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仗的人常说一句话: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那么有没有这样的战争:一方在天时地利人和三样全占,在兵力与技术装备都占尽优势的情况下,到最后却输得一塌糊涂。谁摊上这样一仗都会觉得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偏偏有人摊上了,比如……宋太宗赵匡义。
他于公元979年亲自指挥的幽州之战,仿佛是中国足球队阴沟翻船,该占的优势全占了,基本围着人家的城门打,多少次临门一脚就是不进,反让人家一次快速反击见血封喉,真是倒霉到家了,正如牛群冯巩的相声所言:亚运会啥最臭,中国足球的临门一脚最臭。比比看的话,幽州之战宋军的表现,真是衰到家了。
可这样的仗打不赢怨谁呢?怨运气?巴西人遇到这种情况会感叹:“上帝在帮他们踢球。”赵匡义呢?他怨不了上帝,只能怨一件事——他犯傻。
这位赵家天子在历史上也算赫赫有名,哥哥是开国皇帝,自己是第二任皇帝,哥哥太祖赵匡胤横扫中原,指哪打哪。当弟弟的虽说治国还说得过去,可论起军事才能就差远了,按说这也不算坏事,赵匡胤毕竟给他留下了丰厚的军事家底——宋初的军事实力是非常强大的,又有曹彬和潘美这类军事才能卓越的将星。可打仗怕就怕领导瞎指挥,赵匡义非要亲自挂帅,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了。
当时北宋的军事形势真不错,北汉已然平灭,传统汉区归于统一。30万宋军士气高涨,兵锋直指中原政权的传统国土——被契丹辽国占据的幽云十六州。幽云十六州自然应当收复,这不仅是国家面子问题,更是国土防御问题,幽云十六州是中原政权防御北方游牧民族入侵的屏障,失去幽云十六州,中原政权将无险可守。出兵自是没错。宋军一路上势如破竹,不仅占当地人口多数的汉族百姓群起声援,连契丹的守将也纷纷乞降,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30万宋军很快就兵临幽云十六州的最后一道关口——幽州,将其围得水泄不通,光复国土的荣耀,似乎如探囊取物。
论天时,宋军节节胜利,士气高昂;论地利,幽州只剩一坐孤城,被优势的宋军重重围困;论人和,当地百姓纷纷响应,真是“簟食壶浆迎王师”。该有的条件全有了,怎么看,宋军的胜利都没跑了。宋太宗令旗一挥:总攻!
可赵匡义恰恰忘了一句古话——困兽犹斗。
30万宋军齐上阵,攻城车、投石机、神臂弓、床子弩、火药,一切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武器全拿上来招呼。宋朝的重甲步骑兵前仆后继,轮番朝着城墙冲锋,主力部队从幽州的4个城门同时攻击,没啥主攻副攻,全打主攻,这招电视剧里李云龙打日本的时候用过。这招热兵器时代打鬼子管用,冷兵器时代打契丹人却未必管用,遭遇重围的幽州守军在绝境之下爆发出了惊人的能量,奋力抵挡宋军的攻势,幽州的守将正是大名鼎鼎的辽国汉族名臣韩德让,宋朝知道此人,是因为他是辽国萧太后的小情人,但事实证明,他战场上的功夫更了得。
宋军仗着人多,几十万人轮番上阵,日夜攻城不息,可韩德让却让宋军见识了他卓越的军事才能,他合理地分配了4个城门的兵力配置,使4个城门同时抵挡住了宋军的进攻。作为一位熟读兵书的汉将,他将各种汉家兵法里守城谋略发挥到了极致。他以细致的安排与针对性的防御措施,构成了一个立体式的防御体系,一次次顶住了宋军的猛扑。相比之下,宋太宗很有文艺细胞,常命令几千士兵光着膀子站在城下,拿着大刀原地表演“刀舞”,这是打北汉的时候用的办法,目的在于瓦解军心,可相同的招用一次管事,第二次却未必灵,城头上的契丹守军见怪不怪,照样玩命抵抗。连攻数日,宋军寸步难行。
