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少年时代 1891-1904入家塾,拜孔夫子(1)
胡适原名嗣,行名洪,后改名适,字适之①。1891年12月17日(清光绪十七年十一月十七日)出生在上海大东门外寓所。小时候,随父母在台湾住了近两年,认识了七百多个方块字。因此,当国民党政府退踞台湾孤岛后,有的台湾学者据此宣称台湾是“胡适之识字发祥地”②;胡适自己也顺势与台湾人拉点同乡关系,自称是“半个台湾人”③。
中日甲午战争的第二年年初,胡适母子离开台湾,经上海,回到安徽省绩溪县上庄的老家。不久,胡适就入家塾,开始念书了。
家塾的老师,是胡适的四叔胡,字介如。学堂就在介如先生家东边的一间小屋里。学生只有两个:一个是介如先生的儿子胡嗣秫,比胡适大几岁,却不爱念书,常喜欢溜到灶下或后堂去玩。另一个就是胡适。他才满三岁零几个月,身体瘦小,学堂的高凳子,要别人抱着才能坐上去,又得别人抱下来。只因为胡传有遗嘱,要送小儿子读书;胡适的母亲望他读书的心很切,管教很严;胡适自己也不像嗣秫那样贪玩,所以常常一个人坐在学堂里,鼓起喉咙读书,直到天黑才回家。
后来,胡介如到阜阳县上任当训导去了,家塾的老师就改由胡适的族兄胡观象(字禹臣)担任④。学堂也搬到了“来新书屋”,房子大多了。学生也增多了,起初是五个,以后增加到十数人。禹臣先生是村里最年轻的老师,血气方刚,常常打学生的手心,甚至打屁股,学生都怕他。有个叫胡嗣昭的,专爱逃学,往往躲到麦田或稻田里,宁可睡在野外挨饿,抓回去挨打,却不愿念书。胡适觉得很奇怪。
他从不逃学。而且,他的母亲每天早上叫醒他,催他去上早学,他常常是学堂里到得最早的学生:
学堂门上的锁匙放在先生家里;我先到学堂门口一望,便跑到先生家里去敲门。
先生家里有人把锁匙从门缝里递出来,我拿了跑回去,开了门,坐下念生书。十天之中,总有八九天我是第一个去开学堂门的。等到先生来了,我背了生书,才回家吃早饭⑤。
胡适读书时,正是清朝末年,孔夫子已经有了“大成至圣文宣王”、“至圣先师”这一类阔得可怕的头衔。全国各地的学堂,都要供孔子的牌位,挂孔子的像。
来新书屋的墙壁上,也挂着一幅石刻朱印的孔夫子,据说还是唐朝名画家吴道子画的呢。胡适的母亲,盼望儿子读书成名,一再叮嘱他每天要拜孔夫子。他也很诚心,每晚放学时,总不忘记对孔夫子拜一个揖。有一年,——
我到大姊家去拜年,看见了外甥章砚香(比我大几岁)供着一个孔夫子神龛,是用大纸匣子做的,用红纸剪的神位,用火柴盒子做的祭桌,桌子上贴着金纸剪的香炉烛台和贡献,神龛外边贴着许多红纸金纸的圣庙匾额对联,写着“德配天地,道冠古今”一类的句子。我看了这神龛,心里好生羡慕,回到家里,也造了一座小圣庙。我在家中寻到了一只燕窝匣子,做了圣庙大庭;又把匣子中间挖空一方块,用一只午时茶小匣子糊上去,做了圣庙的内堂,堂上也设了祭桌、神位、香炉、烛台等等。我在两厢又添设了颜渊子路一班圣门弟子的神位,也都有小祭桌,我借得了一部《联语类编》,钞出了许多圣庙匾联句子,都用金银锡箔做成匾对,请近仁叔写了贴上。这一座孔庙很费了我不少的心思。我母亲见我这样敬礼孔夫子,她十分高兴,给我一张小桌子专供这神龛,并且给我一个铜香炉;每逢初一和十五,她总教我焚香敬礼⑥。
少年时代的胡适,真可以说是孔夫子的一名忠实虔诚的小信徒。
