度地说:“嘿,没事,经过几个重大回合,养成习惯就好了。”今天刘立新不是要给杨明峰上课的,而是要给他布置任务的,并不想在这种细枝末节上跟他过多纠缠。他思路清晰,不容置疑地说:“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这次的培训会实际上是一次理论准备会,是精心策划的一次统一思想,培养队伍的洗脑会!是应对未来肢解远宏集团的企图,而进行的一次重大反突击准备!虽然下面的具体举措咱们还不得而知,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马上就要定调子,搞方案。唉——”刘立新深深地叹了口气,不无担忧地说,“未来两年的远宏集团,恐怕是要处于风云激荡之中了!”
哇——太刺激了!杨明峰心头一阵狂喜,可还不能完全确信,自己竟能有幸跻身龙卷风的正中心:“那干吗拿咱们这些虾兵蟹将说事呀,天塌下来也得先找大个子呀,应该先从那些部场所领导开始,他们才有发言权呢。”
“他们这些具体搞业务的人呀,可能还不一定比咱们这些机关里的人更有政治敏感度呢。而且他们上上下下关系错综复杂,也不见得靠得住。过早走漏了风声,反而很危险。”刘立新淡淡的口气,一针见血地指出。
“嗯,明白了,这还真是个大是大非的争斗!刘哥,你说,现在咱们该怎么办?”杨明峰手握成拳头,胳膊上下晃动,看似既紧张又兴奋。
“所以说,以后在公开场合的发言很重要!”刘立新的脸色看上去是少有的阴沉,“要是不明白斗争的实质,就有可能在上市与否的问题上站错队,搭错车。我预计,咱们这些人里面,不久就要出现分化了。”
“那岂不是……”杨明峰凝视着刘立新,声音里带着几分慌乱,“我从电影里看到的,两条路线的斗争,最后很可能演变为一场你死我活的清算,那现在岂不是一场豪赌?”
刘立新重重地点了点头,盯着杨明峰呆了一会儿,忽然变得语调铿锵:“我想过了,要从达文彬、张红卫他们对我个人的所作所为上来说,现在绝对是一个报仇的好机会,甚至可以说是千载难逢。可是作为一名在远宏从事经济工作的普通职工,我是坚决反对上市的!远宏要是垮了,咱们大家谁都没有好日子过。而且换了新领导,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呢。”他停顿片刻,神色又一次忧郁下来,“我刚才甚至在想,我在机关混了这么多年,部里关键人物也不是一个不认识,他们拉我进培训班,就不怕我告密?我要是真这么做了呢?”
“刘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咱们是不是要一致行动?我听你的!”杨明峰信誓旦旦地说。
“这么办,下午讨论的时候,你要争取先发言,在发言的时候,把这个导火索当众点燃!我再给你补充。我说你来记录……”看来,刘立新这回是下定决心,准备要赌一赌了!
刘立新说完了,杨明峰也记完了。杨明峰合上本子,严肃地说:“你可要慎重啊,这话说出去,可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兄弟,你可别给我打退堂鼓啊。其实我这心里也是冲突得很呢,也可能临时变卦,哈哈。”
“那我就给你打气!”杨明峰屈臂握拳,使劲做了一个上顶的动作!
下午,大家一进会议室全都愣住了,原来总经理达文彬竟然来了!他此刻坐在会议桌正中,脸上一派轻松愉快的表情,跟边上的张红卫嘀嘀咕咕,看似正在拉家常扯闲天呢。换下了t恤衫的达文彬今天显得格外精神,白衬衫,黑西裤,头发依旧梳得一丝不苟,威严中带着稳健,干练中透着洒脱。大伙儿一见到他,顿时觉得自己的腰杆子都立马粗了一倍!
