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高璇任宝茹 本章:第十八章

    房门打开,不速之客的面孔让钱家一片寂静。唯一有权打破沉寂的是杨杉:“你怎么来了?”扭头问小样,“他来干什么?”

    “我不知道。”

    “钱叔儿、阿姨,我想跟你们谈谈,能让我进去吗?”

    不速之客一步跨进门,将不速进行到底,连小样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杨杉审问:“你要跟我们谈什么?”

    “前段时间我来过一趟……”

    杨杉扭头看小样:“他来你知道吗?”

    “知道。”

    “你跟他见过面了?”

    小样不答,就是默认。

    杨杉转回方宇:“你接着说。”

    “我听小样说了叔叔情况,也找高齐咨询过,我觉得如果叔叔回北京康复,效果肯定会好得多。”

    “你就是要跟我们说这个?”冲小样,“怪不得你最近老念叨想带你爸回北京治,敢情又是因为他,你是为你爸,还是奔他?你俩都串通好了是吧?”

    “小样没和我串通,上次我来她把我赶走了,这次我是自作主张来跟您谈的。”

    “那你就省省吧,咱们没什么可谈的,我说过以后我家的事和你没关系,你不用再操心了。”

    “怎么可能和我没关系呢?如果当初我不撺掇小样,她就不会去北京,如果她没和我一起,脑袋就不会被人开瓢,你们也不会非带她回银川,如果不是我给她出主意在火车站逃跑,叔叔就不会出事,要不是因为我,你们家根本不会倒这么大霉!”

    “你明白就好!知道我们家是因为你倒的霉,你就躲远远的,别再沾我家边儿。”

    “我做不到,祸已经闯下了,就算你们宽宏大量不想再追究我责任,我也过不了自己这关,我没法置身事外,假装所有问题与我无关!”

    “方宇我告诉你,我不再追究你责任不是因为宽宏大量,是不愿意再和你有任何瓜葛,你别让我看见就算帮大忙了。”

    “阿姨,不管你怎么恨我,我都能理解,但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让叔叔得到更好的治疗,北京有最好的医疗技术,有你们家人支持,无论从哪方面考虑,回京康复都是最佳选择。”

    “这些还用你告诉我?你以为我不想带他回北京治?要有条件我还想带他去美国呢。我盼他站起来的愿望比谁都强烈!可光有愿望管用吗?人得面对现实,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

    “我知道最大难题就是钱,上次从银川回北京,就是要解决这个难题。我给叔叔筹了20万,美国去不了,但回北京康复,暂时应该够了。”

    存折一出,无不震惊,小样、杨杉、钱进来各翻腾各的心思,谁也不去接存折。方宇将它擎在空中,找不到落点,只好自行寻觅出路,降落在餐桌一角。

    小样不关心20万,她关心20万背后的渊源:“你把奶奶房子卖了?”

    “没有。”

    “那你哪来20万?”

    “我借的。”

    “跟谁借的?借这么多钱你怎么还呀?”

    “你别管了。”

    “不行!我不能让你为我们家背一身债。”

    杨杉把女儿的心思看得通透:“特感动是吧?”对方宇喝彩,“不管这钱是怎么来的,让小样感动的效果显然达到了。”

    “阿姨,我拿钱来不是为感动小样,是为帮叔叔康复。”

    “你想帮小样她爸康复,也想感动小样,最好我也能感动,同意你俩在一起,20万换来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你是这么希望的吧?”

    “我没想那么多,就觉得帮叔叔早日康复是我的责任,不管我和小样能不能在一起,我都要努力实现这个目标。”

    “你真没想用这20万换我同意你和小样好?”

    “真没有!我就想对叔叔负责到底。事实上,这20万本来也是我该赔的,假如一开始就能借来这笔钱,叔叔就可以留在北京治了。”

    “这话说的倒在理。”

    “那您同意回北京吗?”

