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_r(); 作者:紫狂aa弄玉字数:62828第一章程宗扬觉得自己一生的震惊都在这一晚用完了。至高无上的天子在自己眼皮底下暴毙,倍受荣宠的妃嫔像娼妓一样被人淫辱,鲜血和杀戮在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中肆意流淌。
吕冀的猖狂和嚣张远远超出自己的想像,但程宗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吕冀会肆无忌惮到如此地步。
楼梯下方,吕冀像骑着一匹美丽的小母马一样,骑在友通期臀上,一边扯住友通期颈中的绳索,死死勒紧,神情兴奋而凶狞。友通期六识被禁,此时扬着面孔,空洞的双眼圆睁着,嘴巴越张越大,连舌头都伸了出来。
绳索深深勒进少女粉嫩的玉颈,一点一滴地绞杀着她的生命。不多时,友通期便呼吸断绝,气息全无,她粉白的玉颈软软歪在一边,美丽的面孔再没有一丝血色。吕冀满脸兴奋,在友通期身躯抽搐的雪臀内狠狠挺动几下,然後放肆地喷射起来。
赵合德双手捂住嘴巴,身子瑟瑟发抖,整个人都到了崩溃的边缘。天子的死让她惊骇欲绝,友通期的死却让她感同身受——假若当初她不是代替自己入宫,此时受尽淫辱,最终在无意识中凄惨死去的就是自己了。
人死如灯灭,无论生前如何地位尊崇,权倾天下,又或者如何的千娇百媚,芳华绝代,死後都只是一具冰凉的尸体。生前的一切都再没有任何意义,只剩下黑暗、冰冷、漫长而没有尽头的死亡……赵合德怔怔望着那个与自己一般年纪,一般青春貌美的少女,望着她空洞的眼睛和伸长的舌头……突然间,赵合德感觉到一阵无比的恐惧。
那是一种面对死亡的恐惧,那种恐惧的感觉如此真切,死亡就像一条黑色的绳索,缓慢却毫不留情地在她颈中绞紧,冰冷得令人窒息。
忽然脸侧微微一暖,有人把嘴巴凑到自己耳边,接着一个低微却清晰的声音说道:“别害怕——她没有死。”
赵合德扭头看着他。程宗扬确定地点点头,“真的,相信我。”
赵合德心下一鬆,一股热泪几乎流淌出来。
程宗扬并不是虚言安慰。最初的震惊过後,他立刻意识到有些不对,对于死亡的感知,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晰。虽然友通期看上去已经香消玉殒,生机全无,但程宗扬并没有感受死亡的气息。
生死根不会撒谎,没有感受到她的死气,说明友通期仍然活着,她的死亡只是被人设计好的假像。只不过那些人设计得十分巧妙,在窒息昏迷和六识禁绝丹的禁闭下,现在的她看起来就像一具尸体。
两名内侍解下昭仪身上的绳索,趁着她身体未冷,在她腕上、膝上、肩上抹了些药物,轻轻揉拍几下,褪去绳索绑捆的痕迹,然後用一条白纱盖在她身上,拖了出去。
另有内侍捧来衣冠,轻手轻脚地帮吕冀穿戴起来。
吕冀穿戴整齐,然後望了眼楼梯。
旁边的内侍道:“为了防止宫里的人逃跑,上头的暗门从外面顶住了,这会儿刚打开。”
吕冀点了点头,然後拾阶而上。
程宗扬搂住赵合德,紧紧贴在档板另一侧,身体像要粘在上面一样,一动不动,一边死死屏住呼吸。
幸好吕冀只是路过,并没有留意隔板後面还藏得有人。他从暗门出去,在内侍的掩护下绕到宫门处,然後停下脚步,用力揉了揉脸,装出一脸惊色,像是刚刚赶到一样,小跑着疾趋而入。
“圣上!”吕冀一进来便放声大哭。群臣也只能陪着乾嚎。
吕冀扑到榻边,嚎啕道:“圣上春秋正盛……怎么就弃我等而去啊!臣受命辅政,竟然护不得圣上周全,真是罪该万死啊……”
张恽哭道:“大司马,你节哀啊,咱们汉国还要靠大司马你来支撑啊……”
霍子孟陪着洒了几滴眼泪,戚然道:“大司马来了,我们也有主心骨了,下面该怎么做,还请大司马拿个主意。”
吕冀拭了拭泪,“圣上的死因查清了吗?”
“仵作还没来,眼下看来……当是脱症。”
“为何要叫仵作!”吕冀赫然变色,“眼下的场面,岂能让外面人看到?”
霍子孟“嘿”了一声,不再开口。
吕氏一系的几名大臣附和道:“大司马所言正是。宫闱之事关乎天子脸面,若是被外人看到,私下传扬出去,只怕有辱圣上令名……”
“是先帝。”吕冀冷着脸纠正道。
他环顾了一眼左右,然後道:“眼下最要紧的,一是拟定谥号。韦丞相,你文学优长,就由你来主持。务必要给先帝拟定一个美谥。”
这是把自己排除出核心圈子之外了。韦玄成心里怎么想的没人知道,面上却毫无怨色,恭恭敬敬地应道:“是。”
“第二件事,是善後。”吕冀道:“先帝驾崩,有骇物议,这死相也不甚雅观,传出去丢皇家的人。依我看,就说因病吧。”
霍子孟、张汤等人不发一语,其他几名大臣纷纷称是。
“至于守灵。白天的话,京中两千石以上官员都来。夜里嘛,我年轻,就辛苦一些,头三天由我值守。往後是霍大将军和张公。”
吕冀出言轻佻,视群臣如无物,就他布置的这些,说好听些,叫随心所欲,说难听点,完全是狗屁不通。汉国风俗极重葬礼,天子之丧更是重中之重,有一整套完备的礼仪。吕冀这番信口开河,根本不合礼制,说得更严重些,是以庶人之礼安葬天子。
此言一出,殿内整个冷了下来,霍子孟木着脸,张汤看着脚下,都不开口。
连那些与吕家关系密切的大臣也都闭上嘴,没有附和。
金蜜镝一直伏地尽哀,此时挣起身,奋然道:“大司马此语,不合于礼。”
金蜜镝身为车骑将军,位比三公,是朝中有数的重臣,而且身材高大,气势凛然,吕冀本来就对他畏惧三分,此时金蜜镝突然挺身而斥,原本得意万分的吕冀心头一慌,气焰顿熄。
眼看吕冀露出慌乱之色,旁边一名穿着绣衣的官员挺身而出,“金车骑此言差矣。天子宴驾,大司马乃百官之长,自当主持葬礼,何来与礼不合?”
金蜜镝只是指斥吕冀出言无状,安排的仪式不合礼数,此人一张口却把金蜜镝的指斥歪曲到该不该由大司马主持葬礼上,明显是在搅浑水,好替吕冀开脱。
金蜜镝是朝中老臣,知道此时若是解释,正中他的伎俩,无事也被搅出是非来,挑起浓眉,“你是何人?”
那官员对金蜜镝的怒火视而不见,不卑不亢地揖手一礼,朗声道:“下官绣衣使者,江充。”
“你可知道天子之丧的仪式礼节?”
江充圆滑地说道:“既然由大司马主持,自当由大司马定夺。”
霍子孟终于开口,“大司马也要依礼而行,依你的说法,大司马就可以不讲礼数了吗?你这是佞臣啊,小伙子。”
霍子孟开口,份量又是不同,江充被他当面骂成佞臣,别说还嘴,连回看一眼都觉得底气不足。
吕冀乾笑道:“大家商量,大家商量。”
就在这时,外面一片喧哗,有人喝道:“让开!皇后的车驾你们也敢挡!”
吕冀脸上的横肉抖了一下,他扫了张恽一眼,然後疾步而出。
赵飞燕乘着凤辇,在宫女和内侍的簇拥下穿过廊桥。她怀中紧紧抱着年幼的定陶王,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一双美目又红又肿。
吕冀不情愿地双膝跪地,“臣参见皇后。”
赵飞燕顾不上理会,匆忙入了寝宫。
吕冀脸色阴沉下来。
天子的尸身已经覆上白布,满榻的血迹却怎么也盖不住。赵飞燕一眼看去,如同当头挨了一棒,身形摇摇欲坠。
後面一名宫女上前一步扶住她,顺势接过定陶王,交给盛姬看护。
躲在藻井上的程宗扬鬆了口气,那名宫女正是罂粟女。她多半是在自己“走後”,前往长秋宫传话,正好逃过一劫。
吕冀还在殿门处,沉着脸慢慢磨着步子。霍子孟只好道:“请皇后节哀。”
赵飞燕颤声道:“圣上可是……”
“属纩是臣亲手所验,”张汤哀声道:“圣上已然龙驭宾天。”
属纩是把丝棉的轻絮放在死者口鼻处,检验是否已经身故。眼下大臣已经验过,又看到榻上的血泊,赵飞燕心底那点细微的侥幸顿时破灭。她双膝一软,跪倒在榻旁,泪水夺眶而出。
吕冀狠狠盯了她几眼,眼底露出几分贪婪和一丝冷笑。
张恽假惺惺道:“娘娘节哀,此间由大司马主持,娘娘莫哭坏了身子。”
赵飞燕泪如雨下,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光了一样。
忽然一个稚嫩的声音问道:“为何不呼魂?”
以霍子孟的老辣,此时也禁不住面露诧异。这话若是旁人说的倒也罢了,可说话的竟然是定陶王,一个年仅三岁的稚子。
“父王薨逝时,我记得臣子们在殿上呼魂呼了好久。”定陶王扬起脸,“姆娘,是吗?”
盛姬也是满心忐忑,勉强笑道:“欣儿真聪明,记得真清楚。”
霍子孟反应过来,连忙道:“回殿下,臣等正与大司马商议此事。”
吕冀盯了定陶王一眼,板着脸,语含讥诮地说道:“臣正要命人呼魂。有劳定陶王提醒。”
赵飞燕忍着泪,哽咽道:“圣上身体一向康健,不知为何会突然驾崩?”
吕冀拉语调,“这个嘛——”
话音未落,殿内突然有宫女尖叫道:“昭仪!昭仪自尽了!”
殿后又是一片大乱,赵飞燕强忍着心下的惊惧,在罂奴的搀扶下走过去。殿侧的珠帘已经被人掀开,一条白绫从梁上垂下,赵昭仪穿着宫装,赤着脚悬在半空,地毯上倒着一张几案。
一名宫女泣声说道:“奴婢一直在帘外守着,昭仪也没有说话,刚才听到声响,才看到昭仪已经……已经……”
罂粟女匆忙道:“既然是刚才,赶快救下来,说不定还有救。”
张恽一摆手,几名内侍上前抱住赵昭仪的腰腿,把她抬了下来。
赵昭仪身子尚且柔软,鼻间却呼吸全无,宫女们匆忙扯来丝絮放在她鼻下,已经没有丝毫动静。
赵飞燕不知道殿内发生的事,但赵昭仪突然自尽,她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
她看着赵昭仪的“尸身”,那张曾经娇艳的面孔,此时仿佛白纸一样没有丝毫血色,身上的宫装虽然华丽,却一片零乱,似乎是匆忙披上,来不及整理,衣下还露出一角染着血迹的白纱……“赵昭仪好大的胆子,竟然畏罪自尽!”
一个森然可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同惊雷,将赵飞燕震得手脚冰凉。
自己倚为靠山的丈夫暴毙而亡,而罪魁祸首则是自己唯一的“妹妹”——转眼间,自己失去了生命中最亲近的两个人,其中一个还将背负无法承受的罪名。
张恽顿足道:“死有余辜!”
吕冀盯着赵飞燕,脸上的肌肉跳动了几下,然後一摆手,“拉去偏殿!验尸之後再做处置!”
赵飞燕想要开口,却被罂奴紧紧扯住衣袖,只能茫然目视着“妹妹”的尸体被内侍抬走,消失在殿外的夜色下。那一瞬间,绝望中的赵飞燕心里涌出的居然是一丝庆幸,庆幸那个人带走了自己真正的亲妹妹,使她永远不必目睹,更不必经历这一幕。
“呼魂的事嘛……”吕冀目光在人群间逡巡。
金蜜镝往前迈了一步。
吕冀再不情愿,也只好说道:“……就由金车骑和……”
“臣愿为天子呼魂。”江充拱手说道。
吕冀应许道:“和江使者一同为天子呼魂。”
内侍找来天子的衣物,金蜜镝手持外衣,江充紧跟其後,一同踏上木梯。程宗扬早就想走,却没想到吕冀离开之後,那道暗门又被人顶住,想走也走不了。
此时只能再一次缩起身子,竭力藏好。
步履声从楼梯上传来,一名内侍领着金蜜镝和江充走到殿道:“这道门久未使用,昭仪让人封住了,小的这就叫人打开。”
金蜜镝转身就走,一边吩咐道:“拿梯子去!”
内侍假模作样地叫了几声,让人在殿外架起长梯。内侍们又是一阵忙乱,不多时搬来长梯,一直搭到殿顶。两名臣子攀梯而上,一直爬到殿顶。
金蜜镝拿着天子的衣物,手持衣领,江充拿着衣腰,张开衣物,两人面向北方,一边在殿顶奔走,一边为天子呼魂。
金蜜镝拉长声音高声呼喊道:“天子复矣……”
江充道:“陛下归来……”
“天子复矣……”
“圣上归来吧……”
两人声音一高一低,金蜜镝雄浑的声音中充满悲怆和哀痛,在夜色间远远传开。宫禁中璀璨的灯火迅速熄灭,陷入黑暗之中,紧接着悲声四起。
金蜜镝与江充在殿上呼魂,下面也没有闲着。到底是众怒难犯,吕冀被金蜜镝一喝,气焰顿熄,此时与众臣一道换了麻冠麻衣,按照天子的礼仪整治丧事。
内侍们将御榻搬到寝宫南侧的窗下,撤去染血的被褥,整理天子的遗体。他们小心撬开天子的牙关,将珍珠与碎玉混和,放入天子口中,作为饭含,使亡魂不会饥馁,再拿玉片盖住双眼,用玉瑱塞住七窍。刘骜四肢已然僵硬,众人费尽力气,才将他手脚扳直,固定住,用锦衾盖上。接着在御榻东侧设上酒食,供天子的鬼魂食用。
几名内侍在寝宫西侧设灶,将香草投入鬯酒烧热,为天子沐浴洁身、栉髮,修饰遗容。
等金蜜镝与江充拿着衣物下来,霍子孟与张汤接过衣物,给天子穿上。随後天子修饰过的遗体被移到寝宫中央,内侍在周围张设帷帐,众人退到在帷帐外跪拜,将生者与死者隔开,以示生死殊途。
自皇后赵飞燕以下,所有的妃嫔都已经赶来。对于这些深宫中的女子而言,天子是她们唯一的倚仗,听闻天子驾崩,就如同天塌下来一般,哭作一团。
天子身边的近侍都被抓了起来,张恽俨然以内宫总管自居,吩咐她们除去饰品,解下华丽的宫装,换上素服,外面穿上未缝边的粗制麻衣,以粗麻为带,菅草为鞋。然後解开髮髻,用一条寸许宽的麻布条从额前交叉绕过,将长髮束为丧髻,拿一根细竹作笄,挽住长髮,再用粗布包住头髮,洗去脂粉,为天子持丧。
殿前设幕三重,中间摆放着天子的灵牌,作为灵堂。周围点燃灯烛,用来指引亡灵接受供祭。西阶用长竹挑起一条长达丈二的白帛,上书:刘骜之柩。殿外设庐,供守灵的妃嫔休息,庐中只有苫草,以示丧痛。
灵堂陈设完毕,诸妃、群臣、宫中的内侍、宫女按照亲疏远近、身份高低,依次设位,痛哭祭奠。
吕冀放下架子,与霍子孟等人商议後,以大司马的名义下令加强宫禁以及京城的戒备,同时整个汉国以内罢市七日,以防奸人作乱。
但在告丧时,众人又起争议,天子无後,霍子孟建议以皇后为丧主,吕冀坚持以为不可,既然没有嗣子,丧主一栏只能空缺,要不然眼下就为天子立嗣,作为丧主。
最後霍子孟妥协,以丧主空缺的方式,向诸侯、群臣报丧。
四更时分,正是夜色最深的时候,群臣陆续接到告丧,急忙赶赴宫中,其中就包括司隶校尉董宣。作为仅存的天子近臣,惊闻天子暴毙,董宣惊骇不已,他立即召集手下隶徒,吩咐几句,然後疾赴宫中。
皇后跪在帐前,泪光满面,神志恍惚。赶来的众臣依次上前叩拜,轮到董宣时,他一边俯身叩首,一边低声道:“皇后殿下,圣上……”
身边忽然多了一双靴子,接着张恽的声音响起,“董司隶,你逾位了。”
董宣重重向天子的遗体叩拜一记,向後退去。
张恽一言斥退董卧虎,心下不免得意,他扫了一眼皇后等人一眼,然後昂首挺胸地吩咐道:“举哀!”
寝宫内外,顿时哭声大作。
赵飞燕哭泣多时,等她泪眼模糊地转过脸,只见定陶王也换了一件小小的麻衣,跪在灵前,这会儿靠在盛姬身上,已经睡熟了。
罂粟女跪在赵飞燕身後,被张恽目光一扫,半边身子都仿佛浸在冰水中,其寒彻骨。她本来是去长秋宫报信,不料转眼间便物是人非。整个昭阳宫的内侍、宫女都被清洗过一遍,只剩下寥寥数人,连江女傅都不见踪影。
罂粟女心知不妙,若是依着自己的心思,这会儿就要设法逃生,以免为天子陪葬。可主子吩咐过,让自己留在宫里,一是守护友通期,二是守护皇后。赵昭仪已经自尽,皇后尚在,自己再害怕,也只能硬着头皮待下去。
谁知刚才就在董宣跪下的同时,一粒小小的蜡丸弹到自己手边,要不是自己反应够快,险些就被那个太后宫里的内侍察觉。饶是如此,罂奴也被惊出一身冷汗。她不敢乱动,只借着哀哭掩饰自己的异状。
赶来的朝臣越来越多,吕冀跪得不耐烦,一边诈哭,一边将袖中的胡椒粉向喉中一弹,连连咳嗽起来。
两名内侍哭着过来,“大司马伤痛过度,恐是受了风寒,还请休息片刻。”
殿外的庐舍是天子亲眷所用,吕冀权位再重也没的住。两名内侍扶着他进了偏殿,来到一处刚刚设好的帷帐内。
许杨已在帐内等候多时,他略一躬身,随即摊开一册卷轴。卷轴极长,上面是一连串的人名,最前面一个名字并无字迹,只有两个圈,下面用朱笔打了一个血淋淋的叉。名讳虽然隐去,但两人都知道这个首先要除掉之人到底是谁。
再往後,具瑗的名字下面同样用红笔打了个叉,显示已经伏诛。其余几位中常侍:唐衡、左悺、徐璜名下都用红笔画了个圈,显示已被捕拿,唯有单超名下一片空白。
卷轴往後,打红叉的越来越多,显然那些身份低微而又知情的近侍,已经被大量诛除。
吕冀在昭阳殿大肆淫虐的时候,许杨等人四处奔忙,急于补救,此时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腹诽。若不是吕冀提前半个时辰到场,哪里需要冒着风险处置掉这些人?按照巨君主公的布置,由他们出来作证,反而更能坐实赵昭仪的罪名。
吕冀看过之後,一把抄起朱笔,在那个用圆圈隐讳的名字旁边又加了一个人名:金蜜镝。
许杨忍不住道:“大司马,金车骑是朝中重臣,怎好轻易诛除?”
“只要他死,我不管他是被处死,还是被毒死,或者怎么意外死掉。”吕冀恨恨道:“此人不除,吾不得安!”
许杨无言以对,只能收起名册,然後捺住焦急,逐一禀报诸般事宜。
忽然殿内传来一阵嘻笑,“这就是赵昭仪?哎哟哟,瞧着跟活的一样……幹嘛呢?还不让开!这贱人害死天子,畏罪自尽,让我说,暴尸三日也不为过!”
几名簪缨戴冠的高官涌进殿中,却是吕让、吕淑、吕忠等一班吕家子弟。他们大模大样地聚在殿中,围着赵昭仪的尸首指点嘻笑。
“这就是书里说的那个红颜祸水?确实有几分姿色哈。”
“柳眉秀口,一点绛唇……好一个尤物!”
“衣服都没穿好?里面不会是光着的吧?”
“都让开!都让开!小心这贱人诈死!”吕让推开众人,淫笑道:“待我来验验尸……”
几人鼓噪着扯开赵昭仪的衣物,里面只有一条沾血的薄纱,那具曼妙的玉体在灯光下一览无余。
“哎哟,天子可够狠的啊,你瞧这奶子,被抓得都是血痕,奶头都肿了。”
“这是咬的吧?这粉嫩嫩的奶子都下得去口,真是禽兽……”
“怪不得死在她身上呢,玩得可真够疯的……”
“这细皮白肉的,难怪叫温柔乡呢。”
“我瞧着这小贱人怎么跟让人轮过似的?都被幹成这样了……”
吕让大模大样地伸出手,对着赵昭仪腹下抠了进去,“嗨哟!赶上了哎!刚死没多久这是?里面还软着呢。”
“把腿扒开!”
吕家子弟嘻笑着把赵昭仪双腿拉开,一大股精液顿时从她被撑开的蜜穴中涌出。
“啧啧,这小嫩屄真够水灵的,里面被灌满了吧?”
吕让一边摸弄着女尸的下体,一边大惊小怪地叫道。
吕冀阴沉着脸出来,喝道:“放肆!”
几个小辈连忙收起笑声,吕让却毫不在乎,“这有什么?当初那个冯贵人,还不是被咱们……”
眼看吕冀瞪起眼晴,吕让终于把剩下的半截话吞了回去,嘴上兀自不服气地说道:“何况这还是个死的?”
吕冀重重跺了一脚,“都出去!”
“行了行了,坏不了事。”吕让悻悻然丢下手,招呼道:“走了!走了!给天子披麻戴孝去!”
吕冀望着几人的背影,恨声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许杨心下着急,“大司马,不是说好了,让诸位带兵的校尉轮流祭奠的吗?
怎么一股脑都来了?”
吕冀气道:“我怎么知道!”
“此举殊为不妥!”许杨急道:“天子甫丧,人心难定,只靠卫尉一军,怎能守住南北二宫?还请大司马下令,让他们立刻赶赴北军大营!”
“慌什么!”吕冀喝斥一声,皱眉道:“祭奠过後,让他们过去就是。”
许杨自诩多智,此时心里也像打鼓一样,他硬着头皮道:“敢问大司马,继嗣者可安排妥当?”
吕冀横了他一眼,“这是你该问的吗?”
