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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渝修。”
蒋尧坐到书房仅剩的另一张沙发上,身体前倾,双手交叠,打量周围许久,道,“你打算这么坐一整晚?”
房间里有湿润的玫瑰花香,此前激烈的冲突并不影响那些香气无孔不入的本领,丝丝缕缕,很有几分别有幽愁暗恨生的意味。
沈渝修放下手,他的脸藏在不明亮的灰暗中,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然而开口嗓音沙哑,叫人被迫感同身受地心尖一紧,“你还查到什么?”
蒋尧手还捏着那只玻璃杯,朝他一晃,等他接过去喝了一口才道,“能查到的都已经发给你,不太清楚是什么时间跟谢驰的人搭上线的,不过这几个月是一直有联系。”
他撩起眼皮偷觑沈渝修一眼,想想还是把谢骏那件案子咽回去了,拣重要的事实说,“谢驰和谢骏势不两立不是一天两天,这几年我们虽然经常跟谢骏一起出出进进,但也没对谢驰怎么样。这次他居然来这么一手……”
“我看那块地大概很难吃下来。”蒋尧眉头深锁,“姓谢的真够下作,这种迂回招儿亏他想得出来。”
沈渝修垂着眼,默默好一会儿,低声问,“你确定他是谢驰安排的人?”
“不确定。”蒋尧措辞谨慎,“但确定不是什么好人。”
他又向前凑了些许,看清好友黯然的脸色,叹了口气道,“这人嘴里有一句实话吗,我昨天把他查了个底掉。你说他是会所保安,其实他已经辞职好几个月,跟着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马路收债。呵,算他精明,不如说是保安。”
沈渝修一怔,望着他的样子糅合了许多迷惑和茫然的情绪,无辜的嘴唇被咬破了一条细细的口,泛着比鲜红更深的棕色。
“渝修,这种人玩玩就罢了。除了那张脸,去夜场随便拎一个,谁不比他条件好一百倍。”蒋尧起身坐到他附近,顺了两下他的背说,“真用心不值得。你之前要我找那些放码钱的人也是为了他对吧,结果呢,他怎么回报你的?”
沈渝修手微微发颤,摸着自己往外渗血的下唇,感觉像被人照脸狠狠抽了两个耳光,头脑昏沉,天旋地转,哽了半晌,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
世事常常如此,付出并不意味着得到,更大程度上意味着手无寸铁,意味着情愿予人容忍与偏爱。少年时代,他在渴望父母关注的事上吃了无数次同样的教训,至今却依然没有任何长进。
因为沈渝修迟钝地、不合时宜地拒绝一种进化,他以为这次——或者说裴序,可以不一样。
蒋尧有些头痛地揉着眉心,“渝修,你不是对这种小混混来真的吧。”
沈渝修盯着面前静静矗立的落地灯,以及澄澈玻璃窗映出虚化的两人和清晰的一盏灯。素色灯罩像一双美丽的手,珍惜再珍惜地拢住那片暖黄的光。他眨了眨眼,眼眶酸胀,眼皮沉得没法再睁开,只能别无选择地合上,靠着沙发道,“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蒋尧表情复杂地看他片刻,从没想到有天需要为这种事儿劝解好友。可感情的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除了自己冷静,的确也没有其他办法。他坐了少时,起身放好花瓶,替沈渝修简单整理了那块脏乱的地毯,按按他的肩说,“那你早点休息。”
“嗯。”
“明天出来吃饭,圈子里有人新弄了个度假酒店,周末好好散散心。”蒋尧很坚持,没用商量的语气。但他说罢又想起前两天沈渝修跟他提过两句的行程,顿了顿道,“你B市那边是不是有事?”
沈渝修心口又是一痛,闭了闭眼睛,嗓音嘶哑地说,“没有。”
“好。”蒋尧不知内情,拿了个抱枕递给他,让他靠得舒服些,“明天我来接你。”
但等一出门,蒋尧脸上那股和颜悦色就一扫而空。他摸出手机打给谢骏,语气不善道,“你查清楚姓裴的到底从沈渝修这儿拿走什么资料没有?”
“没啊,哥,我也着急上火呢。”谢骏硬着头皮道。别说蒋尧投资仅次于他,就项目前期有形无形的那些花费,也不是轻易能一笔勾销的。他现在风声鹤唳,一天到晚绷着神经,担心谢驰冷不丁就会给他插上两刀。
那可就真不好交代了。
“那个王八羔子。”谢骏有火没处发,在电话里大骂裴序,“敢摆老子一道,还拖沈哥下水。操,我看他妹妹那事儿他是嫌没吃够亏吧!”
