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小孩子学语言与成年人学语言是非常不同的,小孩子主要靠模仿,而成年人则主要靠对比——对比语法规则,对比自己的母语等。成年人学一种外语,常常是花了很多时间还不能达到native speaker的程度,但小孩子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同时学会好几种语言。
我们家老少四代,来自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地域,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说话方式,在家使用的语言非常混杂,古今中外,乱用一气。
太奶奶差不多活了一整个世纪,经历了好几个朝代,各个朝代的词汇,泥沙俱下地跟着太奶奶来到今天,所以太奶奶的词汇量非常丰富,哪个朝代的都有,冷不丁地冒几个词出来,常常都有意想不到的幽默效果。
太奶奶说一口地道的K市话,但为了艾米这个非K市人,太奶奶又时常勉为其难地“憋”普通话,而跟黄米说话还得“憋”英语。经常听到太奶奶刚在跟奶奶用地道的K市话讨论做饭的问题,一转身看见艾米,就变成了K市普通话:“你今天回来得‘列么暗’(这么晚)啊!”。然后看见黄米,太奶奶又在普通话里夹杂一点英语:“宝宝要不要pee啊?”
奶奶因为到外地读书,后来又教书,所以能说比较正宗的普通话,但因为K市人很讨厌K市人之间说普通话,所以奶奶只在上课时对学生说普通话,其他时间都是说K市话。
艾米从认识老黄起,就爱学老黄的家乡口音。以她的聪明伶俐和天生的模仿能力,她的K市话说得相当地道,除了真正K市人能从一些细微末节处听出破绽之外,一般人很难相信艾米不是K市人。
而黄米从小在这群人中间长大,语言自然也是杂七杂八。他在外面跟美国小朋友玩的时候,经常是一句汉语都没有,更没有K市话,只有在家里的时候,他的普通话和K市话才会冒头。这一点总是叫人惊奇,不知道他小小年纪,是如何做到“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很可能小孩子天生就能区分和适应不同的语言环境。
最有意思的是黄米小小年纪,居然学了一些“文妥妥”的词语,很有一点“夫子”味。
1.“多乎哉”
自从知道艾米又怀孕了,我们就开始教黄米自己用勺子吃饭,主要是为他上daycare做准备。在那之前,他吃饭都是大人喂的,只有那些?ngerfood是他自己抓了吃。他算是比较晚才开始学习自己用勺吃饭的,但他学得很快,能自己用勺子吃掉+漏掉碗里大部分饭菜,就是最后那点“碗兜子”(K市话,“兜”读第二声,意为碗底的饭菜,剩下的饭菜)他弄不起来。
艾米是坚持要让黄米自己从头吃到尾的,因为daycare没谁会来帮他打扫“碗兜子”。但奶奶很心疼孙子,说daycare吃米饭的机会是很少的,多半都是吃finger food,现在就要求黄米把“碗兜子”都打扫干净,实在是有点勉为其难,很可能在daycare也用不着。
奶奶又想喂黄米,又怕跟妈妈的方针冲突,给黄米留下家长意见不统一的印象,所以每次喂饭之前,都会拿过黄米的碗看看,声明一下:“多乎哉?不多也。让奶奶把这点‘碗兜子’给宝宝喂了吧——”
这句话被黄米当作宝贝捡去了,每次他吃到只剩“碗兜子”的时候,或者不想自己使勺子吃饭的时候,他就向奶奶撒娇:“关嬷(grandma),多乎哉!you feed me!”
奶奶笑得眼泪流,如果真是“多乎哉”了,奶奶就回答说:“好,好,我儿都吃到‘多乎哉’了,是该奶奶来喂了。”
但如果碗里还有不少饭,奶奶就哄黄米:“奶奶还没吃完呢,奶奶不吃饭会死掉的哟,宝宝先自己使劲吃啊,等到吃得‘多乎哉’了,奶奶一定喂宝宝。”
现在“多乎哉”就成了“不多也”的意思,黄米想说“不多”的时候,就用“多乎哉”来代替,怎么纠都纠不过来。
2.“多多善”
有次黄米突然提出要跟妈妈玩“多多善”,艾米以为他想玩那把挂在墙上的韩国纸扇,那是她以前在C大教一个韩国人中文的时候,那人送给她的礼物,做得非常精致,艾米搬了几次家都没舍得丢掉。但现在儿子要玩,做妈的当然是在所不惜的了。
艾米赶快把扇子取下递给黄米,但黄米不要,仍然坚持要玩“多多善”。
艾米又试了好几个跟“扇”有点关系的东西,但都不是黄米想玩的“多多善”。最后黄米把妈妈揪到family room里,把一盒围棋子塞给妈妈,妈妈才知道他是要玩棋子。
但怎么把棋子叫“多多善”呢?四处一打听,才知道“多多扇”的来历。
原来太奶奶跟黄米玩围棋,一个人用白棋子,另一个人用黑棋子,然后两人各拣几颗在手里捏着,数个“弯吐水”,两人一起张开拳头,看谁手里的棋子多,谁就赢了。太奶奶说这是“韩信带兵,多多益善”。
太奶奶一般都故意只拿一颗,好让黄米赢。可怜黄米一只小手,抓两粒围棋子就会胀得像个裂了口的小包子,为了赢太奶奶,每次都勉为其难“多多益善”。
太奶奶有时逗他,抓一大把棋子在手里。黄米为了赢太奶奶,就开始耍赖,比赛规则也不遵守了,用两手捧棋子来比赛,有时还连抓几把,实在不行,就把整盒棋子都倒出来算上,结果很多棋子都滚到沙发下面去了。
太奶奶笑黄米:“你韩信点兵,多多益善,但是你的兵呢?怎么只剩下半盒了?”