    “回不回北京、选择在哪儿治,是我们家自己的事,跟你没关系。你要真像自己说的那么懂道理、负责任,真觉得这钱是你该赔的,那就留钱走人,以后不要再来找小样。”

    杨杉是老道的棋手,狠将一军,就把方宇将到死角。但她错会了他,20万换不回爱情的存活机会,对方宇不意味着全盘皆输,因责任之名为爱情做点什么,他已谋事在人;至于爱情能否重生,成事在天。他对此行超然事外,只留下存折,其他什么也没想带走。方宇以最轻松的脚步、最决绝的背影,掉头而去。

    小样的泪腺被方宇每一步离开的脚步牵引,记忆将方宇每一帧远去的背影备案存档。就在这一刻,她领悟到命运通过彩票暗示给她的人生箴言:坚守!在她钱小样稀松平常、臊眉搭眼的倒霉生活里,再没有一个人、一件事、一段情,像方宇这样值得她死皮赖脸、死缠烂打、死不撒手!人生策略从此定调,就是“守到雨后出彩虹、守得云开见月明”。

    方宇走了,存折留下了,杨杉没想到自己一步狠棋,将住的是自个儿。

    钱进来充当解铃人角色:“媳妇儿,方宇这20万,你打算要是不要?”

    “理智点考虑,应该留下这笔钱,带你去北京,可我心里挺别扭的,本来这是他应该赔给咱的,可现在他拿钱来,倒弄得像咱家救世主似的,我要用了这钱,是不是还得把闺女搭给他?”

    “人家方宇都表态了,是冲我不是冲小样。”

    “你还真信啊?他要不喜欢小样,能对你这样吗?”

    “就算是为小样,他也不易啊,一般人碰上这种事,躲还来不及呢,他不躲还往上冲,光是因为小样?咱闺女有那么大魅力吗?说了归齐,方宇是个有责任感的孩子。”

    “就算你说得有道理,我也不爱听你夸他。”

    “知道你不爱听,所以有个秘密我一直没敢告诉你。其实在北京,方宇经常背着你去医院看我,拼命给我打气,想法逗我高兴,你记得桑兰资料、还有豆汁儿吗?其实都是他给我弄的,怕你生气才打高齐的旗号。是他把我从最初的绝望情绪中捞出来的。虽说我瘫了有他责任,可说实话,这孩子挺让我感动的。”

    杨杉默不作声。

    钱进来知道自己的话起到了润物细无声的作用:“你是不是也有点感动?”

    “我没有,你们都感动了,就我铁石心肠。”

    “别玩冷酷了,演技又不好,蒙蒙孩子还凑合,蒙不了我。”

    “你什么意思?他是好孩子、有责任感、对你好,我是恶人,拦着不让你去北京康复。”

    “你看你,净歪曲,我不是这意思。”

    “我问你,你想用这钱去北京做康复吗?”

    “不想。”

    “不想?”

    “孩子们的好意我理解,心里也高兴,可我不想害他们,方宇这么做,小样肯定不会袖手旁观,不管他俩好不好,咱闺女肯定都得玩命帮他一起还债,所以咱把这20万一拿,俩孩子就得变成我这两条腿的奴隶,后半辈子非被我拖累死不可。”

    “你以为我顾虑的是什么?”

    “我知道,你跟我一样,都是心疼孩子。我现在做不到给他们未来添砖加瓦,但至少可以不当他们的累赘,让孩子们轻轻松松奔自己前程,媳妇,咱能不能不要这20万?”

    “那你就更没有站起来的机会了。”

    “我站不起来你嫌弃我吗?我要下半辈子都这样,你准备抛弃我?”

    “晚了,从跟你好上那天就晚了,怎么着都是砸手里,这辈子我认命了。”

    “那咱就认了吧,我自己在家康复,不就是运动吗,咱不花钱也能动。”

    “那把钱退回去?”

    “退回去!”

    小样受命退还存折,以官方身份,通过合法渠道,电话召见方宇:“你走了吗?”

    “没呢。”

    “那你过来找我。”

    “我答应你妈了,不见你。”

    “死心眼呀?你打算以后不见我了?”

    “我想证明给她看:我不是要拿20万买她同意咱俩好。”

    “我妈轴、你也跟着轴啊?我愿意和你好,跟钱有个屁关系,你马上给我过来!”

