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芹从南京回来了,一家三口坐在那里吃饭。寿亭手里拿着一个镜框,里面是一张满月婴儿的照片。
采芹笑着说:“快吃饭吧,都看了一百遍了!你也真是老了,这么喜欢孩子!”
福庆把镜框要 去:“该我看了!”
寿亭端起酒来一饮而尽:“好,这孩子长得虎头虎脑的,像个军人的后代!”说着又要照片。福庆亲了照片一下,还给了父亲。寿亭看着相框,对着里面的孩子说:“六子,这个名行吗?这是我给你起的,你和我一个名儿,我是你舅!”眼里满是慈爱。他端过酒盅,一碰相框:“咱爷儿俩先干一个!”说着一饮而尽,纵声大笑。
采芹把相框要过去:“你别给弄湿了,先吃饭。”
寿亭又是一盅。
福庆说:“爹,把小表弟的相片挂到我屋里吧?”
寿亭说:“那可不行,我还得看呢!”
采芹说:“你派去的那犒军团快成了送年货的了,吉普车那斗子差点装不下!”
寿亭说:“我这还从礼单上弄下来一些没用的来呢!要是依着东俊嫂子那意思,我看得专门挂一节车厢!家驹说,德国有冰箱,吃不了的东西可以放在里面,夏天也不怕。咱中国要是有那东西就好了!”
福庆说:“我那物理老师也说过。”
采芹说:“咱妹子家里就有!就是太响,在楼下厨房里放着,像个大衣橱,整天嗡嗡地转,没让那东西乱死我!”
寿亭说:“噢?要是早知道有那东西,咱就多办上几个肘子了。”
采芹说:“还吃肘子!远宜可胖了,现在都不敢吃饭了。”
寿亭:“哈哈,胖了好,显得富态!我就看着那些面黄肌瘦的不得劲,和没吃饱似的。你们也没一块儿照个相?”
采芹说:“照是照了,远宜不让往回拿,说是太难看了,怕拿回来大伙笑她。”
寿亭笑着说:“嗨,好看难看的怕什么,知道是那个人就行。”
采芹说:“寿亭,我就纳闷,你怎么知道坐月子要吃阿胶?我又没吃过。”
寿亭说:“咱这些土孙哪知道这些!是厂里那些上海师傅说的。嘿嘿,怎么着?”
采芹说:“这东阿阿胶一捎了去,远宜那佣人直说正宗地道。远宜天天吃,只是捎得少了些,这兴许快吃完了。”说时,采芹脸上有计算数目的表情。
寿亭不以为然:“这好办。既然远宜觉得好,明天让家驹寄一箱子去。你体质弱,也该吃一些,不用等着坐月子。可是,你什么时候坐月子?”
“我揍你!”
寿亭笑得很幸福:“我说,咱那妹夫没领着你们在南京逛逛?”
采芹说:“逛!全逛了。翡翠大嫂俺仨还好点儿,老三家是玩疯了。长鹤还派军官请她跳舞,军队一有舞会就派汽车来接她,没把大嫂气死。这出了济南府,我看大嫂那威风也没了,老三家也不管那一套了,汽车一来,抹上那口红,穿上制服裙子就走呀!不管大嫂怎么用眼剜她,全不管用了。在那里跳了还不算,回来之后那脚还蹦跶呢!”
寿亭哈哈大笑:“好!明天我就给东俊哥说说。他不是有本事吗?不是整天讲什么家风吗?好,老三家舞也跳了,我看他怎么办。”
采芹说:“这个老三也是!他老婆临走,给了她那么多的钱。她出去跳舞,一看金货过了时,什么金镏子、金耳环全摘下来了,从耳朵到手上全是钻石首饰。长鹤也是依着她,还打电报叫来上海培罗蒙的裁缝,是当兵的叫来的。那裁缝哪见过这场面?给她量尺寸,那手直哆嗦。远宜也是,在个月子里,也下了床,在一边给裁缝指画着。什么女式西装、裙子、坎肩,整整一大皮箱呀!培罗蒙一见长鹤那气派,知道这官小不了,没几天就把衣裳送来了。要不老三家这么个闹法,我们还得再呆几天。我一看不好,这才催着回来。远宜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里。福庆,别在这里听大人说话,去你屋里写作业去吧。”
福庆十五六岁了,正听得热闹,不愿意走,可一看母亲那脸色,也只得站起来快怏地出去了。
福庆出去之后,采芹接着说:“寿亭,你不知道,长鹤派来的那三个军官都是什么来着?”
寿亭着急:“我又没去,我知道是什么?什么事就直接说吧。”
采芹想起来了,一拍腿:“想起来了,都是校官。你不知道那人长得多么精神!都穿着那将校呢的军服,扎着那武装带,个个都会说外国话。我对远宜说,老三家别跟着人家跑了。远宜一听,差点笑死,嫌我封建。可大嫂是真撑不住劲了,一有空就催我,恨不能马上回济南。我也是怕,老三家要是真的跟着军官跑了,咱回来怎么对老三交待呀!”
