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高璇任宝茹 本章:第十六章

    面对拧巴任性的霹雳,青楚必须灵活变通,她带着一个既不违反大原则又不破坏小感情的办法来到雷蕾家,却迎头遭到霹雳的冷遇。

    “要是来劝我别干涉我爸生活,就甭费唾沫了。”

    “还生我气呢?”

    “我有什么理由生你气呀?EQ、IQ超高,永远成熟、理智,真理一向掌握在你手里。”

    雷蕾:“你不是说真理一向掌握在你妈手里吗?”

    霹雳:“我妈是自以为掌握真理,青楚不一样,她是真理代言人。”

    青楚:“嗬,小话带着刺,够扎人的,我要没点承受力,现在就得落荒而逃了。”掏出两张纸,递到霹雳眼前,“给你。”

    “这什么?”

    “你梦寐以求的武器,陈秀的银行对账单。”

    霹雳抢过来,迅速浏览:“她真买了5万基金!”

    “假的。”

    “什么是假的?”

    “对账单是假的,是我照真的伪造的,5万的数也是我蒙的,陈秀买多少基金我怎么能知道?”

    “我也不知道。管她买多少呢,反正肯定买了。”

    雷蕾凑过来看:“技术够高,一点看不出造假。”

    “管它真假,扔出去能炸就行。”霹雳一脸冰霜立刻化作艳阳,“姐,你太老奸巨猾了,我怎么就没想到这招呢?”

    雷蕾为青楚扼腕叹息:“眼瞅着你的聪明才智又一次没用在正地方。”

    “霹雳不撞南墙不回头,我想帮她早撞早回。”

    霹雳一个大鞠躬:“本人向两位违心支持我的亲朋好友致以崇高谢意。”

    雷蕾:“这就叫被亲情和友情绑架。”

    青楚:“一个人如果保守太多秘密,早晚会得抑郁症,我觉得自己离那天不远了,霹雳,你得帮我缓解一下。”

    “怎么缓解?”

    “让我挠你一顿!”

    雷蕾和青楚扑倒霹雳,三个女孩笑成一团,仿佛她们共同策划的只是一场游戏。然而,对于毫不知情的李博怀和陈秀,这个游戏的威力却如同炸弹。

    很快,李博怀就在自家信箱里发现一封银行公函,他没想到,薄薄的信封将会改变他规划好的后半生。当晚,陈秀进门,发现李博怀对着一封拆开的信,情绪异常。

    “怎么了老李?谁的信?”

    “银行寄来的,有地址没名字,我就拆开看了,结果是你的对账单。”

    陈秀迅速拿起对账单,上面的数字吓了她一跳:“不会吧,刚买几天就涨这么多?”随即意识到这本该是自己的秘密,脸色变了,“怎么寄到这来了?”

    “谁知道?要不是错寄到这,我还不知道你财力雄厚,有这么多钱买基金。”

    “不对,这账单不是我的,银行搞错了。”

    “单子上明明写着你的名字。”

    “可钱数不对啊,这上面是5万,我才买4万。”

    “4万和5万有差别吗?反正你瞒着我攒私房钱,没错吧?陈秀,你是真心想跟我过日子吗?”

    陈秀哑口无言,就算她能为自己的私心找出一百个理由,此刻也无法说出口。两人沉默着,心里各自苦涩,完全想不到他们是在上演一出真人秀,此刻导演兼观众就在楼下。

    雷蕾陪霹雳坐在黑暗的车里,仰望李博怀窗口:“咱这样能看见什么呐?”

    “看不见,但可以想象。”

    “怎么想象?”

    “想象此刻屋里正在发生的核反应。”

    “我太堕落了,居然跟你一起当偷窥者,还什么都窥不着、只能靠想象。”

    阳台上人影一闪,映出李博怀独自抽烟的剪影,孤独惆怅。霹雳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我爸心情最糟糕的时候就这样。”

    “你情绪变得倒快,刚才不还幸灾乐祸呢吗?”

    “看我爸难过,我也有点被感染了。”

    “这是核反应的必然后果,你爸要不难过,你不就白忙活了吗?”