    方宇走上天台,立足未稳就被小样投怀送抱、吻如雨下,甜蜜浪漫暴啐得他几乎窒息,腾云驾雾,直上云天。没异想天开重获爱情呀,爱情怎么如此猛烈,自己溜达回来了?

    “说,你跟谁借的钱?”

    “你别管。”

    “你要不告诉我,我就跟你没完。”

    “跟我们老板借的,他说算我预支,以后帮他干私活儿慢慢还。”

    “20万,你哪辈子才能还清呀?”

    “太小看我了,不就20万嘛,这辈子肯定能还清,不至于欠到下辈子。”

    “讨厌吧你就!”

    “别担心,只要我努力,很快就能把钱还上。我努力起来是很吓人的噢!你又不是没见过,飙次车就挣五千。”

    “你别费劲努力了,我妈让我把存折还给你,她和我爸商量过了,决定不要你钱。”

    如果存折被退回,对方宇而言才是满盘皆输,他拒绝拿回:“什么意思?不去北京康复了?”

    “这事你别管了,把钱拿回去还了吧。”

    “我不要!”

    “那我撕了!”小样对存折作撕扯状,方宇不为所动,她又作投掷状,“我扔了!”

    “想撕想扔随你便,反正我不要。”

    “都说不让你管了,怎么这么犟啊你?”

    “这算什么?我努力想为自己犯的错负责,可他们连机会都不肯给我。那你呢?你也放弃让你爸站起来的理想了?”

    “我不放弃,决不放弃,可我也不愿让你为我们家背一身债,我以后自己再想办法。”

    “以后是什么时候?钱小样你别犯傻好不好?你爸腿能等你慢慢想办法吗?你给我听好了,现在不是咱俩互相心疼、你推我让的时候,让你爸站起来不光是你的理想,也是我的,咱俩必须劲儿往一处使,尽快想办法带他去北京。”

    “你个大傻帽!明明是只蜗牛,非抢个乌龟壳背上,也不怕超重把你压死!”

    “比喻生动,可我听着别扭,能把乌龟壳换成螃蟹壳吗?”

    小样又哭又笑,扑进方宇怀里。

    “小样,我活了24岁,头一回想明白责任是怎么回事。责任是一种别无选择的目标,你必须努力实现它;责任也是一种巨大的力量,让你永远有努力的勇气和劲头。”

    “真深刻,我也这么想,就是没你总结的好。”

    “你爸不是我勉强背上的负担,是我主动承担的责任,我和你一样责无旁贷,你以后别再说那些不要我管之类的废话,行吗?”

    “不行!”

    “我费这么多唾沫,你还不明白?我可要怒了!”

    “我是说不能让你一个人背那么多债,我跟你一起还。”

    “那你不打算推开我、跟我划清界限了?”

    “你不达目的不罢休,我拧不过你。你把我理想匀过去了,那你开修车行的理想呢?放弃了?”

    “谁说我要放弃?我先帮你实现你的理想,然后你再帮我实现我的理想,怎么样?”

    “我觉得可以!”

    他们的爱情劫后余生,回来了。

    “可怎么说服我爸妈他们呢?”

    “其实他们心里肯定想去北京,只不过不想成为我们的负担。”

    “我知道,但现在怎么办?”

    “A方案失败,启动B方案。”

    “什么B方案?”

    小样不知道自己的盟军集结完毕,当然就更不知道B方案体现的是集团作战的优势。在京的青楚、周晋、高齐得到方宇召唤,立即按计划行动起来。

    高齐:“我已经在康复中心办了预约手续,随时可以入院。”

    青楚:“高齐,这次你是男一号,我们都是配角。”

    高齐:“我当惯配角了,忽然要挑大梁还真有点紧张,要不还是你俩主说,让我敲边鼓吧。”

    青楚:“不行,第一你是医生,第二我小姨对你印象特别好,所以你说话比我们有分量,你一定要用不可辩驳的医学理论说服她。”

    高齐:“那我尽力。”

    青楚:“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讨论,我们要速战速决,不能延误太多时间,所以是不是应该让方宇提前买好回来的火车票?”