寿亭正要喝酒,一听这话乐得一口酒喷出来。笑过之后,擦了擦嘴说:“这事我也得给东俊说说。我看他怎么说!”
采芹说:“你可别价,别让大表哥脸上挂不住。”
寿亭说:“采芹,你这就是外行呀!人家为什么弄了三个军官轮流着请?就是怕摁着一个人请她,弄出感情来。这是让老三家花眼。让她看着一个比一个好,可是和哪一个也玩不长。我说,老三家跑了不要紧,只要你别跑了就行。想起来了, 你是小脚,跑不快。”
采芹也笑了:“我这就揍死你!翡翠说,幸亏没让她家老二一块儿来,要是这俩新式人儿凑到一块儿,那才刹不住闸了呢!这回来的路上,老三家就和掉了魂似的,直说济南土,没有意思。”
寿亭伸手:“再把咱外甥那相片递给我,我还得看看。”
采芹递给他,寿亭看着,就是觉得好,不住地点头,随后问:“咱妹夫没说‘光复’这名怎么样?”
采芹说:“夸你呢,说你起到他俩心里去了!”
早上,飞虎看见寿亭进了厂,飞速冲茶。老吴在办公室里刚想坐下,寿亭提着一盒子点心进来了:“送礼的来了!”
老吴忙上来双手接过去:“掌柜的,这是六嫂带回来的?”
寿亭说:“正宗南京桂花斋的十八样。那云片糕还真是有点意思。”
老吴双手捧着点心放到桌上:“我得好好放着,到年下捎给我爹。谢谢掌柜的,也代我谢谢六嫂!”
寿亭拉把椅子坐下:“这货卖得怎么样?”
老吴说:“咱那些客商又都回了头,又开始进货了。这天冷了,老百姓该准备棉衣裳了,单色布出货快,花布慢点了。掌柜的,别看訾家就闹了这四十来天,咱又是停机又是退货的,至少得亏十万块钱!昨天三元的老赵叫我去喝酒,他厂里也是亏了这个数。到这时候那些一毛二一尺的模范布,在有些地方还没卖利索呢!咱这厂太大,地盘也大,撑不住冲货。要不是刹住得早,咱兴许过不了这个年呀!”
寿亭冷冷一笑:“自打我干染厂以来,还没吃过这么大亏呢!文琪回去了吗?”
老吴说:“回去四五天了。上海来的那马经理天天教课,前天算是教完了,还留下了作业,说是从上海回来之后还要检查,谁要是做得不好,当场就辞。那姓马的又从上海叫来两个印布的高手,教那些工人学着开机器。那俩人说的上海话工人们听不懂,訾家那儿子就当翻译。他娘的!这是要大干呀!”
寿亭笑笑:“一会儿,你上楼去我那里一趟,我得给文琪交代点事儿!”
上午九点,上海法租界路德维拍卖行,应标厂家三三两两地陆续入场,一边走,一边商量。
这个小会场虽然不大,但很讲究,每个竞标厂家的面前都放牌子,标出厂名。以中间的过道为界,左边是中国厂家,右边是日本商人,泾渭分明。
訾文海身着笔挺的藏蓝西装,上口袋处挂着小红条,一朵小花,小红条上写的是“发标方董事长”。高名钧也是衣帽整齐,标牌为副董事长。马子雄油头铮亮,神采飞扬,红条职务为总经理。这时,三人正在贵客厅议事。
訾文海看看表:“子雄,就看你的了!”
马子雄信心百倍地点点头:“董事长,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这时,一个马子雄的助理带着拍卖师进来。马子雄赶紧站起来握手:“长丰兄,你还得多帮忙!”
訾文海高名钧也站起致谢。
拍卖师说:“没有问题,这个‘虚灶’和我配合多年了,没有问题,他会见机行事的。”
马子雄说:“古董字画他可能内行,却不一定懂纺织。中国厂家叫到六十的时候,就要小心,不要随意再叫,让他看看再说,不能让他掉到‘井里’。日本大件叫到七十的时候就得小心。日本人很团结,他们往往为了国内各方面的关系,不会拼得太厉害。千万千万!日本人亏本的生意是不做的。他的本钱在六十三附近,一定不能让‘虚灶’乱叫‘点儿’!”
拍卖师说:“日本方的那个虚灶就在日本留过学,我是花大钱请来的,人很精明,你放心好了,你就等着请功吧!”