战场上没占到便宜,宋军在“地下工作”战线上倒取得了意外收获,幽州都指挥使李扎勒灿(契丹人)火线投降,幽州的防线终于出现了缺口,宋军蜂拥而上,一举攻破外城,突入城内。同时,幽州城内的许多汉人百姓也组成“游击队”到处搞破坏,幽州陷入了混乱中,内外交困下,韩德让再次发飙,他整顿兵马浴血奋战,竟然将攻入城中的宋军又赶了回去。此外,他还充分认识到“做思想工作的重要性”,在战后抚恤慰问城中的汉人百姓,推心置腹,使那些原本抵触契丹的军民们大受感动,众志成城,共同抵抗宋军。至此,幽州城最大的危机得以化解,宋军失去了最好的破城时机,师老兵疲,原本唾手可得的胜利,天平已经渐渐倾斜了。
饶是韩德让才略非凡,但宋军碰得头破血流的原因,怕是还要从宋军自身指挥找。赵匡义一味猛攻,却没见宋军拿出灵活的进攻方式来,只知道把几十万人堆到城下拼消耗,好不容易利用敌人内讧的机会攻进城去,后续部队却没有及时跟进,导致原本攻入城的先头部队全当了炮灰,安排士兵表演刀舞更是可笑。仗打到这分上,真让人不服不行。
急得上火的赵匡义却忘了第二件事情:打援。
幽州告急,又是太后的小心肝困在城里,辽国不可能不救。精锐的契丹骑兵军团很快向幽州进发了,可事情还不算严重,只要以重兵围城,又以足够的兵力和有利地形阻击住援军,切断彼此间联系,把围点打援的策略坚持到底,以宋朝的国力,收复幽州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可宋军急于求成,不断地把担负打援任务的宋军特别是骑兵调到幽州城下,这样,担负阻击援兵任务的宋军兵力日益单薄,饶是如此,宋军依然接连阻击住了辽国南院大王耶律斜轸的冲锋,为攻城部队赢得了时间,可赢得的时间比不上主力部队浪费的时间,这样,宋军猛攻幽州,外围的辽军猛攻打援的宋军,双方谁也不能前进一步,在相持中苦苦煎熬。谁先打开突破口,谁就能赢得最后的胜利!
这时候,另一位辽国猛将登场了——北院大王耶律休哥,这位在评书里经常被杨家将修理的倒霉蛋,在历史中却是辽国最杰出的进攻天才。他率领辽国王牌骑兵部队赶到了幽州城外的高粱河,面对宋军打援部队的步兵方阵,耶律休哥没有像赵匡义一样傻攻,而是有针对性地先派小股骑兵部队假装败逃,诱使宋军重甲步兵脱离阵地追击。接着,辽国主力骑兵部队充分发挥机动力优势,将被诱出阵地的宋军步兵合围,这样一来,辽军化被动为主动,坚固的宋军步兵阵线终于被冲得大溃,辽国骑兵钢刀飞舞,肆意砍杀着宋军步兵。高粱河一败,宋军坚固的阵线仿佛是被冲开一道缺口的堤坝,顷刻之间全线坍塌。关键时刻,幽州城里的韩德让也主动出击,向城外的宋军发起了迅猛的反冲锋,内外夹击之下,师老兵疲的宋军终于崩溃了!
溃败!全线溃败,原本士气高昂的宋军此时军心丧尽,胆气全失,仿佛一群待宰的羔羊一般,任由契丹铁骑屠杀。步兵在溃逃,骑兵在溃逃,30万宋军丢盔弃甲,无望地逃命。即使是宋太宗本人,也是坐着驴车狼狈逃窜,身边的嫔妃侍从连同御用器具,全成了辽军的战利品。辽军接连追杀数十里,原本志在收复河山的30万北宋精锐之师,在宋太宗的荒唐指挥下,至此全军覆没。
幽州,得救了,宋朝,从此没救了。
幽州,从此成为了宋军最恐惧的城市。几年后宋朝再次北伐,连幽州的边都没碰着就败了,还搭上了老将杨业。100多年后,面对已经被女真人打得奄奄一息的辽国残兵,宋朝再次攻打幽州,依旧丢盔卸甲。幽州成了宋朝人永远无法迈过的一道障碍。
幽州之围,是几乎决定了宋朝此后300年命运的关键战役。失去了幽云十六州的宋朝不仅失去了天然的防御屏障,从此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更失去了中原政权传统的战马产区,自此再无法组建高素质的骑兵部队。在骑兵决定胜败的冷兵器时代,这几乎已经注定了宋朝的国运。收复幽州,如唐朝击突厥,明朝收大都,本是对宋朝国运有着鲤鱼跳龙门般意义的一道关口,却终于未能迈过去。兵败的宋朝终于失去了传统汉民族政权威服四夷的胆气,开始了守内虚外的统治政策,终于两次品尝到了亡于异族政权的痛苦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