    周晋:“坐火车行动太受限制,坐汽车钱叔叔有问题吗?”

    高齐:“要能躺着就问题不大。”

    周晋:“那行了!交给我解决,保证一站式,一条龙服务。”

    青楚:“怎么个一站式一条龙?”

    周晋:“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青楚:“那好,我们周五下班就向银川进发!”

    青楚没料到周晋的一站式、一条龙居然全部囊括在一辆车里,启程日他开来一辆旅行房车:“返程时就让小姨夫躺在后座上,用安全带固定,我和高齐轮流开车,你、小样、小姨一人一座,路上需要的水、食物、包括卫生用品都准备齐了,一应俱全,怎么样,这一条龙服务您还满意吗?”

    “不能再满意了,出发!”没有比把执行任务演变成长途自驾游更浪漫的事了,旅行房车载着方宇的嘱托、所有年轻人的希望,向宁夏进发!

    最近每次敲门,杨杉对门外充满各种未知早有准备,但当这回站着青楚、周晋、高齐的组合时,她也始料未及:“你们三个怎么来了?快进来坐。”

    从视线与盟军接壤的一刻起,小样就从孤独无助、挫折无力的深渊一跃而出,她明白自己是被姐妹、朋友搭救上来的,生命依然渺如微尘,她依然是悬浮在大气中的一个颗粒,但依靠爱情、亲情、友情的标记,她就能找到自己渺小但清晰的坐标。

    钱进来最喜出望外:“你们三个专程来看我?”

    青楚:“姨父,我们不是来看你的。”

    钱进来:“自作多情了,甭管怎么说,看见你们我就高兴。”

    青楚:“放心,你以后能经常高兴了!”

    钱进来:“媳妇儿,我听这孩子说话怎么直犯糊涂呢?”

    杨杉:“我也没比你明白多少。”

    青楚:“不绕圈子了,小姨,我们是来接小姨夫去北京治疗的,你们一家三口都得去,谁都跑不了。”

    杨杉:“是方宇让你们来的?”

    青楚:“是,但也不全是,让姨父早日康复是我们大家共同的心愿,今天的行动也是我们的共同决定。”

    杨杉:“你们都是好孩子,我和你姨夫领情了,不过我们不打算去北京,你姨父已经决定不治了。”

    钱进来:“对,不治了,前半辈子我在舞台上活跃够了,后半辈子坐着躺着多歇歇也挺好,你们甭替我操心,把精力都用自己身上,只要看着你们都奔出个好前程,我就是站不起来也知足。媳妇儿,有你守着我就够了,让小样跟他们去北京吧,你同意吗?”

    杨杉点头附和:“小样,你收拾东西跟他们走吧。”

    钱进来:“闺女,去好好实现你自己的理想,爸等你胜利的消息,啊!”

    四个年轻人面面相觑,这个局面不在计划当中,如何应对?

    周晋:“形势不对,我们是来说服他们的,怎么成他们说服我们了?”

    小样:“不行!长这么大都是你们做我主,今天我要替你们做回主,咱们必须一起去北京!”

    青楚:“小姨、姨父,实话告诉你们,我们这趟不达目的誓不甘休,你们面前只有一条路,就是跟我们走,最好认清形势,配合我们行动,不然就不客气了。”

    钱进来:“我的病治不治自己说了算……”

    周晋:“这事您和小姨说都不算,医生说了算。”

    高齐:“对,我说了算,钱叔叔,我是你主治大夫,你必须听我的。”

    青楚:“高医生,给你30分钟说服病人。周晋,到时候他们再不走咱们就抢人!小样,咱俩收拾行李!”

    杨杉:“你们别瞎胡闹。”

    周晋:“小姨,你失去行动自由了。”

    一扫请客吃饭的温文尔雅,改为秋风扫落叶,什么事情都好办。

    小样一边扫荡父母衣柜,一边对两个男性盟军能否通过胁迫手段达到目的忐忑不安:“咱们能成功吗?”

    青楚:“你把‘吗’字去掉,必须成功!”