马子雄看了一下表: “九点三刻开始,还有十分钟。董事长,咱们上台吧,等唱完了厂名差不多正好到点。”
这一行人站起来,穿过会场向主席台走去。会场一片小声议论。
訾文海在主席台上就坐。马高二位一边一个。
主席台上方的横幅是“山东模范印染厂上海坯布招标会”。
主拍师用槌子轻打了一下落铃,会场安静下来。他冲着下面笑笑,朗声宣布:“山东模范印染厂上海坯布招标会,现在正式开始!”
一片掌声。
他又打了一下落铃:“本行在接受此次竞标委托之后,特别聘请了法租界专业人士,对所有报名企业的产品样品,进行了第三方权威鉴定。通过拉长拉宽缩水等各项试验,各报名企业之产品均达到发标的质量要求,全部合格。”
又是一阵掌声。
主拍师开始进行下一项:“现在我介绍发标方代表。”他向后一躬身,“日本东京帝国大学法律硕士、中华律师公会理事、著名律师、山东模范染厂董事长訾文海先生!”
在掌声中訾文海起立致意。
主拍师开始宣布拍卖规则:“先从中国八百米小件拍起,然后再拍日本一千米大件,然后,通过尺寸折算,以价格最优者为获标者。现在开始宣布中方应标者企业名称。”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唱企业名,“上海庆丰纺织厂!”
厂方代表起立。
“上海德华纱布公司!”
这时,一辆豪华汽车朝这边驶来,汽车上插着日本国旗,法租界巡警的两辆白色三轮摩托开路,行人都驻足观看。
汽车上,明石有信身着白西装,器宇轩昂。他旁边的太太一身日本和服,右胸上戴着贵族族徽,图案是两把战刀交叉在一起。日本太太美丽恬静,明石有信戴着白手套的右手握着她的手。
会场内,中方企业已经唱名完毕,正在进行日方企业唱名。
“日本三菱商社上海分社武田为泽社长及他的助手!”
武田五十多岁,站起来鞠躬。
“三和商社大岛成二社长及他的助手!”
两个日本人站起来鞠躬。
“井伊商社明石有信社长及他的助手!”
日本方队里没有人站起,但却交头接耳。
武田说:“井伊阁下家也来支那经商?”
助手摇摇头。
武田说:“那我们怎么敢和阁下同场竞标?”
助手说:“能见见阁下家的人也是我们的幸福。”
武田说:“明石少爷也是应当见见的,听说是全日本最有气派的男人。”
助手说:“不用说井伊阁下,就是明石家来,我们也只能退出。”
主拍见没人答应,就说:“我继续向下宣读。”
汽车已经接近拍卖行。
拍卖方已宣布完了日方单位,说:“井伊商社到现在还没来,根据规则,这属于自动弃标。我们不等了。现在,山东模范……”
他还没有说完,日本方队中站起一个青年日本人:“不行,要一直等下去,否则我们全体退场!”
主拍有点傻,訾文海有点慌,刚才念出井伊来时他已经有些慌乱。
那个青年日本商人站在那里说:“井伊前辈阁下曾经和乃木男爵一起,为了帝国的事业,与俄国人大战旅顺口,血洒老虎滩。那是我们大日本帝国永远的光荣!井伊前辈阁下是帝国永不凋谢的名将之花!”
日本方队这时已经全站了起来:“对!如果不等,我们会向中国政府抗议的!”
会场有点乱了,日方方队中许多表情不屑,骂骂咧咧。这时,两个法国巡警手拿着一张纸进来,蹿上主席台,洋腔洋调地说:“明石先生到了,你必须照这些宣读!”
訾文海、马子雄等全傻了。
主拍师拿着那张纸,张口结舌,定了定神,答应了巡警。可是那俩巡警却不下台,而是一边一个站在台口上,好像是保安。
主拍师看着那张纸,高声朗读:“井伊喜志伯爵之女井伊博浪及他的丈夫明石有信先生!”
日本人全体起立,面对门口。
这时,明石有信穿着白西装,挽着太太向主席台走来,身后是两个穿西服的助手。
这边,早有人在主席台前放好位子。
明石有信刚走进过道,日本人集体鞠躬:“阁下!”
明石淡淡一笑,日本太太只是轻轻地一点头。
明石往前走着,日本人躬着身,不敢抬头正视。訾文海想站起来,被马子雄一把拉住。
明石有信和夫人入坐后,茶立刻送上来。主拍师看着他,明石示意可以开始。
主拍师擦了擦汗:“我们十分荣幸地请到了明石先生及他的夫人。我们现在开始发标。先从中方开始……”
那个日本青年又站起来:“不!要先从我们开始。”
明石戴着白手套,根本不向后看,只是轻轻一抬手,那个日本青年立刻鞠躬坐下。
明石示意开始。
主拍师喊道:“八百小件从六十八元倒竞,依次举牌,减价一元。现在正式开始!”
下面一个牌子举起。
主拍师喊道:“六十七元!”
又一个举牌的。
“六十六元!”