许杨直想把手中的卷轴摔到吕冀脸上,自己把身家性命都押在吕家身上,居然连问都不能问一声?他忽然怀疑巨君主公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如此庸人,岂能托付大事?
他退开一步,躬身道:“属下告辞。”说罢匆忙离开。
第二章天色微明,天子暴毙的消息已经像野火一样传遍整个洛都,留在京中的二千石以上官员纷纷赶往宫中。鸿胪寺更是一片纷忙,不仅要将天子驾崩的消息报送各位诸侯王、列侯,还要派出特使,分赴秦、唐、晋、宋诸国报丧。
在京的诸侯并不多,眼下除了定陶王,唯有江都王太子刘建仍留在京中。报丧的治礼郞赶到江都王邸,却扑了个空,王邸的门子告诉他,刘建早在两个时辰之前就已经入宫。冶礼郎心下纳闷,但也不敢多问,连忙往下一家王邸跑去。
敖润从鸿胪寺出来,驱车直奔通商里。他一路毫不停歇,平常两刻钟的路,只用了一刻多钟便即赶到。
拐进巷子时,敖润丝毫没有减速,只双臂一紧,口中“吁吁”地叫了两声。
驾辕的双马铁蹄翻飞,硬生生兜转过来,冲进巷内。敖润冲的速度太猛,以至于车厢倾斜,一侧的车轮悬空,另一侧包铁的车轮在青石板上溅出一串火星。
敖润使了个千斤坠,身体一沉,将倾斜的车厢压了下来。到了门前,他双臂一收,马匹人立而起,在车厢的惯性下又滑了半截,才勉强停下。
敖润从车上跃下,冲进院内,秦桧、班超等人早己在外院等候多时,连忙迎了上来,“情况如何?”
“确定了!”敖润喘着气道:“天子昨晚驾崩!眼下由大司马主持丧事。”
班超道:“主公呢?”
敖润脸上抽搐了一下,咬着牙道:“昭阳宫被封了,在里面没出来。”
“糟糕!”
秦桧道:“宫里的情形呢?”
“一点动静都没有。”敖润道:“从昨晚开始,宫里就许进不许出,什么消息都传不出来。除了几名禁卫有点眼熟,其他全是生脸。”
班超道:“天子的死因呢?”
“鸿胪寺透出的消息,只说因病,其他一概不知。”
班超扼腕道:“吕家得手了!”
秦桧飞快地捻着手指,眼睛四处乱转,片刻後说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先跟宫里联络上,确定主公无恙——长伯,你去请斯四爷和卢五爷。”
吴三桂应了一声,去找期明信和卢景。
“老匡,你去通知一下雲家,让他们留守的人手先去上清观暂避。”秦桧说着看了眼王蕙,“你去见一下大小姐,一是请卓教御过来,二是知会洛帮的何大当家,该准备的都准备好。”
王蕙知道他是在安排退路,微微点了点头。
秦桧转头道:“程郑那边你去安排,钱财是小事,先把人安顿下来。”
班超道:“赵先生和陶五爷那边呢?”
“给他们传个信,都当心些。”秦桧望了望天色,“天色已变,只怕後面还有大乱……其他事情,只能等家主回来再作决断了。”
…………………………………………………………………………………昭阳宫内到处乱纷纷的,不断有大臣赶来。吕冀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原想着天子驾崩,一切难题都迎刃而解,却没想到会被一堆琐事弄得焦头烂额。当初谋划时,只顾图谋大事,谁也没有在丧事上留心,结果所有的事都堆到他这位主持丧礼的大司马头上。
眼下要给奔丧的臣子们安排位次,收取祭礼,安排麻衣麻冠,还要劳心费神地解惑释疑,安抚人心。这边还没安排停当,那边又发现丧礼所用的物品不足,说来也不奇怪,天子春秋鼎盛,谁也没想过要准备丧事。
事情一樁一樁报上来,吵得吕冀心烦意乱,好不容易安排下去,最後甚至连安排出恭的事都禀报到他面前。吕冀忍无可忍,正要喝骂,却发现自张恽以下,几十名内侍都忙得四处奔走,就没一个闲人。
这事还是得霍子孟那种老家伙来办啊……吕冀心里嘀咕了一句,终究还是没能拉下脸去找霍子孟帮忙。
“这等小事也来咶噪!”吕冀道:“在殿後设几处帷帐便是。”
“殿後种的花草……”
“铲了!”
“是。”
那内侍闻声退下。吕冀一抬头,却发现一群人正围着丞相韦玄成说些什么。
吕冀皱了皱眉头,唤过旁边的内侍,“去看看怎么回事。”
不多时,那内侍小跑着回来,“是唐国和秦国的使臣……”
六朝诸国之间互相都设有使臣,彼此待之以国宾之礼,天子驾崩,这些使臣接到消息赶来致祭乃是常理,不过内侍接下来的话让吕冀心头一震。
“……他们在问立嗣之事。”
吕冀眼角跳了几下,随即大步走了过去,一名使臣道:“天子龙驭宾天,人心惶然,乱过这几日也就是了。”
另一名使臣道:“阁下多虑了。新君一旦继位,人心自然安定。”
那使臣讥讽地看了眼宫中的乱象,然後皱起眉头,摆出一脸忧色,“可惜天子无後,不知谁人继嗣大统?”
“立嗣之事,自有太后定夺。”吕冀沉着脸道:“就不劳各位费心了。”
那名使臣拱手笑道:“宋国使臣洪迈,见过大司马。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天子大行,还请贵国早做定夺。”
吕冀哼了一声,正要开口,却忽然发现,只几句工夫,周围便围了数十人,每个人都竖起耳朵,听着双方交谈,一个字都不肯漏过。
吕冀这一沉默,情形更糟,旁边的唐国使臣紧接着便说道:“立嗣乃国之根本,当召集群臣议论而定,岂能由太后一言而决?”
韦玄成不能不开口,只好道:“此乃天子家事,诸位静待便是。”
另一名使臣笑道:“贵国之事当然与我等无关,我等只是问问。只不过韦丞相说此乃天子家事,小臣不敢苟同。天子无私事,何况此等大事呢?”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这帮幸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的混帐!吕冀心下大骂,重重一拂衣袖,“请三公九卿议事!”
吕冀本来准备稳住局面再商议立嗣之事,但现在被那帮使臣一挑拨,群臣人心浮动,立嗣之事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九卿中大司农宁成、少府五鹿充宗被逐,如今空缺,其余丞相韦玄成、御史大夫张汤、大将军霍子孟、大鸿胪车千秋、宗正刘德、卫尉吕淑等人都在宫中,不多时便齐聚殿内。
吕冀懒得再兜圈子,迳自说道:“天子驾崩,如今立嗣之事迫在眉睫。请各位来,便是议论一下,先拿个章程出来。这位绣衣使者江充,行事稳妥,一向得太后信重。咱们议定之後,由他禀之太后。”
霍子孟、金蜜镝、张汤等人都不作声。
殿内沉默片刻,大鸿胪车千秋首先开口,“不知如今可有人选?”
江充道:“千乘侯刘缵聪颖过人,按辈份为先帝之侄,继先帝之嗣可谓顺理成章。”
金蜜镝刚要开口,已经有人说道:“千乘侯年仅八岁,入继大宝似乎有所不妥。何况……支系也远了些。”
众人都看了过去,却是九卿之一的宗正刘德。刘德是汉国宗亲,又主管宗室诸事,对刘氏亲族了如指掌。
车千秋道:“千乘侯年纪虽幼,但天生聪慧,可为备选。”
众人议论几句,便定下来作为备选。
江充接着说道:“近支宗室里面,河间王之孙刘志,年十五,聪明贤能,有帝王之资。”
众人心下雪亮,江充先提的刘缵年仅八岁,一旦继位,太后至少垂帘听政十年。江充接着提出的刘志年已十五,看似退了一步,但刘志正在议论亲事,迎娶的正是吕氏之女。他若继位,吕氏后族又多了一个皇后。
张汤开口道:“清河王刘蒜以明德著称,为人沉稳有大度,可当国。”
吕冀拧起眉头。汉国诸侯王中,以清河王德望最著,名声最好,他早知道肯定会有人提出清河王,却没想到开口的会是张汤。
金蜜镝道:“何不立定陶王?圣上将定陶王接入宫中,立嗣之意昭然。我等当秉天子遗志,立定陶王为嗣。”
吕冀心下更烦,若立定陶王,垂帘的就不是吕氏,而是赵氏了。
江充搪塞道:“此事当禀之太后。”
江充话未说完,外面便传来一阵吵嚷声,“让开!”
两名守在门前的内侍被人推得跌进殿内,接着一群人大步入内。吕冀一眼看去,心里就腾起一团火。这回来的都是留在京中的刘氏宗室,为首的是江都王太子刘建。往日为求立嗣,刘建没少在阿姊面前钻营卖好,平常见了自己也是客气万分,没想到天子刚刚驾崩,他就按捺不住地跳了出来。
莫非他以为天子驾崩,他就可以登基了?简直是做梦!
吕冀沉着脸道:“此间正在议事,汝身为诸侯,何故擅闯?”
刘建昂然道:“此乃我刘氏家事,岂能由尔等密室私议?”
吕冀大怒道:“朝中重臣俱在,何来密室私议?”
“敢问大司马,你们拟定继嗣者是谁?可敢公之于众?”
吕冀拂袖道:“我犯不着和你说!”
江充一看话风不对,赶紧说道:“这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如今正在商议的三位,千乘侯刘缵、河间王之孙刘志、清河王刘蒜。”
霍子孟道:“还有定陶王刘欣。”
“连那个黄口小儿也能入选,”刘建高声道:“我刘建身为江都王太子,难道没有资格继承大宝吗?”
江充提醒道:“建太子与天子平辈,岂能继嗣?”
“兄终弟及,有何不妥?”刘建冷笑道:“何况天子驾崩之前曾有遗命,嘱我继承帝业。”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一片哗然,吕冀更是赫然变色,“一派胡言!哪里来的遗命!”
刘建反诘道:“大司马如此笃定,莫非大司马当时在场?”
吕冀不禁语塞。
霍子孟喝道:“建太子!切莫妄言!”
刘建神情笃定地说道:“我既然敢在诸位面前说出来,自然是有证据。”
张汤道:“什么证据?”
刘建目光从群臣面上一一扫过,然後道:“昨晚天子驾崩前,有人亲耳听到天子将帝位于我——赵昭仪可以作证!”
张汤皱眉道:“赵昭仪已然自尽。”
刘建略微一怔,随即目光炯炯地盯着吕冀,“只怕不是自尽,而是被人灭口了吧!”
吕冀指着刘建,“你——”
忽然间吕冀心头一寒,只见刘建身後鬼魅般闪出一个身影,只一步便跨到他身侧,然後一把攀住他的脖颈,抬腕从袖中挥出一柄带血的短刀,架在他颈中的肥肉上。
那人动作犹如电光石火一般,几乎是身体一动,就将吕冀制住。
满殿文武都呆住了。群臣寻常入宫,都不允许随身携带兵刃,而汉宫多年以来也从未发生过有人手持凶器挟持大臣的场面。这石破天惊的一击,别说吕冀没想到,连活了大半辈子的霍子孟也算是开眼了。
突然间生死操之人手,吕冀来不及恐惧,就被愤怒冲昏了理智。
“中行说!”吕冀咆哮道:“你好大的胆子!”
“呸!”穿着一身黑色仆服的中行说神情狰狞,他一口血沫啐到吕冀脸上,尖声道:“说!圣上是不是你害死的!”
“你血口喷人!”
“逆贼!”中行说声音又尖又细,像铁锯磨擦一样刺耳,“若不是你,为何昨晚宫中内外都是你们的人!”
眼前的变故让众臣都措手不及,隔了片刻,江充才叫道:“中行说!快放开大司马!”
张恽叫道:“中行说!是你与具瑗等人勾结,害死了先帝!”
“张恽!”中行说嘶吼道:“你先告诉我,你们北宫的内侍怎么会跑到我们南宫来了?说!”
张恽张口结舌。
中行说性情偏狭,此时遭逢大乱,更是形如疯颠,见张恽迟疑,他抬手挥起短刀,狠狠扎在吕冀肩上,冲张恽叫道:“快说!”
吕冀惨叫一声,随即又被中行说勒住脖颈,叫不出声来,只是鲜血从伤口涌出,顿时染红了麻衣。
这一幕不仅让群臣看傻了眼,连刘建也瞠目结舌。他乍然听闻天子死讯,连忙赶往宫中,没想到车驾入宫时,却遇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内侍。刘建认出那是天子身边的近侍中行说,赶紧把他接入车中。结果中行说告诉他一个惊人的消息:天子临终前曾有遗命,由他来继承帝位。可朝中有奸臣,不仅对外隐瞒了消息,还大肆捉拿天子身边的知情人。自己浴血奋战,誓死不降,就是要请刘建入宫诛除逆贼,秉承先帝遗愿,登基为帝。
刘建心怀鬼胎,听了这话,当即被惊喜之情冲昏了头脑,哪里顾得上理会中行说是不是信口开河?
遗命之说当然是假的。自从宫中惊变,中行说便豁出去了,他知道自己落到吕氏手中,必然是个死字,索性拼个鱼死网破,就算死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即便搅得天下大乱也在所不惜。编几句话骗骗刘建算什么?只要能坏了吕家的事,把汉国的诸侯全填进去,他眼睛也不眨一下。
双方一拍即和,于是就有了闯宫了这场戏码。可惜刘建跟中行说不熟,不知道中行说一旦发起疯来连天子都不尿,天王老子说话都不好使,只顾按自己的心意幹。原来两人商量得好好的,由中行说作证,在群臣面前宣布天子遗命,争取群臣拥戴,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当场登基,控制大局——这种好事想想就能笑醒。
谁知中行说一上来就奔着吕冀去了,什么遗命的事,嘴上说说罢了。他这边视死如归,一往无前,算是把刘建彻底坑了。刘建好比是借个梯子刚爬了一半,突然被人把梯子抽走了,就那么晾在半空,进退不得。
正迟疑间,谁也没有留意到九卿之一的卫尉吕淑悄悄溜出门去,转身就带了一班甲士堵住大殿,高声道:“休得放肆!快放开大司马!”
中行说也没闲着,一边逼问,一边接连在吕冀身上捅了几刀。那模样不像是要追问真相,倒像是拿吕冀过瘾来的,就图个痛快。吕冀哪里遇到过这个?连惊带吓再加上吃痛,以往的跋扈傲慢早就不翼而飞,就如同一头待宰的肥猪,全无反抗之力,中行说捅一刀,他就惨叫一声,好在中行说只拣肉多的地方捅,暂时没有伤及要害。
刘建正在坐蜡,忽然肩後被人一撞,手中多了个东西,随即耳边一个声音传来。
刘建猛地清醒过来,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等那人说完,立刻将手中的东西高高举起,大呼道:“天子遗诏在此!”
那封黄绫诏书甫一出现,便立刻镇住全场,连中行说都停住手,往刘建手上看去。
诏书确实是宫中之物,鲜亮的黄绫上面墨迹淋漓,只写了一句话:传位于江都王太子刘建!看字迹十分陌生,非是天子亲笔,也不是众臣熟悉的几位侍诏,但诏书之後印记鲜明无比,正是汉国至高无上的传国玉玺!
刚涌进殿中的甲士脚步变得踌躇起来,回头朝吕淑张望。
吕淑张大嘴巴,一时没回过神来,倒是江充叫道:“假的!是假的!”
当然是假的。殿中众臣都是明白人,诏书上面的字迹一看就是刚写上去的,连墨迹都没有乾透。可上面的印玺真得不能再真!
刘建这会儿像换了个人一样,思路异常清晰,他高举诏书,叫道:“中行说住手!先跟朕出去!”
混在宗亲中的刘建门客簇拥过来,将主公和劫持了吕冀的中行说护在中间,往宫外冲去。
吕淑大声喝斥,但刘建举着诏书在前,中行说劫持吕冀在後,一众甲士畏手畏脚,几乎没怎么阻挡就被他们闯出大殿。
外面祭奠的臣子更多,刘建一边走一边大声呼道:“诸卿可看清楚了!朕奉诏登基!有诛除奸党者,赏千金!封列侯!”
如果刘建只举着诏书,就算吕淑不开口,江充也早命人把他剁了,可他偏偏还劫持了吕冀。那可是太后亲弟,要有个三长两短,自己立功再大,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饶是江充心狠手辣,此时也无计可施,吕淑更是骑虎难下,只能一面命甲士将群臣逐开,一面命人齐声叫道:“江都太子刘建劫持大司马,矫诏惑乱人心!
天下共诛之!”拼命把刘建的叫嚷声压制下去。
一边力有未逮,一边投鼠忌器,双方就这么僵持着,一直折腾到宫门外,最後还是方才递给刘建诏书的黑衣人在中行说耳边说了几句,中行说才放开浑身是血的吕冀,趁吕淑、江充等人上前救援,一群人闯出重围,径直往城南杀去。
刘氏宗亲、刘建的门客、吕淑掌管的甲士都纷纷涌出,殿内只剩下寥寥数位重臣。眼前的乱象如同闹剧,即便是见惯大风大浪的霍子孟、金蜜镝,这回也是大开眼戒。中行说孤注一掷,可谓铤而走险;刘建矫诏自封,可谓胆大包天。吕冀、吕淑等人应对无措,可以说是蠢如鹿豕。
“这是……”霍子孟一脸的不可思议,“玉玺被人拿走了?”
众人知道吕冀无能,但无能到这个地步堪称匪夷所思,居然连传国玉玺都没看住。他们不知道从昨晚开始,宫中就一片大乱,掌管印玺的具瑗首先被杀,吕冀只顾着自己快活,早把此事丢在脑後。反正整个南宫都被吕氏控制,一块玉玺还能飞上天不成?可眼下玉玺偏偏就飞了。不仅飞了,还在一份要命的遗诏上留下印迹。就算诏书是假的,有这枚玺印,便有了五分真。
金蜜镝沉声道:“不仅玉玺,只怕连虎符也不在宫中。”
众人脑中轰然一响,汉国兵权全在虎符,虎符通常一剖为二,左符由军中保管,右符藏于朝廷,持符方可调动兵马。刘建如果拿到玉玺、虎符,完全可以名正言顺地控制兵权。
大鸿胪车千秋首先坐不住了,“此事当立即禀知太后!”
张汤默然不语,中行说方才喊出“天子遇害”,听见的可不止在场这些人。
刘建虽然只是江都王太子,在京中的势力与吕氏无法相比,但他若是真的卷走玉玺、虎符,引兵入宫,局面将难以预料。况且以吕冀、吕淑等人的举动,让他从心底不看好吕氏。
霍子孟“哎哟”一声,一手扶住腰背,吃力地说道:“老夫沉疴在身,此时难以支持……只能先告退了,恕罪恕罪。”说着一手搭在金蜜镝臂上,有气无力地说道:“扶我一把。”
金蜜镝却没有动。
霍子孟顿时急了,低声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一言惊醒梦中人,刘建若是调兵来攻,吕氏肯定不会坐以待毙,到时候宫中就是双方殊死搏杀的战场,留在此地,根本是取死之道。在场的众臣都是心思灵动之辈,当即作了鸟兽散,各寻出路。
顷刻间,殿中就只剩下霍子孟和金蜜镝两人。霍子孟不再兜什么圈子,直接说道:“无论谁胜谁负,你我都不失富贵,何必留此死地?”
金蜜镝沉声道:“天子驾崩,本来就是我等的过失。于今之际,安能弃天子而去?”
“宫中自有太后!”
“圣上已逝,皇后尚在,众臣议论时,可置皇后于何地?”
“你要保定陶王?”
“圣上尸骨未寒,终不能让孤子寡母受人欺凌。”
“你啊!”霍子孟气得转了一圈,最後一摆手,“算了,我不跟你说了。我带的人都给你留下——千万别做傻事!”
金蜜镝微微点头。
霍子孟风风火火出了大殿,外面守灵的臣子已经少了一半,剩下的都眼巴巴盯着殿门,见他出来,立刻涌上前去,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趋。
霍子孟虽然低调隐退,知趣地给吕冀让路,但他秉政多年,威望素著,如今余威犹在,不少朝臣还是把他当作主心骨。
霍子孟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地出了大殿。他走了几步,终于回过头来,喝斥道:“跟着我做什么!你们难道没有差事吗!”
众人一听,立刻明白过来,乱纷纷向霍子孟行礼,随即四散。内侍中为首的张恽等人都跑去照看受伤的大司马,剩下的小黄门根本阻挡不住这些大臣,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
转眼间,刚才还人头涌动的东阁便冷清下来,只剩下几名内侍面面相觑。
正不知所措,殿门处人影一闪,一个高大的身影迈步出来,沉声道:“期门何在?”
一名内侍赶紧躬下身,“回车骑将军,圣上大行,当时随行的期门武士都被关在别院。”
“把他们叫过来,老夫有话吩咐。”
…………………………………………………………………………………程宗扬低低吁了口气,他早就想逃之夭夭,可随着时间推移,赶到的大臣越来越多,把整个东阁都挤得满满的,自己想走也走不了。眼下倒是个好机会,一众大臣走得一乾二净,卫尉掌管的甲士也跟着吕淑去了宫外,整个昭阳宫只剩下几名内侍——还有一帮不知所措的妃嫔。
那些妃嫔都在天子灵寝所在的内殿哭泣,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耳听着外面的喧闹声迅速安静下来,一个个停住哭泣,面露惊色。
程宗扬轻轻放开赵合德,“别作声。”
赵合德像受惊的小鹿一样蜷了蜷身子,一张玉脸毫无血色。
程宗扬攀着藻井的板壁往下看了一眼,然後轻轻吹了声口哨。
罂粟女霍然抬起头,眼中露出一丝精光。
她凑到赵飞燕身边,低声道:“奴婢出去看看。”
赵飞燕双目红肿,闻言只点了点头。
罂粟女出了帷帐,却往殿後走去,片刻後,出现在程宗扬面前。
她长出了一口气,一手拍着胸口道:“主子,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们已经出去了。”
“这里不能待了,立刻送皇后回长秋宫,锁紧宫门,看好门户。”
“主子,你呢?”
“我跟你们一起去——给我弄一件内侍的衣服。”
程宗扬刚收拾停当,扶着赵合德下来,金蜜镝已经进了内殿。
离一众妃嫔还有数步,金蜜镝便停下脚步,向赵飞燕俯身叩首,大礼参拜,然後扬声道:“臣金蜜镝,恳请皇后回宫。”
赵飞燕跪得久了,双腿酸麻,被宫女扶了一把才站起身来,“外面出了什么事?”
金蜜镝毫不隐瞒地说道:“江都王太子刘建劫持大司马,持遗诏欲登帝位,被卫尉吕淑逐走。此地不靖,请皇后殿下移往长秋宫。”
赵飞燕扭头看了一眼,悲声道:“天子的灵寝呢?”