说的次数多了,黄米也学会了,干脆把这个游戏叫做“多多善”。
3.“臭闻焉”奶奶每次给黄米擦完屁屁,总要拍拍他的小屁屁,叫作“完税”,有时还会加一句:“嗯——好臭,臭而不可闻焉!”
这个也被黄米学去了,总要跟着嚷嚷:“闻焉!”
奶奶就拿这句话逗他,说完“臭而不可闻”就停下,黄米总会积极地跟一个“焉”。如果奶奶只说“臭而不可”,他就接个“闻焉”,但如果奶奶只说“臭而不”,他就接不下去了,自我创新说“臭闻焉”。
有时奶奶上洗手间,黄米在外面评价“臭闻焉”,往往把奶奶搞得十分尴尬,赶紧冲水,事后又嘲笑自己:“我们平时说人家小人儿的时候不觉得,真的等到别人把这句话用到我们身上,听着还是怪不好意思的呢。”
< me buts”
艾米说话爱用“but”,无论是说汉语还是英语,艾米都爱用个but,而且把这个but说得特别有力。久而久之,黄米也学会了,常常会突然来个but,而且跟他妈妈一样的口气,说得特别重,特别有力。
上次因为妈妈坐月子,黄米第一次遇到了“鱼与熊掌”的问题,“磨”里他是非常想去的,但没有妈妈陪同去“磨”里玩,这种事还是头一次。没爸爸陪同的情况有,因为爸爸曾经出差不在家,但妈妈没有耽误黄米上“磨”里玩,黄米也没特别在意爸爸没去。
但没有妈妈一同前往就太不相同了,用我们太奶奶的话来说,就是“宁死当官的老子,不死叫化子娘”,可见爹娘在孩子的心目中地位是多么的不同!
那次是许诺黄米玩一会儿就给妈妈打电话,才解决了“鱼与熊掌”的问题。黄米在“磨”里玩,果真不停地给妈妈打电话。妈妈开玩笑说,早知如此,还不如跟黄米去“磨”里算了,至少可以坐在“磨”里的椅子上栽瞌睡,现在倒好,隔一会儿就被儿子的电话搞醒,有时还把“虾头妹妹”也吵醒了,结果是“虾头妹妹”川流不息的吃喝拉撒,还要安抚老半天才能把“虾头妹妹”搞睡,得不偿失。
黄米回到家,兴奋地向妈妈汇报在“磨”里的玩情,大概因为是第一次离了妈妈在“磨”里玩,所以心情特别“缴动”,说话都不利索了:“妈妈,妈妈,Jackran,Iran,Jamel——Jamel————me——”
讲了一折,妈妈跟他开玩笑:“But——”
黄米搞愣了,但他知道有了妈妈这个but,下面就得转折一下,要说点有contrast意义的东西。他愣那里想了一阵,说:“想妈妈,打电话——”
这回轮到妈妈愣掉,愣了一阵儿,一把将儿子抱在怀里,一阵狂风暴雨般的kiss,把儿子搞得怪不好意思的。
妈妈问爸爸:“是不是你教他说的?”
“没有啊,我怎么会料到你要but他一下?人家想妈妈是事实嘛,打电话也是事实——”
“我知道是事实,但他知道在but后面要说点跟玩得高兴相反的东西,这可是太天才了——”
艾米有时跟儿子开玩笑,见他说but,就逗他:“But me no buts!”
儿子又爱上了这个洋夫子的说法,不过莎士比亚这句子太复杂了一点,我们儿子学走了样,现在如果妈妈对他说but,他就大叫“but me buts!but me buts!”
5.悬案
有天看到黄米在撕纸玩,撕一下,说一句:“烂也!”,有时还说:“撕烂也!”
爹妈都听愣了,啊?这么小的小孩,居然会说这么文乎文乎的话,这不成了文言大师了?
左想右想,都想不出他这个“撕烂也”是从哪句话变来的。艾米说:“肯定是他总听奶奶她们‘之乎者也’的,自己悟出了这个‘也’的用法吧——”
老黄一想,那也太神奇了,一个两岁多的小孩子,怎么会悟出文言虚字“也”的用法?
老黄连忙去向奶奶打听。奶奶跑过来观察了一阵,猜测说:“是不是跟太奶奶学的?我好像从来没说过这么文乎文乎的话——”
老黄又去向太奶奶调查,太奶奶说:“是不是你们的什么英语啊?我没说过‘撕烂也’。”
艾黄两个又朝英语上想,但怎么也想不出“si-lan-ye”应该是个什么英语单词。难道是slang?但谁也没在家里说过slang这个词,而且slang与把纸撕烂没有一丁点关系,再说slang后面也没这个“也”。
各位猜猜,黄米这个“撕烂也”到底是个什么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