又一个举牌的说:“我们直接叫到六十二元!”
会场一阵嗡嗡声。
主拍师:“六十二元一次!”
訾文海在台上直出汗,掏出手绢来擦着。
“六十一元!”
又一个举牌的,马子雄和訾文海交换了一个眼色。
“六十元!”
会场一片肃静。
“六十元一次!”
又一个举牌的。
“五十九元!五十九元!”
又一个举牌的。
这时场内的空气有点窒息,中方应标众人交头接耳,摇头叹息。
“五十九元一次!”
主拍师向下看着,訾文海已露出喜色,马子雄按着他的手。
“五十九元两次!”
主拍师的槌子拿起,这时,明石示意助手。那个助手高喊:“五十八元!”
主拍师有些傻,干笑着说:“明石先生,我们现在是竞八百米小件。”
助手说:“大日本帝国不出产那样的小件!一千米,五十八元!”
主拍师差点昏过去,晃了两晃,扶住桌子,这才保住了平衡。
中国方队参加的企业有些蒙了,其中一位说:“这不是来玩帅吗?哪是竞标!”
另一个说:“少爷羔子不行,什么样的家业也能让他玩没了!”
日本方队也傻了,随之全体起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明石回过身,浅浅一躬身,算做致谢。
訾文海马子雄实在受不了了,直接从台上蹦下来。訾文海老远就伸着手,直奔明石有信。可明石毫无反应,只是冷冷看着他,訾文海那手只好落下:“阁下,我曾在贵国读过书,是东京帝国大学。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最值得回忆的一段时光!在日本读书的时候,我曾在墙外瞻仰过贵宅,没想到今天能和阁下成为长久的商业伙伴,訾文海实在倍感殊荣!”说罢深深地鞠了个躬。
明石一笑:“多承关照。具体事宜请与我的助手滕山君接洽。明石告辞!”
明石挽起太太昂首向外走来,那两个法国巡警跟在后面。所有的日本人全体起立,先是鞠躬,然后齐呼:“光荣属于帝国!光荣属于帝国!”
主拍师这才想起竞标已经结束,当地敲了一下落铃,高呼:“井伊商社中标!并取得长久为山东模范印染厂供货资格!”
日本人还在那里欢呼雀跃着。
晚上,上海国际饭店中餐厅,訾文海和高名钧还没从喜悦中沉静下来。
訾文海看着窗外夜色里的霓虹灯,不由得感叹道:“十里洋场,无奇不有啊!大上海,多年不来了!嗨,这些年光剩下打官司了,为了千儿八百的争来斗去的。名钧,现在想起来真觉得幼稚,甚至是脸红!”
高名钧也说:“该让银行里的那些股东也来看看这个场面,看看明石有信的气派。唉,真不平常呀!真气派呀!他老婆也真漂亮!这样的日本女人我还从来没见过。”
訾文海说:“贵族就是贵族。这是多少代人气质的沉淀呀!名钧,你知道他的布为什么这么便宜吗?”
高名钧说:“不知道!”
訾文海说:“这就是贵族。井伊家参加过日俄战争,他是不交纳所有税赋的。这一点让英国的皇室都眼红。有了这样的供货商,还什么陈六子、赵东俊,全得给我跪下求饶。”
高名钧说:“天意呀!这是天意,是天帮着咱发财呀!訾先生,你看看人家,人家那气派!你看那些日本人,平日里那么横,一见明石两口子全没脾气了。”
訾文海说:“名钧,你是不了解日本呀!日本是个等级分明的社会。在明治以前,只有贵族才有姓氏,其他人就是乱起名,就和咱这里狗剩子、连锁子似的,随便一叫,就是个记号,连个姓都没有。直到明治八年,才颁布了《苗字必称令》,一般的日本人才有了姓。别看那些日本人在中国这么横,在他们国家,见了贵族就得让路,就得主动过来请安。有的人一生也不一定能见上贵族一面,更别说什么在一块竞标了。今天是先竞的中方,要是先竞日方,那些人根本不敢举牌。借给他们三个胆也不敢举。还是子雄有眼力,一下子叫了两国两方,要是只叫日方,今天咱就麻烦了。要是明石要个高价,日本人都不敢争,布价再高咱也得要呀,否则保证金就没了。我现在想起来都后怕。”訾文海抖着手。
高名钧眼界大开,也长了见识,不住地点头:“子雄回来,咱得好好敬他几杯。訾先生,这闸北仓库不远吧?该回来了吧?”
訾文海说:“快回来了。交接完毕之后,咱明天就往回运。我恨不能今天夜里就开工,把陈六子赵家等等所有济南的土驴子全干死!”他说得咬牙切齿。
这时,马子雄兴冲冲地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块布。訾文海站起来,迎上几步,拉起他的手:“顺利吗,子雄?”
