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在北美,情人节送礼送得最欢,收礼也收得最欢的,不是那些热恋中的情人,而是与热恋八杆子打不着的小人儿们。
情人节那天(或前一天,比如这次),幼儿园和小学的小人儿们都会带着一包礼物去上学,然后带着一包礼物回家来。带去的,是小人儿为班上的老师同学准备的礼物,带回来的,是班上的老师同学送给小人儿的礼物。
礼物大多是卡片和糖果,卡片上的贺词都很“香艳”,用我们太奶奶的话来说,就是写得“亲甜巴牙”的,像什么“送给我的情人”“你愿意做我的情人吗?”“给你一个熊抱”“给你一千个吻”等都很常见。
但那些大一点的孩子,反而不搞这一套了。有个朋友的女儿已经上高中了,她妈妈问她:“记得你读小学时,过情人节总是带一大包礼物到学校去,又带一大包礼物回家来。怎么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女儿回答说:“现在谁还敢送?你送了,别人不以为你有那意思了?”
原来如此!混沌状态的小人儿们胡送海送,是因为“心底无私天地宽”,送了也不会误导谁,反正人家那么小,不可能“有那意思”,而是“洒向人间都是爱”。等到真的情窦初开了,反而不能瞎送礼了,再送就会误导人了。
不过那位上高中的女孩说情人节里大孩子也有很多送礼的,但只送给特殊对象,而不是像小屁孩们那样见人就送,好像自己是“大众情人”(everybody's valentine)一样。
但“大众小情人”们把情人节很当回事,准备礼物和清点礼物的过程,是非常激动人心的,常常会为这事激动好些天,甚至搞到夜不能寐的地步,其兴奋程度,绝对不比热恋中的情人逊色。
奶奶在加拿大是搞幼儿教育的,所以知道北美情人节的这一套,好些天之前,就带领着黄米为家里每个人和黄米的小玩伴们准备礼物了。祖孙俩还挺保密的,不让我们看到,连太奶奶都被排除在外。
太奶奶一看到奶奶和黄米要躲进儿童室去准备礼物,就嚷嚷着“要看”“跟去(ke)”,搞得黄米又紧张又兴奋,冲锋陷阵地挡在太奶奶前头,用两手撑住太奶奶的腿,不让太奶奶前进一步。后来发现两只小手还不够,又把头也加上,做公牛顶架状。
太奶奶原地踏着步,嘴里嚷着:“要看,要看,偏要看,偏要看……”
黄米招架不住,头和手都跟着太奶奶的步伐一动一动的,有时还被推得节节败退。他眼看自己势单力薄,快要顶不住了,便干脆歇菜,松开手,指着太奶奶向奶奶告状:“关嬷(grandma),你看她哟——”
那神情仿佛是在说:“没见过这么不懂事的人,本级主管已经奈何她不得了,报请上级主管处理。”
奶奶忍住笑,来“管”太奶奶:“太奶奶,这是宝宝的秘密哈,太奶奶先别看哈,等做好了一定给你看,一定,一定——”
黄米对这个“一定”特别感兴趣,也跟着强调:“一定——一定——”
太奶奶拍拍黄米的屁股:“一腚?这就是一腚——”
黄米的注意力马上被扯到屁股上去了,更正说:“No,是屁股——”
“啊?屁股漏了?让我看看——”
黄米捂住屁股到处躲。
太奶奶逗他一阵,说:“好,屁股漏了就漏了,我不看了,我看电视去了——”
黄米终于赶跑了捣蛋鬼太奶奶,长舒一口气,蹑手蹑脚地跟奶奶进儿童室去忙活。
有时太奶奶中间还要调下皮,走到儿童室门口敲敲门,问一声:“我能不能进来呀?”
据说黄米总是慌忙伸出手,把桌上的东西都圈起来,像老鸡护小鸡一样,仿佛准备用生命来捍卫自己的秘密。有时太慌了,把胶水啊彩笔啊什么的都扫到桌子底下去了。
奶奶“呵斥”太奶奶说:“太奶奶,你别捣乱了,把我们宝宝吓成这样——”
太奶奶呵呵大笑,得胜回朝。
有时黄米从儿童室出来,手上脸上都糊了些五颜六色的东西,太奶奶又来调皮:“哈哈,你还瞒着不让我看,我不看都知道你在里面干什么。你在里面画画吧,宝宝?”
黄米被太奶奶一语道破天机,大惊失色,眼睛睁得圆圆的,竭力反省自己的保密措施究竟是哪里出了错,怎么千保密万保密的,还是被太奶奶侦破出来了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望着奶奶,指着太奶奶,说不出话来。
奶奶把他抱到镜子跟前,告诉他:“你的脸脸和手手上都有颜色嘛,太奶奶当然能猜出来喽。快让我们把它都洗掉——”
黄米洗干净手脸,很得意地走到太奶奶跟前:“洗了——”那神情仿佛在说,我看你还猜不猜得出来。
太奶奶左端详,右端详,脸上现出很迷惑的神情:“嗯——真的洗了?这下我就不知道你在里面干了什么了——”
黄米保卫了自己的天大秘密,无比开心,蹦蹦跳跳跑一边玩去了。
但这么大的秘密,要我们的黄米保守个把星期,实在有点困难。他时不时的,就会跑来叫人猜他的秘密。他指指儿童室的方向,说:“妈妈,猜!”
妈妈问:“猜什么呢?”
“猜我!”
“噢,是不是猜你几岁啊?”
