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饱读诗书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钟连城 本章:第二章 饱读诗书

    第一次上学,戴春风怕挨先生的“戒尺”,不敢进学堂。母亲以死要挟……学生天资聪颖,先生满怀期望,正当戴春风饱读诗书,满腹经伦准备报考之时,突然,命运给他当头棒喝!

    戴春风被母亲牵着手去上学,走近私塾快要看见先生的时候,戴春风突然记起村里的大孩子说,凡是先生都很凶,喜欢用中间开了缝的竹片打学生的手掌心。这玩意打在手心不好受,打一下夹着肉,痛得流泪。

    一想起从此就要挨竹夹,戴春风胆怯了,嚷着不进学堂门。

    蓝月喜不愧是一位很有魄力的母亲,她并不打儿子,只是板着脸盯着儿子好一阵,然后说道:“风儿,你当真不想读书么?”

    戴春风怯怯地点点头,道:“嗯,我不要读书,要回家听妈妈的话。”

    蓝月喜道:“你为什么不读,能说出个理由来么?”

    戴春风道:“先生很凶,喜欢用竹夹打手心。”

    蓝月喜长叹一气道:“先生并不乱打人,只有那些调皮捣蛋读书不用功的才打手心。既然你不听妈妈的话,不愿读书,我也不勉强,好吧,风儿,我们走。”

    戴春风以为从此真不用读书了,蹦跳着随母亲走。

    走了一阵,戴春风发现不对劲,问道:“妈,这不是回家的路,你要去哪?”

    蓝月喜淡淡地道:“是的,这不是回家的路,前面有一个水库,我就去那里。”

    戴春风道:“去水库干嘛?”

    蓝月喜淡淡地道:“我养的儿子,既然连书都不愿意读,我还有什么面目做人?不如一死子之。”

    戴春风听说母亲要去寻死,抱住她的腿,哇哇大哭起来:“妈,你不要死,不要死!”

    蓝月喜用力挣脱儿子道:“你不要拦我,你不是我的儿子,不然你怎会不听我的话!”

    戴春风想起一旦母亲一死,自己举目无亲,无依无靠,越哭越伤心,追上去从前面抱住母亲的双腿,跪了下去,哭道:“妈,我听你的话,我这就去见先生,好好为你争气!”

    蓝月喜想起自己孤寡一死,前无援手,后无救兵,全仗自己一个弱女子在这么艰难的人世间苦苦挣扎,登时泪水涟涟,母子俩抱头痛哭。

    蓝月喜道:“风儿,妈的希望全寄在你的身上了。你要用功读书,考取功名,为妈争口气!”

    戴春风道:“妈,我知道了。走罢,我们去见先生。”

    母子俩用衣袖揩干泪,返回学校去。

    已是上午时分,太阳在多云的天空时隐时现,不时照着枝头的新绿,鸟儿叽喳着飞上蹿下,地里间隔地长着一块块碧绿的麦面和金黄的油菜花。在这万象更新的季节里,戴春风呼吸着弥漫花香的空气,开始了他的从学生涯。

    这是一栋旧而不破的砖房。在江山县随处可见,极为普通。这就是戴春风启蒙的私塾。

    房子一共分三间,靠西头的两间是先生夫妻的卧室和灶房,东头的一间便是教室。里面摆放着十几张经过无数次修检的课桌。

    戴春风的先生姓毛,名逢工,是一位慈眉善眼的长者,留着一把垂胸的花白胡子,穿一套竹布长衫,全没有标明里大孩子讲的那样凶煞样。

    第一眼看见,戴春风就放心了,不再紧张。

    接下来是一套繁琐的礼节。先由毛先生领着去正堂向圣贤先师孔子的牌位行一跪三叩首礼,然后才由母亲领着向毛逢工行师礼,最后还要去先生房里向师母行礼。

    戴春风从来灵变,乖巧,加上母亲的教诲,这些礼节早已熟记于胸,临场使来,一举一动恰到好处,第一次就给先生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毛逢工知道戴家在仙霞岭曾是显赫一时的大户,在送蓝月喜的时候夸道:“你这儿子气势不凡,是个知书达理的好苗子,将来你们戴家的兴旺必靠他无疑。”

    蓝月喜道:“谢谢毛先生夸奖。只是现在还不能期望太高。这孩子天份虽有,但生性顽劣,尤其他祖上遗留下来的粗暴脾气若不严加管束,将来必阻碍前程”

