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好几天一句话也不说,她埋头收拾爷爷的东西,整理出尘封了多年的、没头没脸的书。二叔走来翻了一会,拿走了一大摞厚厚的旧小说。接着来的是三婶,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一本老旧的《通圣》,骂骂咧咧带走了。留给采采的还剩下两本,采采拾起来,一本是《唐诗三百首》,另一本叫《绝妙好词》。
于是在做饭烧火的时候,午后无聊的时候,她就缩着身子,蜷在厨房的稻草里,一字一句地读那些繁体字的古诗。一边读,一边琢磨着诗里的字句,想到这里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诗,都是爷爷多次读过的,她忍不住便落下泪来。繁难的句子读不懂,她便一路翻下去,一直翻到她熟悉的短诗,才停顿下来,那是著名的《春晓》:
“春眠不觉晓,
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
花落知多少。”
——刚上小学时语文课本上也有这首诗,老师教她读,要她背,还要她默写,她也就读出来,背出来,默写出来。默了一百分,她也就高兴了,高兴地把本子丢到一边。但是此时此刻,这个凄凉寒冷的冬天,她追寻着爷爷的足迹,无意中走进了唐诗的世界。她缓慢地朗读着,缓慢地想象着,她每读一句诗就浮出来一个画面,每读一首诗就走进一个世界。
于是,一首《春晓》她整整读了一天。
她独辟蹊径,从冬天起步,一路走进春天深处。她不使用她的耳朵,尝试着用心去倾听,她果然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声声鸟鸣。她闭上眼睛,尝试用她小小的灵去观看,她果然看到了风雨过后,沾着水滴的遍地落花。她想像着那样的情景,她伸出手去触摸花瓣上的雨水,她清晰地感觉到它们温暖的凉意。
她读得入了神,她把饭煮成了焦黄色。
第二天,依然是蜷在草窝里,她翻开了另一页,这一回读到的,是一首名叫《送灵澈》的诗。她没有弄明白题目的意思,却喜欢前两句:
“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
读起来真好听,她又读一遍,她轻轻读出声来。诗歌经过她的舌头,在她舌尖打一个结,随即展开,开出一朵花——然后,每一个音节都开出一朵花。读了两遍她记住了: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
过一会儿,吃饭了,她端着饭碗,一边吃,一边念叨: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
哥哥看着她,觉得她古怪又可笑,便坐得离她远远的了,生怕靠得近了,沾上了晦气似的。母亲总是忙碌,难得正眼瞧她一下。父亲却有闲情雅致,观察了半天,终于问她:“采采,你在念什么?”
“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
“什么?”
“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她越念越慢,天渐渐黑了,她的声音融化在暮色里,诗句也融化了,没有了形迹。她心里却生出一片竹林,青翠鲜明。她心中的夕阳一闪而过,那片竹林渐渐变得苍茫、渺远。过了好久,竹林没有了,钟声也消失了,只剩下她一个人,静静站在江村的月影里。
江村的夜晚,从此变得又优美,又忧伤。
父亲弄不明白,他摇着头走开去,不再理会她。
不久她放下那本书,她坐在课室,走在路上,那些读过的唐诗便从她内心的小海游出来,一首一首地游出来。那些印刻在老线装书上的古诗,这时便一首首活转过来,一首首归她所有了。
出于某种本能,她特别喜欢写景的诗句。她觉得那些千年前的景物跟她的村庄是相通的。她相信在江村,那些树叶幽深,黑暗隐秘的地方,有那么一条路,可以通往唐人描绘的胜境。于是,在午后无人的时候,或者深夜无人的时候,整个村庄都在沉睡,她觉察到自己是清醒的,她竖起耳朵,听着清澈的风声,她在江村的流水和野树之间,寻找着那条无人知晓的小路。
就这样,她在漫长丰裕的童年时光,在极其微小极其封闭的空间,独自享受着想象的乐趣。
她常常长久沉迷于某一句诗,她日夜念叨:“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深深的夜晚,她独自醒着,冥思苦想,终于把明月和松树的位置想好了,月色清澈透亮,她听得见泉水撞击石头的声音——她想出来的不是一幅平面的画,而是那个完整的立体的山坡。在某一些瞬间,那个小小的山坡,代替了整个世界——它充盈了她的视野,她整个的心胸——在最美妙的时刻,除了那个泉水击石的山坡,其余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而在那本不算厚的线装书里,可以成为一个世界的诗是那样多,足够她慢慢地想象,从容地回味。
她有时喜欢“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读着,慢慢读进心里,读进梦里。在一个又一个日夜交替的时辰,在梦与醒的迷糊过渡里,一次又一次,从时光深处传来“欸乃”一声,把她从恍惚中唤醒,她傻乎乎擦亮眼,发现门前江水鲜绿明媚,于是她满眼绿意,满心欢喜。
她一整天微笑着。
又上图画课了,陈老师让孩子们照着美术书上的样子,画一个正在跳绳的小女孩。她画着画着又走神了。她微笑着走神。江铃笑画好了,把扎着蝴蝶结的脑袋凑过来,看见她笔下出现了一艘笨拙的蛋家艇,蛋家艇上面,是老树枝般的几缕“炊烟”。
“煮饭?”