妈妈一扯,又把黄米的注意力扯到年龄上去了。
这段时间一直在跟他念叨,说他快两岁半了,他记住了,如果问他几岁,他会说“两岁半”,还会伸出食指和中指给你看,表示他两岁半了。
他的大拇指总是很多事,无论他想伸哪个指头出来,他的大拇指都会跟着探出头来,压都压不下去,压下去了也会再顽强地站起来,所以他伸出食指表示“一”的时候,大拇指也跟着站起来了,看上去像把小手枪。
他伸两个指头表示“二”的时候,无名指和小指弯曲着(那是人家勤学苦练的成果),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大拇指扬得高高的,更像一把枪了,所以经常起误导作用。大家看他一亮“手枪”,还不等枪响,就非常配合地被击中了,结果人家只是在说“两岁”,搞得像那些劣质枪战片,枪声没响,坏人已经中弹倒下。
老爸曾想纠正他,说伸三个指头就不是“两岁半”的意思,而是“三岁”的意思,但仔细看看人家的小手,还不得不佩服人家大智若愚。那个大拇指,比食指和中指短那么多,难道不就是“半”的意思吗?
这叫歪打正着,天才创意!
太奶奶面对他的“枪口”,总是临危不惧地逗他:“宝宝,你两岁了?”
他补充说:“半——”
“噢,你半岁了?”
“两岁——”
“你到底是两岁,还是半岁呢?”
他拖长声音回答说:“两——半——!”
然后就盯着太奶奶,仿佛在说:教你多少遍了,你怎么到现在还连这么简单的数学都搞不懂?
太奶奶呵呵笑着说:“我一看你这个神情,就想起以前教书的时候,恐怕我看那些脑筋笨得不开窍的学生时,就是这个眼神——”
昨天是“大众小情人”们的重大日子,今天是周末,所以礼物都要在昨天就送出去。黄米亲自抱着他的礼物包,跟着太奶奶去送礼。
家里人知道“大众小情人”要给咱们送礼,所以都准备了回礼。
太奶奶开玩笑说:“美国的这个风俗倒是蛮好呢,难怪小孩子喜欢,该他们放长线钓大鱼,吃小亏占大便宜嘛。人家用个破纸片,鬼画桃符一阵,就是礼物,我们可就破费大了——”
奶奶说:“可别小看人家的破纸片,那可是人家的真迹啊!说不定哪天人家成了大画家,你们出多少两银子讨人家的墨宝,人家还未必有时间画呢——”
太奶奶为了黄米的墨宝,特意准备了一个红包。太奶奶送礼一般都是红包,因为附近没商店,太奶奶又不会开车,买东西都要麻烦“司机”,所以去中国城的时候,太奶奶就在那里买一大叠红包,拿回来慢慢用。
太奶奶无论给谁红包,上面都写着当时的日期和收包人的姓名,所以黄米认识他自己的中文名字,走到哪里看见了自己名字里的某个字,都要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嚷嚷起来。
黄米送给太奶奶的情人节礼物,是从买来的剪贴画本上剪下来的一颗红心,据说剪坏了好几颗才成就了这么一颗,真可谓“千金易散,一心难求”。
他按奶奶教的,把礼物送给太奶奶,还对太奶奶说:“ine!”
太奶奶马上拿出为他准备的红包,回赠给他,还对他说:“海皮挖轮胎!”
太奶奶这个“海皮挖轮胎”是模仿黄米的声调说的,听上去还像模像样的。太奶奶说这句英语蛮好记的,因为在国内的时候,家里有个亲戚就是当地轮胎厂的。她这么一联想,一下就记住了。
奶奶提示说:“大家猜猜,这颗红心是谁剪的?”
妈妈做胸大无脑状,举起手叫:“我猜,我猜!是谁剪的呢?是谁剪的呢?剪得这么漂亮,谁有这么巧的手手呢?”
黄米见老妈这么聪明的人都猜不出来,很得意。
爷爷一箭双雕地说:“剪得这么整齐,肯定是奶奶剪的吧?”
黄米跟奶奶挤眉弄眼,很为自己能糊弄住爷爷自豪。
爸爸也顺杆子爬:“恐怕奶奶都剪不出这么漂亮的红心来吧?应该是机器剪出来的———”
大概老爸太夸张了一点,高帽子弄得太高了,超出了儿子的理解范围,只听儿子有点惊讶又有点讥讽地说:“鸡鸡?”潜台词大概是“老爸,你有没有搞错啊?鸡鸡会使剪刀吗?”
只有太奶奶一针见血:“我一看就知道是谁剪的,肯定是宝宝剪的,不是宝宝,谁会剪得像狗啃的一样?”
黄米老早就忍不住想揭宝了,现在终于有双慧眼看出端底,兴奋之极,也不管“狗啃的”是否有人身攻击的嫌疑,双脚离地蹦起来喊:“我剪的!我剪的!”
在家里“挖”完了“轮胎”,黄米又跟奶奶到经常一起玩的小伙伴家里去“挖轮胎”,他不让其他人跟着去,大概觉得只有奶奶还懂点事,其他人都是傻乎乎的,瞎嚷嚷,乱起哄,跟着去会丢他的人。
黄米这一去,就去了一个多小时。太奶奶说:“怎么去了这么久?看来这外国‘轮胎’也不是好挖的。”
挖完了轮胎,黄米抱着一包礼物回来,进了门,饭都顾不得吃,哗啦一下把礼物倒在桌上,一件一件地向大家介绍。虽然他不认识上面的字,但他每件都搞得很清楚,是谁送的,是买的还是做的,都知道。
昨晚睡觉的时候,黄米都没舍得跟自己的礼物分开,开始放在枕头边,后来索性抱着睡,等他睡着了我们才给他拿开。今天早上一觉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的礼物包拿来,哗啦一下摊在床上,一件一件地审视,一件一件地讲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