    毛逢工还是头一回逢如此深明道理的乡下妇女,内心佩服不已。

    戴春风在这所乡塾里,从开始,毛逢工采取的教授方法,仍是千百年来老一套的硬背法。

    每天开课,毛逢工令学生们端坐在座位上,手捧着线装和小册子,每页十二行,每行两句6个字,先生在上面领读一句,学生跟着读一句。如此反反复复不下百十遍,待念得差不多了,就摇头晃脑地往下背诵:

    幼而学,壮而成。

    上至君,下策民。

    扬名声,显父母……

    戴春风天份颇高,一天下来,总是比别人记住的快。但也仅仅是囫囵吞枣地会背而已,并不知道其中内涵。

    戴春风天生就有一个不安份喜欢盘根问底的性格。会背以后,就胡思乱想“幼而学”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搔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突然记起在他认识的孩子中有叫什么刘×学、李×学的,而叫××成的就更多了,于是认定“幼而学”“壮而成”肯定是两个人的名字。

    下课后,戴春风为了炫耀,把几个认识的同学叫在一起,问道:“喂,我知道‘幼而学’,‘壮而成’是什么东西,你们有谁知道吗?”

    同学们大多是懵懵懂懂的孩子,一律摇摇头,睁着眼睛看着戴春风。

    戴春风见没有人知道,心里好不得意,叉着腰,神气活现道:“我就知道你们都是笨蛋,长个脑袋做配相的,听着,幼而学和壮而成是两个人的名字!”

    同学们恍然大悟,觉得很有道理。

    戴春风从小就有很强的表现欲望,向同学样标榜了还嫌不过瘾,去先生面前表现表现那才神气。

    下一节课又开始了,毛逢工一手拿着线装书,一手拿着一把“戒尺”走进教室。

    学生见先生进来,一齐站起来道:“先生好—”

    毛逢工用手势示意大家坐下,然后问道:“同学们,上一节课读到哪里了?”

    学生异口同声道:

    “唐刘安,方七岁。

    举神童,做进士!”

    只有戴春风没有跟着一起喊,要是以往,全班数他的嗓门最大,学生的声音刚落,他选准毛逢工还没有开口的空隙,举起手来叫道:“先生,我想提个问题!”

    毛逢工先是一愣,继而点头以示鼓励。

    戴春风胆子更大了,问道:“先生,‘幼而学’‘壮而成’是不是两兄弟?”

    毛逢工听了,差点失声笑出来。但他还是稳住了,师道尊严,绝不能在学生面前失态!

    戴春风说完后一直等着老师的反应,这时候,他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心想万一说错,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岂不面子丢尽?

    戴春风的脸开始红一阵白一阵了。毛逢工本想简单地把这两句书解释一次,当他看出了戴春风的尴尬立即意识到不妥,挥着手,示意对方坐下,这才清清嗓子道:“同学们,戴春风读了书就懂得往深一层想问题了。这很好,我们读书的目的就要让大家明白书的意思。”

    得到老师的表扬,戴春风松了口气,左右看看,得意起来。

    毛逢工道:“一个才7岁的孩子,很难得如此。不过你们若想明白书里的内容,现在还早了些,等以后我再专门开讲。”

    “开讲”是教蒙馆书的最后一道程序,当学生把《大学》、《中庸》读完背得滚瓜料熟了,再整讲解里面的内容、注释和典故。

    戴春风虽然得了表扬,但没有得到先生的正面的解释,心中一直藏了心病。这心病直到背熟了《大学》《中庸》《伦语》《孟子》才明白“幼而学”“壮而成”就是少年时要努力学习,到长大了才能功成名就的意思。

    回过头来,他从心底感激毛逢工先生,如果那时候他当场取笑,那以后的“自我表现性”将会受到压制和打击,从而变成了另外一种性格。

    “开讲”以后,戴春风的悟性得到了充分的发挥,他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的特殊本领,令毛逢工惊叹不已。为此,戴春风成为他的骄傲,并向同行夸耀,断言戴春风是他所教过的学生中最有出息的。

    “开讲”以后,戴春风在先生的指点下开始做文。他本来就才思敏捷,加之对四书、五经的融会贯通,一篇篇文章立意深远,文笔流畅,很快就被誉为保安村少年才子。

    为了培养戴春风,毛逢工可谓倾尽心血,常常去保安村戴家找蓝月喜商量教育孩子的具体事宜。

    毛逢工道:“根据春风的天份,中举大概不成问题,如果造化好,你们戴家祖上积德,中个进士也不是没有希望。”

    蓝月喜道:“风儿能有今天的成绩,全仗毛先生教诲。只是现在来讨论风儿中举,中进士的事还为时过早,”说到这里,她眼里闪过一丝忧虑,叹道:“这等事来只能随缘,水到自然渠成,不能期望过早,过高。若早早放出风声,到时连秀才未中,岂不遭人嘲笑?”