“天子灵寝不可擅移,臣会命人看守。”
罂粟女托住赵飞燕的手臂,低语道:“先回去。”
赵飞燕只好对金蜜镝道:“便依卿所言。”
其余的妃嫔都惊慌起来,“娘娘!娘娘!”
罂粟女扭头道:“别吵!都跟娘娘一起走!谁要吵嚷,就留在这里守灵!”
诸女立即噤声。
第三章一众妃嫔、宫娥、各人随行的内侍纷纷起身,殿中乱成一团,程宗扬拉着赵合德,趁乱混入人群,小心低着头,免得被人识破。不多时,几名刚被放出来的期门武士匆忙赶来,持戟拱卫,护送众人前往长秋宫。
刚走上廊桥,几名盔上带着长羽的羽林郎狂奔过来,前面一人单膝跪地,向金蜜镝施了一礼,“属下冯子都!奉大将军令,前来听命!请车骑将军吩咐!”
另一人道:“属下王子方!奉命听候调遣!”
“就你们几个?”
冯子都道:“还有几个在宫外,属下已经派人去唤了。”
金蜜镝点了点头,“先去後面守着。”
“是!”冯子都与王子方站起身,往後走去。
忽然冯子都“咦”了一声,双眼盯住队伍中一名内侍。
混杂在人群中的程宗扬被人识破身份,只好面露苦笑,竖起手指在唇上碰了碰。
冯子都心下会意,若无其事地昂首往前迈步。他生得一副好相貌,此时又穿羽林军的盔甲,愈发显得英姿勃勃,一路上不知收获了多少宫女的目光。
进了长秋宫,沉重的宫门在身後关上,程宗扬才终于鬆了口气。金蜜镝仍然恪守臣子之礼,未奉诏入觐,绝足不入宫门一步,此时带着召集来的百余名期门武士在长秋宫外严阵以待,所有前来窥视的内侍都被他毫不客气驱赶出去。
跟来的妃嫔都被安置下来,此时人人自危,宫里的气氛一片肃杀,谁也不敢乱说乱动。定陶王熬了半夜,这会儿还没醒,趴在盛姬怀里睡得正熟。他们的住处紧邻着皇后的寝宫,盛姬向赵飞燕施了一礼,便带着定陶王回屋安歇。
等进了寝宫,程宗扬身後的女子才揭开面纱,叫了声“阿姊!”
赵飞燕惊愕之下,然後迎上前去,姊妹俩抱在一处,放声痛哭。
程宗扬顾不上安慰她们,转头对罂奴道:“宫里有哪些人是信得过的?”
罂粟女为难地说道:“奴婢也不清楚,只是长秋宫早被清洗过数次,眼下这些宫女内侍,只怕一个都靠不住。”
“一个都没有?”
罂粟女想了想,“倒是随定陶王入宫的几名宫人,说不定还可靠些。对了,还有一人,当能信得过!”
“谁?”
罂粟女走到寝宫外,在偏殿一处小阁的门上敲了敲。
房门无声地打开,一名身材魁梧的内侍走了出来,他穿着宽袖乌衣,头上戴着貂蝉冠,却是中常侍中名列第一的单超单常侍。
骤然见到程宗扬,单超眉棱骨微微动了一下,随即低哑着声音问道:“天子安在?”
“天子已经驾崩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单超已经听到宫里的哭声,但还是心存侥幸,听到此语,双目顿时红了。他摘下貂蝉冠,用一条白布束起头髮,然後才道:“我昨晚本该随驾,但途中耽误了片刻,待我赶到昭阳宫时,宫门已经被封,周围都是北宫的人,于是我就到了长秋宫,幸得娘娘收留……其他人呢?”
“具瑗被吕氏的人杀了。徐常侍、唐常侍和左常侍都被抓了起来,眼下生死未卜,倒是中行说逃了出去。”
程宗扬简单说了昭阳宫中发生的事。听到中行说劫持吕冀,以单超的冷峻,脸颊也不禁抽了抽,“这厮好大的胆子。”
“他胆子再大,这次也押错宝了。”程宗扬道:“刘建若是为帝,必将祸及汉国。”
“为何?”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黑魔海啊!
“刘建居心险恶,他若当登上帝位,连皇后都性命难保。”
单超盯了他一眼,目光仿佛尖锥一样,直刺到程宗扬心底。
程宗扬心头一震,这单超修为可高明得紧,难怪能从吕氏的掌心中逃脱。
“我应该做什么?”
“你只有一件事,”程宗扬道:“守护好定陶王!他是咱们唯一的活路。”
单超眉头挑了两下,他听出了程宗扬的意思,但眼下一边是拿了玉玺、虎符矫诏自立的江都王太子;一边是一手遮天,势大难制的外戚吕氏。而己方只有一位出身寒微,无所依凭的皇后,一个年仅三岁的婴儿,想与他们争夺帝位,不啻于以卵击石。
他咬牙道:“单某深孚皇恩,自当以死报之。”
“别担心,皇后也不是全无倚仗。”程宗扬指了指宫门方向,“眼下车骑将军金蜜镝正带着期门武士守在外面。”
单超“呼”地喘了口气。金蜜镝与霍子孟一样,是朝中实打实的重臣,有他守在外面,可抵万军。
“无论如何要守好定陶王,”程宗扬又专门嘱咐道:“他若是出事,我们就没有任何翻盘的机会了。”
单超点了点头,走到定陶王居处的门外,盘膝坐下。
“还有一事。”罂粟女拿出一隻剥开的蜡丸,“这是一名臣子弹过来的。”
程宗扬接过来,展开里面的丝帛,不由露出喜色,“这钱总算是没白花!”
“是什么?”
“你不用管了。”程宗扬收起丝帛,“单常侍负责定陶王,赵皇后这边就交给你了。这宫里无人可信,你要多留心。”
“是。”
“等一下!”程宗扬揉了揉额角,迟疑片刻才道:“赵昭仪的尸首在昭阳宫的偏殿,这会儿应该无人看守,你想办法把她的尸体带回来——别让人看见。”
罂粟女一脸为难,盗尸也就罢了,可这边宫里都是人,想不让人看见,谈何容易?但主子吩咐下来,再难也要办到,罂粟女只好硬着头皮应道:“是。”
寝宫内,赵合德正在姊姊怀里哭泣,“我亲眼看到,她被那个大司马生生绞杀……她死的时候,身上连一件衣服都没有穿……”
赵飞燕玉容惨淡,显然也没想到昭阳宫中会有如此残忍的一幕,更没想到吕冀竟然敢在天子尸骨旁如此行事。
珠帘一阵摇晃,程宗扬大步进来。
赵飞燕惨然一笑,“多谢程公子,护得舍妹周全。”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娘娘既然将令妹托付于我,我就算拼上性命不要,也要护得令妹安全。”
程宗扬说得大义凛然,赵合德却不由自主地双颊一红,垂下头去。
程宗扬道:“宫里的秘道在哪里?能通到外面吗?”
“就在殿後,能通到外面。”
程宗扬以手加额,“太好了!”
赵飞燕咬了咬银牙,“还请公子援手,把舍妹也带出去。”
“我这会儿不方便带人,合德姑娘最好先留在宫里。”
赵飞燕凄声道:“公子……”
程宗扬这才发觉她是误会了,赶紧解释道:“我不是要逃跑,只是出去找几个人商量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赵飞燕半信半疑,自己身为皇后,想走也走不了,换做旁人,此时若是能出去,肯定有多远走多远,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回到这龙潭虎穴之中。
程宗扬安慰道:“你放心,我要是一去不归,必定会把你们姊妹都救出去,绝不会把你自己留在宫里。”
赵飞燕面上露出一丝感激,“公子仁德,飞燕永世不忘。”
程宗扬转身要走。後面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你可小心……”
程宗扬回过头,朝赵合德摇了摇手,笑道:“放心吧。”
…………………………………………………………………………………汉国宫中的秘道几乎是公开的秘密,有些宫中甚至不止一条。一般而言,各宫的秘道都是方便天子和宫中贵人们彼此来往,极少有通往宫外的,但这一条显然不是。
秘道入口在殿後一处小阁内,阁中放着牌位,是皇后祭奠父祖的所在,平常少有人迹。赵飞燕由于无法加封父族,忧思难解的时候,常常会到阁中独处,也正是因此,才偶然间发现阁中的秘道。这处秘道不知是前任哪位皇后所留,入口和出口的位置都极为隐蔽。
赵飞燕发现之後,立刻告诉了天子,刘骜觉得好玩,叮嘱她不要把秘道的事说出去,自己倒是从秘道走过几趟,回来告诉她,这条秘道有两个出口,一处在东观,另一处一直通到宫外。
“千万别说出去啊,要是太后知道,我们以後可就没得玩了。”刘骜笑着对她说。
赵飞燕心头一阵酸楚,天子虽然脾气不好,但对自己是极好的。当初立自己为后,宫里宫外一片非议之声,但天子顶着各种流言蜚语一意孤行,给自己争到了皇后的位置,可如今,已经是天人永隔……赵飞燕拭去泪痕,“就是这里了。”
程宗扬揭开地板,一跃而下。
那条秘道极长,程宗扬功聚双目,勉强在黑暗中摸索前行,走了半个时辰才摸到出口。从秘道出来,眼前是一处废弃的宅邸,秘道的出口却在一口深井中。
他四下张望了片刻,找准方位,然後往通商里掠去。
街上乱纷纷的,所有人都在往家里赶,甚至有些里坊已经关上大门,不允许外人出入。
程宗扬回到住处,不由吓了一跳,满院子都是劲装大汉。不仅鹏翼社的人全部集中过来,程郑的一帮手下也在其中,甚至还有雲家的护卫,郭解的一众追随者,再加上洛帮的人马,足足有上百人之多。
程宗扬刚一露面,匡仲玉就一拍大腿,“我算得准不准!我说能回来吧!”
吴三桂道:“老匡,你算的可是午时。这还差了一个时辰呢。”
匡仲玉捋着鬍鬚,悠然道:“些许误差而已。”
程宗扬愕然道:“怎么回事?”
秦桧与班超闻声而出,秦桧道:“听说宫中生变,我等把人手都召集起来。
不知是不是有所不妥?”
“没什么不妥,你们幹得很好。”程宗扬边走边道:“宫里出大事了。请四哥、五哥、程大哥、郭大侠、长伯、高智商、严先生……”
他一口气点了十几个人的名字,最後又补了一位,“……还有雲大小姐,过来说话——顺便给我拿点吃的!”
只半炷香工夫,除了斯明信、卢景前往宫中,其余人均已聚齐。程宗扬狼吞虎咽,把碗里的饭扒完,然後一抹嘴,开始诉说这一夜的所见所闻。
听到天子暴毙的异状,众人都倒抽一口凉气,但这仅仅是开始,接下来便是接二连三的震惊,让众人都麻木了。等程宗扬说完,室内鸦雀无声。
最後却是王蕙首先开口,“虎符真是被刘建拿走了吗?”
“眼下还不确定,但八成是真的。”程宗扬道:“暗中递诏书那个人虽然穿着内侍的衣物,又易过容,但她身上的骚味我隔十里都能闻出来,肯定是齐羽仙那个贱人!”
秦桧冷哼道:“巫宗的人倒会挑机会。吕氏行事猖狂,居然连玉玺、虎符都忘了收取,平白为旁人作了嫁衣。”
班超道:“不知主公意下如何?”
程宗扬拍案道:“这是一票大生意!若能做成,足够我们程氏商会吃几十年的!”
众人都神情大动,严君平更是失声道:“你要拥立天子?”
“不错!”
“清河王刘蒜?”
程宗扬奇道:“我幹嘛要立他?”
“那你要立谁?千乘侯刘缵?还是河间王之孙刘志?”
“当然是定陶王。”
“那个黄口孺子?”严君平的表情像是看一个傻瓜一样。
秦桧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当初主公决计支持立定陶王为嗣,是因为天子尚在,只要天子允诺,便大事可成。但如今时移势易,天子驾崩,定陶王除了赵皇后,再无倚仗。反观吕氏有太后撑腰,本身又势力庞大,眼下稳居上风。刘建拿了玉玺虎符,若操持得当,也有一战之力。而赵皇后孤立无援,能不能保住自身性命尚在两可之间。”
“说皇后孤立无援,却是错了。”程宗扬拿出一条写满字迹的丝帛,“你看看这是什么?”
秦桧接过来一眼扫过,吃惊道:“董宣竟然召集了两千退役军士,充作司隶校尉的隶徒?”
程宗扬看了眼雲丹琉,“有这两千隶徒,咱们的钱就算没白花,”
“两千人远远不够。”雲丹琉道:“一来这些隶徒刚刚组建,与南北二军难以并论。二来隶徒都是步卒,吕家控制的北军不仅有骑兵,还有车乘劲弩,装备精良。如果正面作战,只怕五百精骑就能击溃这两千隶徒。”
“卫尉军守卫宫阙,暂且不论,北军八校尉,是天下有数的强兵劲旅,与他们作战,只有死路一条。所以我们要等待机会。”程宗扬待在殿上的时候,早已深思熟虑过,“而机会,眼下已经出现了。”
他站起身,“首先要明白谁是我们的敌人——无论吕氏还是刘建,一旦执掌权秉,对我们程氏商会来说都是灭顶之灾,除了全面退出汉国,没有第二条路可选。我们的机会在于,吕氏和刘建都露出了致命的弱点:中行说揭穿天子驾崩是吕氏弑君,对吕氏是致命一击。而刘建是货真价实的矫诏,即便能煽动军队,也不会得到群臣拥戴。他们双方都已经没有退路,只能不死不休,最後由胜利者将对方彻底灭口,才能再设法补救漏洞。”
“会之方才所说,皇后孤立无援,这就是我们最大的机会。连我们都不看好赵皇后,何况吕氏和刘建?在他们看来,天子一系的官员或死或逐,只剩下一个董宣,无足轻重。但抛开实力对比,天子驾崩後,真正占据法统的,只有两人,一是太后吕氏,其次就是皇后赵氏。吕氏弑君,刘建矫诏,已经失了大义。人心所在,才是天命所归。”
秦桧拧眉道:“徒有大义,于事何济?”
程宗扬道:“老秦,你不要小看了汉国群臣讲的节义。事实上,此时在长秋宫外充当守卫的,就是车骑将军金蜜镝。如果单讲利害,天子什么时候对他有恩了?只怕天子早就嫌这帮老东西碍事,一门心思想把他们踢到一边。”
高智商奇道:“天子都死了,他那忠心做给谁看呢?”
小兔崽子这觉悟,妥妥就是个奸臣!
程宗扬还没开口,严君平便冷哼道:“金蜜镝可不是什么愚忠的傻瓜。他对天子忠心耿耿,并非刘骜那个无知竖子值得他忠心,而是因为天子之位是汉国的法统!吕氏和刘建算什么?弑君、矫诏的乱臣贼子!皇后深居宫中,于金蜜镝没有丝毫恩情,但大义当前,金蜜镝就能毫不迟疑地站在皇后一边,即使付上身家性命也在所不惜。这就是大义所在,也是法统所在!”
程宗扬不由汗颜,老严的觉悟比自己还高,幸好自己刚才没有开口露怯。他连忙鼓掌道:“还是严先生看得透彻!正是如此!”
秦桧为人更现实一些,“金蜜镝虽然深孚众望,但孤掌难鸣。”
“还有霍子孟。霍子孟没有金蜜镝那么不计生死,而且还深受太后信重,但他现在的选择是什么?两不相帮!”程宗扬道:“一边有大恩,一边素无往来,他抽手旁观,已经在情理上倾向于皇后一边。”
班超道:“主公可是要当一回黄雀?”
“正是如此!”程宗扬道:“吕氏和刘氏拼得两败俱伤,实力大幅削弱,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师傅,”高智商小声道:“这是不是有点一厢情愿啊?”
程宗扬一怔,然後笑了起来,这小子跟秦奸臣一样,都现实得要命。
“你说的没错,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那就是一厢情愿地等着天上掉馅饼,白日做梦了。”程宗扬道:“我把大家叫来,可不是一起做个梦,只图嘴巴过瘾的。”
他站定脚步,“表面上看,吕氏占了上风,但有剑玉姬这个变数,最终的胜负谁也说不准。眼下我们要做的,第一是守护好赵皇后和定陶王的安危,保住本钱。其次是积蓄实力,联络各方,机会如果来临,保证能够一举翻盘。”
程宗扬环视一眼,斯明信和卢景去宫中营救自己,不在此地,只好把自己谋划的最核心部分暂时放下。
“机会就在眼前,能不能抓住就看我们的了。”事不宜迟,程宗扬不再与众人商量,而是直接开始分派任务,“严先生,你和金车骑交情不错,眼下只能辛苦你一趟,跟我一起去见见他。”
严君平慨然道:“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先和金蜜镝牵上线,自己才有进一步回旋的余地。赵飞燕和定陶王,一个深居宫中,一个只是稚子,获得重臣的支持无比重要。
“郭大侠,联络市井豪杰的事,就拜托你了。”
郭解不擅言辞,在座中一直没有开口,这时沉默片刻,才缓缓道:“不意郭某还有为朝廷出力的一天。”
程宗扬想起郭解一家都是被天子诛杀,心里暗骂自己思虑不周,“郭大侠若是为难,就当我没说。”
“道逢不义,施之援手。”郭解道:“身为侠者,岂能见孤雏受欺,而坐视不理?”
程宗扬没想到郭解会从这个角度看待宫中惊变,在他眼里,什么皇后诸侯,也就跟路边受人欺凌的孤儿寡妇差不多,都是侠士扶危济困的对象而已。
他拱手施了一礼,“辛苦郭大侠。”
郭解默默还礼。
“程大哥,物资供应的事交给你了。”
程郑答应下来,程宗扬又道:“还有城中的商贾,也辛苦大哥拜访几家。如果能支持我们,必有後报。”
程郑立刻道:“如何报答?”
想说动那些商贾,拿什么大义之类的说辞根本没用,必须要有足够能打动他们的报酬。
程宗扬道:“废除算缗。如果还不够,再加一条,保证他们的地位。”
“怎么保证?”
“列入良家。”
程郑眼睛一亮,“真的?”
汉国商贾的地位别说与晴州相比,就是比起晋宋也低了一大截。在汉国,无论出仕还是充当天子的禁卫,出身都要求必须是良家子。而商贾子弟,几乎相当于贱民,仕途毫无出路。如果真能保证他们与良家子等同,各家子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求官出仕,这对汉国商贾的诱惑可想而知。
“如果定陶王登基,我说到做到!保证支持我的商贾列入良家。”
程郑双掌一击,笑道:“如此大事可期!”
程宗扬接着说道:“高智商,你带刘诏去诏狱,设法把宁成救出来,然後去上林苑的羽林军大营。冯子都如今在宫里,我想办法把他打发回去,你们一起,务必把羽林军争取过来。”
羽林天军是天子亲领的精锐,也是除了期门武士以外,最可靠的一支兵力。
如果能争取到羽林军,定陶王的皇位就坐稳了一半。
高智商闻言磨拳擦掌,“师傅,你就看我的吧!”
“秦会之坐镇此地,负责全局。”
“是。”
“班先生,你先联络何大当家,一是停掉洛水的航运,二是安排好退路,三是取一笔钱铢,设法送到宫里。”程宗扬道:“此处虽然安全,但离宫城太远。
蔡常侍在宫外有一处私宅,眼下正空着,你带几个人过去,随时候命。”
班超沉声应下。
“长伯,你挑二十个能打能冲的好手,随我入宫。”
吴三桂高声应道:“是!”
班超提醒道:“二十人是不是少了些?”
“再多也多不过南北二军,我们又不是上阵厮杀,人数越多,越让人起疑。
有这点人,能守住长秋宫就行。”
雲丹琉道:“我跟你一起去!”
程宗扬愕然道:“你去幹嘛呢?”
雲丹琉顿时火大,拨刀将面前的几案一劈两半,“你看不起我吗!”
程宗扬拍案道:“你不去都不行!”
王蕙不禁莞尔。
“班超,你负责搜集情报。各方势力的动向,务必打听清楚。”
“是。”
“冯大法,你那边的东西有多少?”
程宗扬说的含糊,冯源却明白他问的是自己做的“手雷”,这些日子他一直守着客栈,加上小紫从鬼市捡漏的龙睛玉,倒是有时间制作。家主没有挑明,他也含糊地回道:“三十七个。”
“全部带上,你也跟我去。”
冯源应了一声,自去收拾物品。
待布置停当,已经过了午时,时间紧迫,程宗扬不敢耽误,收拾停当便带人前往宫中。
其余众人立刻行动起来,秦桧安排了几处人手集中的地点,以及联络、传讯的方式。一边派人通知期明信、卢景和在宫外望风的敖润等人。
班超联络上何漪莲,让她通过洛帮的影响力,立即停掉洛水的航运,然後挑选出几艘速度最快,状态最为完好的船隻,驶往上津门不远处的河湾中,隐蔽待命。办完这些,他按照主公的吩咐,带上钱铢赶往蔡敬仲的私宅。
程郑分派人手,将食水、兵刃、弓弩等物运往各处地点,自己则逐一拜访有交情的钜商大贾,一是传送消息,二是设法利诱。那些商贾本不欲参与这等事,但程郑拿出的条件令他们无法拒绝。
“事成之後,不仅废除算缗令,而且以功赐爵!”
在算缗令的威胁下,各家都有破家之忧。很快就有人响应,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拿出家产,搏一把富贵。
与此同时,洛都的游侠少年纷纷聚集在宫院周边的几处宅院中。能够为名动天下的郭大侠效命,这些好勇斗狠的少年们都热血沸腾,兴奋不已。宅中早已备好酒肉菜肴,众人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气氛愈发热烈。说起官军,那些游侠儿无不嗤之以鼻。
“官军又如何!执金吾我也杀过!”
“区区一个执金吾,好像谁没杀过似的!”
“吵个毛啊吵!郭大侠一句话,让杀就杀谁!”
“对!就是这个理!大伙都听郭大侠的!”