马子雄坐下,也没等着让,就从桌上果盘里拿过一个苹果啃:“很顺利。钱货两清,现在已经向车站运了,争取明天发出。小姐,拿把剪刀来!”
訾文海说:“要剪刀干什么?”
马子雄说:“这布我撕给你看,真有劲呀!这成件的布比样品好多了!”
小姐拿来一把剪刀。马子雄隔着三寸剪一个口,剪了四五个,用力一撕,布撕开了。随之让訾文海撕。訾文海第一下没撕动,再用力,那布才撕开。“好!这成色真是好呀!”
马子雄说:“我交接完了之后,想去井伊商社打个招呼,也想顺便商量一下第二批供货的事情。可是到了门口一看,排着十几个日本人等着接见,有的出来的时候还激动地擦眼泪,还有法国领事馆的车停在那里,我就没敢进去。”
訾文海深深地点点头:“子雄,多亏你呀,咱可走了大运了!咱靠着这么棵大树,还怕谁?这井伊一家初到上海,日本人都排不上队,咱也先别凑热闹了。等过几天,咱带上礼物专门来一趟。子雄,合同全签好了吗?”
马子雄说:“董事长,全妥了。你看!”说着从包里拿出来一份合同。訾文海接过去,大致一看,又看看最后一页的签字,说:“好,咱们回到济南后,把这最后一页拆下来装到镜框里。明石的签字,这就有收藏价值。来,干!今天咱来个一醉方休。咱明天早上就回济南,布一到,就开工。不用别的,就过年这一个卖货旺季,就让济南所有的染厂全傻眼!可惜呀,这时候陈六子他们还不知道呢!哈哈!”
兴家做好饭等着兄弟。这时,兴业回来了,表情很沮丧。
兴家忙问:“怎么了?”
兴业说:“布全运回来了,明天就开工。我看见那些布就想烧。哥,我听说仓库里一时放不下,还有一些放在车站的仓库里。咱是不是去烧车站仓库?”
兴家说:“那可不行。烧了车站仓库,车站得赔訾文海,他并不吃亏。”
兴业说:“咱还得想办法,不能看着訾文海这么得意。你没见他那样,见了谁都高兴地鞠躬。我恨不能拿块砖砸死他。”
兴家说:“咱年三十下手的计划不变。这两天我去图书馆查了些资料,我想出计来了。”
兴业高兴地说:“快说说!”
兴家说:“年三十晚上,咱在肉里放上一种没有味的毒药,从墙外头扔进去,狗一吃不就行了吗?”
兴业高兴地站了起来:“那毒药好买吗?”
兴家说:“我同学开化工行,他说他那店里就有。”
兴业说:“你对外人说了这事儿?”
兴家说:“我能那么傻吗?我说是药邻居家的狗,说那狗夜里叫,弄得我睡不着。”
第二天早上文琪去上工。訾文海身着盛装,站在厂门口,对每个进厂的工人都鞠躬。两边是监工牵着狼狗。
随后,訾文海、訾有德、高名钧还有银行来的一些董事,来到车间里,准备一齐目睹这个激动人心的开心时刻。马子雄以首席专家的身份与来宾一一握手,然后,回身问:“董事长,可以开机了吗?”
訾文海十分优雅地一点头:“我们将揭开山东印染划时代的一页。开始吧!”
这时,机器上已经做好了准备,布也上了机,正在等待马子雄下令开工。只见马子雄右手用力向下一劈:“开机!”机器飞转起来。
訾文海等人高兴地鼓掌祝贺。花布从这一头出来。众人走过去看。
訾文海实在高兴得受不了了,过来一把抱住马子雄: “子雄,你就是我的赵子龙呀!”
机器在飞转着。兴业在印花的一头怒目而视。
正在这时,一个技工跑过来:“总经理,快看看去吧,那布一过拉宽机全都断了!”
訾文海放开赵子龙,赵子龙也慌了,忙向拉宽机跑去。这时,拉宽机已经停下了,他拿起布来横着一拉,立刻就断了,好像是湿了的纸。马子雄大惊:“快!快去仓库再拉几件来!”
訾文海跟在他后面,直问:“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
马子雄挥手示意停机,拿过印染专用剪刀把布冲断,拿过来横着一拉,布立刻断了。剪刀掉在了地上。
工人们拉着地排车飞跑,监工在后面催着:“快!快!”
另一件布拉来了,工人们在呵斥声里快速打开包。马子雄用剪刀裁下一块,竖着一撕,很有力量,再横着撕,也很有力量。他立刻命令:“上淘洗机!”
那些人把布放进淘洗机里。訾文海双手直抖,脸色蜡黄。
马子雄看了一下手表:“可以了,停机,拿出一块来!”
一个工人蹿上去,找到布头,拉出一块剪下来。马子雄横着一拉,那布立刻断了。
訾文海问:“这是怎么回事?”
