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娘逃出来之后,在柜台后面发现小珍,解开小丫鬟身上的绳子,拉着她就往外跑。店里的伙计不敢阻拦,眼巴巴地看她们跑远。没一会儿谢安平就从后面一撩帘子走了出来,手掌捂头满脸阴沉。
“往哪儿跑了?”
伙计指了方向,谢安平不慌不忙把刀别在腰间,优哉游哉走出去:“看你跑不跑得出爷的手掌心。”
美娘和小珍回到府中,温澄海刚刚到家不久,美娘见到他就扑过去。
“相公!”
温澄海一见她惊魂未定鬓髻散乱的模样,大惊失色:“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美娘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有个疯子……追、追我!”
她吓得不轻,还是小珍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温澄海一听明了,这是遇上谢安平了。他凝眉须臾,忽然低头问美娘:“你认识这人吗?”
美娘矢口否认:“我怎么会认识这种疯子!他会不会追到家里来?相公你帮我赶走他!”
温澄海把她的鬓发拨到耳朵,轻声问:“不跟他回去吗?”
美娘没听懂似的:“跟谁回去?相公你要让我去哪儿?”
温澄海没有回答,而是微微一笑:“你先回房休息,这里交给我罢。”
其实他自从回京就有心理准备,他曾无数次设想过美娘若是和谢安平重逢,他俩会怎么样?自己又会怎么样?也许是时候放手了……不过亲耳听见她选择了自己,他心满意足,也坚定地选择了捍卫到底。
金吾卫的五百精卫很快就包围了温府,把偌大宅子围得水泄不通,然后谢安平徐徐从队伍中间穿过,来到温府大门口,站定伫足。
只见温府大门紧闭,里头也静悄悄的,就像没人住的荒宅。姜参事道:“侯爷,卑职去叫门。”
谢安平一掌拦住他:“你敲门他也不会开,摆明了不待见爷么。”
“那……。”姜参事不知如何是好了,心想小侯爷要干嘛?
谢安平眼睨前方,带着一股子蔑视:“打仗之前要叫叫阵,元力你出来。”
小跟班元力从后面凑上来,点头哈腰:“侯爷有何吩咐?”
谢安平一指两扇紧关的大门:“把姓温的给爷骂出来,骂难听点,最好把他家祖坟都气得冒烟。”
元力从小在菜市场长大,市场里卖菜的婆婆和杀鱼的大妈都是他的榜样,那牙尖嘴利恐怕长街上的王泼妇都要甘拜下风。
元力得了命令清清嗓子,站在门前双手叉腰,鼓气大喊:“温大人!快出来迎接咱们侯爷!”
谢安平上前踹了元力屁股一脚:“你他妈的请客吃饭呢!跟这弱鸡客气干嘛?给爷狠狠骂,骂不好爷抽你!”
元力委屈地揉揉屁股:“侯爷,温大人好歹也是个朝廷命官,小的有几个脑袋得罪他?”
“爷给你撑腰怕什么!”谢安平狠狠剜了元力一眼,“窝囊废!这种小事还要爷亲自出马!”说罢他上前一步昂起头,扯开嗓子就嚎了。
“姓温的弱鸡,你他妈给爷滚出来!男人大丈夫躲着算个鸟,有本事出来跟爷大战三百回合!乌龟王八蛋才缩在壳里不敢出来,爷看你比龟孙子还不如,干脆滚回家吃奶去吧——”
谢安平骂着骂着,回头小声问元力:“是这么骂没错吧?”
元力只晓得傻傻点头。侯爷您才是卖菜大妈的关门弟子对吧?对吧!
姜参事神情窘迫地咳了咳,望天哀叹。这货不是小侯爷,是混混流氓啊……
骂了一会儿温府没动静,谢安平却骂得口干舌燥,他招手让元力递了杯茶来润喉,然后冲着宅子喊道:“姓温的你有本事当一辈子缩头乌龟!爷放火烧死你!”
他扔了杯子招招手,马上就有卫府的弓箭手拉弓对准温宅,箭头绑了浸了火油的布条,旁边的人手举火把随时准备点火。
就在这时,温府的大门缓缓开了,随后众多的仆人丫鬟从里面跑出来,温澄海一身竹青长衫站在门槛里,冷冷看着谢安平。
等到下人都安全撤离,温澄海才开口,声音不疾不徐:“侯爷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虽是文质书生可气魄竟然不输给煞星谢安平。
谢安平的手握紧了刀柄:“把人交出来!”
温澄海面无波澜,眉梢似乎带着一丝轻蔑:“我府中的人为什么要交给你?”
“混蛋!还跟爷打官腔!”谢安平暴躁了就要讲粗话,“你把爷的媳妇儿藏起来了!姓温的你什么居心,爷的女人是你能觊觎的吗!快把美娘还来,不然爷把你大卸八块!”
温澄海勾勾唇:“侯爷说笑了,本官这里并没有侯府的人,里面住的是在下内子。”他刻意咬重了“内子”两个字。
谢安平一听果然炸毛:“放你的狗屁!她什么时候变成你的内子外子了,她是爷的女人!”
“口说无凭,拿出证据来。”温澄海冷静自若的模样跟谢安平大相径庭,他扬眉含着志在必得的笑意,“侯爷何时娶过妻,本官怎么不知?”
谢安平咬牙:“就算不是正妻又怎么样,爷八抬大轿迎她过门的!”
温澄海嗤道:“众所周知,侯爷爱妾在两年前已经不幸亡故,敢问侯爷什么时候又娶一人?”
“这……。”这种文绉绉的交锋谢安平明显不是温澄海的对手,他一时语噎,不过顿了顿又反过来质问,“你又凭什么说她是你家的?爷也不知道你娶过媳妇儿!”