    对呀,霹雳说服自己高兴起来,父亲的痛苦是短暂的,而她的欢乐已经到来。当然,单凭一场默片加想象还不够,几天后,霹雳在MSN上跟李博怀对话,测试战果。杂七杂八扯了很多诸如“大学氛围怎么样、功课是否紧张”的闲篇后,霹雳进入正题:“你房子装完了?”

    “完了。”

    “结婚准备得差不多了吧?”

    “再说吧。”

    “什么意思?怎么再说了?”

    “还不成熟。”

    “什么不成熟?你跟陈秀出问题了?”

    “霹雳,别为爸再婚烦心了,我一时半会儿结不了,也许就不结了。”

    “不结了”仨字跳出来的一瞬,霹雳心花怒放,振臂欢呼:“耶!”做到了,驱逐外来入侵者,收复父亲,捍卫家庭的完整,哪怕这完整只对她一个人有意义。

    欣喜若狂的霹雳拉青楚、雷蕾共同庆功,在酒吧乐队伴奏下,她喝得半醉、手舞足蹈:“拿了我的给我送回来,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闪闪红星里面的记载,变成此时对白,欠了我的给我补回来,偷了我的给我交出来……”

    青楚:“真是孩子,她知道自己在干吗吗?”

    雷蕾:“她知道自己幼稚,但如果不让她完成幼稚的过程,她就会一直幼稚下去。”

    青楚:“那她这样一骑绝尘幼稚下去,就能得到希望的结果吗?”

    雷蕾:“谁知道?也许幼稚的尽头就是成熟。”

    霹雳唱high了,跑来敬酒:“敬亲情,为我一再放弃伟大的原则!敬友情,助我插上梦想的翅膀!敬自己,看不见的幕后黑手!Cheers!”

    明知错误仍执拗坚持,明知幼稚偏幼稚到底,明知不可为勉强为之,李霹雳不管不顾,在干涉父母生活的路上见山劈山、勇往直前,貌似山穷水尽的局面硬被她开掘出柳暗花明的可能。

    郁欢的生命却在看似柳暗花明之际再度山穷水尽,严重虚弱的身体在换肾手术时出现超急排异反应,抢救无效,撒手人寰。似是而非的“活”终于宣告结束,对她、对周晋,是悲哀抑或解脱,没人能回答。青楚闻讯,赶到周晋身边,一起向郁欢做最后告别。

    青楚:“别太难过,你尽力了,对郁欢来说,也许是种解脱。”

    周晋:“但愿如此!十年来让她这么活着,与其说为她,不如说是为我自己,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青楚:“你该问心无愧才对,我为你骄傲,答应我,别沉浸在痛苦里,好吗?我相信郁欢也希望你快乐。”

    郁欢会希望他快乐吗?周晋不敢确定。他甚至不敢确定十年发生的一切会不会随着郁欢一起离去,从此永诀。埋藏在内心的隐忧无法诉说,他只能暂时告诉自己和青楚:让我们开始新生活吧。对周晋和青楚的新生活,有一个人比他俩更加渴望。自从得知郁欢去世的消息,杨怡心情豁然开朗,倒不是她冷血,高兴郁欢去世,只是作为母亲,她盼望女儿收获幸福的热切,显然超过对逝者的哀挽。

    杨怡:“青楚,你跟周晋相处多长时间了?”

    青楚:“你算得不比我清楚?”

    “几个月下来,你们对未来有什么打算吗?”

    “你指哪方面?”

    “有没有想过变化一下相处的形式?”

    “怎么变化?”

    郎心平:“甭暗示了,她不知道你要干吗。青楚,你妈说的是结婚。”

    “结婚?!”青楚差点一口饭噎着。

    “结婚怎么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又不是洪水猛兽。”

    “这问题太遥远,在我脑海里连半圈都没有盘旋过,妈你性子太急了吧?”

    郎心平:“忍到今天才说就算不易了,打你和周晋从西塘回来,她就念叨:现在终于可以踏实让他俩结婚了。”

    青楚:“原来如此。”

    杨怡:“我没别的意思,周晋不也说要和你开始新生活吗?”