大家争先恐后向达文彬问好,连朱宏宇都有些愕然。他一句话没有,犯了错误似的赶紧端过达文彬面前的保温杯,转着圈高声喊服务员,让给他拿暖水瓶。
会议开始。达文彬亲切地看了大家一遍,乐呵呵地说:“我刚才还跟张总说,你们辛苦了。不说这里的伙食和住宿条件一般,可就是再好,也总比不上在家里踏实嘛。”
“达总才辛苦呢,大老远地赶过来,还没休息就跟我们一起开会。”原来“激情”除了“燃烧”,还挺体贴的呀。
“达总一来,我们再讨论,就更有主心骨了。”孟凡群用了一个“更”字,在欷歔的同时,偷眼瞄了一下达文彬身边的张红卫,见他并不介意,才放下心来继续说,“说句实在话,就是达总今天没赶过来,我回去也想第一个向达总报到呢。我跟朱宏宇说过好几遍了,真的要感谢达总为我们请了这么好的老师。”
“呵呵,其实我是在去年国资委组织的一次研讨会上,听过他们二位讲课的。当时感触颇深呀,就有了一个想法,想把自己的收获与同事们分享。现在在培训公司的大力支持下,总算是如愿以偿了。”达文彬今天兴致很高,说起来话来节奏轻快,“这二位同志,都是与决策层有接触机会的资深专家,他们带来的新信息新观念,很值得我们用心领会和深思啊。”
孟凡群听到达总的赞赏更加来劲了,似乎下决心要充当整顿军阵中的马前卒、改革大潮中的排头兵。他听着达文彬讲话,瞪着眼睛不住地点头,自信的声音赶忙说:“在咱们远宏集团落实科学发展观的过程中,稳定是压倒一切的前提条件。因此我觉得,我们经济处的工作,一定要紧密围绕发展、稳定这个中心环节,稳中求进,稳扎稳打地为集团经济发展和布局模式转型保驾护航……”
小孟绝不是等闲之辈,这才消停几天哪,便又站在处长的层次,高瞻远瞩了。在背后没人指导的情况下,单兵作战,也能把个大道理结合实际,阐述得头头是道。弄得杨明峰听着不禁也迷惑了,到底是孟凡群代表了远宏先进生产力的发展方向,还是刘立新赌得对?
孟凡群说完了,达文彬笑眯眯地与张红卫对视了一眼,反复摆弄着手里一支签字笔,眯眼笑着说:“嗯,培训效果立竿见影,我看确实有收获。我常说,咱们远宏就是要办成成就人才的摇篮。不仅仅要有老一辈的实干家,还要培养一批能够适应新经济环境的理论家。”
在一旁虎视眈眈的“激情”早就憋不住了,看见孟凡群拔了头筹,忙显出一副深有感触还颇受启发的样子,抢着说:“达总,小孟的提法确实是对我们党群工作的一个有益补充。”她润泽俏丽的脸庞上,一双杏核眼放射着跃动的光彩,“我们以前曾经成功举办过‘五个一’工程系列活动,现在我又有了一个设想,举办一次以‘稳定与发展’为主题的青春征文比赛,除了发动广大团员,青年外,还要……”
张红卫听了忙笑眯眯地打断她:“你的建议很好,尽快写个材料报上来,我和达总也学习学习。要是搞成了,我们两个报名当评委,做你的左右手,呵呵。”张红卫说着,见“激情”高傲地耸了耸上身,坐立不安似乎又要发飙,便不给她插言的机会,赶忙满脸堆笑,冲着老资格的张师傅彬彬有礼地说:“张师傅,您经验丰富,结合咱们的实际情况,您说说吧。我想,大伙还是非常期待听到老同志们的意见和建议的。”
张师傅听了,赶紧做出正襟危坐的样子,连抽了几口烟,慢慢把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沧桑持重的声音认真地说:“说实在的,年轻人的思路太快了,我这老脑筋还真有点跟不上,也没想得太好。我还是先听大家的,真有好举措,我跟在后面跑,作补充。”
嘿!人老了奸,马老了滑。这个老师傅,竟然甩出机关里那一套来敷衍。张红卫想着,不过脸上还继续保持着一副诚恳的样子,郑重其事地说:“张师傅,您可别辜负了大家的希望啊,有机会,一定得说上几句。”
“好,张总,你放心吧,我一定知无不言。”张师傅干笑了两声,又点上了一支烟,津津有味地抽起来。
杨明峰见张红卫皱着眉头环顾四周,手指头在桌面上不断轮流敲击,似乎在考虑点人。便按照与刘立新约定好了的,一副率真的样子,诚惶诚恐的声音说:“张总,我听了课之后有点想法,谈谈行不行?”