    “我太激动了。”小样照青楚脸狂吻两口。

    “控制情绪,别浪费在我脸上,留给更需要亲吻的男同胞们。”

    “不成,男的我只亲方宇。”

    “你想亲周晋我也不让呀,不过亲高齐一下表示感谢倒不过分。”

    在胁迫下软硬兼施才是最高斗争策略,轮到高齐上阵,扮演春风化雨的角色:“叔叔、阿姨,首先我得说,你们是一对伟大的父母,叔叔为不拖累小样,宁肯放弃重新站起来的希望,阿姨不愿接受方宇拿来的20万,说是因为不能原谅方宇,其实也是不想让他为你们背上那么大负担。其次我得说,你们也是一对自私的父母。你们想到的只是不增加孩子经济上的负担,有没有想到她的精神和心理方面?你们有没有意识到,从叔叔受伤第一分钟起,小样和方宇就背上了沉重的心理包袱,这包袱里内疚和责任的分量,远比钱的分量大得多,只有你的康复才能真正减除他们的负担,如果放弃治疗,也许你们能甘心认命,小样和方宇也的确能减轻经济压力,可他们永远都会背着巨大的内疚,那样还能轻松奔自己前程吗?”

    周晋为高齐的演讲击节赞叹:“一辈子良心不安的感觉太可怕了!小姨、姨父,高齐说得对,你们不能那么自私,应该给他俩一次弥补错误、负责任的机会,这样才是帮他们成长。”

    高齐:“至于北京医疗水平高、康复效果好,这些你们都知道,我不用再反复强调了。最后给你们一次选择机会,是主动跟我们走,还是被我们抢走?”

    杨杉、钱进来都不说话,表情已经妥协。

    周晋总结:“我认为可以出发了。”

    青楚拍板:“开路!”

    钱家怀着甜美欣慰的心情,被绑架上返京的旅程。再没有一次离家,像这次这样无所牵挂,离心似箭。

    钱进来舒服地躺在车里,眼望窗外:“让我好好看看银川的街道,再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小样:“爸,你离开北京时也是这话,口气可完全不一样,这回一点离愁别绪都没有。”

    钱进来:“这次是回家嘛。周晋,咱这一路都经过哪儿呀?”

    周晋:“咱走京藏高速,上110国道,再走呼包高速,京张高速,就到北京了。”

    钱进来:“走内蒙?呼伦贝尔大草原我还没去过呢,心向往之啊。”

    周晋:“呼伦贝尔在鸡冠子上,咱的行车路线顶多走一段后脖颈子,离得远着呢。”

    杨杉:“周晋别当真,他说风就是雨。钱进来你甭瞎向往,真当这趟是自驾游哇?”

    钱进来:“我就痛快痛快嘴。闺女,你上次拿回家那些碟带上没有?”

    小样:“这回是你自己主动提的,带着呢。”

    钱进来:“放上!”

    车厢里回响起《沙家浜》郭剑光的唱段:“朝霞映在阳澄湖上,芦花放、稻谷香,岸柳成行,全凭着劳动人民一双手,画出锦绣江南鱼米香……”钱进来随声哼唱,京剧重见天日。

    杨杉感叹:“你瘫的怎么是腿呢?要我选,就希望是嘴!”

    小样:“我爸一点也不抑郁了。”

    青楚:“那咱的目的就达到了。”

    汽车在过街天桥下面穿行而过,小样抬头仰望,她知道视线的终点一定能找到方宇,他一定如约而至。果然,方宇身背行囊,就站在天桥上,用哑语打出“我爱你”的手势。两人的目光穿越飞驰的车速、遥远的距离、污浊的空气,以502胶的黏合度粘连在一起,拉不开、扯不断,从此一体!