    “新生活跟结婚没关系。”

    “你26,周晋30,最佳结婚年龄,该考虑了。”

    “我俩刚恋爱几个月,离结婚远着呢。”

    “时间长短不是问题,关键是匹配指数,妈替你俩算过了,从血型到星座再到属相,都是完美姻缘组合,婚姻成功率非常高。”

    “你什么时候成速配专家了?”

    郎心平:“她净看八卦征婚节目。”

    杨怡:“俩人合适,恋爱几个月就能结,不合适,恋几年也结不了,现在不好多闪婚的吗?其实它在某种程度上体现了现代人的感情模式。”

    青楚:“闪婚你都能接受?够潮的。”

    “妈一向不守旧,我告诉你青楚:恋爱时间不能太长,不然就丧失新鲜感和激情,恋爱一谈好多年,还没到结婚就审美疲劳了,不结吧,好像又对不起搭进去的工夫,结果生把婚姻变成没滋没味的鸡肋。所以你俩就应该趁着现在热恋的劲儿,把婚一结,然后在婚姻中延续恋爱的惯性,保准过得特别幸福。”问郎心平,“老太太,我分析得有道理吗?”

    郎心平:“我还头回觉得你振振有词。”

    “那这回你投我一票?”

    “这是青楚自己的事,我弃权。”

    杨怡:“青楚,你到底怎么想?”

    青楚:“你分析得很有专家风范,但我还不想结婚。”

    “你不爱周晋?”

    “爱他也不至于非要马上嫁吧?”

    “我没说马上啊,不结也可以先把婚定了嘛,你觉得十一怎么样?金秋十月,爱情到了收获的季节,反正妈方方面面都替你考虑到了,你就表个态。”

    “结婚是个什么东东?没人教过。”青楚以为装糊涂、不配合就能浇灭杨怡劝她结婚的热情,但她很快发现,自己显然低估了母亲大人的执著。

    共进晚餐早已是青楚和周晋约会的常规内容,这一次,晚餐上的谈话却不常规。

    周晋:“能问你个问题吗?我出选择题,你只要选答案就行。”

    “好。”

    “你近期想结婚吗?A不想,B想。”

    “你觉得我会选哪个?”

    “A。”

    “正确!我也给你出道选择题,我妈找过你吗?A找过,B没找过。”

    “A。”

    “我就知道!”母爱太伟大了,青楚哭笑不得。

    周晋继续发问:“你觉得我想结婚吗?A想,B不想。”

    “A。”

    “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因为你很早就失去亲人,一个人孤单那么多年,特别渴望家庭亲情,对我身后闹哄哄的大家庭,不但不觉得累赘,反而渴望早点融入。”

    “而你不想结婚的原因,是因为你和我正相反,一直生活在大家庭里,从不缺乏亲人的关爱,关爱多得甚至成了负担,所以你更盼望自由、独立,虽然目前很享受爱情,却不愿意过早走进围城。”

    “理解万岁!”

    “咱们俩这就叫缺啥找啥吧?”

    “要不你跟我换换?你住我家去,我把我妈我姥姥、大姨、二姨统统让给你,你好好体会一下家庭幸福,我逃出来尽情享受一下孤独和自由。”

    “这主意听起来很有吸引力。顺便问一句,你刚才已经婉言拒绝了我的求婚,对吗?”

    “你向我求婚了吗?我以为是心理测验。”

    “就知道是这种结果,幸亏没买鲜花钻戒,不然死得更难看。”

    “没准我不会拒绝钻戒呢?”