眼花耳热之际,豪气顿生,一众少年齐声高唱道:“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
第四章“这里竟然有条秘道?”雲丹琉好奇地往井中张望。
“小心些,别留下痕迹。”程宗扬吩咐道:“郑宾,你们两个守在这边,注意别露了行藏。”
那座宅院不知道多少年没人住过,几间房舍已经塌得不像样子。严君平环顾左右,微微“咦”了一声。
程宗扬没有留意严君平的异样,只留下两人守住井口,免得被人抄了後路,便从秘道潜入长秋宫。
宫中情形与自己走时一样,沉寂中带着不安,就像绷紧的弓弦,随时可能大乱。
赵飞燕与赵合德已经拭去泪痕,重新梳洗过,两女一夜未睡,但此时哪里睡得着?只能忧心忡忡地强颜欢笑,彼此安慰。见程宗扬回来,不仅赵合德,连赵飞燕也露出惊喜交加的神情。
赵飞燕感激地说道:“公子果然是信人。”
赵合德则拉起雲丹琉,欣喜地说道:“阿姊,这就是我说过的雲姊姊,雲姊姊好厉害呢,连卓教御都说她了不起。”
雲丹琉好奇地看着这位汉国皇后,然後用江湖礼节大大方方施了一礼,“民女见过娘娘。”
赵飞燕敛身还礼,“雲姑娘好。”
雲丹琉转目向赵合德笑道:“好啊,你骗了我这么久,友儿。”
赵合德红了脸,讪讪道:“我……对不起……”
雲丹琉洒然笑道:“好啦,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除非——”她板起俏脸,凶巴巴道:“你让我刮下鼻子,要不我就不原谅你!”
赵合德心头原本惊惧未消,被雲丹琉一逗,禁不住笑了起来,不知不觉间,心里也轻鬆了许多。
说笑间,又有两名女子进来,却是蛇夫人和尹馥兰。赵飞燕身边没有一个信得过的人,长秋宫地方广大,单靠罂粟女一个人也守不过来。眼下卓雲君在上清观尚未赶到,阮香凝手无缚鸡之力,阮香琳与何漪莲在一起,程宗扬便把蛇夫人和尹馥兰一并带来,让她们贴身守护赵飞燕。此时她们都换了宫女的装束,又略微易了容,掩住艳色,放在赵飞燕身边也甚不引人注目。
为了在宫里行动方便,程宗扬原来准备让随行众人全部换装,出身星月湖大营的汉子还好说,程宗扬一声令下,让刮鬍子就刮鬍子,让换衣物就换衣物。可其余七八名分别来自雲家和郭解手下的好汉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尤其是王孟,一看到拿来的衣物,当场拔剑架在颈中,表示谁敢让他扮太监,他就敢死给谁看。
而且刮鬍子的事也没那么顺利,几个留着络腮鬍鬚的,刮完鬍子还留着青黢黢的鬍茬,换上内侍的衣物更是不伦不类。
程宗扬没办法,只好先找间厢房让他们藏起来,然後带着严君平从宫中的侧门出来,绕到长秋宫正门去见金蜜镝。
金蜜镝仍是一袭白布内衣,亲自拄剑立在阶前。刘建一路闯出宫去,後果难以预料,卫尉吕淑一面派人追赶,一面忙着调兵遣将严守宫城,根本顾不上宫里的动静。宫里人心惶惶,到处乱成一团。金蜜镝威名显赫,听说他亲自坐镇长秋宫,不断有人前来投奔。除了百余名期门武士,还有宫中的执戟、虎贲、两厢骑士、剑戟士……如今总数已接近二百人。
金蜜镝乍然见到严君平也自诧异,但两人相识多年,堪称莫逆,一见面就走到一旁说话。
程宗扬目光四处逡巡,很快找到人群中的冯子都。他使了个眼色,两人凑到一起,程宗扬也不废话,直接告诉他自己的打算。
冯子都有些迟疑,“大将军还没发话,我怎么好……”
“我又不是让你带兵造反,只是让你去羽林大营,先把羽林军控制住,免得羽林军被旁人拉走。”程宗扬道:“这边有金车骑和我在,你尽管去。你控制住羽林军,也不用做什么,只等大将军下令,再开始行动,怎么样?”
冯子都想了想,眼下局势大乱,自己控制住羽林军,也是为大将军做事,于是不再犹豫,“行!”
说着他又叮嘱道:“你们这边可千万别出岔子,要不然我只有死给大将军看了。”
严君平已经和金蜜镝说完话,朝这边招手。冯子都上前禀报一声,金蜜镝略一思索,便挥手放他离开。
严君平指着程宗扬道:“就是这位程大行。”
程宗扬与金蜜镝也曾见过,上前抱拳躬身,“金车骑。”
金蜜镝道:“当日送赵昭仪入宫的,便是你了?”
这事并不光彩,程宗扬只好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金蜜镝点了点头,“既然你送赵昭仪入宫,想来皇后殿下也信得过你。如今天子驾崩,中外震骇,你能禀忠尽责,而不阿附权贵,已经很难得了。”
“金车骑谬赞了。在下这次入宫,带了些忠心的门客,但来得匆忙,都穿得庶民之服,金车骑若能安排些衣甲,在下感激不尽。”
“这倒是老夫的疏忽。”金蜜镝叫来一名期门,吩咐几句。
那名期门武士领命退下,和几名同伴一起去取衣甲。
严君平道:“当务之急是请皇后下诏,金车骑才好名正言顺地守卫宫中。”
程宗扬一拍脑袋,“严先生提醒的是,我这就请皇后下诏!”
皇后的诏书很快就递了出来,上面写的是天子驾崩,宫中不稳,诏车骑将军金蜜镝掌管宫禁,处置不法,同时诏命大行令程宗扬官复原职,作为副手襄助金蜜镝,并且许诺一众军士均有重赏。下面用的印是“皇后之宝”——传国玉玺落在刘建手中,眼下也无法可想。
长秋宫那帮内侍,无论程宗扬还是赵飞燕都放心不下。如今寝宫内多了蛇夫人和尹馥兰等人,单超也可离开一二。于是由他拿着诏书出来,当众宣读。
单超是宫中排名第一的中常侍,见他亲自宣读诏书,又许诺重赏,原本忐忑不安的一众军士都放下心来,士气大振。
严君平出面给程宗扬和金蜜镝牵上线,然後马不停蹄的从秘道出宫,赶往尚冠里的霍府。剩下的人据守长秋宫,以免有人趁机作乱。
长秋宫北边是众妃居住的西宫,南边是作为阅兵场的阿阁,除东、北各有一处大门,另有三处角门。程宗扬与金蜜镝商量之後,决定除了东边的正门之外,其他各门全部封死。正门的门楼及门外两侧的阙楼划为囤兵之所,二百名期门、虎贲、执戟和程宗扬带来的门客,分为两班,一班在门楼内休息,一班在门前警戒,轮流值守。再挑选几名箭术好的,登上门前的阙楼,居高临下守住大门。
众人刚把宫门堵死,远处便隐隐传来一阵喊杀声。不多时数百名内侍、宫女惊惶地四处奔逃,看到长秋宫有期门武士守护,纷纷跑来乞求藏身,哭嚷声响成一片。
“都不要吵!”程宗扬舌绽春雷,一声厉喝震住众人,然後问道:“出了什么事?”
众人被他喝住,一时作声不得。一名小黄门却面露惊喜,叫道:“程大行!
救命啊!”
程宗扬定睛一看,居然是徐璜的心腹亲信,在西邸时就见过面,徐璜有什么事常让他跑腿递话,算是熟人。
程宗扬让几名期门武士把那些内侍宫女都带到宫门一侧,看管起来,然後把那名小黄门带到一边,仔细问话。那小黄门知道的也不太清楚,只知外面来了一帮人,不知怎么穿过重重宫门,闯到却非殿附近,和守卫宫城的军士厮杀起来。
一众内侍受惊之下,四处逃散。至于来的是什么人,怎么入的宫,那小黄门一问三不知。其他内侍也无人知晓,只知道却非殿那边杀声震天,还有人中了流矢,大家一慌就全跑了。
程宗扬无奈之下,只好叫来吴三桂,“长伯,你过去看看。”
吴三桂闻战则喜,听到吩咐顿时两眼放光,绰了一根长矛就要动身。
程宗扬叫住他,“看清楚就回来,别上去厮杀。”
吴三桂应了一声,飞身翻上宫墙,猫着腰往喊杀处掠去。
程宗扬回头道:“你昨晚就在宫里?徐常侍在哪儿?”
那小黄门昨晚跟着徐璜入宫,徐璜被捕时,他正好在外,躲过一劫,连忙说道:“徐常侍、唐常侍、左常侍他们都在玉堂前殿,被宫里的禁卫看着。”
兵危战凶,万一吕淑等人见势不妙,把他们统统灭口,再後悔就晚了。自己在宫里路熟,还是亲自跑一趟为好。程宗扬让人把逃散的宫人、内侍全部送到西宫安置下来,不许乱跑,然後找到金蜜镝,知会一声,便带人往玉堂前殿赶去。
雲丹琉第一次进宫,看什么都觉得好奇。她不惯穿那些繁琐的宫装,索性换了一身期门武士的武服,长髮在头顶挽了个髻,看上去英姿勃发。
一行人穿过宣德门,来到玉堂前殿,一路上连个鬼影都没碰到。
殿前的执戟、宫人已经跑得乾乾净净,只有一处偏殿门外守着几名军卒。看到一群相貌陌生的期门武士气势汹汹走近,那些军卒立刻紧张起来,为首一名军官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有吕将军的手谕吗?”
“当然有!”程宗扬一边说一边把手伸进怀中,准备取出手谕。
那名军官低头去看,程宗扬抬手一挥,一柄短刀带着雪亮的刀光从他颈中划过,戴着铁盔的头颅立刻飞上半空,鲜血喷涌而出。
程宗扬一脚把尸体踢倒,拿着带血的短刀指向那群军士,厉声喝道:“我乃鸿胪寺大行令程宗扬!吕氏弑君,覆亡在即,如今金车骑奉旨讨逆!尔等若弃暗投明,听金车骑吩咐,还能保全性命,不然!他就是你们的下场!”
几名军士互相看了一眼,有人扯着嗓子喊道:“果然是金车骑?”
果然是人的名树的影,自己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都没人信,偏偏相信那个连人影都没见着的金蜜镝。
“你们过去一看便知,绝无虚假!”
“若是金车骑,我等愿降!”
程宗扬让人把他们带往长秋宫,自己验证,接着破门而入。
殿中一片血腥,横七竖八躺了十几具尸体,剩下一群乌衣侍者挤在角落里,个个惊惶不安。见到有人破门而入,人群顿时一阵骚动。
有人微弱的叫了一声,“小程……”
程宗扬仔细看去,只见徐璜靠墙坐着,脸色惨白。他只叫了半声,便两眼一翻,顺着墙软绵绵倒了下去,头上的貂蝉冠也歪到一边。
不至于吧?自己刚到他就死了?
程宗扬抢上前去,伸手一扶,才发现徐璜手臂被人砍了一刀,好在伤势不太严重,只是失血过多,才昏迷过去。唐衡和左悺也在人群之中,他们两个被拘在一处,手脚都被铁镣锁住,动弹不得,脸上和身上各有青肿,但总算保住性命。
程宗扬提刀劈了一记,“铮”的一声,铁链上溅起一串火花。自己的珊瑚匕首被小紫带走,这会儿身上只有一把寻常的短刀,想砍开这些铁链只怕要费不少力气。
“我来!”雲丹琉一声娇叱,长刀如风劈出,嵌着珊瑚铁的青龙偃月长刀锋锐无比,一声轻响,就把铁镣斩开。
不多时,众人手脚的镣铐都被斩断,扶携着站起身来。徐璜昏迷不醒,左悺惊魂未定,只有唐衡还能支撑得住。他拱手道:“大恩不言谢。程大行,不知宫中情形如何?”
“天子已经驾崩,吕氏与刘建正在厮杀。如今金车骑奉皇后谕旨,正在长秋宫坐镇,我这就送你们过去。”
唐衡面露怆然,又追问道:“霍大将军呢?”
“已经有人去请他了。”
程宗扬不好多说,自己背上徐璜,领着众人离开偏殿。
玉堂前殿丹墀依旧,阶旁的箭垛上还留着几支箭矢。唐衡看了一眼,眼圈不由红了,“天子昨晚就是在殿前与期门武士竞射之後,才前往昭阳宫……”
程宗扬虽然对刘骜没什么好感,闻言也不由感叹。谁能想到,那位年轻气盛的天子就是由此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左悺催促道:“快走!快走!”
金马殿方向传来的喊杀声越来越近,那些内侍愈发慌张。刚走到宣德门外,忽然迎面过来一群内侍,他们手持兵刃,乌压压足有数百人之多。
最前面一个厉声喝道:“尔等何人!要往哪里去!”
程宗扬心头揪紧,天子驾崩,皇后困守长秋宫,几位中常侍或是身死,或是被逮,整个南宫群龙无首,根本不可能有人组织起这么一帮人,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些人来自北宫,是太后吕雉派来的。
“我们是张恽张公公的人!”程宗扬叫道:“张公公让我们把人押到长秋宫去。”
“一派胡言!”那内侍叫道:“张公公说过,天子龙驭宾天,尔等期门不能无罪,早已下令全部收押,逐一甄别,谁让你们出来乱走的!何况长秋宫已经被我等接管,岂能让你们再去?立即回到殿中,等候处置!”
忽然有人叫道:“那人背的,不是徐璜么?”
“还有唐衡!”
“都是天子的心腹!”
那内侍叫道:“好啊,你们竟然跟乱党勾结到一处了!”
那帮乌衣内侍群情涌动,“哗”地散开成个半圆,像黑色的潮水一样朝众人包围过来。
程宗扬只带了五六名扮成期门武士的手下,唐衡等人不是身上有伤就是手无寸铁。假若拼斗起来,自己几人也许能冲出重围,徐璜等人只怕性命难保。
雲丹琉挥刀斜劈,声如龙吟,将围上来的内侍逼退几步。
千钧一髮之际,一个半死不活的声音道:“做什么呢?”
对面那帮内侍神情一鬆,刚才说话那名内侍更是喜形于色,连忙说道:“蔡常侍,小的遇见一伙乱党。就是那……”
他伸手一指,却发现对面那人似乎比他还开心,正笑得见牙不见眼。
蔡敬仲冷着脸出来,上下打量了程宗扬一眼,然後绷着脸道:“你不是得罪了天子,被免去大行令的职位了吗?怎么进的宫?谁让你进来的?”
老蔡梯子都递了过来,程宗扬赶紧顺着往上爬,“蔡常侍明鉴,在下与大司马来往密切,为天子所恶,在家闲居,昨晚大司马相召,入宫办事,这会儿奉命把人送到长秋宫去。”
蔡敬仲回过头,面无表情地说道:“自己人。”
那内侍放下心来,笑道:“误会,都是误会。多亏了蔡常侍,要不小的就闹笑话了。”
“这是北宫谒者马臣,”蔡敬仲说着,又朝程宗扬指了指,“我们便是去长秋宫。你们就听我号令吧。”
程宗扬躬身应道:“是。”
马臣心下更是佩服,蔡公公一句话,就把这几个期门武士拉为臂助。要知道天子身边的期门武士都是精锐,个个骁勇善战,论起阵前厮杀,比自己这帮内侍可强多了。
那帮内侍分为两队,把程宗扬等人夹在中间。左悺脸色发青,拉着程宗扬的衣角不肯撒手,“程,程大行……这,这如何是好……”
程宗扬低声道:“别作声,我自有办法。”
行至西宫,眼看长秋宫已经在望,一名内侍匆忙跑来,伏地禀道:“金车骑在宫门前守着,过去打听的内侍都被他拘起来了。”
马臣像被人塞了口酸李子似的,整张脸都皱了起来,“金蜜镝?”显然对这位车骑将军忌惮非常。
蔡敬仲木着脸道:“区区一个金蜜镝而已。你们在这里候着,程大行,跟我一起去会会他。”
一众内侍都满眼崇拜地看着他,“区区一个金蜜镝”——这话也只有蔡常侍敢说了。
两人走出数步,程宗扬压低声音道:“怎么回事?”
蔡敬仲嘴唇不动,轻声道:“刘建抢走玉玺虎符,吕冀伤重不能理事,太后让我过来控制长秋宫,以免被刘建劫持。”
“长秋宫有金蜜镝。”
“他很快就不在了。”
程宗扬看着他,你不吹牛逼能死吗?
金蜜镝立在阶前,高大的身形就像磐石,坚不可摧。不是程宗扬不相信蔡爷的本事,只是他怎么也想不通蔡爷能有什么手段把金蜜镝赶走?能被一个太监赶走,金蜜镝还是那个朝野众望所归的国之柱石吗?
金蜜镝皱起眉头,显然认出蔡敬仲的身份,脸上虽然没有露出多少厌恶,但握剑的手掌已经握紧。
结果蔡敬仲只用了两句话就把他搞定了。
第一句,“我是来报信的。”
第二句,“乱军已临昭阳宫,攻伐甚急,恐惊天子灵寝。”
金蜜镝鬚眉扬起,雄狮般的脸膛露出一丝怒意,然後沉声问道:“哪里来的乱军?”
“江都太子刘建以虎符征召中垒军七百人。”
“中垒军远在城北,此时如何能到?”
蔡敬仲淡淡道:“这就不是奴才能知道的了。也许是中垒校尉心忧国事,一早就带人出发了吧。”
金蜜镝一听就懂,“程大行,此地交给你了,我去昭阳宫。”
程宗扬不得不开口挽留,“金车骑,此地还需要你来主持。何况消息还没传来,乱军说不定还远——”
说话间,吴三桂飞身掠来,“乱军已经冲到昭阳宫附近!我看了旗号,是中垒军。”
“王子方!”金蜜镝道:“你带几个人,随我来!”
王子方与冯子都一样,都是霍子孟的家奴,羽林郎,此时留在宫中听命,闻言立刻叫了几名亲信,随金蜜镝一起奔往昭阳宫。
程宗扬怔了半晌,“中垒军?北军的?”
蔡敬仲道:“中垒校尉是刘子骏。”
“宗室?”
蔡敬仲点了点头。
程宗扬这下全明白了。刘建果然是早有预谋。算下时间就知道,从刘建闯出宫门,到现在不过一个多时辰,可见早在他拿到虎符之前,中垒军就已经开始行动,才能这么快杀入宫中。
北军八校尉,射声校尉吕巨君、屯骑校尉吕让、越骑校尉吕忠、长水校尉吕戟,这四支在吕氏手中。虎贲校尉刘箕、步兵校尉刘荣、中垒校尉刘子骏,这三支都出身刘氏宗亲。难怪刘建敢跳出来,有这三支军队在手,足够他搏一把了。
望阙上的期门武士发出讯号,已经能看到乱军的踪迹。蔡敬仲把带来的内侍安置在宫门内,严令众人不得私自入宫,然後与程宗扬一道登上阙楼,朝喊杀的方向看去。
长秋宫位于宫中西北,南边的阿阁是一片宽达百步的广场。再往南分别是兰台和雲台,然後便是昭阳宫。
中垒军只有七百,但视线所及,人数远不止此。除了攻守娴熟,法令森严的中垒军,还有数千名服色杂乱的武者协助攻打。
蔡敬仲扶着栏杆打量片刻,“是宗室的门客和家奴。”
洛都权贵雲集,大都有招揽门客的风气,各家奴仆其数更多,少则百余,多则逾千。像吕冀,单是出行,前後便有数百奴仆前呼後拥。把各家的奴仆召集起来,数量远远超过守卫宫禁的卫尉军。
论起攻守,这些乌合之众当然不是卫尉军的对手,但卫尉军分守四门,兵力分散,又有中垒军专一攻坚,家奴人多势众的好处就显露出来。双方互相配合,一路势如破竹,卫尉军略一抵抗,就被大批乱军吞没。
乱军丛中,能看到一辆朱红色的双辕马车,青色的伞盖下立着一名锦衣华服的贵公子,正是江都王太子刘建。在他旁边坐着一个艳丽的女子,她拿着一柄用孔雀翎毛制成的羽扇,乃是太子妃成光。
吴三桂忽然叫道:“那边有人!”
程宗扬定睛看去,只见一条大汉在殿顶跳跃飞奔,不时矮身逃过箭矢,时而摘下背负的铁弓,弯弓劲射。
程宗扬用力一拍栏杆,“是老敖!”
吴三桂放声叫道:“老敖!这边!”
双方相隔甚远,敖润耳力再强上十倍也未必能听见。眼看敖润就要被乱军卷入,众人正在着急,冯源终于出手了。冯大法恐高,只敢待在阙楼中间,但这会儿为了救老敖,他也豁出去了,硬着头皮挪到栏杆边上,拿出一隻黑黝黝的铁疙瘩,奋力往空处抛去,然後哆哆嗦嗦的催动法力。
“轰”然一声巨响,铁球凌空炸开。敖润闻声往这边看来,随即转过方向,直奔长秋宫。
敖润奔上阙楼,喘着气道:“程头儿,可算见到你了。”
“他们怎么进来的?”
“怎么进来的?”敖润大倒苦水,“我那会儿正在朱雀门外等消息,眼看着吕卫尉接到警讯,带着亲信往东边去了。好嘛,他刚一走,外面乌泱泱来了一帮人,接着朱雀门就打开了。我被卷到中间,只能往前跑。一路跑一路有人开门,直到却非殿,才有卫尉军赶来挡住。那些人打不过去,只好往西转,这时候又来了一支军队,一口气攻下好几处宫殿,才打到那边。”
敖润抬起手,所指的位置正是昭阳宫。
“建太子好生有胆,”蔡敬仲道:“只凭一众家奴,就想登基为帝。”
程宗扬看了一下路线,刘建最初的目标应该是凭借内应,带领家奴沿南宫中轴线直奔崇德殿。天子虽然常在玉堂前殿处理事务,但崇德殿才是正殿,朝廷大事,都在此殿举行。刘建如果攻入崇德殿,拿着玉玺宣布登基,裹胁大臣叩拜行礼,至少在仪礼上已经成为天子,占据了大义的名份。
不过崇德殿作为南宫核心,不仅有重兵看守,守卫力量远比他处雄厚,而且地势极高,易守难攻,只靠一众家奴,即使打下来,也需要不少时候。刘建攻打崇德殿受阻,立刻转移目标,西取昭阳宫,显然是奔着守灵的群臣去的,若把群臣控制在手中,也能捞到一大票筹码。
刘建的手段不可谓不高明,应变也极为机敏。本来是吕氏阴谋策划,他却反客为主,短短一个时辰,就集中大批家奴,趁吕氏反应不及,抢先入宫。无论是直取崇德殿,还是转攻昭阳宫,手法都可圈可点。
可惜刘建没想到,他前脚刚走,霍子孟後脚就解散了群臣,即使他攻下昭阳宫,也注定只是扑一个空。而且还深陷宫中,一旦吕氏反应过来,双方必将爆发一场血战。
视野中,已经能看到分散在四门的卫尉军开始集中,方向正是昭阳宫。
“蠢材!”吴三桂大摇其头。
刘建的主力只有中垒军一支,人数不过七百。卫尉军却足有六千,即使一半驻守北宫,南宫可以调动的也有三千。只需一名良将,即使刘建有内应,也完全可以集中兵力,直切乱军後方,把刘建困在宫中。
可惜自从乱军入宫,吕淑的应对就全无章法,明明兵力超过对方,自己却龟缩在靠近北宫的玄武门上,只派人把分散各处的军士驱往昭阳宫,与乱军拼杀。
明明军力占优,却一股一股送上门去,被乱军一次次以多胜少。眼下虽然还勉强守着昭阳宫,但局面已经岌岌可危。
吴三桂“啧啧”连声,“被一帮乌合之众打成这样,吕家那位爷真是蠢猪一般。只要给我二百人,不,只需一百人,我就能直杀进去,砍掉刘建的脑袋!”