    毛逢工发现还没有一个妇道人家想得深透,脸自红了,忙道:“那是的,那是的。自家人在私下说说而已,放风们不能放太早,尤其到了关键时候不能松下来,要一鼓作气挺过去。”

    蓝月喜点点头,道:“风儿的脾气性格你是很了解的。一表扬就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这种时候千万表扬他不得,必要时泼泼冷水也有好处。”

    毛逢工道:“这个我自然知道。但也不能太压制了,不然会打击他的积极性。”

    蓝氏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点过火,恐伤了先生的自尊心,点头表示赞同,不再言。

    两人默坐了片刻,只听得后门有响动,蓝月喜警觉道:“谁呀?”说着起身走了过去。

    原来先生毛逢工来戴家被戴春风在半路看见,因自己学堂顽皮生了不少事端,以为先生是来告状的,遂躲进草丛。待毛逢工进了门,才出来经后门进去,趴在门缝里听先生和母亲说话。

    听得先生把自己捧得上了天,心里得意得真以为自己必能考取举人进士,忘乎所以起来。

    又听到母亲说出一番担扰的话,细细一品味,觉得现实也是那样,不宜高兴太早。

    当两位大人都不说话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得很累,脖子都伸酸了,想换一换脚,一动步,把旁边的侬仫碰了,发出响声被母亲听到。

    戴春风正想逃离现场,但为时已晚,母亲敏捷的身影已跨进屋来,把他逮个正着。

    蓝月喜见儿子在偷听,很生气,骂道:“你要听大人说话,不能大大方进来?难道非要这样鬼鬼祟祟?”

    戴春风正想说:“如果我在场你们就不会说得那么具体了”,转而觉得如此说非挨母亲揍不可,把嘴唇一咬,干脆一句话也不说。

    毛逢工见了,也情不自禁地大握其头,言道:“这春风什么都好,偏偏这一点不讨人喜欢。为官做宦的人都是正正堂堂四面八方的,最忌这种鸡鸣狗盗。”

    蓝月喜道:“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养成了这种习气。气死我了。”

    毛逢工还在不停地说:“这样不妥,不妥。”

    要说戴春风养成这种不良习气的根源,认真追究起来,还是毛逢工的责任。

    戴春风入私塾一年后,一些学生因为挨了罚,放学后在半路用谣歌骂先生道:

    “子曰子曰,毛逢工老婆下身流血……”

    毛逢工站在门口听到了,非常恼火,追上去质问,可谁也不肯承认。为了不使辱骂先生的事再度发生,毛逢工采取单个谈话的形势进行引诱,希望有孩子提供了谁是领头骂人的首犯。

    没想到被叫的几个孩子都守口如瓶,轮到戴春风,一进门就说:“先生,你不要问我,如果他们知道是我告的密,在半路上肯定会联合起来揍我。”

    毛逢工灵机一动,立即许诺道:“你尽管告诉我,我自有办法使他们不会怀疑到你。”然后,对春风耳语一番。

    戴春风听了,深感到姜还是老的辣,当即把领头骂人的供了出来。

    放学时,毛逢工按计划把学生留下来,在教室里当众宣布道:“今天留下你们,谁说出昨天那位带头骂我的,我就放学。”

    这样子当然是没有会说的。留了大约半个多钟头,师母亲扭着腰肢窗口探头进来,道:“今天怎么啦,还不放学,饭菜凉啦,快一点!”

    毛逢工道:“你先吃罢。昨天放学有人骂我,我没有看清楚是谁领的头。要他们招供出来才能放学。”

    师母道:“哟,原来是这样小事。昨天我刚好在地里搞菜,看清楚是周念行。”