    耳边响彻京剧,心里回荡的却是《蓝莲花》:“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天马行空的生涯,你的心了无牵挂,穿过幽暗的岁月,也曾感到彷徨,当你低头的瞬间,才发觉脚下的路,心中自由的世界,如此的清澈高远,盛开着永不凋零的蓝莲花……”

    北京,钱小样去了又回、失而复得。

    钱进来被直接送进高齐安排好的北大康复中心,预计花一周时间全面体检,进行伤残评估,制定有针对性的康复方案。

    周晋完成一站式、一条龙服务的最后一个链条:“小样,给你几天时间休整,然后去昭华总部人力资源部报到,准备上班。”小样尖叫,惊奇,朋友不但拽她出深渊,还送她上云天,在友谊领域她无心插柳,就达到不劳而获的境界。她请示青楚:“把人借我抱抱。”获准拥抱周晋,“谢谢,我会努力,绝不辜负你的好意;谢谢你们,有朋友真好!”

    “好像有人说成功后要亲高齐一下表示感谢?”

    “亲就亲!”小样毫无保留,给高齐凿实一吻。后者头重脚轻、顿失方向:“太突然了,有点晕菜。”四人击掌相庆:“大功告成!”

    杨杉、小样母女重回杨家,才知道老太太也与此行脱不了干系。

    杨杉:“妈你也跟着参与孩子们行动了?”

    青楚:“下面策划行动,上面得有人拍板。”

    郎心平:“我是他们名誉顾问。”

    这不仅是小辈自下而上的革命,更是两代母女间的团战,历史以何其相似乃尔的方式轮回,好笑的是,作为当年叛逆者的杨杉,如今成了被反抗的强权,而当年的强权郎心平,成为如今叛逆者的精神领袖,母女之争的内容在变,但南辕北辙的实质不会变,杨杉上与郎心平、下与钱小样,都是如此。

    所有篇章都要重新书就,除了一样——爱情。青楚偷偷问小样:“你打算跟方宇怎么着哇?”

    “买彩票的经历教育我:像我这样不懂策划爱情的人,只能用一个笨招,就是坚守!在我21年失败的人生里,唯一有价值的就是方宇,我得像守号那样,认准他,不换了。”

    “我挺羡慕你俩。”

    “我俩还有人羡慕?”

    “我觉得你和方宇的恋爱特high。”

    “我俩以前就这么说你和周晋来着。”

    “不,你俩比我俩high。”

    “挫折让我们成熟,经历使我们丰富。”

    “样儿,你现在已经很内在了。”

    “真的?那我就坚守了。”

    下面有了对策,上面需要调整政策,杨怡、杨尔、杨杉姐儿仨凑一块儿,议的也是这个。

    杨尔:“仨孩子一路开车过去、不由分说就把你们全家拉过来了?”

    杨杉:“可不就那么把我们劫来了嘛。”

    杨尔:“够酷!瞧瞧人家周晋、高齐,谁家要有这么两个女婿,丈母娘还不得乐死了,你瞅大姐。”

    杨怡:“不怕你们瞅,我就是乐。”

    杨尔:“等霹雳再放假从英国回来,我安排她和高齐认识认识,接触一下,看有没有发展可能。”

    杨怡:“你家霹雳还小,正经是小样该找个高齐那样的。哎三儿,你没想想办法撮合撮合他俩?”

    杨杉:“唉,我家小样一没眼力,二没福气。”

    杨尔:“小样那边不还有个方宇吗?”

    杨怡:“方宇一下拿出来20万给你们,我看小样够呛能跟他断干净。”

    杨尔:“你对他俩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杨杉:“钱进来被他和小样作成截瘫,这辈子也别指望我接受他俩,我不勉强他们,他们也别勉强我,想好也行,离我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杨尔:“你态度太消极,等于不作为,当妈的得有前瞻和指导性,要反对他俩就一刀两断、不留余地,你要也觉得高齐好,就引导小样,促成他俩,她不也对高齐有好感嘛。大不了我替霹雳做点牺牲,把好东西先可着你们。”

    杨杉:“咱们这儿说这么热闹,她们得听咱们的才行呀。”

    杨尔:“影响!对小样就得跟治水似的,把她不该去的地方堵上,希望她去的地方挖开,潜移默化,知道吗?”

    杨杉:“我担心小样不是水,是顽石!”