头道:“你可小看那帮乌合之众了。”
程宗扬抬起头,“五哥!”
第五章卢景穿着一身暗灰色的衣服,贴在阙楼的檐角下方,犹如一片模糊的阴影,毫不起眼。阙楼上此时站了不少人,却没有一个知道他是怎么上来的。
此时兵荒马乱,有五哥这样的强手坐镇,程宗扬一颗心顿时放回肚子里,笑道:“五哥真是好身手,偌大的南宫也能来去自如,四哥呢?”
“他去了北宫。”卢景鬆开手,轻飘飘落在地上,“那帮家奴看上去乱成一团,实际上杂而不乱,能把一帮乌合之众调节这般模样,刘建手下有高人啊。”
“高人?在哪儿?”
卢景抬手一指。
程宗扬功聚双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宫外的乱军之中有一辆单辕马车,一名身着苍黑色衣服的年轻人站在黑色的伞盖下,手持铁如意,指挥若定。
在他的指挥下,那些乌合之众如臂使指,或是奔前,或是突後,打得有声有色,面对装备精良的卫尉军也不落下风。
程宗扬只看了一眼,紧接着往旁边看去,果然看到一身黑衣,面罩轻纱的齐羽仙。这个灰衣人的来历,他已经能猜出来了。
“黑魔海还真看得上刘建,把压箱底的手段都使出来了。”
那个年轻人不仅作为乱军的核心出现在刘建身边,还有齐羽仙贴身保护,九成是黑魔海精心培养的人物。
卢景翻着白眼道:“那厮若是死在此处,他们可是亏大了。”
话音未落,眼前局势又变,一帮家奴将宫外一株半人粗的樟树砍倒,架在车上,当作冲车撞击宫墙。昭阳宫的宫墙只是一层薄薄的夯土墙,没几下就被撞开一个大洞。那些家奴蜂拥而入,直奔东阁的寝宫而去。
宫里一队卫尉军没来得及逃走,眼看无路可退,只好返身厮杀。殿前铺满地毯的广场上顿时刀光四起,血肉横飞。厮杀间,连殿前的灵棚也被撞倒,里面供奉的天子牌位掉落在地,随即被人踩了上去。
拼杀中,有人跃上台阶,试图闯进寝宫。忽然刀光一闪,一柄长刀匹练般从他腰间劈过,将他凌空斩为两段。
一名面上带着刀疤的大汉从殿中迈步出来,他双手握着一柄长近六尺的斩马刀,双臂肌肉隆起,仿佛要把皮甲撑破,腰间别着五把长短不一的刀剑,还缠着一条流星锤,整个人如同一个行走的杀人机器,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百战之士独有的逼人杀气。
卢景眼角跳了一下,“居然是这小子。”
“五哥,你认识?”
卢景悻悻道:“老四跟他打过架。在皇图天策。”
看五哥的表情,斯明信当时恐怕还吃了亏。程宗扬倒了一口凉气,“还有这种猛人?他是谁?”
回答他的却是蔡敬仲,“车骑将军属下长史,赵充国。”
赵充国犹如一头猛虎横冲直下,转眼就将整条台阶扫得一乾二净,所有闯入者,无论是刘建手下的家臣门客,还是卫尉军,统统一刀两段,不留半个活口。
等他最後一刀劈下,将一名剑客连人带剑劈成两截,汉白玉石阶就像被血洗过一样,一片殷红。
如此凶悍血腥的场面,把搏杀的双方都彻底镇住了。
金蜜镝双手握剑,立在阶上,他鬚髮飞扬,犹如一头发怒的雄狮,“天子灵寝在此!尔等安敢侵扰!”
残余的卫尉军仿佛捞到救命稻草,纷纷嘶声叫道:“将军救命!”
王子方横刀挡在金蜜镝身前,高声道:“金车骑在此守护天子灵寝!踏上此阶者,格杀勿论!”
刘建眼中露出一丝阴霾,咬牙道:“老匹夫!”
旁边的太子妃成光用羽扇掩住半边面孔,柔声道:“殿中不过枯骨一具,不必再节外生枝。此人眼下还死不得,更不能死在太子你手中。”
刘建忍下这口气,然後换上笑容,命人驱车上前,拱手道:“先帝灵寝不可惊扰,有劳金车骑在此守护。待我扫平逆贼,必定论功行赏!”
金蜜镝冷冷看了他一眼,“叮”的一声,长剑刺进脚下的石阶中。
刘建讨了个没趣,再看到宫里的群臣跑得乾乾净净,更是心下大恨,拂袖退回阵中。
一名佩着银印青绶的官员驱车过来,焦急地说道:“卫尉军全军攻至,只靠我中垒一军怎么抵挡!虎贲军呢?怎么还没来?”
成光道:“刘中垒稍安勿燥,太子自有安排。”
中垒校尉刘子骏怒道:“我身家性命都押在上面了,你们若是……”
忽然一名家奴叫道:“看!”
众人扭过头,只见东北方向一股浓烟笔直升起,直刺青天。
齐羽仙望着远处的烽烟,美目微微闪亮,轻笑道:“恭喜建太子,虎贲军已攻取武库。”
刘建大喜过望,“仙姬妙算!好!好!好!”
“武库?”刘子骏眼珠一转,改口道:“建太子,你答应过的可莫忘了。”
刘建笑道:“子骏兄放心,朕登基之後,子骏兄自当裂土而为诸侯。”
刘子骏乘车返回军中,一边叫道:“诸军听令!一旦攻灭吕氏,全军上下尽皆重赏!”
中垒军轰然应诺。
刘建转身道:“苍先生,眼下怎么办?”
那名身着灰衣的年轻人指挥众人,将宫中残存的卫尉军扑灭,然後一挥铁如意,“攻阿阁,取白虎门。”
武库升起的浓烟,半个洛都城都看得清清楚楚。程宗扬心下不禁一沉,武库是汉国储藏兵甲的重地,里面囤积的武器、铠甲不下百万,弓弩、箭矢更是堆积如山。刘建拿下武库,分分钟就能把自己手下的家奴全部武装起来。
更重要的是武库紧邻北宫,与太后居住的永安宫相去不远。刘建的乱军攻下武库,兵锋直指永安宫,原本兵力占优的卫尉军顿时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
程宗扬最希望见到的局面,莫过于吕氏和刘建打得两败俱伤,他原本还觉得吕氏势力庞大,又是有备而来,担心刘建以卵击石,没折腾几下就被吕氏轻鬆灭掉。谁知吕氏这帮族人蠢猪一样,平时夸夸其谈,乱象一起却应对失措,反而被刘建带着乱军连连抢得先手。
眼下武库一失,乱军逼近永安宫,程宗扬几乎已经可以猜到吕淑的应对。
果然,刚从各处涌往昭阳宫的卫尉军还未结成战阵,後队便调头撤回,奔往北宫,完全放弃了对南宫的掌控。中垒军随即杀出,滚汤泼雪般将残存的卫尉军尽数击溃,一路杀过雲台、兰台,直逼阿阁,同时分兵攻取各殿,要不了多久就能攻占整个南宫。
程宗扬忍不住道:“南军不是有六千人吗?南宫这才多少?一千多顶天了,剩下的四五千人难道都在北宫?”
蔡敬仲道:“哪里哪里,北宫也就一千多吧。要不然吕卫尉怎么会这么着急把人都调过去呢?”
“南宫一千多,北宫一千多,剩下那三千呢?”
蔡敬仲淡淡道:“在简册上。”
程宗扬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吃空饷?”
“你以为呢?”
“连禁军的空饷都敢吃?”程宗扬都不敢相信。
“就是禁军才好吃空饷。”蔡敬仲耐心地教诲道:“一来方便,卫尉军近在咫尺,吃着顺口;二来安稳,里里外外都是自家人,不虞走漏风声;三来实惠,卫尉军兵饷充足,一个顶边军十几个;四来放心——谁也没想到还有真让卫尉军打起来的时候不是?”
望着那帮家奴组成的乱军乌泱泱杀过阿阁的广场,程宗扬真有些後悔了,早知道吕家那帮人这么不靠谱,自己早该躲得远远的,还打什么坐山观虎斗的如意算盘?这会儿卫尉军跑得比风还快,老虎可是奔着自己的长秋宫来了。
“这会儿真打起来了,他们怎么办?”
蔡敬仲抬起双手,将貂蝉冠仔细扶正,然後慨然说道:“真打起来,当然要靠我们阉党了。”
“诸内宦听令!”蔡敬仲振臂呼道:“皇恩浩荡,我等当以死报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下方的内侍大叫道:“以死报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长秋宫前的台阶有三十六级,每一级宽度都在三尺左右,高近一尺。当乱军冲过空无一人的阿阁,迎面便看到一个古怪的阵势。百余名内侍手执枪棒,列成战阵,在他们身後,是近百名期门武士。
看到乱军冲来,不少内侍都脸色苍白,手中的刀枪都在发抖,但没有一个人调头逃跑。
当一名擅长剑术的门客跃上台阶,一名有品秩的内侍尖声叫道:“杀!”
六七支长矛一起捅来,那名门客轻蔑地一笑,飞身掠起,往那名内侍扑去。
他今日已经斩首三级,其中还有一名执金吾,区区几名太监,无非是送人头的。
他想的没错,那名内侍手底稀鬆,门客长剑一圈,便切断了他的喉咙,接着顺势一推,人头便高高飞起。
飞溅的鲜血中,一支利箭蓦然钻出,那名门客怒吼一声,奋力挡格,终究慢了一线,被利箭重重射进胸口,身体被带得往後飞出丈许,然後跌落下来,沿着台阶一路滚到阶下。
敖润张开铁弓,重新搭上一支长箭,往下瞄去。
乱军随後杀来,那些内侍初次上阵,不免手慌脚乱,刚一交锋,就被砍倒数人。幸好人多势众,又占着地利,才勉强挡住第一波攻击。
那帮乱军一路追杀,早已经跑得全无章法,冲在最前面的是几名身手过人的豪士,後面是三五成群的门客家奴。第一波击受挫,他们在台阶下方略微整顿了一下,组织了一二十人,重新冲上。
那帮内侍怪叫着杀上前去,虽然打退了乱军的第二波冲锋,但伤亡大增,不少死伤者都是一个照面就被砍倒。
程宗扬看出来了,那帮内侍有几个像是练过的,但大多数都是白送,这么打下去,再有一波,就得死完——蔡爷刚才的话言犹在耳,那信心,好像那帮阉人全练过葵花宝典一样,跟现实反差太大了。
程宗扬忍不住朝蔡敬仲看去,只见死太监一脸遗憾,好像很不满意的模样。
这也难怪,打成这鬼样子,谁要能满意就活见鬼了。可蔡爷的遗憾有点奇怪……程宗扬不由琢磨起来,难道这帮内侍里面还有高手?
“马臣。”蔡敬仲开口了,“去。”
程宗扬精神一振,高手来了!
马臣本来躲在後方,被蔡常侍直接点名,只好青着脸上前,结果脚下一软,从台阶上摔了下去,还没爬起身,就被乱军按住砍了脑袋。
看到马臣的惨状,那些内侍不由自主地往後退去。蔡敬仲厉声道:“为太后尽忠的时候到了!杀光那些逆贼!临阵逃脱者,诛九族!”
说着蔡敬仲又接连点了几个人的名,被他点到的人都是一脸悲壮,狂叫着上前厮杀,结果最厉害的一个挡了三招,剩下的只能算是瞎比划,没两下就全被乱军砍了脑袋。
蔡敬仲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神情。
眼看乱军越来越多,气势越来越盛,程宗扬愕然道:“这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高手呢?”
蔡敬仲比他还奇怪,“高手?在哪儿呢?”
“你点的不是高手吗?”
蔡敬仲冷哼一声,阴声细气地说道:“你是市面上的小册子看多了吧?我们太监又不是神仙,哪儿有那么多高手?说来也是外人对我们多有误解,孰不知我们阉党杀敌从来都不讲什么身手,全凭着一颗赤胆忠心……”
这意思是他们全靠意念杀敌?
“你点他们的名,是因为他们太忠心?”程宗扬使劲把蔡爷往深刻里想。也许他是借机剪除太后的羽翼……“不是。”蔡敬仲专注地盯着下方,“是因为他们借给我的钱比较多。”
程宗扬下巴差点掉在地上。自己怎么总是犯蠢呢?蔡爷是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菜鸟吗?难怪他主动请旨,要求带人冲锋在第一线,他这是找机会把自己的债主都幹掉啊。
“时间有点紧,只凑了这么点。颇有几个投钱的大户这回错过了……”蔡敬仲喟然叹道。
眼看着那帮内侍死得七七八八,蔡敬仲意犹未尽地说道:“徐璜呢?该轮到他了。”
“他还昏着呢。”
“那就左悺吧。”
左悺晕头晕脑地被带出来,还没弄清怎么回事,手里就被塞了把刀,然後被人推到阵前。
望着台阶下方的乱军,左悺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然後当场就跪了。他趴在石阶上,身边抖得跟筛糠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必担心。”蔡敬仲不知何时从阙楼上下来,他亲热地扶起左悺,温言说道:“蔡某此番与大伙并肩杀敌,为国效力,为太后尽忠,死而无悔!来来来,你站我旁边……”
蔡敬仲不由分说地挽起左悺,拖着他冲进敌阵。
敖润小声道:“程头儿?”
程宗扬叹了口气,“要是老徐,我就拦住了。可左悺……”他攒着眉头想了半晌,无奈道:“我跟他的交情真没到这份儿上……”
程宗扬都不忍心再看下去了。打仗是一件很严肃的事,别人厮杀的时候,不管杀人的还是被杀的,无不是神情激烈,有的激昂慷慨,有的奋不顾身,胆小的畏手畏脚,倒霉的惨不忍睹,可蔡爷就跟旅游似的,在乱军丛中兜了一圈,回来的时候不但全鬚全尾,身上连血都没沾上几滴,胜似闲庭信步。至于左悺,被他送进去就没影了。
就这么前後挡了三波攻击,蔡敬仲第一批挑选出来的百余名内侍已经死了个乾净。从北宫来的内侍远不止此数,只不过剩下的都被他安置在门楼内,连外界的声音都听不大清楚,只听说乱军来势凶猛,外面打得很激烈,死了不少人,幸好蔡常侍身先士卒,浴血奋战,接连打退乱军,才力保宫门不失。
此时乱军终于彻底平定了昭阳宫,以中垒军为首的主力开始向长秋宫方向移动,接连攻占雲台、兰台,汇聚在阿阁的广场上。
“什么?被长秋宫一帮内侍打退了?”刘建满脸意外。卫尉军北撤,其他殿前执戟、剑戟士、两厢骑士……群龙无首,不是战死就是随卫尉军逃走,南宫已经尽落己手,他接连夺下雲台和兰台两地,都没有遇到半点抵抗,谁知会被一群阉人挡住。
一名家臣伏在车轮旁,额头鲜血直流,喘着气道:“那些内侍犹如癫狂,死战不退,我等攻了几次都没能打进去。”
刘建怒喝道:“废物!”
那家臣额头贴在地上,“属下该死!”
成光一手轻轻摇着羽扇,长长的孔雀翎毛在风中摆动着,摇曳生姿,半嗔半叹地说道:“若不是仙姬神机妙算,单靠这些人,哪里成得了事?”
“快滚!”刘建斥退家臣,然後犹豫了一会儿,往旁边看去,“齐仙子,你看呢?”
齐羽仙望着广场另一端的长秋宫,淡淡道:“军伍之事,当问苍鹭。”
“苍先生,你看该怎么打?”
那个年轻人一手握着铁如意,目光专注地盯着长秋宫,然後道:“此处地势高狭,易守难攻。但楼阁密布——方今之时,天乾物燥,当以火攻之。”
刘建脸颊抽搐了一下,这位苍先生不知来历,年纪轻轻却精于兵法,尤其擅长于两军交战,短兵相接之际的细微调动,问题是他对兵法之外的事理似乎一窍不通,说要攻下长秋宫,就立刻拿出最简单直接的方案:火攻。全然不考虑火烧长秋宫的後果——皇后的寝宫那是随便能烧的吗?天子那边刚死,自己这边就把皇后给烧了,还讲不讲政治了?还想不想当天子了?
齐羽仙道:“皇后眼下还死不得。换一个。”
苍鹭双眼从右至左,沿着长秋宫的宫墙移到最西端。长秋宫西侧与南宫的城墙相邻,两者只相隔一条夹道。他举起铁如意道:“待攻下白虎门,与宫墙已近在咫尺。只是长秋宫地势太高,宫墙比外郭的城墙还高出一截,除非从武库运来攻城的长梯,才好攻打。”
刘建道:“我这便让人搬来雲梯!”
苍鹭摇了摇头,“若是从武库运来雲梯,至少要一个时辰。兵贵神速,耽误不得。”
“计将安出?”
“兵不厌诈。”苍鹭道:“请建太子先往劝降。我在此整军。”
这是要强攻了。虽然免不了死伤,但刘建觉得还能接受。那些期门武士虽是精锐,但顶多百余人,此时自己手下的家奴连同中垒军,数量不下三千,只要腾出时间,集合人马,堆也把他们堆死了。
一旦打下长秋宫,那个身轻如燕的赵后落入自己掌中……刘建心头一片火热。他驱车来到长秋宫前,高声呼道:“朕顺天承运,奉先帝遗诏,继承帝位!宫中诸人尽可放心,待朕荡平吕氏逆贼之後,尊赵皇后为太后,移居永安宫,赵氏子男尽数封侯!”
宫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息。只有一位佩貂带珰的中常侍立在阶上,怕冷似的双手拢在袖中,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等刘建说完,两边冷场了一会儿,然後蔡敬仲木着脸道:“我呢?”
刘建不由一滞,两军对阵,公然向敌方讨赏,这么厚脸皮的东西,他这辈子都没见过。
刘建忍住气,爽朗地哈哈一笑,“晋中常侍!”
“中常侍?”蔡敬仲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服色,然後面无表情地扬起脸,“我现在就是。”
“封侯!”
蔡敬仲想了一会儿,“还有吗?”
刘建牙齿差点咬碎,“赏千金!”
蔡敬仲不屑地冷哼一声,木着脸道:“堂堂江都王太子,就给一千金铢?这数你好意思说,我都不好意思听。起码得这个数……”
他从袖子里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万金?”
蔡敬仲摇了摇头,“一口价,十万金铢。”
刘建气得笑了起来,“蔡常侍,你是拿我开心的吧?”
蔡敬仲手指漫不经心地摇着,忽然间曲指一弹,一支折去尾羽的断箭破袖而出,直刺刘建心窝。
刘建猝不及防,眼睁睁看着那支断箭射到胸口,然後透衣而入,正射在衣内的护心铜镜上,发出“叮”的一声震响。
刘建一跤坐倒,胸口像被铁锤击中,剧痛之下,几欲吐血。旁边的太子妃成光大惊失色,几乎要弃车而逃。但她还没来得及下车,周围的家臣门客便鼓噪着抢上前去,举盾护住车驾,往後退去。
程宗扬按手按在敖润张开的铁弓上,摇头道:“他要死了,吕氏就赢了。刘建这厮,眼下还死不得。”
敖润箭矢微微一偏,瞄向那个手持铁如意的年轻人,可惜距离太远,自己的铁弓够不着。
苍鹭声音响起,“中垒军!”他一挥铁如意,“进攻!”
已经集合完毕的中垒军闻声而动,他们排成一个十五人宽的方队,缓步踏上台阶。走在最前面的士卒顶盔贯甲,手执重盾,每伍以一人为首,左右两翼各有两人,前端三个伍形成三个突出的箭头,後面是两排持戈的甲士。再往後,是身披轻甲,握着环首刀,惯于冲锋陷阵的锐士。
那些期门武士同样排成三组,由吴三桂站在最前方。等中垒军走到长阶的三分之一,吴三桂暴吼一声,挥矛往下扑去。
二十余级的长阶转瞬被甩到身後,吴三桂高高跃起,从重盾手头顶跃过。後面持戈的甲士纷纷挺戈攒刺,吴三桂一个鹞子翻身,身体几乎贴着雪亮的戈锋擦过,直接扑进敌阵。
落下的同时,吴三桂便挺起长矛,将一名军士连人带甲刺得通透,接着抬脚踹住那人胸口,将血淋淋的长矛拔了出来,顺势往後一摆,用矛尾将身後两名军士扫倒。
中垒军虽然还在往前移动,但阵型已乱,後面的期门武士趁势掩杀过来,他们放开两翼不理,朝中路猛攻。中垒军被吴三桂突入阵中,前面几排军士腹背受敌,不多时就被撕开防线。那些期门武士与吴三桂会合一处,继续往前猛攻,仿佛一把锋利的尖刀,把中垒军的方阵剖开。
苍鹭举起铁如意,往车上一隻乌黑的鼙鼓敲去,那鼙鼓只有尺许大小,敲出的鼓声却雄浑有力,震耳欲聋,一声一声仿佛在人心头震动。中垒军闻声变阵,由方阵转为偃月阵,将突入阵中的期门武士包围起来。最前面两个伍的重盾手宛如挑起的月牙,往众人的後路切去。
眼看中垒军就要合围,忽然一隻手按在鼓上,震耳的鼓声立即消散。
齐羽仙望着阵中如狼似虎的吴三桂,然後抬起眼,往阙楼上看去,不出意外地看到某个人的身影。
她挑起唇角,纤手在遮掩在面纱下的唇上微微一按,然後摊开手心,轻轻吹了口气,给了阙楼上某人一个飞吻。
雲丹琉去宫中安置救回的天子近侍,听到鼓声刚兴冲冲地杀过来,谁知赶到阙楼,正好看到这一幕,立马斗志爆表,浑身散发出一股逼人的杀气。她一把扯住程宗扬,脸色不善地问道:“她是谁?”
程宗扬半点儿犹豫都不带地说道:“一个贱人!”
雲丹琉哼了一声,然後探出身去,毫不客气地朝齐羽仙回敬了一个中指。
齐羽仙嫣然一笑,迎上狼狈逃回的车驾,对刘建低声说了几句。
苍鹭一挥手,铁如意击在铜锣上,发出金铁交击的脆响。
击鼓而进,鸣金而退,这是汉军最基本的作战信号。听到鸣金,中垒军缓缓往後退去,逐步脱离战斗。
半刻钟後,中垒军全部撤至阿阁。那些乌合的家奴和门客分出两队,一支往西攻占白虎门,一支往北奔玄武门,中垒军则拥着刘建转而往东,攻崇德殿。乱军兵分三路,但都不约而同地绕开了长秋宫。
雲丹琉满腔斗志无处发泄,不由大失所望,“不打了?”