    “明白,糖衣吃下,炮弹打回。做你男朋友,宽容是必须的素质,不然早晚被自由哇、独立呀PK掉。”

    “周晋,我不是拒绝你,其实你的非常态求婚让我很感动,但请你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多享受一点属于自己的时间空间,好吗?委屈你了。”

    “我能不能这么理解?就当自己买了套期房,交房日期不确定,但总会有交房那天。”

    “而且没有违约金。”

    青楚见招拆招,周晋以退为进,默契上演一出浪漫谐趣的求婚好戏。两人谁也没留意,有双眼睛已经注视他们很久。杨丽红碰巧也在这里吃饭,从看见青楚、周晋进餐厅第一刻,就在观察俩人神情举止。他们成了一对恋人,这结论让杨丽红不安,在她心目中,赵青楚这样宽容善良的女孩,不该和周晋在一起,尽管表面两人如此般配。杨丽红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阻止青楚陷入不自知的困境。

    青楚知道自己回家将要面对杨怡灼灼的目光。果然,一进门杨怡就追着女儿察言观色:“今天有什么跟每天不一样的吗?”

    “有,妈,我为你自豪。我亲爱的母亲为早点让我嫁出去,居然亲自出马替我求婚。”

    杨尔:“啊?大姐,可以啊,有魄力。”

    杨怡:“我没替你求婚,就是跟周晋聊得投机,顺便暗示他一下。”

    郎心平:“我能想象你是怎么暗示的。”

    杨怡:“毕竟你是女孩子,结婚应该由男方提出,是不是我的暗示起作用了?”

    青楚:“当然。”

    杨怡:“看,你就是有好消息要宣布,说吧,我们都听着呢。”

    青楚:“周晋今天向我求婚了。”

    杨怡喜上眉梢:“然后呢?”

    青楚:“然后被我拒绝了,宣布完毕。”

    杨怡:“拒绝了?为什么呀?”

    青楚:“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官方解释暂时不婚的理由,因为我从小到大,从没有一分钟拥有过属于自己的空间,所以我希望能自由自在生活几年。”

    杨怡:“那不正好吗?结了婚你们小两口就二人世界,大不了妈不立刻搬去跟你们一块住。”

    青楚:“我要的是个人空间!就我一个,没别人,排他性。”

    杨尔听明白了:“就像我现在这样,什么都自己说了算,没人碍我眼。”

    青楚:“其实我一直想自己出去租房住,离开你们,过一阵儿完全没人管的日子。妈,我迟早会走进婚姻,属于自己的时间只有婚前这几年,我不想浪费,等尽情享受过单身以后,我就走向婚姻的不归路,解释完毕。”

    杨尔:“也不一定只有婚前能单身,我现在不就是婚后单身吗?”见杨怡恶狠狠的眼神,赶紧解释,“我没有咒青楚离婚的意思,得,当我什么都没说。”

    杨怡:“你是有时间、空间了,回头人没了,像周晋这么好条件的男人,不知道多少女的盯着呢。”

    青楚:“他要那么经不起考验,不嫁也罢。”

    杨怡:“怎么说都是你潇洒,哈?”

    青楚没想到,除了家人,还有其他人关心她的感情。接到杨丽红的电话时,青楚以为她的话题一定又是麦冬,但见面后,杨丽红提起的却是周晋。

    “赵律师,冒昧问一句,你是不是跟周晋好了?”

    “对,你怎么知道?”

    “那天我碰巧和你们在同一家餐厅吃饭,看见你们俩在一起很亲密。”

    “你找我跟这个有关?”

    “我来是想好心提醒你一声,如果我是局外人,一定会觉得你和周晋般配极了,但现在,我很替你担心。”

    “你仍然认为麦冬被冤枉,周晋才是真凶?”

    “虽然我对过去伪造证据很心虚,但麦冬后来跟我保证过,确实不是他,我最后还是选择相信,女人都靠一种直觉,我相信你也一样。”

    “对,我不仅相信直觉,更相信证据就算伤害郁欢的另有其人,那也不一定就是周晋,你们的怀疑完全是主观臆断。直觉和证据一起告诉我,要相信周晋,就像你信麦冬一样,这你能理解吗?”