马子雄说:“布上有德国的SIN胶或者是桃胶。我们中计了!”
訾文海晃了两晃,算是没摔倒:“一万件都这样?”
马子雄说:“再试一件吧。”
那些股东全乱了。
兴业等人拉着车又朝仓库跑去。
文琪正在仓库里忙活着,一看又有人风风火火地往这跑,远处有人喊:“快,快,快抬出一件布来,车间里正等着呢!”于是,仓库里一阵慌乱。文琪正要和伙计们装布,突然向后一仰,摔倒在地。伙计们停下手里的活,忙过来抢救:“文琪,文琪,你怎么了?”又是掐人中,又是蜷腿,一阵乱急救。
一个监工急了:“车间里急着试布,快,快装布!你俩,把这个小崽子抬到厂外头去。只要不死在厂里头就与咱无关!”
兴业问:“这是谁说的?”
监工说:“董事长!快,你快把他背出厂去!”
兴业无奈,只得背起文琪向厂外走。
厂外,不远处,东初的汽车在那里停着。
兴业背着文琪随走随说:“兄弟,不远就是医院,你挺着,兄弟!”
把门的牵着狼狗,轻轻地哼了一声。兴业把文琪背出了厂,向西走了有十多米,文琪从兴业的背上下来,吓了兴业一跳:“文琪,你——”
文琪急忙地对兴业说:“我得走了,你也不用回去了,訾文海的厂垮了。明天你去宏巨染厂找我,让我叔求求陈掌柜的,让你在宏巨干。”
这时,东初亲自开着汽车冲过来,急刹在文琪面前,文琪拉开车门跳了上去。汽车飞驰而去。
兴业在原地站着看着,不知是怎么回事。看着飞驰而去的汽车,慢慢地笑了。
寿亭,家驹还有老吴登标金彪全在楼上办公室里焦急地等待着。
东初的汽车冲进了工厂,登标站在室外楼梯平台上大喊:“掌柜的,来了!”
寿亭从椅子上一跃而起。这时东初拉着文琪冲进来: “六哥,文琪说厂里乱了。”
寿亭问:“怎么个乱法儿?”
文琪说:“一次一次地来拉布!”
寿亭眉毛一扬:“好!金彪登标,今天停工放假,就是为了提款。去车间,全体工人一块儿去劝业银行提钱,就说过了今天就提不出来了。你俩给我领着闹。”
二人飞奔出去。
寿亭说:“东初,你开着汽车去通知所有报馆电台,拉着他们去劝业银行。”
东初答应一声,冲下楼去。
这时,二百多工人向厂外跑去。
家驹正在打电话,电话通了:“东俊哥,成了。把工人放出去,去劝业银行提款。”
隔着电话就能听见东俊的答复:“好!”
寿亭说:“文琪,下头有辆洋车子,电报稿就在你叔桌子上,骑上车子去发电报,通报上海林祥荣,济南大捷。”
老吴忙拿出钱交给文琪,文琪跑下楼去。
屋里剩下了老吴家驹,寿亭一手拉着一个,来到小圆桌前坐下。寿亭抬眼看了看林老爷的题字,然后高声叫板:“飞虎,冲 ——茶来!”
此时劝业银行门前已是一片混乱,登标金彪抱着德国小洋楼的立柱站在高处大喊:“劝业银行垮了,过了今天就提不着钱了!”
门前的马路上全是人,前呼后拥,乱喊一片。东初的车来了之后,工人们让开,几个记者跳下来,站到高处拍照。
这时,济南其他的街道上,也有人慌慌张张地往这边跑,相互传递信息:“劝业银行不行了,快去提出那钱来吧!”
另一个说:“好人谁往那里存钱,你去提吧!”
“走,看热闹去!”
“走呀,劝业银行倒了!”
“放印子钱的倒了!”
白志生正在屋里剔牙,一个伙计冲进来:“白爷,不好了,劝业银行倒了!”
白志生一跃而起:“什么?要是倒了我宰了高名钧!跟我走!”
这时,钱世亨正往里走,白志生迎上去,抬手抽了他一个嘴巴:“劝业银行,劝业银行,你整天是劝业银行,还他娘的利滚利,本钱都搭上了!把钱放在哪里不行,你非放在那种狗屁银行,图小利,这回全完了!”
钱世亨捂着脸傻站着,看着白志生冲出去。他想了想,把腰里的枪抽出来,顶上火,跟着白志生去了。
模范染厂车间门口,马子雄拿着布呆呆地站着,像是被点了穴道。随之,他口中涌出些东西,身子慢慢地向后仰,随之轰然倒地。訾有德刚想过去,訾文海一把拉住他,向外走了几步,低声说:“不用管他了。咱们快跑吧!”
訾有德不解:“咱们回上海找他们去!”