“嗯,煮完了,正摇船。”
“摇船?去哪?”
她不回答,取过铃笑的颜色盒,在画纸的空白处涂上一波波绿色的江水。
“我心里想的样子,为什么就画不出来哇?”她懊恼地放下彩笔,说话的声音不自觉提高了。
“你要画什么?”
“江水,渔船,渔翁,竹林——‘欸乃’一声山水绿!……”
“三水绿?”不知什么时候,陈老师已经站在她身后。
她不敢吭声了。
陈老师让她站在校务处的窗前,已经站了好一会儿。江校长泡了一杯茶,到陈老师的位子上坐下了,饶有兴趣地问她:“采采,为什么被罚站?”
她不说话,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每天下午最后一节,是全校的活动课,陈老师正在晒谷场上,教班上的孩子玩“抢军棋”。大家都在奔跑欢笑,就连最文静的女生也在树下跳绳——而她,这会儿,却不得不站在这儿,甚至不得不收回贪玩的目光,看着自己黑乎乎的脚趾头!
“打架了?”
她摇摇头。
“上堂讲话?”
她点点头。
“陈老师这么凶恶?”江校长摇头叹息着,“只是讲了一点话,就把采采关起来不准活动,太惨了!”
“不只是讲话……”她觉得这样对陈老师不公平,决定解释一下,“我违反纪律。”
“你违反什么纪律?”
“我没有做陈老师的作业。我本来想,本来想……”
她无法表达,急得直跺脚,差点把脚下的地板跺出一个无底洞来。江校长慢条斯理喝着茶,不时点点头,让她说下去。她说呀,说呀,不知不觉,说出了一大堆的话——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话要说——她啰里啰嗦,说到了春眠不觉晓,说到了清泉石上流,又说到欸乃一声山水绿,她说她自己最大的苦恼,是没有办法把那幅画画出来。
江校长教她抬头观看,高高的墙壁上贴着大幅的图画,那是照相机拍下来放大的,盛开着桃花的西湖:“是这样的画吗?”
她拼命摇头。不是这样的,完全不是这样!她要的是活的风景,是活生生的江水、野树,是活生生的蟛蜞、虾蚬,是活生生的石头、小路,是活生生的桥和渡船……而这幅图,只是死去的风景的尸骸罢了。
她想说出心中的想法,却又哑口无言。她觉得满腔话儿无法言说——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准确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真正地表达自己?
然而她很快就看到西湖下面的挂历了。挂历上印刷着《太湖之春》的国画,乱纷纷的雨点似的杏花,在水墨氤氲的太湖对岸,开出了唐诗般的景致。她跑过去,踮起小小的脚尖,贪婪地翻看,十二个月,十二幅画,她翻了又翻,看了又看。就这样就可以了,对她来说,就这样就可以满意了,有这样的几幅画,就可以证明她的心意了,就可以证明,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向往着诗里的风景。
她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她小小的心怦怦地跳着。
江校长不知什么时候走开了。
陈老师回来,苦口婆口把她教育一翻,惩罚她放学后过来打扫办公室,还要给花圃里的美人蕉浇水。
陈老师一讲完,放学铃就响了。她高高兴兴接受了惩罚,对她来说,就是让她清扫厕所,也比站在校务处一动也不动,要愉快一些。
她沉迷在自己的世界,没有发现她的江村正悄悄发生着变化。
东江对岸的村庄附近,不知什么时候少了一片农田,多了两家工厂。那两家工厂,一家是做塑料假花的,另一家,做烟花和炮仗。
等到素馨约了她,一同过了渡船,到假花厂开了一个本子,领回来一大堆塑料做的花枝和绸布做的花瓣,她才意识到,她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一放学就到外面疯跑了。
每天放了学,江村的女孩子便都搬出一个木盆,坐在自家门前做假花。素馨是不紧不慢的,一个月下来,却也挣了三块钱。采采手爪快,第一个月领到五块。