    “能,其实我也猜到自己这趟百分百是徒劳,但我觉得你是好人,所以还是忍不住来提醒:周晋头上有雷,说不定哪天就炸了,我不希望你被牵连。你可以不听我的,但别怀疑我出于善意。”

    “我不怀疑,不过对周晋,我有自己的判断。”

    “那祝你好运,也祝你们能幸福。”

    不管是催她早点嫁给周晋的杨怡,还是劝她离开周晋的杨丽红,都不能影响青楚的决定。她相信自己的眼光和判断力,从小到大,挑衣服、挑学校,挑工作、挑男朋友,从来都是自己拿主意,这一次也不例外。

    霹雳主意更大,搅黄父亲的二婚后,她变本加厉,从偷窥者升级为跟踪者,一有空就尾随她爸,观察可能出现的新动向。这天,霹雳跟着李博怀进了一家商场,见他边打电话边四处张望,像是在等人。难道又跟陈秀和解了?不对,陈秀不会来这么高消费的地方逛街;难道这么快又有了别的约会对象?霹雳满脑子问号,紧盯在男装专柜看衣服的李博怀。很快,答案揭晓,一个女人拎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出现在李博怀身边,竟是杨尔,霹雳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杨尔:“我拎这么多东西,你不去找我,还让我来找你。”

    李博怀:“谁让你约到商场呢,这地方你比我熟,要让我找你得找半天。”

    “你要买衣服?”

    “来都来了,顺便买件换季的夹克。”

    “你哪会买衣服呀?瞧这浑身上下,哪件不是我买的?”

    “现在不是不能麻烦你了吗?”

    “不是有陈秀吗,让她帮你参谋哇,审美再差好歹也比你强。”

    李博怀欲言又止:“没人帮我买我也不能光着。现在男装怎么都这么贵?”

    “一直都这么贵,从前你是不操这心。”

    “我操不操心你都看不上,那就让穿什么穿什么呗。”拿起件夹克往自己身上比量。

    “颜色太老气,一上身立马显老十岁。”不由分说拎出一件带格子的夹克,塞给李博怀,“你这岁数可以穿花点,精神,也压得住。”

    “我穿这个行吗?”

    “你觉得我从前把你捯饬坏了?”

    “没有,挺好。”

    “那就服从。”

    营业员插嘴:“太太真有眼光,先生您听她的准没错。”

    杨尔:“我不是他太太。”

    营业员赶紧致歉:“对不起,我看您二位挺有夫妻相的。”

    买完衣服,前夫妻俩跑到商场星巴克里坐下,跟踪者当然不会落了阵。

    杨尔对营业员评价耿耿于怀:“我和你有夫妻相吗?”

    李博怀:“人家那么说是为好卖衣服。”

    杨尔把一个文件袋扔给李博怀:“给你!搬走多长时间了,东西还往我那寄?没通知的赶紧通知啊,别把我家当你收发室。”

    “麻烦您了,下不为例。”

    “房子装好了吗?准备什么时候跟陈秀办事?”

    李博怀犹豫一下,还是说出自己和陈秀之间的不愉快,这事他没法跟别人说,憋在心里很难受。一吐为快后,硬着头皮等前妻奚落,但杨尔的反应却让他意外。

    “我倒觉得陈秀藏点私房钱,没什么不能理解的。”

    “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你想她前夫那么个人,烂泥扶不上墙,孩子判给他,当妈的心里能踏实吗?我觉得她藏私房钱不为自己,就为孩子,万一那男人靠不住,好歹自己手里还有点钱,孩子不至于太惨,每个当妈的都会这么想,这种自私出于母性,我觉得可以原谅。”

    “你好像比过去宽容了。”

    “甭夸我,不关自己的事,我一向很宽容。”

    原来前夫妻约会内容只是乏味的物品交接,但隔窗偷窥的霹雳可不这么想。雷蕾被她紧急招来,对眼前令人振奋的场面发表意见。

    雷蕾莫名其妙:“火急火燎把我叫来,就为看你爸你妈喝咖啡?”

    “你不知道它意味什么,这场景在我20年的记忆里从没有出现过。”

    “啊?那他俩过得真够没劲的,这种婚姻确实没有维持的必要。”

    “可现在,他俩不但坐到一起喝咖啡,我爸刚才还在我妈亲手指导下,买了一件夹克。”

    “那说明什么?”