訾文海说:“孩子,这是套子呀!找谁去?这银行里的钱全买了布,那劝业银行的股东除了警察署就是法院,还有宏盛堂的白志生钱世亨,这银行一倒,他们能饶了咱吗?快!快回家拿上细软,先回济阳老家再说。打官司也好,坐监狱也好,都由他高名钧顶着,在法律上和咱没有直接关系。快呀!”
父子二人一回身,只见一员大将拦住了去路,高名钧拿着一根扁担高声断喝: “訾文海!坐监牢,上法院,咱俩一块儿!跑?门儿也没有!”
訾文海用手推他,高名钧举起了扁担,这时,訾有德从后头用一块砖打在高名钧的头上,父子二人仓皇逃去。
第二天早上,劝业银行门前一片狼藉,只有一个捡破烂的老者在那里捡些纸。他拾起一张存单,看着。这时,一个穿长袍的青年过来了:“大爷,别捡了,这没用了。”
老者说:“你给我看看这是多少钱呀?”
那青年接过来一看:“一块。”
老者拿着存单,极为惋惜:“两块钱一袋子面,唉,这一地全是单子,这是多少袋子面呀!”说罢摇头。
劝业银行的门上贴着封条,两个警察持枪守卫。
一个报童跑着喊:“卖报!卖报!本埠特大新闻,劝业银行倒闭!”
老者看着那报童,报童也纳闷儿,下意识地站住了。他看着老者说:“大爷,你想干什么?”
老者说:“你要是前天告诉我这个信儿就好了。”说罢摇摇头。
风来了,地上的存单在初冬的早晨随风飘散。
三天后,聚丰德饭店门口树着个大牌子,黄纸红字:“宏巨包场”。
楼下四桌,老吴登标等还有宏巨厂的一些老职员、老工人,边吃边乐。
登标说:“刚才报上说,訾文海爷儿俩给从济阳抓回来了。”
老吴问:“定了什么罪?”
登标说:“勾结日本商人诈骗银行。他不是会辩护吗?这回他倒省下律师费了!”说罢哈哈大笑。
金彪说:“都小声点!掌柜的不让大声说话。我看你快挨骂了。”
登标一缩头:“是。我说,金彪,天津开埠丁经理那日本太太真漂亮呀。要是日本人不占东北,咱也去日本弄一个来。”
老吴训斥:“你这话要是让掌柜的听见,没别的,两个大嘴巴。”
登标笑笑:“这不是掌柜的没在这里嘛!”
老吴说:“别在这里胡说八道了。王长更那桌不用去了,他陪着就行了。咱仨分开,一人一桌。那些老工人,都是跟着掌柜的创业的老弟兄们,掌柜的说了,一会儿他下来敬酒,要是一看咱几个没陪着,那准是劈头就骂!快点!”
这楼上有个中等大小的餐厅,外边是女席,寿亭等人坐在里头。两个房间之间是个月亮门。
女席上,东俊太太在上首,她旁边是涛飞太太,然后是采芹,接着是丁文东的日本太太,然后是家驹的双太太和东初的太太。丁太太穿着日本和服。
东俊太太说:“采芹妹子,你让着丁太太吃。我让着周太太吃。”
采芹忙布菜,丁太太忙还礼:“六嫂你吃。”
采芹说:“妹子,你说,这两下里不打仗多好。让你那国里这一闹,弄得你也没法回娘家看看。那些领头管国的最能添乱,没事你打的哪门子仗呀!妹子,吃菜。”
东俊太太说:“丁家弟妹,这中国人好,这中国男人更好,是不是?”
丁太太含羞地点点头。大家都笑她。
采芹说:“妹子,你吃菜。这两下里打仗和咱姐妹无关。他打他的,咱吃咱的,你别不吃不喝的。”
丁太太低着头:“我穿着和服,坐在这里就觉得对不起大家。刚才一下汽车,大街上的人都看我。我说不穿和服,六哥不愿意。他命令文东说,要是我不穿和服来,他就一脚把文东踹出去!”
大家笑起来。
里面,东俊上首,他左面是林祥荣,右面是家驹,对面是寿亭。寿亭左面是周涛飞,右面是丁文东。寿亭听着外面笑,就说:“这窝子娘们儿,组织的这个国际会餐还挺闹!”
大家哈哈大笑。
林祥荣说:“我见过好多日本女人,丁太太是最漂亮的。”说着竖起大拇指。
文东说:“本来是挺漂亮,可这日本人一占东三省,我看着一天比一天丑!”
大家都笑。
林祥荣说:“丁太太不仅漂亮,而且大智大勇。那天我在宾馆送他俩去竞标现场,丁先生的风度自然不用说了,丁太太神情镇定,那气质真是目空四海。六哥,你是不知道,把整个国际饭店全给镇住了!”