温澄海早想好了说辞:“本官与内子是在并州成的亲,不及邀请侯爷饮一杯薄酒,请见谅。”
谢安平脸都气歪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冲进去:“去你妈的!等爷找到娇娇再出来揍你!”
温澄海并不着急拦他,而是从袖子里拿出一方玉印,摆到大门中央。
姜参事一见脸色大变,赶紧拽住谢安平:“侯爷去不得!”
原来这方玉印是当今天子赏赐给温澄海的,上刻“晋之铮骨”四个字,一来赞他有铁骨铮铮有气节,二来喻他为国家的肱骨之臣,是国之栋梁。要知道这方印的意义跟尚方宝剑差不多,见印如见圣上,众人这时是该跪下磕头大呼万岁的。
谢安平若此时视而不见冲上去,那罪名可就大了,这不是简单地殴打朝廷命官,而是藐视皇上没把一国之君放在眼里!
“别拉着爷!爷今天非灭了这弱鸡不可!”
谢安平又蹦又跳,姜参事和元力死命把他按住,苦口婆心劝道:“爷您就这样去不是落人话柄么?他就专门下了个套等您钻进去!侯爷忍住忍住,咱们下来再想办法……。”
“老子不忍!爷的媳妇儿都被他抢了,再忍就是孬种!”
温澄海在门槛里面看见谢安平跳脚猴急的样子,轻轻勾起嘴唇:“侯爷是查案的,想必知道凡事讲个证据,不能轻易定人的罪。你说本官私藏了什么人,就请拿出真凭实据来,不然本官恕不奉陪!内子身怀六甲,实在经不起侯爷这么大阵仗的闹腾,您请回,慢走不送。”
他说完潇洒挥袖转身,背影磊落,走了几步却又回过头来,冲谢安平微微一笑:“你要硬闯也可以,踏着我的尸首进来!”
“姓温的你当爷不敢?大不了爷跟你同归于尽!”
谢安平在背后暴跳如雷,四五个强壮的侍卫一齐扑上来才把按住,但他在人堆底下还骂骂咧咧的,那口气就像吃了炮仗一样。
姜参事没辙,干脆让人拿绳子来把谢安平先五花大绑塞住嘴,然后冲着侍卫们一招手:“先回卫府。”
都说一堆混蛋里面一定要有个靠谱的人,才不至于让这个队伍出岔子。好在姜参事就是这么个靠谱的人,他看着被两名侍卫扛起来的谢安平,无视小侯爷杀人的眼刀子,而是平静说道:“武将杀人用刀,文臣杀人用笔,侯爷,您今天差点就中了温大人的计。”
谢安平“呜呜呜”地叫,嘴巴被塞住了说不出话来。
元力迟疑地拿开塞嘴的帕子,谢安平噼里啪啦的脏话就飙了出来:“你们一群兔崽子都反了不是!放爷下来,爷要去宰了姓温的!”
姜参事摇摇头,又动手把嘴给他塞上:“侯爷你听我说,你今天要是踩着玉印进了温府,无论伤没伤着温大人,他都可以参你一本,告你藐视圣恩。对于皇上来说此事其实微不足道,但若是涉及皇家的威严和面子,恐怕圣上想息事宁人也不容易了。皇上之所以器重温大人,一方面是为了瓜分世族大家的权力,一方面也是要笼络寒门子弟,所以温大人就成了一棵招风的树,很多人可能都看他不顺眼,但谁也不敢动他,因为动他就是跟皇上过不去。侯爷你以前揍谁都没关系,大不了被罚俸禄,但你今天要是动了温大人,恐怕就真的不妙了,更甚,你要是杀了他,皇上一定会让你偿命。”
谢安平满脸不在乎,嘴里嗷嗷仿佛在说“偿命就偿命”,姜参事无奈道:“但是侯爷你想一想,你若死了尤姑娘怎么办呢?谁来照顾她?”
果然美娘是谢安平的软肋,一提到她他的理智就回来了,眼睛里的火气也渐渐小了下来。姜参事见状再接再厉:“侯爷,对付文臣不能用武将的法子,明抢吃亏,不如……暗夺。”
谢安平双目一亮。
这夜三更,在小妾床上睡得正香的京兆尹大人忽然被人提着领子抓起来,这胖老头子顿时吓得屁滚尿流,双手抱头不敢睁眼。
“好汉饶命!我的钱全部在床底下的匣子里!您要多少尽管拿,饶命啊英雄——”
“爷要你的钱干什么,把眼睛睁开!”
京兆尹大人觑开一条眼缝,看清来人先是松了一口气,立刻又打起十二分精神:“哎呀原来是小侯爷,稀客稀客……您这会儿来是?”
跟他一起梦周公么?
谢安平扔开他,冷冷吐出两个字:“报官。”
“啊?”京兆尹吃惊望天,偷偷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哎哟喂痛死了!居然不是做梦!
胖老头小心翼翼问道:“小侯爷您说……报官?哈哈您真会说笑,下官的案子都还要拜托您拿主意呢……。”
“少废话!爷就是来你这儿报官,你受不受理?!”谢安平没耐心,狠狠一砸墙壁,墙上顿时出现一个拳头大小的凹窝。
京兆尹擦擦脑门的冷汗:“可是天还没亮,师爷也不在……。”
谢安平眯眼:“不在?是不是在你床底下?嗯?”死胖子大贪官,竟敢推三阻四!
京兆尹赶紧改口:“不在也没关系!下官可以受理!”
“那你听好了,”谢安平终于满意了,慢悠悠道:“爷的小妾跑了,爷要你想法子把逃妾抓回来,悄悄地抓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