“嗯,好!小杨,你就说说。”不料,说话的却是达文彬。他眼神微微闪烁着,笑容满面地鼓励他。
放手一搏!虽是照着发言提纲念,可杨明峰还是有点紧张,端着《工作手册》的手汗津津的,心里一再告诫自己不要说得太快:“我有一个想法,片面追求稳定是不够的,没有发展,哪里还能奢谈稳定呢?”他此言一出,会场里几乎所有的人都是一愣,眼光齐刷刷地都投向他,逼得杨明峰都不敢抬头了。眼睛里只有自己写的小字,他的声音沉稳了许多:“我记得党校老师在授课中强调,科学发展要大胆实践,而实践中必然应包含着创新。因此我认为,适度地探索经济结构和产业布局的新模式,以调整推进稳定,以改革巩固稳定,对我们的未来不仅有必要,而且与国家对国企的要求也是一致的……”
“我猜测,小杨所说的发展,其实还是在稳定全局这个大前提下的发展。”浑厚的声音来自孟凡群,他迫不及待地打断杨明峰的发言,自负地瞅着大家说,“他要是经历多了,就知道了,远宏现在的产业模式,是包括达总、张总在内的几代领导,经过长期探索、实践才总结形成的,不容否定。否定远宏当前的管理体制,就是对我们几十年发展成果的抹杀……”
唯一的一次发言还被轻蔑地“腰斩”,杨明峰恶从胆边生,气得鼻子都快歪了。他此刻能做到的,只是态度鲜明地挺直身体,一语不发。
这个家伙,如此肆无忌惮地跳出来,不仅恶意歪曲自己的本意,甚至还有贬低攻击自己个人尊严的成分在里面,可自己不便反驳,还得强忍着。杨明峰清楚,他要是针锋相对地立即予以反击,势必要引发争论。而在这种场合,跟孟凡群公开明挑,无疑会导致两败俱伤。
此时的达文彬面色平静,双目微闭,似乎是无动于衷地盯着天花板上的某一个地方。张红卫则是不停抖动身子,双手交叉在桌面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大义凛然的孟凡群。大家都面面相觑,刚才和谐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毫无疑问,在场的谁都不是傻子,此时无声胜有声,这才叫玩的就是心跳!
杨明峰静静地等待孟凡群把话说完,扭头望向主持会议的张红卫,清晰镇定的声音问:“张总,我能继续说下去吗?”这句话真是有劲!既表现出对孟凡群的不屑,又表明了自己毫不妥协的立场。张红卫看了一眼依然不动声色的达文彬,轻轻点了点头。
“据我有限的经济管理知识理解,”决心反击,杨明峰说起来反而不慌不忙了,语调透着不曾有过的坚毅,“集团的可持续发展,是建立在稳固雄厚的经济基础之上的。因此,我认为,应该完善以经济为中心的产业模式,要保证集团现有资本结构的相对稳定。”
“小杨,你说的都是些什么呀?”丧心病狂的孟凡群又跳出来了。伴着轻蔑的声音,孟凡群不住地斜视着他,“听你的意思,是说咱们的资本结构不稳定?可真够吓唬人的,我怎么一点儿都听不明白呀。”
“呵呵,我也不太清楚小杨具体指的是什么。”孟凡群语音未落,一副老实巴交样子的刘立新,慢吞吞地接过他的话说,“要是按照我的理解,保持经济基础的稳定一般是指,摒弃外部任何企图剥离、分立现有组织结构的干扰,保证内部资源重新配置。而且不应该以任何方式,甚至通过行政手段,代为行使企业决策权。”刘立新说的时候,眼睛是看着孟凡群的,可是刚说到一半,就敏感到斜对面有眼光一闪,如同两道寒光咄咄逼人,犀利得似乎能透进人的心里。刘立新清楚,自己短短这两句话,指向已经十分明确,足够达文彬掂量着办了!