“那个贱人……”程宗扬悻悻然骂了一声。
齐羽仙貌似给自己面子,罢手退兵,其实彼此都明白,刘建此时在宫里能够倚仗的,就是这七百人的中垒军。期门武士本就是精锐中的精锐,再加上自己这些人帮忙防守,中垒军想攻下长秋宫,至少要损失一半,即使能攻下来,也等于打残了。所以齐羽仙才会退让,她什么都没说,但以行动告诉他,至少此时,黑魔海没有与他火拼一场,两败俱伤的意思。
第六章武库的烽烟还未散去,又是一道烽烟升起,这一回却是在北宫的背後。
卢景眯着眼看了一下方位,“是夏门。”
夏门是洛都北门,武库、南宫,再加上夏门,乱军已经对北宫形成三面合围之势。如果换作以前,有卫尉军在,只守一个北宫应该不在话下,但这会儿程宗扬得知卫尉军一大半都只存在于简册上,看着烽烟,心里不由揪了起来。刘建该不会直接一波攻下北宫,幹掉太后,尽诛吕氏,然後真的登基为帝吧?
要真是如此,还不如刚才就让老敖把他射死呢。
宫中此起彼伏的厮杀声渐渐停歇,终至于无声。片刻後,号角声从宫中各处次第响起,预示着整个南宫都已经落入刘建手中。
长秋宫周边一片冷清,乱军早已撤离,刘建只留下一队人马控制白虎门,顺带监视长秋宫,毕竟在他眼中,皇后虽然尊贵,但份量还及不上他手中那颗沉甸甸的传国玉玺。
程宗扬已经接到秦桧传来的消息,攻占夏门的是步兵校尉刘荣,加上占据武库的虎贲校尉刘箕、攻占南宫的中垒校尉刘子骏,北军八校尉已经有三支进入洛都,站在刘建一边的士卒超过两千。
刘建征召的门客、家奴,总数已经接近三千,而且还有人不断前来投奔。让程宗扬意想不到的是,投入刘建麾下的,除了一批刘氏宗亲,还出现了一些其他身影。比如已经去职的前任射声校尉陈升,此时就带领家奴奔赴南宫,与师丹等人一起,共讨吕氏。
程宗扬悻悻道:“中行说这厮真是……”
程宗扬不喜欢那个总爱跟自己找茬的死太监,但不得不承认以中行说的臭嘴巴,能在天子身边混这么久还没死,这厮确实有点本事。陈升、师丹等人都是天子近臣,与弑君的吕氏不共戴天。程宗扬原本想着以皇后的名义,把他们召为臂助,谁知会被中行说那厮抢了先。
刘建只是诸侯王太子,在朝中的声势别说与吕氏相比,就是比起赵王也差得远,但中行说用假传遗诏给刘建套上大义的光环,再加上玉玺、虎符,轻而易举就把这些失势的天子近臣拉到刘建一边,使得刘建声势大振。原本势单力孤的刘建,转眼间就有了一批用得上的文臣武将。
而原本声势煊赫的吕氏,在吕冀受伤後就变得群龙无首,前退无措。手握兵权的吕忠、吕戟、吕让等人至今不见踪影,吕淑则带领卫尉军退入北宫,龟缩不出,士气大跌。
此时刘建已经占据南宫,并且挥军将北宫三面围住,只留下西面,然後打开武库,不停搬运各种器械,在北宫苍龙门外列阵,摆出大举攻城的阵势。
从长秋宫的阙楼无法看到北宫东侧的军阵,但这不妨碍卢景等人凭借纸上信息,对局势作出推断。
“围三阙一,倒是个懂行的。”卢景随手在地上画下南北二宫以及洛都的地形,指点道:“永安宫在北宫东北角,西边的濯龙园大都是荒地。如今乱军三面合围,引而不发,只留下西面一条生路,目的是要动摇守军的军心士气。”
他在北宫苍龙门的位置打了个叉,“一旦东门失守,守军势溃,只能往西逃蹿,永安宫就立刻落在乱军手中。所以乱军不动则已,一旦攻城必定全力以赴,好一鼓作气打下苍龙门。”
程宗扬道:“北军八校尉,来了中垒、虎贲、步兵三支,其余五支呢?”
蔡敬仲道:“长水校尉吕戟昨晚喝醉了,这会儿还没醒。屯骑校尉吕让和越骑校尉吕忠已经赶赴军中,不过他们走时宫中还未曾生变,路上没有耽误的话,这时候也该到了。”
“吕巨君呢?”
程宗扬亲眼看到吕巨君在弑君一事中的举动,对他的去向也最为关注。但一向无所不能的蔡敬仲这会儿也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对吕巨君的动向一无所知。
“北军八校尉,三个姓刘,四个姓吕,还有一个呢?”
“八校尉中唯一一个异姓,是胡骑校尉桓郁,”蔡敬仲道:“胡骑营在北邙以西池阳宫,这会儿双方的使节恐怕都在往那边赶。”
“桓郁倾向于哪一方?”
“难说。”蔡敬仲道:“以眼下的局面来看,很可能是谁先到谁赢。”
程宗扬想了片刻,“咱们也派个人去。不管成不成,总是要试一把。”
蔡敬仲道:“谁去?”
这个人选并不好挑,首先速度得快,刘建和吕氏的使节此时都已经赶到半路了,去得太慢,桓郁已经作出选择,不仅白跑一趟,可能还会把命送到那里。其次必须是有官方身份的,卢五哥脚程是够了,可他找上门去,桓郁也得能信他。
最後还必须靠得住,长秋宫那帮内侍自己一个都不敢用。
如果单论身份,最合适的人选应该是单超,他身为中常侍,天子近臣,与桓郁多有来往,更容易获得信任。但他现在是众矢之的,一出宫说不定就会被人追杀,反而弄巧成拙。
程宗扬道:“老敖,你去一趟。”
敖润好歹有个治礼郎的身份,奉皇后谕旨,召桓郁护驾也说得过去。更重要的是敖润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不仅有眼色,嘴巴也会来事。
“成!”敖润道:“不过程头儿,你得给我找个带路的,那地方我没去过,怕跑错路耽误事。”
“你去找班先生。洛都的地头蛇都在他那边,让他找个路熟的。”
敖润答应下来,背上铁弓就要离开,程宗扬叫住他,“空口无凭,你带份诏书再去。”
长秋宫内愁雲惨淡,那些妃嫔刚刚失去丈夫,如今连性命也危在旦夕,宫里到处是压抑的抽泣声。
妃嫔的居所是在长秋宫北侧的西宫,赵飞燕一时心软,把她们连同随侍的宫人都带到了长秋宫。长秋宫虽然宫室甚多,还能安置下来,不过也人满为患。
赵氏姊妹此时都在寝殿,合德一夜未睡,又几乎是零距离地目睹了宫中惊变的整个过程,心力憔悴,此时支撑不住,已经睡去。只是她昨晚受惊过度,即使睡着也噩梦连连,不时惊醒,赵飞燕一直在旁守着,每当妹妹惊醒,便握住她的手,就像小时候那样,低声呵哄着她入睡。
听到需要诏书,赵飞燕只点了点头,柔声道:“外边的事妾身也不懂,有劳公子费心了。”
那枚皇后之宝就放在案上,旁边还有几份空白的诏书。程宗扬只好自己动手写了一份诏书,以皇后的名义召桓郁护驾,然後给赵飞燕念了一遍,没有异议,便用过印玺,交给敖润。
看着敖润带上诏书从暗道离开。程宗扬鬆了口气,接着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呵欠。他一整晚目不交睫,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一样,大起大落,这会儿鬆懈下来,倦意一阵阵涌来,只想闭上眼,好好睡上一觉。
罂粟女、蛇夫人和尹馥兰此时都在寝殿,程宗扬露出倦意,三女便齐齐过来伺候。为了安全起见,原本在殿内服侍的宫人内侍都被打发出去,再无旁人。程宗扬到偏殿找了一张宫人平常歇宿的床榻,倒头躺下。
罂粟女坐在榻上,把他的头放在自己大腿上舒舒服服枕好,一边轻柔地给他按摩头部。蛇夫人帮他除下靴子,解带宽衣,尹馥兰用铜盆打了净水,拧了条手巾,过来给他擦洗。
程宗扬闭着眼睛道:“刚才外面打起来,宫里怎么样?”
罂粟女道:“别处还好,就是靠近宫墙的几处庭院有流矢飞进来,几个妃嫔吓哭了,有的说要逃到西宫去,哭的闹的乱成一团,幸好雲大小姐在宫里,过去喝斥一番,让她们想哭的,都关上门去哭,谁要再闹,都丢出宫去,扔给乱军,那些女子这才安分下来。”
程宗扬不禁莞尔,又问道:“定陶王呢?”
“还没醒呢。”蛇夫人道:“奴婢方才去看了,那小家伙睡得正香。服侍的宫人熬了粥,也舍不得叫醒他。”
程宗扬睁开眼睛,“昭仪呢?找到了吗?”
罂粟女道:“主子吩咐完,奴婢就去找了,但没找到。主子说的那间宫室里面是空的,一个人都没有。”
友通期被禁绝六识,肢体僵硬,不可能是她自己走的,那会是谁呢?自己知道友通期还活着,旁人可未必知晓,万一把她当成尸体埋了……程宗扬心下暗叹,万一她真是被活埋了,那未免太冤……也太惨了。
他本来困倦得连眼睛都不想睁,这会儿心绪乱了起来,又怎么都睡不着。他想了一会儿,然後坐起身来,吩咐道:“让王孟带些吃食,去一趟昭阳宫。金车骑在那边守护天子灵寝,恐怕连食水都没有准备。”
罂粟女答应下来,程宗扬又道:“让长伯带人在宫外巡视,尤其是靠近城墙的位置,别让乱军潜进宫内。”
“是。”罂粟女道:“主子安心睡一会儿吧。有卢五爷在,不妨事的。”
外面有卢景和蔡敬仲在,比自己守着都让人放心。程宗扬倒头躺下,长长地舒了口气。
等罂粟女离开,蛇夫人往博山炉里添了几颗压制成鹿羊之类的小兽状香料,然後俯下身,媚声道:“主子要谁伺候?”
外面战乱未息,局势瞬息万变,程宗扬哪里有什么寻欢作乐的心思?他本来想摇手拒绝,好自己安安稳稳睡一会儿,补充消耗的精力。可蛇夫人媚艳的面孔越贴越近,闻到她身上的香气,身体立刻起了反应。
程宗扬勃然大怒,一把拧住蛇奴的手腕,杀气喷薄而出。这种时候还敢玩惑术,到底是什么居心?这贱人真是找死!
蛇夫人头一次感受到主人如此强烈的杀气,吓得脸色都变了。更让她惊恐的是,主人的修为竟然变得这么强。抛开卓雲君不提,她在一众侍奴中修为最高,即使被紫妈妈压制得服服贴贴,心底还颇有几分傲气。谁知仅仅一年时间,主子的修为就突飞猛进,一至如斯,自己根本难望其项背。
蛇夫人手腕疼痛欲裂,她此时已经毫不怀疑,只要主人愿意,别说拧断她的腕骨,就是要自己的性命也轻而易举。
忽然腕上力道卸去,那个平常很好说话,瞬间却杀气逼人的主人鬆开手,仰着脸似乎在想着什么。
程宗扬原本以为蛇奴动了歪心思,冷静下来才意识是自己心绪不宁,过于敏感了。他收敛心神,展开内视,很快便发觉丹田内多一团杂乱的气息。程宗扬这才想起来,生死根已经融入自己丹田之内,不需要催动就可以自行运转。从昨晚开始,一直到方才宫门前的杀戮,不到六个时辰时间,自己无意之中已经不知道吸收了多少死气。此时不仅多余的杂气积累在丹田内未曾化解,甚至连自己的心态,也在不知不觉之中受到那些死者临死前的负面情绪影响。
好在凭自己的经验,要化解这此残余的气息并不难——程宗扬看了噤若寒蝉的蛇夫人一眼,一把将她按在榻上,翻身压了上去。
“嗤喇”一声,衣裳像纸片一样被主人粗暴地撕开,蛇夫人惊魂未定,便被一根怒涨的肉棒重重捣入臀间。她下体还没有来得及湿润,随着阳具的进入,一阵剧痛从臀间深入体内,仿佛要把身体撕开。
蛇夫人昂起头,疼得眼泪都几乎飞了出来,脸上却满是如释重负的欢愉。只要能被主人原谅,这点痛楚又算得了什么?她巴不得自己还是完璧之身,这会儿能在主人身下婉转哀叫,流血浃臀,用处子的元红来讨好主人。
阳具只勉强插入半截,便被蜜肉夹紧。程宗扬往後略微退了退,接着再次顶入。蛇夫人一边扭动屁股,一边双手扒开臀肉,用力挺起蜜穴,好让主子插得更深一些。
罂粟女回来时,便看到这样一幕:蛇夫人衣裳零乱扔在地上,那具丰腴白艳的胴体柔若无骨,像条大白蛇般趴在榻上,被主人骑在臀上猛幹。蛇夫人媚眼如丝,张着红唇,随着主人的进出,发出一声接一声的浪叫。尹馥兰立在旁边,脸上带着几分尴尬,还有一丝掩饰不住的羡慕。
罂粟女抿嘴一笑,伸手拉上屏风,嗔笑道:“蛇姊姊,你小声些吧。这可是皇后娘娘的寝宫,你叫得这么大声,外面人听到可该怎么想呢?”
蛇夫人吃吃笑道:“人家还没享受过这等荣华富贵呢,今日也好过过皇后娘娘的瘾,让主子临幸一番。”
罂奴推了尹馥兰一把,笑道:“还不去服侍皇后娘娘?”
尹馥兰依言上前,两手抱住蛇夫人的丰臀,朝两边扒开,露出那隻被肉棒撑满的艳穴。
程宗扬像是要把那隻白亮的雪臀幹碎一样,抽动的频率越来越快。蛇夫人伸直喉咙,被他顶弄得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忽然主人腰身一挺,那根又粗又长的肉棒深深捣入蜜穴,顶住她的花心怒射起来。
蛇夫人双手拧住被衾,被扒得大张的屁股中间,一隻水汪汪的蜜穴夹住肉棒不停抽搐。不多时,一股白浊的液体从穴口溢出,顺着红艳的蜜肉淌落下来。
“啵”的一声,阳具从蜜穴中拔出。艳妇紧绷的身体顿时一鬆,像被抽去骨骼一样,瘫软的趴在榻上。
罂奴抓住尹馥兰的头髮,把她的俏脸推到主子腹下。尹馥兰连忙张开红唇,含住主人的肉棒,用唇舌清理上面的污物,又用唇瓣裹住龟头,小心吮弄。
被柔腻的唇舌一吸,刚刚射过精的肉棒立刻在美妇温润的口腔中迅速勃起。
程宗扬坐在榻边,一把搂住尹馥兰,把她放在自己膝上。尹馥兰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容,乖乖坐在主人怀里宽衣解带。她解开衣衫,摘下抹胸,挺起一对白腻耸翘的丰乳,在主人胸前轻轻磨擦。一边解下外裙,将亵裤褪到膝下,露出白生生的下身,然後将光润无毛的下体放在他手上,任他把玩。
程宗扬把脸埋进那对颤微微的乳峰中,一手伸到美妇股间,指尖摸到那朵柔腻的嫩花,然後毫不客气地捅了进去。
片刻後,尹馥兰的浪叫声从屏风後响起。充满媚意和淫浪的叫声穿过重重帷幕,从偏殿一直传到另一侧的寝殿。
赵合德被那个奇怪的叫声吵醒,她先是一惊,以为有坏人杀了过来,待看到榻旁那个熟悉的身影,急切伸出手,拉住姊姊的衣袖,才觉得安全了些。
少女抬起眼,这才发现自家姊姊对那叫声并没有多少担忧,而是一脸尴尬的表情,粉面红晕微生。
赵合德不解地眨了眨眼睛,小声道:“阿姊……”
忽然间那女子发出一声尖叫,接着是几丝压低的轻笑。正在疑惑的赵合德蓦然明白过来,口边的话只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玉颊涨得通红。
姊妹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装作没有听到,彼此尴尬地侧过脸,默默无语。
两人都不作声,结果殿内一静,远处的浪叫声听得分外清楚。尹馥兰歌喉极好,浪叫声也是一浪接着一浪,缠绵媚致,荡人心魄,直让人听得面红耳热,即使赵合德对男女之事不是很懂,听在耳中,也对外面羞人的一幕宛如目见。
“呀呀”的浪叫声富有节奏地变化着,由长到短,再由短到长,时而急促,时而柔绵。一阵急促地短叫之後,浪叫声忽然噎住,那女子像是被幹得喘不过来气一般,只“哎——”的叫了半声,就没了声息。
赵合德不由自主地揪起心来,直等了半晌,才听到那女子终于透了口气,将噎在喉中的那声浪叫吐了出来,颤声叫道:“呀……”
赵合德一直是揪着心,听到这里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情不自禁地和她一起鬆了口气。旁边的赵飞燕偏着头,努力不去理会外面的叫声,可纤手也握得紧紧的。
一片寂静中,只听到女子“呀呀”的浪叫声在殿内回荡,仿佛一片涌动的春潮,连绵不绝。这样的沉默太尴尬了,倒像是姊妹俩专门竖着耳朵去倾听别人的隐私一样。两人都知道不妥,可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化解这份尴尬,两张俏脸越来越红。
外面的叫声愈发急促,忽然又是一声尖叫,这次带上颤音,倒像是在甩花腔一样。姊妹俩没能绷住,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这一笑总算是冲淡了方才的尴尬,赵合德禁不住好奇,小声问道:“她是不是很痛……”
赵飞燕嗔道:“小孩子家家,这可不是你该听的。”说着作势要去捂她的耳朵。
赵合德偏头躲开,不服气地说道:“又不是我故意要听的,谁让她叫的那么响……”说着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眼中露出一丝羞赧,慌忙转过脸去。
赵飞燕心下起疑,双手捧着妹妹面孔仔细端详。
赵合德羞窘地嗫嚅道:“阿姊……”
赵飞燕压低声音,“告诉阿姊,你有没有……”
赵合德连忙道:“没有!没有!”
赵飞燕苦涩地笑了笑,“阿姊自身难保,只能把你托付给那位程公子。你若是愿意……”
“不!不!我跟着卓教御修道便是。”
赵飞燕一边轻抚着她的秀髮,一边说道:“那位程公子人虽然不坏,但屋里的女人……未免太多了些。你性子又软,阿姊怕你被人欺负。既然你无意,便也罢了,只是修道纵然要修,可也不能不嫁人……”
赵合德满脸通红,她没有告诉姊姊昨晚那羞人的一幕。虽然隔着衣物,但自己隐私部位被他摸了个遍,怎么可能再嫁旁人?而且经过昨晚的惊心动魄,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把那个人当成自己唯一的倚仗了。
外面的浪叫声终于停歇,姊妹俩好不容易才鬆了口气。过了一会儿,殿门微响,有人出去。又过了片刻,那几个女子娉娉袅袅地走来。三女衣物虽然穿得整齐,但脸上还残留着欢好过後的酡红,眉眼间满是未褪的春意。
罂奴用丝帕抿了抿微肿的唇瓣,笑道:“禀娘娘,程大夫方才派人送了一批钱铢入宫,想用娘娘的名义犒赏军士,不知是否妥当?”
“程大夫拿出家财来帮我们孤儿寡母,怎么好再以哀家的名义?不若便用程大夫的名义,好让人知晓程大夫的赤诚忠义。”
罂粟女打量皇后片刻,发现她的确是真心实意这么想的,只好道:“敝家主只是一介微官,以私财助军,不仅僭越,也容易招人忌恨。”
赵飞燕明白过来,“便依程大夫的意思。”
罂粟女笑道:“多谢娘娘。”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此时长秋宫的军士已经超过二百人,虽然不少人都是出于忠义之心,赶来守卫宫禁,但忠心毕竟不能当饭吃,程宗扬回去一趟,除了安排人手,还让班超准备了一批钱铢。
此时钱铢送到,程宗扬当即宣布,所有军士,无论是期门、执戟、剑戟士还是两厢骑士,只要在长秋宫守卫一日,立赏金铢十枚。若最终坚持到战乱平息,每天另外赏赐金铢四十枚。也就是说,只要能守住长秋宫,每人每天就能拿到五十枚的金铢——整整十万钱。这是一笔足让人卖命的巨款,即便晴州那些声名赫赫的佣兵团,也极少有人能拿到这个数目。而且程宗扬同时宣布,受伤者赏赐翻倍,另计军功。战殁者更可以荫及族人,论功授爵。
如此高昂的赏格一出,军士们顿时一片欢腾,尤其是盛满金铢的木箱直接摆在宫门前,当场按人头发赏。眼看着金灿灿的钱铢流水般进入每个人的口袋,那些忠心耿耿的军士们士气更是大振。
生死关头,程宗扬毫不为吝啬,除了军士,连长秋宫的内侍、宫女、杂役,也统统有赏。其间还发生一些争执,比如蔡敬仲就大为不满,义正辞严地向程宗扬表示,自己带来的人虽然出自北宫,但同样是为皇后效力,程大夫不能厚此薄彼,只赏赐长秋宫的人。
程宗扬表示,北宫诸位内侍都是太后的亲信,赵皇后不好越俎代庖,否则会有收买人心之嫌,会招惹闲话。
蔡敬仲直斥程宗扬说的都是借口,凭什么一样卖命效力,只因为出身北宫就拿不到钱?这是赤裸裸的歧视!
两人当众争吵起来,蔡敬仲据理力争,寸步不让,甚至以带人撤回北宫相威胁,最後程宗扬只好妥协,答应比照长秋宫内侍的赏格,一并赏赐北宫诸人。
那帮北宫内侍心花怒放,从程宗扬手中拿钱的时候,眼神都不一样了,一个个笑逐颜开,喜不自胜。至于仗义执言,勇于任事,为了众人的福利不惜开罪皇后的蔡敬仲蔡常侍,一众内侍只剩下仰慕的份。就这样,蔡常侍高大的身影深深刻在了每个北宫内侍的心里,就像黑夜中的灯塔,天空中的启明星,为迷茫的人指明了方向,他随便吩咐句什么,一堆人抢着去办,比天王老子都管用。
在真金白银的刺激下,众人的工作热情被激发到一个空前的高度,幹起活来分外卖力。刚到申时,膳房便备好酒食,宫人内侍奔前跑後,流水般送到宫前。
军士们放怀吃喝,气氛热烈,倒是把在周围监视的刘建那帮手下引得一片眼红。
他们一大早就被召集起来,厮杀了一天,到现在还空着肚子。
这也不能怪刘建不体悯手下,主要还是因为事起仓促,来不及准备周全。也正是因为後勤不济,刘建才迟迟没有发动攻势。
直到申末,江都王邸和亲附刘建的各家才纷纷送来食水。但最佳攻击时间已经错过,刘建好不容易让手下吃饱喝足,振作精神开始在北宫苍龙门外列阵,夏门突然又升起一道烽烟,接着又是一道。
第七章看着三支浓黑的烟柱滚滚而起,刘建心下一紧,知道是吕氏的援军来了。
果然,烽烟升起不久,步兵校尉刘荣便飞车而至,远远叫道:“外面来了两队人马!看旗号是屯骑、越骑两军!”