领到钱那天,她一路跑回来,她把钱紧紧地拽在手里,仿佛拽住了一只小鸟,生怕它飞走了似的。回到家,她欢天喜地跑到母亲跟前,把钱交上去。母亲接过那张汗津津的五块钱,忽然把她的头紧紧地搂进怀里。
不久,她听说做炮仗更能挣钱,虽然脏,虽然危险,但一个月下来,少说也有十来块。她便又跟素馨一块儿过渡船,到炮仗厂领了一个小本子。
从那以后,她便把学校之外的所有空余时间,都用来做炮仗了。一天又一天,她长久地坐在红砖地板上,打散一盘盘炮仗,麻利地抓起一个又一个,把它们编成长长的一串又一串。那么单调的工作,那么漫长的时光,长久地保持蹲坐的姿势,渐渐觉得腿脚发麻,她便站起来,拧开收音机。
拧开收音机,听得最清楚的是香港电台,她喜欢香港话,觉得那种调子柔媚亲切,润滑温和,适合拉扯家长里短。相比之下,珠江台的广州话要生硬得多,清脆得多,像未经打磨的石头,珠江台总是讲述严肃的话题。
她喜欢香港台的“说不完的故事”——说不完的故事,每天都有一个。那是一棵巨大的、会结果子的树,每天结一个果子,掰开一个果子,就是一个新故事——这些故事跟爷爷讲过的完全不同,这是真正的广播剧,每个角色都有不同的表情和声音,随着情节的进展,配着时而缓时而紧的音乐,推波助澜,在凄凉处教人悄然落泪。
有过长长的一段时间,他们一个接一个演绎聊斋里的狐鬼故事,美丽处如春花秋月,恐怖处让人毛骨悚然,哀怨处却又催人泪下。采采喜欢聊斋的每个故事,它们都有鲜明的颜色和声音,每个情节,都有诡异独特的气息。故事听了很多,她也都喜欢,记住了樱宁、小倩、翩翩的名字。但是,这些故事虽然新奇有趣,却似乎没有真正打动她。
每天黄昏六点她听珠江台的小说联播,她听张业佳讲,听林少明讲。她天天追着听,渐渐熟知故事里的每一个人,她提起鲁达和林冲的名字,比说起她的同学江明江亮江虾仔还要亲切些。
不过真正让她着迷的还不是这些故事,而是每个周未下午三点珠江台播出的“文学海洋”,虽然表面上要单调得多——只有一个女主持人,有时介绍作品,有时朗读作品,中间穿插着白开水一样的轻音乐。
她永远记得那个下着雨的下午,她已经在地板上埋头工作了很久,天气闷热——是白花花的雨点也无法缓解的闷热,天上有雷声,门外有蝉鸣,水翁不知为什么落了一地黄叶。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广播,广播里的女人正在朗读一个小说。江采采骤然抬起头,打起精神,就听到了这样的一段话:“……几年过去了,至今矮男人还是单身寡居,只在周日,他从外边把孩子接回来,与他为伴。大楼里的人们看着他矮礅礅而孤寂的身影,想到他十多年来一桩桩事,渐渐好像悟到他坚持这种独身生活的缘故……逢到下雨天气,矮男人打伞去上班时,可能由于习惯,仍旧半举着伞。这时,人们有种奇妙的感觉,觉得伞下好像有长长一块空间,空空的,世界上任什么东西也填补不上。”
小说念完了,收音机里有长长的一个停顿,没有歌声,也没有人语,她不自觉地擦擦眼睛,发现泪水淌了一脸。那是第一次,她察觉到故事和小说的微妙差别,察觉到自己所迷恋的,是寂寞的文字和细节。
她渴望经历更多相似的时刻,期望跟更美好的小说相遇,然而收音机每每让她失望,于是她走上前去,重新调台。一个频道又一个频道,她调出来的,全是音乐节目。收音机唱一支歌,又唱一支歌,她蹲在地上跟着唱,唱了一遍,又唱一遍,唱到最后,那些歌便从收音机里飞出来,栖息在她鸡窝般的脑袋里。
她坐着唱,行着也唱,走着也唱,她最爱唱的,是那首《葡萄园》:
微风吹遍愉快葡萄园,
红里透绿问有几颗酸,
篱笆高处悬着缤纷梦,
绿叶下艳红万串;
如果秋季重临葡萄园,
才会发现夏季多么短。
阳光深处藏着缤纷梦,
个个梦又甜又暖。
美丽的葡萄园,丰收的葡萄园,她想要拥有一个葡萄园。作文课上,陈老师要孩子们写《我的理想》。
江虾仔写道:“我最大的理想,是当一个拖拉机手。”
江铃笑写道:“我的理想,是当一个伟大的电影明星。”
江采采写道:“阳光深处藏着缤纷梦,其中有一个,是我小小的梦想。我有一个梦想,我想拥有一个大大的葡萄园。”她把“理想”写成了“梦想”,不过这一回,陈老师没有跟她计较,陈老师把她的作文贴到课室后面的墙壁上。
江虾仔整天疯玩,似乎没有把他的“理想”放在心上,能当成拖拉机手固然很好,当不上似乎也是不大要紧的。