    “生活出现了一种可能性。”

    “明白,本来历史的车轮前进得好好的,可你不但强行刹车,还妄图倒车。你爸妈被证明过了:就是放在一起的两个绝缘体,不过电。”

    “但如果分子结构从内部发生变化,就会迎来质变。”

    “恕我眼拙,我死活没看出来两杯咖啡里藏着什么质变。”

    “当然,他们之间还需要催化剂,需要一个幕后推手。”把自己细胳膊轻推出去。

    雷蕾捏捏霹雳胳膊:“你知道什么叫螳臂当车吗?”

    “机遇来到眼前,即使希望渺茫,我也要去争取。”

    霹雳一边勾勒着倒转历史车轮的伟大计划,一边为即将从蓝图变为现实的餐厅奔忙。终于选定从地段、租金来说,综合性价比最高的门面房,李总和雷董在尚未装修的餐厅里,充满激情讨论装修方案,憧憬美好未来。

    霹雳:“我想出一个英文店名,PLAYER。”

    雷蕾:“玩家,操作美食游戏的人,说的是你。”

    “还有演奏家、表演者,说的是你,关键跟咱俩的‘霹雷’谐音。”

    “不错,有创意。”

    “那就它了,我宣布,霹雷西餐吧正式启动!”

    在霹雳违规开动事业航船的同时,青楚也得到律师生涯第一次独立办案机会。邢律师两个代理案开庭时间冲突,除非一人能劈两半,否则他就只能选一个。

    青楚自告奋勇:“匀一个让我试试吧。”

    “那二奶的遗产纠纷,你行吗?”

    “给我表现机会,才知道我行不行啊,我先谢谢您栽培。”

    “可我有点担心,这遗产纠纷,双方代理都握着对自己有利的文件,又都存在各自的短柄,如何扬自己的长、避自己的短,需要成熟的审阅能力和高超的庭辩技巧。”

    “是骡子是马,您把我拉出来一遛就知道。”

    “这代理标的可有千八百万,关乎事务所一百来万的经济收益。”

    “我有一个优势,就是钱对我只意味阿拉伯数字,不构成任何影响,反正赔了算您的,赚了嘛……也算您的。”

    “行,要的就是你这副视金钱如粪土的德性,我还真不敢让别人去,怕他们一想到钱,自己先乱了阵脚。”

    “您放心,来回调解这么多趟没成,我对它很熟悉了。”

    “别自信过头,青楚,有一点我要提醒你:任何时候,我们只要依法让当事人获得她应该获得的权利,不需要对谁做道德评判,更不要被潜意识里的道德感左右职业态度。”

    “您法大于理的嘴脸永远值得我学习和借鉴。”

    青楚告诉自己首战必须告捷,这财产纠纷她一直参与调解,所有枝节早已烂熟于心,上庭前就对方可能做出的各种辩护方向,反复推敲论证,做了充分应对准备,成竹在胸。开庭当日,尽管对方律师经验老到,但青楚抓住关键环节据理力争,成功为当事人争取到应得利益,也为自己赢得一次漂亮的职场亮相。

    捷报传回事务所,邢律师很为自己慧眼识珠得意,组织同事为青楚庆功。

    邢律师:“祝贺你,这是进事务所第一个名利双收的代理。”

    青楚:“事先不都说好了,赚了归您。”

    “我宣布:事务所拿出本次佣金的十分之一,给你做奖金。”

    “对于这种意外惊喜,我打算欣然接受。”

    “大家看见了吧,青楚的表现告诉你们:想赚钱得先忘了钱,同理,名气、成功也是如此,功利主义目的无可厚非,但过程一定不能功利,态度决定结果,无欲则刚!”

    佣金的十分之一不是小数目,十几万足以让青楚实现自己一个不大不小的愿望,当天,她就把一辆经济性轿车开回了家。

    杨怡正陪郎心平楼下遛弯儿,看见青楚从一辆汽车里钻出来,十分纳闷儿:“你怎么开了辆车回家?”