刘立新确实是不简单哪,寥寥几句话,一下就点到了全部问题的根子上。那个“代为行使企业决策权”的说法,则是更深一层体现出了自己的本意!这个点燃引火绳的人选,原来张红卫看好的是孟凡群哪,可现实情况就摆在眼前,证明此人确实只是个善耍小聪明,不堪一用的小人!不过,这也正好可以请张红卫同志再次自省,他在看人用人方面确实存在很大的问题。在关键时刻,用人不当,往往会出大乱子。达文彬想着,刚才还泰然自若的脸上,肌肉不由得绷紧了,他目光阴森,嘴角两边很罕见地现出两道深深的八字形纹路。
刘立新明确指出了问题的焦点,犹如打开了关着老虎的笼子,立刻引得全场一片哗然。随着讨论的逐步深入,大家围绕主题,纷纷各抒己见。达文彬还是以“学习”的姿态,在一边不动声色,暗中观察。嗯,有些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而有些人确实是糊涂,还有的人呢?刚才还头头是道的,怎么现在却不说话了?达文彬平淡的眼神,逐个观察揣摩着每一个人的表情和心理动态,等待着亲自出手的最恰当时机。定调子,没有合适的切入点出现,宁可不说!
“激情”现在已取代了孟凡群,成为场上唯一的亮点。她似乎老怕被当成哑巴给留在北戴河似的,面红耳赤,忘情燃烧着自己。她慷慨激昂,清脆的声音显得尤为突出:“……不管怎么说,我们的工作,就是要在明确大政方针的指导下进行,这样才不会出现偏差。”
“按你这么说,国务院的文件是不是要单独给远宏作个说明?”张师傅呵呵地反问她道。
“您说得可太大了,我说的大政方针不一定是指国家文件。”“激情”辩论似的,身子一耸一耸的。
“可总要有个层次呀。”张师傅淡淡地咧嘴一笑。
“我……我想有部里的文件就行!”“激情”涨红了脸,顿了一下,很确定地说。
“呵呵,部里的文件除了在表扬时点名,在政策层面上,还很少提到某个具体部门呢。没有政策,咱们还要不要做?这就是个大家可以畅所欲言的话题了。”达文彬似乎是不经意地插话说。
“达总,我觉得当然要做了。我们不能回到前些年等、靠、要的老路上去呀。”“激情”还是有点水平的,伶牙俐齿张口就来。可是大家都清楚,她的理论,不是相当超前就是过时三十年。而她最擅长的,是用不知从哪本书上看来的,谁也弄不懂的所谓新理念来发人深省。深省过后,对方越是糊涂,她心里越是满足。
“还是又回到那个问题上了,你就直接说,怎么做?该做到什么程度吧?”朱师傅慢声细语地步步近逼。
“要说到这个问题,啊呀,我倒是联想起来一件事。”达文彬低沉的声音,不慌不忙地加入了讨论。他这一开口,会场里的哄哄声立刻平复了许多。“以前我在当研究室主任的时候,与一家隶属原机械部的京外研究所搞项目协作。那家研究所当时实力很雄厚,不仅门类齐全,而且成系统,上规模,绝对是公认的行业龙头。当初咱们找上门,他们还带答不理的。可是前年我出差,偶然遇到了他们单位的一个同志,一打听,说研究所早垮了,有点技术的也全跑了,再不跑饭都吃不上,大家说惨不惨?”他严肃的表情环视着已是静悄悄的会场,忧郁地说,“当然,他跟我谈到了许多原因。不过有一条我至今还记得很清楚。他说,机械部撤销了以后,研究所上上下下都慌了。以前有人管着的时候都呼吁松绑、放权,可到了真没人管的时候,到市场中去扑腾,几年下来,老本就折腾得差不多了。”
达文彬伸手从张红卫面前拿过烟盒,点上一支烟,透过淡淡的烟雾,声音越发显得沉闷担忧:“我当时就想啊,如果我们不有所转变,自己主动按经济规律和市场要求寻求突破,大家可以预测一下,到了未来某一天,远宏会不会重蹈他们的覆辙?到了大家都吃不上饭的时候,会不会有人给咱们送馅饼?”