刘建气急败坏地说道:“齐仙子!仙姬不是说过会在途中对吕让等人下手,让他们到不了军营吗?”
齐羽仙淡定说道:“吕家又不是只有吕让、吕忠和吕戟这几个废物。如果我没有记错,屯骑、越骑两军的军丞和军司马,好像有不少都是姓吕呢。况且不用奴家细说,建太子想必也知道,屯骑和越骑两军都是骑兵,全力驱驰,一个时辰之内就能赶赴洛都,若不是仙姬设计,岂会到了这时候才姗姗来迟?”
刘建知道她说的是实话,能把两支援军拖到此刻,那位剑玉姬已经是智谋过人了。换作旁人,两军说不定早已入城。
道理虽然如此,刘建仍忍不住忧心如焚,屯骑和越骑是汉国数一数二的精锐骑兵,一旦入城,必定是一场血战。
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乱转,“这可怎么办?”
苍鹭举起铁如意,“攻下永安宫便是。”
“还要攻打永安宫?”刘荣叫道:“内有坚城,外有强军,此时再攻打永安宫,岂不是腹背受敌?这是取死之道!”
刘建也感觉大为不妥,自己手中的兵力并不具备压倒性优势,屯骑和越骑两军入城之际,困守北宫的卫尉军若是趁机一冲,大好的局势很可能瞬间崩盘。
中垒校尉刘子骏道:“依我看,还是先回师,击败屯骑和越骑两军——他们远道而来,此时必定人困马乏。”
攻占武库的虎贲校尉刘箕此时也在中军,他皱起眉头,沉声道:“诸君是不是过于慌张了?如今夏门在我等手中,屯骑、越骑两军虽是精锐,可他们都是骑兵,我们据城而守,难道那些骑兵还能飞进城里来?”
苍鹭紧盯着北宫的城门,对夏门的烽火看也不看,“只要你们能守住一个时辰,我便能攻克永安宫。”
刘建心一横,“依卿所言!”
刘荣一跺脚,“我去守城!可说好了,一个时辰若攻不下永安宫,你们可得赶紧想办法!”
鼙鼓声震天响起,中垒、虎贲两军排成阵列,接着六辆蒙着犀皮的冲车从阵列中驰出,缓缓向前移动。武库所藏皆是精品,这六辆冲车都蒙着三层犀牛皮,前面的冲锤犹如鹰嘴,重逾千斤,寻常的木门根本挡不住冲锤一击。
冲车距离苍龙门还有百余步,把守城楼的卫尉军便开始放箭。但箭矢落在车上,连外层的犀皮都无法穿透。
紧随在冲车之後的,是三幢木制的移动箭楼。数百名家奴喊着号子,将箭楼推到阵前。箭楼高达五丈,比北宫的城墙还高丈许,上面的弓手纷纷弯弓搭箭,与城楼上的守军对射。
一刻钟後,一辆冲车终于冒着箭雨逼近宫门。一声号角响起,震天的鼓声蓦然停止。除了箭矢破空的锐响,场中只剩下一片死寂。在数千人的注视下,冲车内数十名军士拽动铁链,奋力拖起冲锤,往绘制着苍龙的宫门撞去。
沉闷的撞击声在城墙下响起,每一次冲撞声传来,宫门外的乱军便发出一声高呼:“万胜!”
“万胜!”
“万胜!”
巨大的声浪震撼天地,朱红色的宫门上,用金粉绘制的苍龙高达丈许,气势恢宏。然而此时,两条象征着皇权的苍龙正在冲锤的撞击下不断剥落、变形。
一辆又一辆冲车毫无损伤的靠近宫门,卫尉军的士气愈发低落,发出的箭矢也愈发软弱无力。当箭楼移动到距离宫门三十步的位置,城楼上的卫尉军已经被完全压制,几乎稍有人露出头来,就被箭楼上的弓手射杀。
伴随着乱军高呼的“万胜!”声,冲锤高高荡起,然後夹着沉重的风声,又一次撞上前去。轰然一声巨响,不堪重负的宫门终于破碎,木屑四处纷飞。
乱军齐声欢呼,随即在鼓声的催动下潮水般往宫门涌去。
中垒军再立一功,刘子骏兴奋异常,拔出佩剑高呼道:“诛灭吕氏,就在今日!”说着当先驱车冲入宫中。
守卫宫门的卫尉军早已逃散殆尽,苍龙门大门洞开,乱军沿着北宫贯通东西的御道长驱直入。先攻下完全是装饰性的建礼门,然後是崇贤门、雲龙门,再转而向北,接连攻占延休殿、安昌殿,等乱军占据景福後殿,永安宫已然在望。
这一路攻杀顺遂无比,除了偶有几名逃走不及的士卒被乱军追上斩杀,卫尉军就没能完成过一次有组织的反击,几乎是望风而逃。
“酒囊饭袋,外强中乾!”刘子骏对诸吕下了句断语,然後整了整衣冠,命驭手驾车向前。
永安宫大门紧闭,丹墀上空无一人。但刘子骏知道,宫门之内有无数双眼睛正在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可能载之史册,流传後世,被後人激叹和赞赏。这将是自己一生功业的巅峰,诛除奸贼,名标青史,就在此时!
刘子骏长声道:“吾乃中垒校尉刘子骏!今日奉诏勤王!吕氏作乱,宫中不靖,为太后安危,还请太后移宫!”
刘子骏一口气说完,自觉声如洪钟,铿锵有力,不禁志满意得,顾盼之际,雄姿英发。
忽然“绷”的一声轻响,一点寒光飞掠而来,正中马首。那匹驭马一声不响地仆倒在地,额头上只露出一截箭羽。
接着又一箭,同样正中马额,一矢毙命。
刘子骏还在愣神,前面的驭手已经跳下马车,伏身躲避。他在前面看得清清楚楚,自己乘驾的是单辕双马的大车,马首带着铜制的辔头,而两支羽箭不仅准确地射中马辔圆环状的络脑中心,而且轻易穿透额骨,无论准头还是力道,都堪称惊人。
那驭手反应很快,可还是晚了一步,他刚转身从车上跳下,还没有落地,一支利箭呼啸而来,从他左侧的太阳穴射入,穿透颅骨,从右侧的太阳穴射出。那名驭手被长箭的力道射得一头撞上车厢,鲜血从额角汩汩而出。
紧闭的殿门从内推开,刘子骏愕然张大嘴巴,眼看着数以百计的军士从殿中涌出,他们赤衣黑甲,背着黑色的箭囊,手持弯弓,腰侧佩着五支细长的竹管,里面装的是不同质地和编织手法的弓弦。
射声士!这些是射声士!
刘子骏脑子几乎糊涂了,屯骑和越骑两军还在城外,射声军怎么会突然在北宫出现?他们难道是长了翅膀飞进来的?
闻声而射,是为射声。汉国是役兵制,成年男丁都要服兵役,这七百名射声士无不是万中选一的神射手,比起塞外的射雕儿也毫不逊色,可以称得上是六朝最精锐的射手。若是两军交战,刘子骏一定会命令自己的中垒军披上重甲,手持重盾,依靠强大的防御力对射声军进行碾压。
然而现在已经来不及了。为了立功,刘子骏不仅轻车突进,身边更是只有数十名身披轻甲的中垒军,其他都是各家门客、奴仆之类的乌合之众。
那些射声士在丹墀上分为两列,前排单膝跪地,後排左腿在前,右腿在後,身子微微後仰,同样是右手握着弓身,左手拇指扣着铜制的扳指,食中二指挟着羽箭,垂在身侧。
一名戴着弁冠的军官举剑喝道:“弦!”
两排军士同时挟起羽箭,搭在弦上。
“望!”
军士抬起弓,展臂将弯弓拉成满月。
军官长剑一挥,“灭!”
数百张长弓同时一振,只发出“绷”的一声。
只一轮劲射,永安宫前的乱军就死伤狼藉。周围伏尸遍地,只剩下刘子骏一人孤零零立在车上。
永安宫内,吕雉高高坐在御座上,怀里抱着一隻纯黑的波斯猫,玉手轻轻抚摸着。
江充等人躬身立在御座前,殿内针落可闻,静悄悄没有丝毫声息。
“到底是帝室宗亲,”吕雉望着怀中的猫儿,淡淡道:“连其家人,一并厚葬了吧。”
吕淑和吕戟低着头,脸上各有一个红红的手掌印。听到太后吩咐,刚从宿醉中醒来的吕戟立即道:“太后仁德!这种犯上作乱的逆贼,理当诛其九族!只诛一族,太便宜他了!”
吕雉冷冷道:“诛其九族,就诛到天子头上了。蠢才!”
吕戟讪讪地勾下头。
“巨君不在,江充,射声军就交给你了。”
江充昂然道:“臣遵旨。”
…………………………………………………………………………………齐羽仙叹道:“我们到底还是算漏了。只让人盯着吕巨君,却没想到他竟然提前一日就把射声军送到了永安宫内。想必这宫里也有秘道,才能瞒过我等的耳目。”
苍鹭道:“战局有变,计划中止。我建议立即烧毁武库,撤往南宫。”
刘建失声道:“为何要烧掉武库?”
“军分则力薄,以我们手中的兵力,不可能同时守住南宫和武库,两者只能选一。不知建太子选哪个?”
刘建咬了咬牙,“来人!立即传令,让刘箕烧掉武库!”
刘建一边下令一边心里滴血,武库所藏兵甲以百万计,这一把火烧掉的,不仅是汉国历代积蓄的精华,更是自己将来的财物。
乱军应变极快,江充在卫尉军配合下,刚带领射声军准备反击,鸣金声便即响起,乱军闻声收拢阵型,迅速撤出北宫。临行前,他们在安昌殿、延休殿、崇贤门、建礼门各处大肆纵火,以此阻挡追兵。
火势虽然没有烧起来,但也不能坐视不管,如今天乾物燥,极易引发大火,江充只好先命人救火,免得波及永安宫。等他夺回苍龙门,乱军已经撤入南宫。
…………………………………………………………………………………听到北宫方向的厮杀声,程宗扬放心不下,找了一处高楼,往北边张望。可惜隔得太远,北宫地势又高于南宫,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个苗头。
“风头不对啊,程头儿。”吴三桂走过来,压低声音道:“我方才带人在周围巡视,看到宫里多了不少人,好几拨人凑过来打听咱们这边是个什么章程,想加入咱们这边。”
程宗扬一听就笑了,“这有什么不对的?钱帛动人心。刘建那帮手下本来就是乌合之众,他们亲眼看着宫里发赏,能不动心吗?”
“不止是那些门客。”吴三桂道:“找我打听的,有不少都是军士,甚至还有一个中垒军的军司马。”
这风头真是不对了。北军军士可不是那种一味逐利的门客,刘建一方此时正占据上风,厉兵秣马要一举攻克永安宫。眼看关大事可期,怎么会有人想改投门庭?
程宗扬第一反应,就是刘建那边出了乱子,以至于军心浮动。
“那个军司马说什么了吗?”
“他就问了问长秋宫由谁主持,没说别的。”
“肯定有事!”程宗扬本来想抽身旁观,不去招惹两边,这会儿不禁後悔。
这样的举措太保守了,局势一旦生变,自己还蒙在鼓里。
“先派人去北宫看看情形。”程宗扬道:“你去找那个军司马,一百金铢,买他一句明白话。他要不肯说,你就去找别人,务必要打听清楚。”
“程大行要打听什么消息,找我就好了。”一个声音轻笑道:“一百金铢买一句话,程公子也真舍得。”
吴三桂拽过长矛,挡在程宗扬身前。
程宗扬很自觉地往後退了一步,拉开距离,这才往声音来处看去。
一个美艳的身影出现回廊的转角处,剑玉姬仰首望着廊上精美的绘画,镶嵌的白玉雲母,还有各种巧夺天工的雕饰,叹道:“果然是帝王宫阙。”
“你胆子不小啊,竟然敢一个人过来?信不信我叫来几百号壮汉,打你个鼻青脸肿?”
剑玉姬笑而不语,显然无意与他作口舌之辩。
程宗扬板着脸道:“说吧,你来幹什么?”
“公子不是想知道北宫发生什么事了吗?奴家可以告诉你。”
剑玉姬从容说道:“射声校尉吕巨君昨晚通过秘道,将射声军送入永安宫。
中垒校尉刘子骏轻车突进,中伏而死。虎贲校尉刘箕不肯烧毁武库,被建太子诛杀,由陈升取而代之。”
程宗扬下巴险些掉在地上,刘建一共才拉拢了三个校尉,这么一会儿工夫就死了两个?自己刚才还在担心刘建一举攻克永安宫,转眼工夫,这位江都王太子就要散摊子了?
“那你还不赶紧逃命去?居然还有闲心来找我扯淡?”
剑玉姬笑道:“不过是两个校尉而已,公子可知道屯骑、越骑二军为何姗姗来迟?”不等程宗扬回答,她便说道:“吕让、吕忠二人一出城便即遇伏,如今早已成了孤魂野鬼。屯骑、越骑两军看似兵强马壮,实则群龙无首,步兵校尉刘荣关闭城门,他们便顿兵城下,不敢稍动。我已派人在城下设帐,以大司马的名义,持虎符召其丞、诸司马议事——公子不妨猜猜,两军之中的吕家子弟,此时还有几个活的?”
程宗扬心头狠狠跳了几下,这贱人真够狠的,她先伏杀吕让、吕忠,然後阻断城门。两边不通音讯,屯骑、越骑两军根本不知道城中发生了什么事,军中的吕家子弟也许知道一些,但多半以为局势尽在吕氏掌控之中。见到吕冀的使者持虎符相召,就算有疑惑也会过去看看,结果这一下就进了鬼门关。
剑玉姬这一击阴险之极,就算不能把屯骑、越骑两军收为己用,也打断了这两支军队的脊梁骨。吕家子弟死得一乾二净,剩下的人即便想效忠吕氏,恐怕也担不起这个责任。更何况以剑玉姬的手段,也不会只去杀那帮吕氏族人……剑玉姬颈中的碧玉坠子微微一亮,她展颜而笑,犹如奇花绽放,美艳不可方物。
“公子不必猜了,吕氏族人十六人,尽数伏诛。在场的诸丞、诸司马,激愤于吕氏谋逆,纷纷出手诛除逆贼,每人都至少刺了一剑。如今屯骑、越骑两军,已经效命于新天子。”
“那可恭喜你了,又多了一堆炮灰。”
“不止如此,尚书台、司农府、少府、兰台诸博士都已奉诏,明日建太子便会在崇德殿登基称帝,宣布改元。”
“仙姬打得一手好算盘啊。”程宗扬奇道:“那你来找我幹呢?专门来显摆的吗?”
“斗则两败,合则两利。”剑玉姬道:“公子若是有意,我们双方不妨携手合作,共取汉国。”
“这是开玩笑的吧?你那边都登基称帝了,怎么还舍得拉兄弟一把,分我点好处呢?”
“皇后尚在。”
“别逗了,我就不信你不知道这位皇后出身贫微,家里一点助力都给不上,这个汉国有史以来最弱势的皇后你会看在眼里?”
“把定陶王交给我。”
“你要斩草除根?”
“他会回封地,当一个太平王侯。”
“还有吗?”
“金蜜镝。”
程宗扬抚掌大笑,“我就知道你图的是这个!不是我不想帮你,我这会儿要是去给金车骑说,咱们别折腾了,投诚刘建那小子吧,非被他抽耳光不可。”
“程公子何必虚言推托呢?大家不妨商量个条件出来,比方说,我将舞都划给你,封你为舞都侯,侯国之内一众官吏都由你任命。”
“还有吗?”
“废除算缗令,程氏商会可特许经营盐铁。”
“这个好处可真不小。但我信不过刘建。”
“南北二宫,由蔡侯掌管。”
“蔡侯?”
剑玉姬微笑道:“以蔡常侍的功绩,当然要封侯。以你们的关系,这该放心了吧。”
程宗扬叹道:“我幹点什么都瞒不过你——不过你觉得我是傻的吗?这么跟你说吧,这点好处,我要真想拿,用不着你帮忙也能拿得到,而且我自己拿,心里更踏实。你要想打动我,除非给我一个不能拒绝的好处。”
剑玉姬直视着他的眼睛,然後真的给了他一个堪称石破天惊,无法拒绝的好处,“再送你一个天子之位。”
程宗扬呆了半晌,然後大笑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子道:“让我当天子?难道你接下来要把刘建弄死,然後宣布我是老头的种,让我继位?我跟你说,我这边敢登基,第二天整个汉国都得反了,你信不信?你把天子之位当成过家家了?搞这种儿戏,能蒙得了天下人?你把老头拉出来给我站台都不好使!”
剑玉姬神情自若,“我说给你一个天子之位,可不是让你当天子。”
她嫣然一笑,“只要你同意,我便让成光过来陪你,一直到她有孕。等她生下你的儿子,天子就会驾崩。到时候继位的,就是你亲生的儿子。”
程宗扬张大嘴巴,剑玉姬给出的这个条件绝对是重磅炸弹,实在太有杀伤力了!想想,六朝中最强大的汉国,登基的天子,竟然是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儿子竟然是皇帝!幹!定陶王那小屁孩,肯定没有自己儿子亲啊!
这贱人真是创意十足,这一招瞒天过海,自己得给十分!就算她只是画个大饼,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人家这饼画得确实够漂亮,至少自己画不出来。她的条件虽然匪夷所思,但绝对具有可操作性,更重要的是自己明知道她的操作思路,也不可能复制。如果自己还继续力推定陶王,光是等他长到能娶亲的年龄都得十几年时间。再说了,他也不一定会同意娶一位皇后天天陪自己睡。
反观剑玉姬这边,备选的皇后是黑魔海的御姬奴,别说给自己生儿子,让她给自己生猴子都没问题。刘建眼下虽然风光,但落在剑玉姬掌心里,生死都操之人手,剑玉姬想让他今晚死,他就肯定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程宗扬赫然发现,剑玉姬开出的这个条件,自己真是舍不得拒绝。如果想让自己的儿子当天子,就只有一条路——跟剑玉姬合作。而且错过这村就没那个店了,机会只有这么一次,一旦错过,就不可能再有了。
答应她!
答应她!
答应她!
程宗扬脑中翻来覆去只有这么一句话,答应的话几乎都了嘴边,却被一声低咳打断。
“听说建太子性喜犬马——还有羊。”
剑玉姬笑容不变,眼神却闪动了一下。
蔡敬仲不知何时出现在程宗扬身後,他叉着双手,慢吞吞说道:“洛都权贵游猎成风,那些贵公子大都喜欢犬马。但像建太子那样,拿犬马与自己宫人、姬妾配种的可是不多。建太子即便生下儿子,也是名副其实的犬子。当天子,可是要会被雷劈的。”
剑玉姬温言笑道:“所以我才要请程公子帮忙,免得谬种流传。”
蔡敬仲的话仿佛给程宗扬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江都王刘建的黑资料可是上过史书的,那厮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变态,自己替这种鸟货生儿子,丢人啊!死丫头要是知道,非弄死自己不可!
程宗扬为自己刚才经不起诱惑大感懊悔,说出的话也不那么好听,“这种鸟人你们也要保他当天子?难道你们都喜欢这种口味?”
“正如公子所言,这种人劣迹斑斑,将来为民除害,杀了他也不会遭报应。
蔡常侍,你说呢?”
蔡敬仲木着脸道:“人在做,天在看。”
剑玉姬轻轻鼓掌,“说得好。那就看谁才是天命所归吧。”
“等等!”程宗扬叫住她,“你们既然杀了吕忠、吕让,为什么要留下吕冀的性命?”
“因为晴州商会出了一笔钱。”剑玉姬说着,身形冉冉消失。
程宗扬脸色沉了下来,程郑四处联络商贾,在他的游说下,不少人都有所心动,出钱出力的也不乏其人,唯独晴州商会没有任何反应。听剑玉姬的口气,莫非晴州商会选择了投向吕氏?可晴州商会选择吕氏,就应该全力支持吕冀,而不是给剑玉姬出钱,保吕冀的性命。再说了,就算晴州商会有这么奇葩,剑玉姬也不是蠢货,仅仅因为钱就饶吕冀一命。难道他们背後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交易?
程宗扬发觉汉国这漟混水越来越深了,各方势力已经不是蠢蠢欲动,而是竞相出来搅局,自己这钢丝到底还能不能走下去?像刘建那样,这边突然死两个校尉,眼看就要玩完,那边又突然多了两支生力军,这大起大落的,换成自己,非得心臟病不可。
…………………………………………………………………………………日暮时分,武库方向燃起了熊熊烈火。接着步兵校尉刘荣大开城门,迎接屯骑、越骑两军入城。局势再度变化,本来准备将乱军引入永安宫,聚而歼之的江充等人放弃原计划,带领卫尉与射声两军固守北宫不出,刘建麾下诸军则退守南宫,双方谁也不动,眼看着汉国历代积蓄在大火中化为灰烬。
这一天,整个洛都都在惶恐中度过,刘建得到屯骑、越骑两军的支持,声势再度大涨。使者流水般从南宫出发,分赴各处权贵豪门,或是利诱,或是威胁,或是晓之以理,或是动之以情,甚至乾脆出兵挟持,将大臣一位位请入宫中,准备明日的登基大典。
可惜入夜之後,洛都就成了游侠儿的天下,程宗扬既然与剑玉姬谈崩了,也不再客气。刘建派出的使者,有一半都没能回来,被迫入宫的大臣更是远远少于预计。夜晚的洛都危机四伏,刘建明日就要登基,可真正能控制的区域,只有南宫周边而已。而且连南宫他也没有真正控制住——长秋宫到现在还没有低头,甚至还以皇后的名义不断召集军士。
连刘建都听说,长秋宫那边开出惊人的赏格,中垒军一位军司马竟然见财眼开,带着一队人马投奔过去。
“朕要诛他九族!”刘建咆哮道。
“圣上息怒。”太子妃巧笑嫣然地说道:“赵皇后那边不过区区二百余人,圣上只是看在先帝的面子上,不与她计较罢了。明日圣上登基之後,她若是还不识时务,圣上不妨再派大军,攻破长秋宫。到时候咱们就把那位赵皇后绑到御花园的树下,往她身上泼一盆母狗的热尿,让她好好抚慰圣上的爱犬。”
刘建哈哈大笑,“待明日朕登基之後,便立你为皇后,统领后宫!”他狞笑着露出野兽一样白森森的牙齿,“到时候你可要挑一头最凶的猛犬,给吕逆那位太后留着!”