    “我的车我不开回家?”

    “你的车?周晋给买的?”打量汽车,“太一般了,怎么也不买辆贵点的?”

    “这车上哪写着他买的?是我自己买的!”

    “啊?你自己买什么车呀?哪来的钱?”等把青楚买车的来龙去脉问明白,杨怡急了,“钱刚到手,还没捂热,我们还没看见,你就花出去了,你们80后的孩子怎么一点风险和危机意识都没有哇?极端缺乏计划性。”

    “怎么没有计划性?20岁消费、30岁储蓄、40岁积累、50岁享受,按部就班,我现在就是在按计划消费。”

    “那是车,跟房子一样是重大支出,怎么你跟逛菜市场似的,到那就把东西拎回来了?也不反复论证论证、掂量掂量?”

    “有什么好论证掂量的?想买就买,现成摆在那,可不去了就买吗?买什么东西不这么买呀?”

    “问题是你现在有什么必要买车呀?车是消耗品,现在CPI飞涨,有十几万当然要投在保值的地方,至少不能折损,买车还不如买房呢。”

    “房子问题已经议过了,我不买。”

    “那也不能买车呀,还不如买黄金呢,那是硬通货,不贬值。”

    “妈,你说来说去都是理财概念,我现在还考虑不到那一步,也不需要有风险意识,因为这不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也不是我挣的最后一笔钱,未来有很多很多钱等我去挣,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漫长的,我完全不用死抱着这笔钱,想方设法让钱生钱。至于买车的理由,目前,我需要一个代步工具,除此以外,车可以带给我快乐,例如双休日拉你和姥姥去郊区自驾游,等我手熟了,咱还可以全国自驾游。”

    “自驾游可以用你二姨的车嘛。”

    “自己买车要的就是充分享受想去哪就去哪儿的自由。”

    “你就为自由一下花十几万?缺乏理财意识,违反经济规律,太赔本了。”

    “可它不违反人性,因为买回来的快乐无价。”

    “你这孩子思维太奇怪。这我又要往前说了,你何必非要用自己钱买车呢?钱是挣出来的,可也是省出来的,你要跟周晋把婚一结,连房带车不都有了吗?”

    跟母亲对话鸡同鸭讲,青楚索性高挂免战牌,独自享受喜悦去了,剩下杨怡百思不得其解:女儿为自由不婚,又为它轻易花出十几万,自由就真的那么贵?

    自由究竟有多昂贵,失去的人才有最真切的体会。回到银川的钱小样彻底告别自由、爱情以及从前许多变幻莫测的梦想。生活被貌似充实的内容填满,每天做家务、照顾父亲、推他去医院、配合医生帮他做康复,小样心甘情愿、毫无怨言忙碌着,日复一日,像鞭子不停抽打的陀螺,只不过,这鞭子是从她自己心里抽出来的。

    钱进来看女儿每天在身边眼前转来转去,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

    “闺女,你能过来坐会吗?”

    “怎么了爸?哪儿不舒服?”

    “我被你伺候得哪哪都舒服,就是看你每天像陀螺一样,在我眼前转来转去,眼晕,你能停会,咱爷儿俩说说话、聊会天吗?”

    “聊吧。”

    “样儿,爸问你,从北京回来这段时间,你每天这么照顾我,累不累?”

    “不累。”

    “烦不烦?”

    “不烦。”

    “觉得有劲吗?”

    “有劲啊。”

    “我怎么觉得没劲呀。”

    “没劲?那我怎么能让你高兴?有劲一点?”

    “我没不高兴,是替你觉得没劲。”

    “是不我哪点还没做好,你不满意?”

    “你做得太好,我太满意了!看你现在的思维,全是围绕我、我、我,你自己呢?”

    “我现在不就是围着你转嘛。”

    “我觉得你不像我闺女,像保姆。”

    “妈办好退休前,我本职工作就是当好护士、保姆、心灵辅导师以及出气筒。”

    “你天天对着我憋在家里干这些鸡零狗碎累死人的活儿,不完全违背了想趁年轻出去闯闯的理想吗?”