    周念行登时面如猪肝,以为真是师母发现了他,根本不会怀疑有人出卖。

    周念行和戴春风同年,是江山县吴村乡清塘尾人,平时两人关系很好。调皮捣蛋也和戴春风不相上下。这一回自然少不了挨先生一顿“戒尺”,回到家还要挨一次打。

    这以后,毛逢工更加信任戴春风,要他在暗地里注意谁捣蛋,谁在背后骂先生。

    八、九、十几岁的孩子没有不顽劣的,有时趁先生偶尔不在更是像脱了缰的野马,少不了在教室里乒乒乓乓一顿乱打,又跑出去在附近的地里、山坡偷吃了人家的瓜菜,水果之类。更有甚者,还往锅里撒灰、往油瓶里拉尿的。撒起野来,戴春风虽然比谁都要厉害,每回因为“出卖”有功,总能得到先生的原谅。有时,戴春风因争强好胜与人打架,毛逢工也总是站在他的一边。

    尝到了甜头,戴春风开始死心塌地替先生卖力。同学们认为有人经常出卖他们,但谁也抓不到证据,以后只好收敛,老老实实读书。

    话说习惯成常事,戴春风养成了这习惯,以后想改变也改变不了。经常喜欢在暗中偷窥、偷听的手段,注视着同学的一言一行。

    大约在他十一、二岁的样子,有次见师母蹲在马桶上排泄,不知一股什么力量驱使,又故伎重演,把木墙挖一个洞偷窥。此时,师母刚好完事起来,只看得下身像有一条东西。于是告诉周念行道:“师母裤档里爬了一条毛虫。”

    周念行不信,两个人打赌,当师母第二天同一时刻上马桶时,脱了裤子,俩人从洞里果然窥得有一条毛毛虫样的东西,可一蹲下去,又变成两条……

    周念行把持不住,叫道:“不是一条,是两条!两条!”

    话音未落,屁股挨了重重的几戒尺,转身一看,见是先生怒目瞪着他们。

    原来昨天师母上厕所时见有人用小刀挖墙,没排泄完就急得提了裤子。晚上告诉丈夫,要他好好管教这帮野孩子。毛逢工今天早就留意了,果然逮个正着。

    这一回戴春风挨了责备。但从此心里像撞进了什么东西,每当师母提裤子去背后,他就像着了魔似的极不自在,脸红耳热起来。

    后来,偷窥的事又相继发生了几次,虽未逮着人,毛逢工早猜是谁了。最后,只好请木匠把厕所装了木板,围得严严实实,才没有再出现类似的事。

    这一回窥看母亲和先生在谈论他,当被发现后,他没有感到羞愧,在心理上,已经有了相当大的承受能力。

    母亲只叹了一口气,责备同句,这事就算过去了,谁也不往心里去。

    然而,先生和母亲所谈的内容,却在戴春风细小的心里产生了强烈的震动,没有想到普普通通的读书还蕴藏了那么多复杂、深刻的道理。

    戴春风虽然有一种朦朦胧胧的愿望,希望自己将来能考取—这几乎是每一个读书人的愿望,要使愿望变为现实,戴春风又比普通的孩子多一个心眼。他发现,周围读书的多如牛毛,但举人、进士一个乡都难寻出一人,甚至连秀才都很少。

    今天,经母亲和先生一说,才明白用功读书是成功的主要因素。

    旧时的习俗,一般读四年书后就“开讲”,可以参加乡试、会试,造化好的可以一举而中,一般的需要一年又一年的反复呤读,一年又一年地投考。有的人虽然读书了万卷书,读得胡子花白,仍然不得见君王,甚至于到死连秀才都考不中都大有人在。

    为了“扬明声,显父母”,给戴家祖上争光,戴春风咬紧牙关,准备潜心苦读,参加明年的乡试。

    在乡下,考试能考取也是很风光的事;戴春风自开始知事,就耳闻目睹了历年的乡试排场。

    一般会考都定在秋天。那天饱读诗书的学生们由父亲或哥哥陪同,背了干粮、雨伞,穿着新缝的长衫去指定的地点会考。

    那时候,他们一个个心事重重和样子。虽然刚从书房出来,难得见外面的艳阳高天,谷穗翻浪,但都没有心思细看,都低着头走路。

    这时候,读书人往往还能惹得村邻羡慕眼热,不时有人回头或从堤岸下抬起头来看见他们,便不由自主地用歌调哼道:“家无读书子,官从何处来—”

    读书人从考场回来到放榜的这段时间,是最难熬的,这段日子,他们茶饭无味,坐卧不宁,天地仿佛凝成了块,世界都在静止之中。

    这种静止一直要到放了榜才告一个段落,投考者都心态不一,考中的都欢呼雀跃,仿佛天也亮了,地也宽了,世界在他们面前呈现出一派色彩斑斓的好来;没考中的,也舒了一口气,开始紧锣密鼓,把自己关在房开始“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为来年的考试做准备。