    杨尔:“你那闺女,还真保不齐。”

    杨怡:“那你也该按老二说的那样去引导,不影响你就只能自己生闷气,引导了没准她就按你的来了,说归齐,你是为她好不是?”

    杨杉:“瞧咱姐儿仨这出,就是一俗语……”

    仨妈异口同声:“可怜天下父母心,唉!”

    当晚,对策与新政就迎来第一轮交锋,小样走进房间,把20万存折放在她妈面前。

    杨杉瞥一眼:“不让你还了吗?”

    “我还了,方宇不要,咱又来了北京,我爸需要这钱,所以我就自作主张留下了,算欠他的,以后我来还。”

    “你打算怎么还?”

    “周晋安排我进昭华,我一定把握机会努力工作、使劲挣钱,帮他早日还清20万。”

    “除了这个,你还要还别的吗?你现在对他到底是什么态度?”

    “妈,你要听实话吗?”

    “说。”

    “我比以前更爱他了,你真不能接受我和他在一起?”

    “虽然我承认那孩子算有责任感,不过这不能成为我原谅他的理由,更何况从当妈的角度来讲,打根儿上起我就反对你和他好,你以前不也有个落差论吗?你就该找一个跟你有落差的,方宇对你未来没有任何帮助。”

    “我想找的是我喜欢的,不是提拔我的。”

    “小样,你任性了二十年,任性出什么好来了?把你爸任性成这样,还不吸取教训?没有一个成功的人生是任性出来的,感情也一样,需要用智慧和经验去策划、经营。你看人家青楚多成功,永远在对的时间做对的事、选对的人,你学学她,别再由着性子来了,咱家的处境,没有让你由着性子来的资本了,就算不用对我跟你爸负责,也要对自己负责。”

    “对的时间选对的人?妈,我觉得你说的特别有道理,但我就是做不到,其实你不也一样?这一套套的理论,搁咱娘儿俩身上,从来是纸上谈兵。”

    “反正我告诉你我的原则:对你和方宇,我不阻拦、不同意,你自己看着办。”

    自己看着办的结果,就是针对不阻拦、不同意的不反抗、不顺从,我用我的“两不”PK你的“两不”。

    方宇从宁夏返回北京,一头扎进人民币的汪洋大海,甭管一毛还是一百,逮谁算谁,连烤翅店也被他挖掘出商机,因为偶然听见店老板洽谈广告事宜。

    “你去找找,他们肯定也有个组织,类似于摩的协会那种,我的设想是有一辆算一辆,每辆摩的都贴上咱烤翅店的不干胶广告,能覆盖多大面儿就覆盖多大,大家上下班来来往往,招贴广告在他们眼前晃来晃去,不许看不见,问问这样大概什么价?”

    方宇一屁股移位到烤翅店老板面前:“老板,刚才听您说了两耳朵,广告招商呢对吧?想做街头流动广告?”

    “对呀,是有这个想法。”

    “我有一个特牛的广告平台,摩的没法比,您要不要见识见识?”

    半小时,烤翅店老板心满意足结束了挎子上的拉风之旅。

    “您觉得怎么样?”

    “挺好,挺扎眼。”

    “您是明白人,烤翅店广告贴在我这挎子上,效果绝对比摩的好,挎子多拉风啊,街上一跑,特立独行、自得其乐,够拽!绝对提升品位。”

    “有点意思,就是只有一辆,构不成规模呀。”

    “可我满北京哪儿都去呀,线路不定,覆盖半径大,摩的就跑一小片,范围小、影响力有限,再说您用我挎子也不耽误摩的呀,双管齐下,多不了多少钱。”

    “你打算收我多少广告费?”

    “不多,一年一万。”

    “贵了。”

    “我还提供别的服务呢,您有广告歌曲吗?我挎子装了音响,穿街串巷,见天给你放,平面广告兼立体广播。”

    烤翅店老板心驰神往:“我还可以做面旗子,往你挎子前面这一插,呼啦啦迎风招展,饶是谁都得多看一眼。”

    冲一万块钱的面子,方宇咬牙忍了:“行!”

