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零年初,心情郁闷的厦门灯泡厂女工舒婷写下了这样的诗句:
在时间的流水线里
夜晚和夜晚紧紧相挨
我们从工厂的流水线撤下
又以流水线的队伍回家来
……
一切我都感觉到了
凭着一种共同的节拍
在时间的流水线里,舒婷离开了工厂的流水线,上了岸,而在整整二十年之后,就连鼓浪屿上的厦门灯泡厂的最后一只眼虫也被彻底拆除。
不过,流水线以及以流水线为标志的工业化进程却始终没有停止过一分一秒,并且从工厂扩展到饮食,从厨房延伸至餐桌。近十年来,寿司之所以能在日本及亚洲各地变身为一种像MtV那样广受年轻人欢迎的食品,并且使他们感受到“一种共同的节拍”,在很大程度上有 赖于流水线的推波助澜所促成的生产、消费上的变革,即回转寿司店的出现。
流水线式的寿司输送带是每一家回转寿司店的主要资产。厨师站在中间,把现场制作加工好的食品不断地放上输送带,食客则工人般的围坐于四周,从被严格限制在每分钟移动五米、每六分钟“轮回”回转一圈的输送带上任意取食。回转不仅改变了寿司的呈现方式,而且在 全球化的背景下完成了对这种“性情食品”的最大限度的工业化和程序化改造。
每一次透过落地玻璃,看到围坐在食品输送带四周的那些表情快乐的年轻人,我都无法不会想起老Pink Floyd那支曾经轰动一时的MtV,《the all》,“墙上的另一块砖II”:一队队的学生们被送上巨大的流水输送线,在鱼贯进入绞肉机,一列列的行尸走肉便自绞肉机的另一端被源源不绝地输送出来。
我们不需要灌输式教育,
我们不需要思想被控制,
这只是墙上的另一块砖,
你只是墙上的另一块砖。
当然,这些都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的时髦思想。
二十多年后,假使你在某一家回转寿司店的门口高呼“我们不需要回转寿司,我们不需要一切被程序化全球化的食品,我们不需要味觉被控制”,只怕在店主还未及招来保安之前,那几个嘴里还嚼着寿司的精壮食客就从里面冲出来将你海贬一顿。
当然,要让自己高兴起来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回转寿司难道不足以帮着你想象永和九年三月初三那个暮春,发生在会稽山阴之兰亭的那场流芳千古的“曲水流觞”吗?当然,这只是想象一下就好了。绍兴我没有去过,兰亭却在电视里看过,也是一个三月初三,一大群头戴 统一制式遮阳帽的游客在导游的指挥下,七手八脚得将盛满了各种碳酸饮料的一次性塑料杯放在曲水里“流觞”。
日本人似乎对这种“曲水流觞”式的饮食方式保持着经久不衰的兴趣。据报道,在新潟县田上町护摩堂山的赏花(八仙花,称绣球花)盛会上,当地人还举办了一次“曲水流面”的活动:先是在山上用劈开的竹筒架起了一条二百七十四米长的“水道”,然后把煮好的凉面从 最高处倒入竹筒,观光客们则在中途对顺流而下的凉面进行拦截。
据说始创回转寿司并且在全日本开创第一家回转寿司店的,是一位中国侨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