    在毛逢工的学行里,就有好几名这样的人,他们的年龄在20-40多岁之间。戴春内认识这些人,他们虽然都已离开学馆在家里攻读,但每当遇到难题,都会抱着书本向毛逢工请教。

    毛逢工在江山县西南硖口镇、吴村乡一带是颇有名气的,经他教出的学生,秀才不计其数,甚至还出过一位举人,如今正在朝廷任职。

    对于一位先生来说,这就是最大的荣耀和资本,有的人教一辈子书,连秀才都送不出一个也是常有的事。因此,毛逢工时常抬出他的举人学生来,教导戴春风这帮学生们说:“他呀,根本不是你们这番吊儿郎当的样子。坐在那像一口钟,站着如一棵松,从读到《中庸》《孟子》,书都是新的一样!”

    说这番话的意思,是戴春风在课堂上常开小差,不时东张西望,或用手搔头皮、挖肛门,书本读不到几天就成了抹布这些习气,是读书人之大忌。

    听毛逢工说,他的那位得意学生参加考试的那一年,中师大人出了一道极为刁钻古怪的试题,题目就是两个字《獭也》。

    当时,许多满腹经纶的学生被这道题难住了,在考场上不是咬笔头,无从下笔,就是铺开试卷乱写一气。

    只有毛逢工的学生最冷静、最稳重。他根据题目反复呤颂,幸亏他背了《康熙字典》。字典解释道:獭,水獭也。一种生活在水边之野兽,能游泳、善潜水,捕鱼为食,极珍贵,可做衣领、帽子等也。

    江山县位于钱塘江上游,多有湖泊,水獭颇多,这位毛逢工的学生多有耳闻目睹,对水獭的心性略有了解,登时灵感突来,文思如涌,大笔一挥道:“夫世之万物繁多,吾独说獭也。”

    开首一句犹如神来之笔,一语中的,把一道刁钻古怪的会考题目抓个正着。然后加之发挥,按八股章法大书特书水獭之刁、之狡猾、之珍贵、之可爱……

    据说中师大人看到开头,便拍案叫绝,大称奇才,当即画了红圈,予以取录。

    自唐代武则天开创科举考试制之后,古往今来,各类试题真是五花八门,无奇不有,这《獭也》应算其中一绝。据说朝廷出这道试题是根据地方猜题之风盛行而专门炮制出来的,不少乡塾先生为了多考取学生,一味地走捷径、钻空子,收集历年的试题予以归纳、总结,再猜测、揣摩下一年可能出哪道题,于是突击温习、背范文模拟考试……

    朝廷需要的是有真才实学的人才,不是死记硬背的浑蛋,因此,有《獭也》这一类的怪题出来一点也不为怪。

    读书作文是要有天份的,像戴春风那几位“师兄”,以他们现在的水平与文采,再考几辈子,其结局仍然是名落孙山。

    每回同样的试题,毛逢工为了“公正评定”,特请不相识的先生批阅,都一致对戴春风的文章予以最高评价,其余都是泛泛之辈。

    照这样下去,只要临场发挥好,来年秋天的乡试,戴春风绝对有把握榜上有名,安得见君王,“学自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自训。

    以后的日子戴春风收了野性,把自己埋在书堆里,日出日落,不觉中来年的秋试迫近了。

    这一年是戴春风第一次投考,先生、母亲和自己都很重视。根据经验,毛逢工告诉他:“临近考试的时候,最好的准备是什么书也不读,什么文章不做,心情地玩耍,休息。做学问是日积月累的事,要保持良好的心态进入考场,才能发挥出正常水平来。”

    戴春风依照先生的话去做,和村里的孩子一起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尽可能地放松自己。

    这是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的秋天。按往年的习惯定在中秋会考,九九重阳节放榜。而在中秋节前几天,地方团丁打着铜锣,逐户宣布会考的时间、地点及有关注意事项。

    中秋节快过了,仍没有一点动静,戴春风坐不住了,以为团丁漏了他一家,跑回家一问,亦没有得到消息。戴春风只好去乡塾找毛逢工。

    其时,几个历年屡考不中的“师兄”正眉飞色舞地同先生说着什么。戴春风估计一定是好消息,又见毛逢工一脸忧郁地坐在太师椅上,登时罢了。正茫然无计,一位“师兄”拍着他的肩道:“戴春风,你的书算是白读了,还是安心回家种地罢!”

    戴春风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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