第八章虽然是深夜,但武库的大火映红了半边天空。火光透过窗纱,在剑玉姬光洁的玉颊上摇曳。
“吕巨君出城之後,便往西去了。他身边那个廖扶精通风角之术,我们的人不敢跟得太近。”齐羽仙道:“因此我怀疑他的西行只是个幌子,吕巨君本人很可能已经潜回洛都。”
“也许是向南。”苍鹭道:“北军八校尉,如今已经有六支在洛都,长水军驻地过于偏远,吕戟又吓得连宫门都不敢出,暂时对我们构不成威胁。而胡骑军在池阳,桓郁此人行事谨慎,最大的可能是持兵观望。眼下唯一的兵力,就在此地。”
他在地图上轻轻一点,“上林苑。”
他叹了口气,“不过我们晚了一步,霍少将军已经进入羽林大营,接管了羽林军。”
齐羽仙忍不住道:“姓程的就这一支羽林军,就想跟我们斗?”
剑玉姬道:“我看他另有所持,所倚仗的并不只是这支羽林军。”
齐羽仙露出一丝怪异的表情,“难道是他们回来了?”
“能骗他们这么久,也不容易了。况且洛都的事也瞒不过他们。”剑玉姬淡淡道:“不必担心。只要刘建明日登基,群臣行礼之後,君臣名份已定,殇侯即便回来也无力回天。”
“那还不如连夜登基算了。”
“终究是天子,总要有些体面。”剑玉姬道:“其实你错过了一次机会。中行说劫持吕冀的时候,朝中重臣都在昭阳殿,你又拿到了传国玉玺,若是在天子灵寝前当场宣布登基,便占了大义的名份。吕冀重伤之下,势必不能反对,也不至于让霍子孟遣散群臣,使得我们多费一番工夫,更不至于让金蜜镝守住天子灵寝,至今不许人靠近。”
齐羽仙躬身道:“都是属下的过失。”
“时机稍纵即逝,往後千万不要错过。”剑玉姬道:“你去见程少主,告诉他,前议依然有效,他若不肯接纳成光或是刘建其他妃嫔,那么刘建驾崩之後,可由定陶王继位。”
齐羽仙笑道:“他怎么会答应?”
“不需要他答应,只要稳住他,在刘建登基之前,别再节外生枝便是了。”
剑玉姬望着窗外的火光,“我现在只担心一件事,吕巨君究竟去了哪里?”
在她身後的角落里,一个眼睛极大的年轻人坐在蒲团上,正不停掷着一把爻草。汗水从他额头一滴滴滚落下来,打湿了他膝前的白衣。
程宗扬毫不意外地拒绝了齐羽仙的提议,说什么——只要皇后全力支持刘建继位,待刘建驾崩之後,可由定陶王或者赵皇后指定的人选继位——纯粹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她们要真有诚意,就应该立刻放弃刘建,天亮之後让定陶王登基。
齐羽仙一改往日冷厉的作风,即使被程宗扬拒绝也没有半点气恼,而是不急不忙地劝说,而且不时抛出一点小小的内幕,勾起程宗扬的兴趣,让谈判能继续下去。
雲丹琉本来在旁虎视眈眈,防着这个敢公然给自家老公飞吻的坏女人搞什么非礼之类的举动,谁知两人的谈判一点营养都没有,只是翻来覆去的扯皮,她好不容易熬到半夜,终于支撑不住,靠程宗扬肩上睡着了。
程宗扬也是满心的不耐烦,可每当他准备赶客,齐羽仙就改口说起门内大祭之事,隐约透露出小紫和朱老头的一丝行踪,让程宗扬欲罢不能。
就这么一直谈到天色微亮,那贱人才心满意足地离开。程宗扬把她透露的所谓内幕揉碎了过了几遍,才发现她说的尽是虚的,自己根本无法判断真假,很可能是被她白白忽悠了一宿。
程宗扬一拍几案,大怒道:“这贱人是吃饱了撑的吧!”
旁边正在打坐的卢景眼睛忽然一翻,“来了。”
与此同时,那个一直在占卜的年轻人又一次掷下爻草,看着面前的卦象,他瞬间一愣,然後大叫道:“来了!”
…………………………………………………………………………………就在刘建准备登基前一刻钟,南宫白虎门陷落。敌军并不是破门而入,而是全无征兆地从宫内出现,趁着天亮之前众人最困乏的时候突施袭击,将守卫白虎门的百余名乱军斩杀殆尽,随即打开宫门。
吕巨君又一次利用了秘道,将一批死士送入宫内,轻而易举就攻下白虎门,接着一队马蹄用布裹着的骑兵涌入宫门,从阿阁前的广场席卷而过。
那些骑兵都披着汉军的黑甲,使用汉军的制式武器,但人种形色各异,有的高鼻深目,有的赤髮狮鼻,唯一相同的是他们弓马极为娴熟,整个人就像长在马鞍上一般,挥舞着长刀利矛左劈右刺,甚至能在战马的高速疾奔中弯弓劲射。
一名门客嘶声叫道:“长水军!是宣曲的长水军!”
话音未落,一支利箭便像毒蛇一样穿透了他的背脊,从他胸口带出一篷殷红的血雨。
幸好九御之一的白翼及时示警,使苍鹭能够第一时间召集军队。就在长水军大肆屠杀守卫的时候,苍鹭已经指挥军士在广场另一端排好阵列。
拂晓时分,双方以天子用来阅兵的阿阁作为战场,展开了一场血腥无比的攻防战。
参战双方都是汉国最精锐的军士,吕氏出动了卫尉军、射声军和长水军,数量超过三千。刘建一方有中垒军、虎贲军、步兵军、屯骑军和越骑军,以每军七百人计,仅军中精锐就有三千五百人,再加上一众奴仆,数量是吕氏的两倍。
更重要的是,刘建在纵火烧毁武库之前,搬走了大批军械。连那帮由各家奴仆组成的乌合之众,兵甲之精也足以让人流口水。
不过事起突然,乱军以为四门紧闭,安全无忧,长水军攻来的时候,大多数军士都还在梦乡中。虽然有苍鹭全力指挥,终究还是过于仓促。于是当射声军加入战场之後,乱军的第一道防线只支持了不到一刻钟,便即溃散。
吕戟大模大样地带着长水军进入白虎门,然後一马当先,奔向长秋宫。
“老蔡!是我!快开门!”
不多时,大门开了一道小缝,吕戟打马跃上台阶,然後跳下马,双手叉腰,打量了一眼,赞许道:“老蔡幹不错啊,带着一帮内侍竟然能撑到现在。”
蔡敬仲木头一样躬了躬腰,“都是托太后的洪福。”
“太后也听说了,还夸你忠节勤勉。”吕戟习惯了他的嘴脸,也不以为意,说道:“你的差事办完了。太后命我把皇后赵氏,还有南宫的妃嫔,全都接到北宫去。”
蔡敬仲一句话也不多问,趴在地上磕了个头,口中道:“奴才遵旨。”
“起来吧。”吕戟就喜欢他这么识趣的奴才,一边说一边往宫内走去,“把妃嫔们都叫过来,太后吩咐过,一个都不许漏。”
“是,奴才这就去叫人。”
蔡敬仲叫来内侍交待几句,呼喝声随即在各处宫院响起。
这些妃嫔都是暂时住在长秋宫,居处相对集中,不多时便被召集在一处。
宫墙杀声四起,刘建军重整旗鼓,两军在外面杀得难分难解,吕戟却坐在一张象牙榻上,悠然自得地跷着二郎腿,他脸上被姑母掌掴的红印已经褪去,又恢复了无赖本色,一双色迷迷的眼睛在那些妃嫔身上直转。
那些妃嫔小的只有十五六岁,大的不过二十一二,一个个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吕戟一双眼睛像蜜蜂一样在花丛中飞来飞去,最後停在一朵鲜花上,再也挪不开了。
吕戟走过去围着她转了一圈,笑嘻嘻道:“这位是?”
旁边的内侍连忙赔笑道:“林婕妤。”
“哦……”吕戟说着朝她手上摸去。
林婕妤怫然变色,“你是何人!”
吕戟涎着脸道:“我姓吕,你说我是谁?”
林婕妤甩开手,“你放尊重些!”
“哎哟,这么烈性啊……我喜欢!”吕戟转头问道:“她家里是?”
内侍一手掩着口,小声道:“是广川送来的采女。家里是佃农,去年接到都中,授了大夫。”
“哎呀!原来是林大夫家的!”吕戟一脸吃惊地对林婕妤说道:“你还不知道吧?林大夫涉嫌谋逆,要被下狱诛九族了。”
林婕妤花容失色,“不会的!我父亲平素最不喜生事……”
“现在还不是。”吕戟淫笑道:“但只要我说他谋逆,嘿嘿……”
“你……”
吕戟嗤笑一声,然後板起脸,转身对那些妃嫔说道:“刘骜那小子已经死翘翘了。你们这些妃嫔,连个子嗣都没有,这辈子都没指望了。如今太后让你们迁往北宫,你们要感念太后的恩德,还要记住自己的身份。看到这些内侍了吗?他们还有放出去的一天,你们就是死,也得死在宫里!”
“知道永巷吗?就在北宫西北角。一条青石巷子,一年四季都见不到太阳。
不听话的妃嫔,都会被关到里面。”他呲牙一笑,“明着告诉你!关在里面的妃子,我全都肏过!不管是昭仪,还是什么婕妤、贵人,在里面用不了两天,就乖得跟母狗一样。”
“我为什么敢这么说?因为从现在开始,你们一句话一个字都传不出去!刘骜那小子活着,你们还有一份尊贵体面,那小子一死,你们就是个屁!你!过来跟她们说,是不是?”
那内侍躬腰道:“是,是!”
“赵氏呢?把她也叫来!妈的,我今天要先幹了她!”
蔡敬仲摇头道:“那可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我一想到赵飞燕那浪货,下边就发痒。”
“你马上就要死了,还幹个鸟啊。”
蔡敬仲说着,抬手往吕戟脑後拍了一掌,吕戟身子晃了晃,然後一头撞在地上,口鼻眼睛同时涌出鲜血。
那内侍大惊失色,“蔡常侍!这是……”
蔡敬仲拿出一块丝帕擦了擦手,“死了。”
“我知道是死了,可是……”那内侍赶紧对众人道:“你们可看清楚了!吕校尉是自己中风,一头摔死的,跟蔡常侍可没关系。”
“胡说。明明是我一掌拍死的。”
那内侍都快哭了,“蔡爷,我知道你仁义,可这种事你怎么还拼命往身上揽呢?趁着兵荒马乱,咱们编个理由,胡弄过去算了。”说着他带着哭腔拼命告诫众人,“蔡爷这可是为你们好,你们可别乱说啊。”
那些妃嫔一个个咬着唇瓣,拼命点头。
“诛杀逆贼可是大功,怎么能替我瞒着呢?”
那内侍呆了片刻,小声道:“蔡爷……”
“我瞧着长秋宫不错。”
那内侍似乎明白了什么,颤声道:“可咱们是北宫的人……”
“这边给的钱多。”
那内侍一脸挣扎,最後求救似的看着蔡常侍。
蔡敬仲轻飘飘道:“比你上半辈子挣得都多。”
那内侍心一横,“蔡爷,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说什么?我就跟着你幹了!”
“这就对了。”蔡敬仲欣慰地点点头,“你去告诉大伙,眼下改投门庭正当其时。再晚就来不及了。”
宫外已经远去的厮杀声越来越近。除了阿阁的阅兵场是一片空地,宫内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宫阙相望,亭台林立,无论是长水军的胡人骑兵,还是射声军的弓手都无法施展自己的优势,反而被乱军抓住机会,打了几个漂亮的反击。如果不是吕氏豢养的一批死士拼命挡住越骑军的冲击,险些就被乱军截断後路。
双方几经厮杀,最後在阿阁形成对峙。而刘建的登基大典,也在一片风雨交加之中仓促举行。
辰时刚过,刘建在家臣的护卫下步入崇德殿,然後由内侍宣读先帝遗诏,再奉上传国玉玺。刘建三辞,群臣三进,做足姿态之後,刘建才迫不及待地坐上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御椅。
接下来以宗正刘德为首的群臣山呼万岁,行三跪九叩大礼。随後刘建宣布改元,同时大赦天下。
刘建的登基仪式到底太过仓促,说是群臣,自愿加上被裹胁来的,连朝臣数量的十分之一都没有。倒是刘建攻占南宫时抓了一批内侍,天子驾崩,那些内侍无处可投,面对屠刀还有什么说的?大都选择投向了刘建。刘建大喜之下,一口气封了十名中常侍。登基大典时,由于貂尾不够,这些新晋的大貂珰只能用狗尾代替——好在宫里的狗还够用。
刘建登基的消息传出,乱军一片欢呼。随着鼓乐之声,天子御旗在崇德殿前冉冉升起,高达六丈三尺的旌旗上绘着日月升龙图案,下方垂着十二条火红的长旒,壮观无比。然而天子旌旗没升到杆顶,就被射声士用带着十字交叉的火箭烧了个乾净。
看到这一幕的程宗扬也不得不佩服,平叛军兵锋所指,都已经威胁到崇德殿了,刘建居然还硬着头皮登基。这么惨的登基大典,也算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但程宗扬很快发现自己小看了这位不伦不类的狗尾天子。刘建登基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已经烧光的天子旌旗,御驾亲征。新登基的天子亲临一线,乱军士气大振,从崇德殿一直杀到阿阁。
平叛军形势危急,一度被压到阅兵场外,几乎连白虎门都丢了。就在这时,一名带着白玉护颈的少年单骑杀出,一柄方天画戟犹如银蛟,接连斩杀越骑军两名军司马。他那匹战马通体赤红,神骏无比,奔驰间犹如一团跳动的烈火,速度奇快,一人一马,所向披靡。
作为天子亲卫的虎贲军赶紧护着刘建退下,新任的虎贲校尉陈升亲自断後。
那少年一不做二不休,纵马冲上前去,银戟一挥,将天子旌旗碗口粗的旗杆一斩两段。然後又在屯骑和越骑两军包围之中连杀数人,溃围而出。
那少年如风般驰过阿阁,然後一勒缰绳,赤红色的战马人立而起,盘旋着退了数步,稳稳站定,那少年横戟立在白虎门前,一身白衣犹如血洗一样,那张俊脸却如同冠玉,与颈间的白玉护颈相映成色。
那少年高声喝道:“洛下吕奉先!谁来受死!”
他喉咙受伤尚未痊癒,声音有些嘶哑,反而更多了几分男性的魅力。
程宗扬嘀咕道:“这小子……怎么挨一刀又更帅了?”
两军厮杀场就在长秋宫畔,程宗扬在阙楼上看得一清二楚。北军八校尉都是汉国顶尖的强军,战斗力不相上下,但论起战术,有苍鹭指挥的乱军明显要更胜一筹。可惜吕奉先那小子就跟开挂了一样,根本不讲道理的一路长驱直入,不仅惊走了刚登基的刘建,把苍鹭布下的阵势也搅得七零八落,让平叛的卫尉军、射声军和长水军趁机稳住阵势,双方重新陷入僵持。
打到这份上,程宗扬也见识了汉军的战斗力。假如与星月湖大营野外对阵,人数相等的情况下,星月湖大营能与长水和屯骑两军打个平手,与越骑交锋,多半要小负。当然,这是假设星月湖大营为步兵。星月湖大营作为骑兵的战斗力如何,自己还没有见识过。
一向好战的雲丹琉此时也沉默了,当她看着五名射声士相互配合,单靠弓矢就将一队门客组成的死士射杀殆尽,不由惊道:“好强!”
确实是很强,那些射声士每一个的射术都与敖润不相上下,让他们占据各处要地,组成一道狙击网,任谁想杀过去都不是易事。
但乱军的破阵之法简单粗暴,擅长战车的虎贲军连人带马都披上重铠,借助武刚车强大的防御力和冲击力,逐一扫荡射声士占据的要点。穿着重甲的虎贲冒着箭雨,奋力挥舞长戈,往往在钩杀对手的同时,也被犀利的箭矢射进肩窝和眼眶,两败俱伤。
玄武岩铺成的广场上血流成河,到处是战死的军士和战马。寒风过处,鲜血凝结成一层薄冰。
程宗扬仿佛又回到江州之战的时候,两军殊死搏杀,生命被肆意收割,整个战场都弥漫着浓浓的死亡气息。与江州之战不同的是,这一次的战场几乎局限于阿阁之前那片长宽二百余步的玄武岩广场,在这片狭小的范围内,死气惊人的集中。短短一个时辰之内,广场数度易手,足有上千人伏尸于此。
在如此高密度的死气刺激下,生死根不需催动,便自发地全力运转,犹如长鲸吸水一样,将周围弥漫的死气吸入丹田。甚至连融入丹田之後许久不见动静的阴阳鱼,此时也随着丹田气轮的旋转时隐时现。
真气流动越来越快,程宗扬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修为正飞速攀升,然而始终被一层看不到的薄膜所限制,无法突破。
那种憋闷的感觉让程宗扬十分难受,自从他破而後立,将生死根和阴阳鱼一并融入丹田,重新筑基,修为已经达到坐照境巅峰,只差一步就能上窥六级通幽之境。可这一步之差,自己怎么也迈不过去,就好像路走到尽头一样,再往前已经无路可走,不知道该如何迈步。
自己最大的问题还是体悟不够,别人最费时费力的积累,自己依靠开挂的生死根一蹴而就,两年时间就攀升到五级巅峰,相应的,修为进度过于迅速,使自己缺乏足够的经历进行体悟。
六级通幽之境是个分水岭,踏入这个境界,每个人的修为都将与自身的体悟相关,形成自己特有的道。以往自己修为上有疑惑,还可以找老头,或者找孟老大、卢五哥他们求教。但到了通幽之境,每个人的道都各不相同,最多只能作为参考,很难再手把手的进行传授。正所谓他人有道,无以教我。
此时上千人的死气汇聚过来,单从量上说,已经足够自己突破境界还绰绰有余。但由于自己的道还是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使力,想突破都不知道怎么突。好在自己重新筑基之後,经脉壮大数倍,还能容纳下这些多余的真元,不至于把它们散之天地,白白浪费掉。
这一仗两军战死千余,负伤的大致相当,算得上各有胜负。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双方都打到了精疲力尽的地步,这会儿锐气已失,已经打不下去,不约而同地鸣金收兵。吕氏一方据守白虎门,刘建一方则退到玉堂殿,隔着阿阁遥遥相望。
场中的尸山血海让一众家奴心惊胆战,连那些号称勇武的门客也有不少人变了脸色。搬运尸体,清理战场的时候,许多人都是一边搬一边吐,唯独北军出身的士卒面色如常。
幸运的是,两军似乎都把长秋宫忘了,双方在阿阁拼得你死我活,可除了奉命而来的吕戟以外,似乎再没有人对近在咫尺的长秋宫感兴趣。
但该来的迟早要来,快到午时的时候,一名北宫来到谒者找到蔡敬仲,一是寻找吕戟,二是催促以赵飞燕为首的后妃移往北宫。
吕戟那番嚣张的话语早已传到赵飞燕耳朵里,她可以想象,自己若是落到诸吕手中,将会面临怎样的下场。到时候也许连死都成了一种奢望。
蔡敬仲告诉那谒者,吕戟负责清点宫中的妃嫔,眼下正在得趣,一时半会儿是走不开了。至于移宫,此时两军对峙,可不是出去的时候。
谒者道:“蔡常侍不用担心。午时三刻,我军会再发动一波攻势,蔡常侍只要先准备好,等我们打到长秋宫外,赵后等人一出宫就有人接应。”
蔡敬仲想了想,点头道:“如此甚好。到时我就带人护送一众后妃直奔白虎门。你告诉接应的人,千万不要岔子。”
谒者拍着胸脯道:“蔡常侍尽管放心!”说罢欢天喜地的走了。
谒者刚走,蔡敬仲转头把消息告诉给程宗扬,程宗扬又转头告诉了齐羽仙。
结果等平叛军发动攻势,就一头撞上了铁板。苍鹭在长秋宫外设伏,全歼了长水军一队人马,临时指挥作战的绣衣使者江充如果不是跑得够快,也险些被人砍掉脑袋。
等谒者再次入宫,蔡敬仲劈头就是一番痛骂。
那谒者也觉得脸上讪讪的,等蔡常侍骂完,才拿出第二个方案。长秋宫东门与平叛军控制的区域相隔太远,平叛军想要接应,必须穿过整个阿阁的阅兵场。
而逆贼刘建得到北军一众逆贼的支持,军力已经暂时超过王师,装备更是精良。
比如这次遇伏,乱军就在长秋宫外布置了数以千计的绊马索。
苍鹭布置绊马索的技巧极为精湛,不但能绊马,还能绊人。长水军那些胡人骑兵刚冲到长秋宫,就像陷入一个无边无际的大网当中,进退不得。不少胡人一直到死都没能爬起来。
“一起走的话,目标太大,也太过危险。江使者的意思呢,先把赵后送到北宫。”
蔡敬仲道:“长秋宫出来左右要过阿阁,一个人跟一群人都一样。”
“这一次我们换条路,不走东门。”谒者道:“长秋宫西边靠近白虎门,我们可以翻墙啊。两边架上长梯,把赵皇后送过来。”
蔡敬仲想了想,点头道:“如此甚好。什么时候?”
“不能再耽误了,就现在。”那谒者自告奋勇地说道:“我去找梯子!”
蔡敬仲叹了口气,一巴掌拍在谒者脑後。“砰”的一声,那谒者一头撞在案上,两眼大张着,七窍流血,眼看是不活了。
“富贵由命,生死在天。”蔡敬仲喟然叹道:“但尽人事,各凭天命。你命不好啊。非要抢着找死,拦都拦不住…”
…………………………………………………………………………………天近午时,永安宫一处密室内却帷幕低垂,四周点着灯火,犹如深夜。重重帷幕之间,一个人影躺在榻上,他浑身都缠着白布,只露出一双愤怒的眼睛。
“大司马。”张恽躬下腰,小声说道:“巨君公子有消息了。”
吕冀移动了一下眼珠,看到了榻旁的许杨。
短短一天时间,这个才华过人,潇洒不羁的名士鬓侧竟然有了白髮。不过此时,他神情极为笃定,举手投足间,充满了信心。
许杨拱起双手,长揖一礼,“属下许杨,为大司马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