寿亭说:“我在家里一炮巡着河,提着心,吊着胆,整夜睁着眼。幸亏没去,就是去了,兴许也看不出个四五六来。”
大家笑得更厉害。
东初问:“文东,你面对着那么多日本人,不怕人家认出来?万一有见过明石有信的怎么办?”
文东说:“东初兄,你没去过日本,他那个熊社会,穷人就是穷人,富人就是富人,根本掺和不上。现在楼下,就是跟着六哥青岛创业的工人,上的菜也一样,酒也是剑南春,六哥一会儿还要下去敬酒。这在日本根本没法想象,穷人和富人根本沾不上边。商人也一样,也是下等人。明治维新之后,商人才算有了一点地位。过去贵族武士在马路当中,商人之类的要溜着墙根儿走,根本不敢抬起头来四处乱看。人家西洋的贵族是彬彬有礼,日本的贵族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只相当于中国的土豪。别说他们认不出我来,就是认出来也不敢说。现在这是进步了,过去日本的贵族随便杀人。再说了,我是假的,你弟妹是真的,明石有信就是她姐夫,我也认识,长得也差不太多。再有涛飞兄和我那四个留日同学起着哄,又是要退场,又是先让日本人投标的,那些真日本人全傻了,光剩下鞠躬了。”
寿亭说:“那些咱就不说了,在座的都是你的老哥,说说,你怎么把弟妹勾住的?”
文东笑了:“六哥,她这是竞标把咱抢来的。咱家老爷子当时也是北洋政府的高级官员,天朝上邦,泱泱大国。说起来,我和訾文海是同学校友,东京帝国大学里女生少得都能数过来。每一个女生,家里都有背景!还我勾她?她要不在家里绝了食,逼得她哥,还有那明石有信,跑到我这里来双鞠躬,她根本得不了咱这标!”
大家笑得更厉害。
寿亭总结道:“你这标既然让人家夺了,就好好地按照合同办。我要是再听涛飞说,你在家里骂她,我一脚踹死你!”
文东说:“六哥,你不知道,日本人那节太多。一到过节,天津那些不着四六的日本人,就上我家去给她请安,烦死我了!”
家驹说:“人家又不是去看你,你就将就着吧。涛飞,这回你演得也行,咱弟兄俩喝一个!”
林祥荣说:“第一功就是家驹兄。这德国SIN胶不是真正学纺织的,绝对不知道。这是最新的技术。家驹兄常看专业杂志吧?来,还有涛飞,咱三人干一杯!”
三人一饮而尽。涛飞放下杯子,说:“还是林老爷子厉害,法国领事馆全力协助,又是警车开道,拍卖行根本没见过这个阵势。”
寿亭说:“我当初就想,这事儿成不成,全看老爷子的了。訾文海实际上中了老爷子的巡河炮。”
林祥荣说:“六哥,你猜我最怕什么?”
寿亭说:“噢?还有悬的?”
祥荣说:“法国领事馆的那辆汽车破了,根本没法用。实在没办法,就用了我爸爸的车。上海印染纺织行业的人,都认识那辆汽车。我就怕马子雄站在外边,认出那辆汽车。”
寿亭说:“不会!马经理那时候正坐在台上忙着挂浆呢!”
林祥荣笑得实在受不了,捂着嘴跑到门口站着。
林祥荣再次坐下后,东俊端起杯来:“寿亭,当着涛飞文东我就不叫小六子了,你这一计……”
寿亭抬手制止:“东俊哥,别这一计那一计的了。我提议,大家都端起来,还是敬咱那些爹娘一杯吧!要不是咱那些爹娘谈恋爱,能生出咱这一伙子来?”
下午,林老爷在书房看书,林祥荣进来了:“爸爸,我回来了。”
林老爷笑笑:“坐吧。”
林祥荣坐下了: “爸爸,我完全按你说的做的。火车快开了,我把装着本票的信封交给了家驹。我告诉他第二天再打开。”他说得挺得意。
林老爷苦笑一下:“你去济南的时候,也就是刚上火车,竞标得来的那五十八万就到了咱的账上!唉!”
林祥荣惊得站起来。林老爷示意他坐下,林祥荣坐回原处。
林老爷独自唏嘘不已,似是忘了儿子的存在。稍后,他看着祥荣说:“阿荣,马子雄是活蹦乱跳地去的,是用担架抬回来的。这还是他家里花了大钱,才没让警察抓起来。这马子雄自称上海印染第一高手,可是在寿亭面前连一个回合都走不上!唉,我就不明白,陈寿亭这样的人,我怎么就得不着呢?”林老爷站起来在书房里来回走,林祥荣也跟着站起来。林老爷越走越快,走着走着,突然回过头:“不行!你发电报,我这就去济南。你马上派人去订票。也给苗先生发一份,就写五个字:‘再战铁公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