    “我现在的理想就是把你照顾好、帮你康复,最后让你站起来。”

    “那你自己想干的那些事呢?”

    “没价值,我把它们都忘了。”

    “不能那么说,样儿,不管什么理想都有价值,人生最大的乐子就是做自己想干的事,比如我除了京剧不好别的,现在干的这些,是你自己想干的吗?”

    小样没法回答,她现在只干该干的,不想想干的。

    “爸问你,你这样快乐吗?”

    “我从没像现在这么充实过。”

    “你的充实是把自己累半死,往床上一躺,连胡思乱想的劲都没有,这是虐待自个儿,不是快乐。”

    小样:“知道什么叫痛并快乐着吗?我现在就是,这也是你努力的方向,等有一天有痛感、麻感了,你就快乐了。”

    “我闺女还能说出这么有寓意的话?”

    “感谢生活,把我变深刻。”

    “爸是说,我就这样了,你打算以后守我一辈子?要不还回北京,追你理想去吧。”

    “不!我好容易找着一件自己坚定要做的事,你动摇不了我。”

    女儿眼神里少有的执拗让钱进来心疼,忍不住私下里跟杨杉交流:“媳妇,你发现没?咱闺女回来像变了个人。”

    “咱家还变了个家呢。”

    “她这么任劳任怨,我怎么看都不顺眼,还是从前游手好闲、每天傻高兴那样好。”

    杨杉感叹:“都回不去了。”

    “她这样你不心疼?”

    “心疼,要能,我第一个先把她塞回去。”

    “同感,我觉得她还是该回北京,我不想把她捆自己身上。”

    “她要想,我绝不拦着,可现在就算你拿鞭子抽,她也不会走。”

    是的,钱小样现在有着前所未有的执拗,但比她更加执拗的是回忆。尽管她十分努力想忘记方宇,但回忆的洪水还是会在某个瞬间席卷而来,冲塌她好不容易才筑起的防线。同样的早晨,端着同样的早点,同样几个京剧演员在大院演练,耍刀、弄枪、使棍,一切重复着初遇方宇那天的场景,唯独少了男主角。女主角正失神,那舞红缨枪的小丑大叫:“钱小样,接枪!”彻底把她逼进记忆死胡同。

    小样把锅地上一放,接住飞来的枪,气势汹汹冲向小丑。小丑见她不对,赶紧抄起兵器架上的条棍,抵挡她劈头盖脸、枪枪紧逼的冲锋。

    小丑:“动真格的呀?”

    小样:“你不想见识见识吗?”

    小丑:“首都归来,怎么文明程度一点没提高?”

    枪棍往来,小丑一棍子扫到小样额头,小样扔了枪,蹲在地上号啕大哭。借皮肉小痛,内心的悲伤找到缺口,一泻千里。

    就在小样不能自控地痛哭时,方宇也在不能自控地一遍遍拨打她手机,尽管话筒不厌其烦提醒他:“您呼叫的号码是空号”。小样故意要和他断了联系,可他却忍受不了思念的折磨,终于,方宇出现在青楚面前。

    “青楚姐,你有小样消息吗?她把手机换了,我联系不上她。”

    “她……不想跟你联系。”

    “我知道,可我还是忍不住想她,她回去过得好吗?”

    “好,也不好。”

    方宇瘦一圈的脸上全是思念和关切,青楚狠不下心拒绝他请求。于是,小样手机响起,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号码跳入视线。瞬间犹豫后,小样切断电话,关掉手机,她知道,只要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她一定会立刻崩溃。关掉电话,却关不掉悄然涌起的思念,小样找出被她珍藏的礼物——方宇偷来送给她的玩具小熊,爬上楼顶天台,带着“要对自己再狠一点”的念头,把玩具小熊从天台边扔出去。然而就在小熊带着加速度坠向楼下的瞬间,两条腿彻底挣脱头脑管制。她气喘吁吁飞奔到楼下,四处寻找,终于发现躺在地上的玩具小熊,捡起来,拍打干净,抱在怀里,眼泪再次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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