江采采的葡萄园似乎只是白日梦,只偶尔想想而已。
铃笑却开始用功地了解香港明星们的事情。其时江村小卖部的商品已经有了些小改变,他们在店里加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一箱子录音带,同时他们还买回来一套音响,每天都开得那么大声,江村的上空,长久地荡漾着流行歌的波浪。
星期天,铃笑约了采采,两人牵了手,抄了稻田中间的近路,走去邻镇的中心市场,那儿热闹非凡,有许许多多卖衣服的店——虽然都是大人的衣服,她们穿不上,她们走到中学门口的地摊上,那儿摆满了香港明星的彩色贴纸,贴纸旁边还有各种式样的小镜子、小梳子、蝴蝶结,以及繁体字的娱乐杂志和流行歌集子,大幅大幅俊男美女图高高地挂在摊档上头,他们奇特的姿势让人眼花缭乱。
铃笑买了一个漂亮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地抄着一首又一首流行歌词。在歌与歌之间,铃笑画了好看的花边——有些花边是一串小树叶,一片接着一片,每一片都有快乐的表情;有些是许多小水果,苹果、梨子、香蕉,一个接一个,互相牵着手……采采喜欢铃笑画的花边,不大喜欢香港明星的彩色贴纸。
“我最喜欢王杰。”江铃笑打开一本香港杂志,书里把王杰称为“忧郁王子”,介绍了他的身高、体重、血型、星座,他最喜欢食咖喱鱼蛋。下了课,好多女孩儿凑在一起,捧着歌本,一起唱王杰的《几分伤心几分痴》——那是正在热播的电视剧的主题曲——那个长长的电视剧,是江村人民每天晚上的必修课。
采采不大喜欢王杰,她喜欢一个叫“beyond”的乐队,她的笔记本上抄着《大地》、《光辉岁月》、《海阔天空》的歌词。她爱“beyond”,也爱陈慧娴,她对他们的爱是两种不一样的爱。
“beyond”的歌让她生出向往的心,陈慧娴的歌声却直接进入了她的心。她觉得陈慧娴的声音像东江水一样清澈动人,她抄陈慧娴的歌,抄了大半个笔记本。独处的时候,她就拿着本子,一个人唱歌,一首接一首地唱下去,唱的是陈慧娴的《傻女》,《痴情意外》,《与泪抱拥》和《千千阙歌》,唱得肝肠寸断,伴着自虐般的伤心的快乐,她流一脸泪水。有时她唱得忘情,人家嘲笑她,她也不在意。
那些美妙的岁月,一首歌忽然流行起来,像一种无法医治的疾病,像一场无从躲避的雨,像一阵热风,不过几天时间,忽然大家都会唱了,女孩子忙着互相借了歌本来抄。
铃笑的消息是最灵通的,铃笑的歌本抄得最好,铃笑又最爱自己的歌本,她每抄一首新歌就在旁边画一幅好看的美女。采采羡慕极了,因为她画不能画得那么好。
他们刚刚唱熟了一首歌,很快又来了另一首。他们很快学会了新的,忘记了旧的。
各种各样的歌,有不一样的颜色,不一样的味道,不一样的欢喜和忧伤。采采想象着它们穿了各种式样的裙子,留着长的短的头发,身上挂着好看的小饰物,叮叮当当响着,纷纷在窗外飞舞,它们飞着舞着,忽然一首接一首来到她的面前。
她在路上走着,经过人家的窗子,不时遇上一首歌,她快乐地捡起那个调子,大声地唱起来。她一遍一遍地唱着,每一首歌都让她贫乏的心更丰富一些,使她忘掉她正身处小小的闭塞的村庄,渐渐陷入缠绵的怀想。她向往歌里歌里的一切,向往远方丛林中的雨和雨中的祝福,向往遥远的大海里的帆船以及海水里的流年,向往黄昏弹个不停的钢琴和琴声里的忧郁爱情……
去自留地浇菜的时候,她边走边唱:
“在那些苍翠的路上/历遍了多少创伤/在那张苍老的面上/亦记载了风霜……在那些开放的路上/踏碎过多少理想/在那张高挂的面上/被引证了几多/千秋不变的日月/在相识里共存……”
唱着唱着她哭了,她便哭着唱下去。也许有人看到她,也许有人嘲笑她,她不在意,她一边哭一边唱,她觉得心里痛快极了。
在江边埠头洗衣裳的时候,她边洗边唱:
“每一个晚上/我将会远望/无涯星海,点点星光/求万里星际,燃点你路/叮嘱风声代呼唤你千遍……”
看着江水,唱着唱着她就痴了,她并不能清楚知道,每一个晚上她在远望什么,每一个晚上她在呼唤什么……然而她是多么喜欢这样唱啊,就这样唱下去,唱下去,永远也不要停下来……(第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