    “那就这么说定了,回头我把不干胶拿来,合同咱也一块儿签了。”

    “一签合同就得付钱,全款。”

    “行,完了你就满世界给我跑去。”

    “成交!”

    双方为光明的合作前景欣喜握手、共襄盛举的一幕,正巧落在来找方宇的小样眼里。方宇飞奔过去,没想到小样掉头就走,健步如飞,他在后面紧追不舍:“样儿、样儿,你去哪儿?”

    小样脚步如飞转风火轮,举止如地下工作者:“跟我来,别跟太紧,保持距离。”

    方宇鬼鬼祟祟、莫名其妙,被拐带到人迹罕至的桥下,又是立足未稳就遭到灭顶暴啐式的热吻:“一会儿冰一会儿火,你真把我当钢炼了。”

    “方宇,我回来了。”

    “回来好,咱俩重新开始,努力奋斗。”

    “我刚才都看见了,你怎么也变成钱串子了?”

    “我那叫有商业头脑,这回咱俩更般配了,情侣串儿。”

    “我爱死你了。”

    “以后还说不要我吗?”

    “打死也不撒手了。”

    “钱你妈收了吗?”

    “收了,不过我来是要告诉你:咱俩以后只能地下情。”

    “怎么地下?就刚才鬼鬼祟祟那样?够见不得人的,你妈还不接受我?”

    “她昨晚宣布了‘两不’原则,对咱俩,不阻拦、不同意。”

    “那不还是反对吗?”

    “她一时半会儿还转不过来劲儿。”

    “站在她的角度,我也能理解。”

    “那咱俩就先别顶风作案。”

    “明白。”

    “可我现在就想犯罪,怎么办?”

    “那就明知故犯吧。”

    平庸无奇却轰轰烈烈、鸡零狗碎却撕心裂肺的爱情不肯收场,大幕重启。

    回来了,小样必须告诉方奶奶:在离去时,曾经有过一个独幕的告别式。方奶奶对她置之不理,这是她事先预料到的状况。

    方宇:“怎么了奶奶?您不天天念叨小样吗?”

    方奶奶用摔打发泄思念:“狠心孩子!走前连招呼也不过来打一个,奶奶白疼你了。”

    “奶奶,我来了,真来了,远远看着不敢过来,我怕一哭就刹不住。”

    方奶奶一下就信了,这才符合逻辑:“以后不能那么闪奶奶,七八十岁的人,见一眼少一眼了。”

    “奶奶你别又招我哭。”

    “不哭不哭,这回来了还走吗?”

    “暂时不走了。”

    “不许暂时,必须永远。”

    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北京奋斗史掀开第二章,钱小样精神、意志、毅力、耐性百废待兴,依然摩拳擦掌,依然蓄势待发,但与第一段迥异的是,再没有灿烂朝阳在胸中光芒万丈,那不属于她,就让它回到天上、供人瞻仰。小样学会让理想降落回脚踏实地的地面,学会应对俯拾皆是的琐碎,学会跨越从前不屑一顾的沟壑。只有历史需要铭记强者,我们无力被历史铭记,但能让亲人需要、友人温暖、路人欣慰。就让历史去讴歌壮志凌云、开天辟地、创造伟业的先行,让生活去奖励埋首耕耘、独善其身的凡人!

    车行老板也给方宇开创了一条广阔的财路。深夜,他亲自开来一辆半新不旧的汽车,一进车行就吩咐落下铁闸,方宇随即发现——开来的车没挂牌照。

    “方宇,你要的活儿来了。”

    “这车怎么了?您要弄什么?”

    “先通检一遍车况吧,看有什么毛病,能拾掇就给顺手拾掇了。关键是……把大架子号、发动机号和里程表都给改了,最后重新喷遍漆。”

    “改号?”

    “不能改吗?”

    “能啊,您想换什么颜色漆?”

    “只要不是本色儿就行。”

    “不是改装?那这是要干吗呀?”

    “你不要挣钱吗?别问那么多,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一个问题摆到方宇面前:在爱情和责任的名义下,是否什么钱都可以不问青红皂白地去赚?这问题尖锐地像针、似刺,扎得他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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