“谁都不会理我们。”张红卫重重地叹了口气道。
群众的思想很快就统一到了“以达总为核心”的改革路线上来,而且“激情”还当场现编了两句口号——“激情跨越,变革图强!”
“好,不错!”达文彬对她的强项立刻表示赞赏,“你们可以先造势,具体措施随后跟进。”
刘立新看着她喜不自胜的样子,暗暗在心里哂笑:还不如干脆提以毁家的精神保家,更准确通俗些。
会议进行到第三天,在张红卫副总经理的引导下,很快一致形成了如下决议:
1.成立“远宏集团改革领导小组”。达文彬总经理为组长,张红卫等集团副总为副组长,组员就是现场这些精兵强将。经济处为领导小组办事机构,负责具体策划、协调、文件起草等事宜;
2.打破下属两个研究所建制,按专业重新进行调整;
4.引入外部投资、融资,探索投资多元化;
5.在北部开发区购置土地,扩大产业规模;……
晚饭后,灯火斑斓游人如织的购物街上,刘立新与杨明峰两个胖瘦分明的身影,从一间店铺,流连于另一间店铺,专门找精品店往里扎。刘立新有任务,要给孩子带些小礼品,杨明峰闲来无事,纯属友情陪同。
看着刘立新对着一盒子贝母串成的银白手镯,一边挑三拣四,一边随口与老板划价,杨明峰一下就想起商小溪!对呀,现在自己也是有组织的人了,应该向领导表达忠心,送礼可是咱的强项哩。杨明峰趴在柜台上,探身在五光十色的货架子上搜寻。
呀,他的心猛地震颤了一下!只见在货架正中一个小小的玻璃格子里,静静地伫立着一株小小的红珊瑚!火红温润,寸把长的珊瑚树,被四角上的射灯照耀得千娇百媚、光泽艳丽,宛若凝固的一束火焰。不用说,这是一株经过染色的红珊瑚,要知道,真正的天然红珊瑚,价比黄金呢。可这已足够让杨明峰心荡神摇了!
回到宾馆,杨明峰静静地欣赏着搁在梳妆镜前的这株小小的红珊瑚。这千年修行千年孤独的精灵,炽烈而安详,凝重而纯洁,如一星璀璨,承载了天地间太多的关怀,太多的挚爱,如一缕香魂,凝聚着人间无尽的欢乐与痛苦,执著与无奈。
不知你往昔的模样,只见你今天的安详,猜想,凝望,一如童年那般神往。风动,神动,为何你依然如故。
模糊了你现在的模样,无奈你飘香一样,不想,还想,一如冰封里一束残阳。云起,水起,不知你漂在何方。
“成果丰硕呀!”就要上车回京了,达文彬与众人一一握手,悠然慨叹,“我要提请经理办公会,给你们重奖,给你们树碑立传!感谢大家为远宏的发展,勾画出了如此瑰丽的蓝图。”达文彬说着,声音竟有些哽咽了,“我相信,不久之后,远宏集团所有职工,会感谢你们的!”
噼噼啪啪,大伙儿还都是第一次见到达总如此动容,全都情不自禁地报以真挚而热烈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