胡适在家塾里读的书,也多是宣扬孔子孟子思想的儒家典籍。他上学时已认得近千字,不算“发蒙”学生了,不须念、《千字文》一类童蒙读物。他最先读的是他父亲胡传自编手写的《学为人诗》。这是一部四言韵文,讲的是忠孝节义那一套伦常道德,“学为人”的道理。接着念的《原学》,也是他父亲编的一部四言韵文,略述哲理的书。这两部书,胡适都念得很熟,书中的意思却不是三岁孩子所能懂得的。以后,胡适又陆续读了——
(3)《律诗六钞》(4)《孝经》(5)《小学》(朱熹编,江永集注本)
(6)(朱熹集注本)
(7)《孟子》(朱熹集注本)
(8)《大学》(朱熹集注本)
(9)《中庸》(朱熹集注本)
(10)(朱熹集注本)
(11)《书经》(蔡沈集传本)
(12)(朱熹本义本)
(13)《礼记》(陈注本)
(14)《纲鉴易知录》(15)《御批通鉴辑览》(16)⑦九年的家乡教育,熟读了这许多经史典籍,为他后来做学问,“整理国故”,打下了较系统的旧文化的基础。同时,在他幼小的心灵里,也深深地潜埋了尊崇孔孟儒家,特别崇拜程朱理学的思想根苗。
胡适说,他的父亲胡传“是笃信宋儒的,尤其崇奉程颢、程颐和朱熹,是所谓‘理学’。由于业师刘熙载先生的教诲,我父亲受程朱理学的影响也很大”⑧。胡传所编的《学为人诗》,讲“性命”,讲伦常“名分”,正是程朱理学的一套。
诗的末尾写道:
经籍所载,师儒所述,为人之道,非有他术:
第一部分:少年时代 1891-1904入家塾,拜孔夫子(2)
穷理致知,返躬践实,黾勉于学,守道勿失。
他所崇信的,便是程朱学派“即物而穷理”的治学态度。胡适读这部书的时候,虽然并不懂得它的意义,但他父亲留下的这点“程朱理学的遗风”,却是对他终生起作用的。他在家塾里读朱子《小学》,读经史典籍,大多取朱熹或他门生的注本,也可以说正是这种理学遗风的表现。①胡适的名字,台湾和大陆的学者多有弄错的。参看上一节注④。
又胡适的行名是洪,不是嗣。据绩溪县《上川明经胡氏宗谱》“凡例”中,所载排行名的五言诗如下:
天德锡祯祥,洪恩毓善良。
明经承肇祖,世泽振同光。
秉国思名彦,为邦有宪章。
家庭敦孝友,继起衍宗长。
胡适曾祖序东公,行名锡镛;祖父奎熙公,行名祯;父传,行名祥蛟;胡适兄弟行名依次是洪骏、洪骓、洪、洪;下一辈是“恩”字辈,因奎熙公字世恩,为避讳缺笔为“思”,故行名依次为思明、思齐、思聪、思敬、思猷、思永、思祖(名祖望)、思杜。别派的人,如今健在的胡乐丰先生,则行名为“恩”,与思祖、思杜等为刚出服的堂兄弟。
②参看黄纯青先生的《台湾与胡适》一文,载台北《中央日报》副刊1952年11月29日。
③见胡适的《台湾省文献委员会欢迎会上讲词》(1953年1月6日),载《胡适言论集》甲编,台北华国出版社1953年4月版第116页。
④胡于清光绪二十五年(1899,己亥)十二月选阜阳县训导,任到光绪三十年(1904,甲辰)十二月。
胡观象(禹臣),是胡适的族兄。《四十自述》亚东版第21页,明明写着:“我的四叔父介如先生选了颍州府阜阳的训导,要上任去了,就把家塾移交给族兄禹臣先生”。又,《藏晖室札记》卷4“三六第一次访女生宿舍”(1914年6月8日)亦云:“余少时不与诸儿伍,师友中惟四叔介如公,禹臣兄,近仁叔切磋指导之功为最”。而李敖《胡适评传》第68页,却说“…指导他念这些书的老师是他的亲族,最先是四叔胡介如,后来是族叔胡观象(禹臣)。”不知何据?
⑤见《四十自述》“九年的家乡教育”,上海亚东版第29页。
⑥见《四十自述》“从拜神到无神”,上海亚东版第36页。
⑦据《四十自述》“九年的家乡教育”列表。
⑧见《胡适口述自传》,台北传记文学社1981年3月初版,第1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