蒋尧一听这事儿就头痛,厉声警告道,“你给我老实点,我看没吃够亏的人是你。”他坐上车,扯扯领带道,“不管那个姓裴的是不是谢驰的人,他都把资料交给谢驰了。沈渝修这回才他妈的是倒了大霉,你惹出来的乱子,火反而烧到他身上。”
他一通怒骂,谢骏就偃旗息鼓,蔫着不敢出声。
蒋尧长舒一口气,恼火道,“真算起来姓裴的和谢驰都是你得罪的人,要不是上次你那个女朋友……”
“欸哥,我那天喝多了不是……”谢骏小声辩解一句,赶忙打岔,“谢驰那边我早晚要收拾,至于这个姓裴的,您说,怎么办。”
“怎么办?”蒋尧冷笑一声,“你还想进警局?”
谢骏尴尬一咳,“那就这么放过他?”
放过?话说回来,亲眼看见沈渝修那个消沉的模样,蒋尧心里也有口咽不下的气。他停了几秒,继续道,“既然他那么有本事,我看也用不着别人好心替他拦着债主了。明天你跟地头赌场的那些人打个招呼吧。”
“行,我明白了。”
-
那晚沈渝修在裴序脸上留下的痕迹,好几天才完全消退。
周五下午,裴荔回家来时,裴序正在家里那间狭小的洗手间内,撑着洗手台,半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盯着那面四角沾着少许莫名深黄色污渍的镜子里映出的,恢复原状的脸。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外貌的优势,却很少认真去审视。但细究和沈渝修这段纠缠的源头,好像又没法与这副皮相剥离开。
“哥。”裴荔在外面敲了敲门,“你没事吧?”
裴序如梦初醒,回过神应了一句,用冷水冲了把脸,拉开门出去了。
他脸上沾着不少水珠,额前两绺头发也打湿了。裴荔拿出一张纸巾给他,轻而易举地从他脸上读到一种潜藏的情绪,关切问道,“你怎么啦?”
裴序把那张吸透水的纸巾捏成团扔掉,揉揉妹妹的头发,“没事。”
裴荔知道裴序在骗她,以往裴序打发走来家里那些凶神恶煞的人之后,也会用差不多的语气说话。
但这次好像又不太一样,裴序不够镇定,他的从容不迫都丢失了,可能是因为比起骗人,自欺欺人要更难一些。
他把手从裴荔头上拿开,便进到自己房间去了,门关得严实,没透出多少烟味来。
裴荔忧郁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木门,站了半分钟,没留意厨房里的裴曼叫了她好几声。最后裴曼把菜盆往餐桌上一砸,骂道,“叫你半天没听见哪?跟你哥一样成天丧着个脸给谁看。择菜!”
裴荔没说什么,默不作声地站到桌边处理那些青菜,小声道,“我哥他心情不好,妈,你别骂了。”
“心情不好?!”裴曼嘴上一点不消停,“那他打小心情就没好过。”
“以前在北方就这样,四五岁就晓得摆脸给别人看,跟来讨债的一样。”她絮絮抱怨道,“我刚生完他就……就换了地方,又得给人补衣服卖菜,那会儿碰上……算了,提你爸白找闲气,他也是个没良心的。”
裴荔对自己小时候曾生活在外地的事有点印象,但并不深刻。她努力平心静气地听裴曼说了几句,偏偏内容又逐渐转到大骂交往过的男人身上,便低头只当没听见。
裴曼一讲这些陈年旧事就会发脾气,正快上火,围裙兜里的手机响了。她拿出一看就变了脸色,擦擦手,偷摸躲到一旁去接。
裴荔起初没仔细听,可裴曼的声音越来越高,变成一顿哭诉,她才转过身去看着母亲。
“我骗你干什么,我是真没有啊,本钱都凑不出来怎么还能加息呢!别!别别!你们……”
她话未说完,那扇紧闭的门唰地打开了。裴序冷眼望着她,把嘴里叼着的烟取下来,冲她伸手道,“给我。”
裴曼脸上肌肉抽搐两下,小心翼翼地站近一步,把手机递了过去。
裴序抓过手机,钻进房间不知和人交流了些什么,不到两分钟又走出来,边穿外套边说,“你们在家吃吧。”
“哥!你……”裴荔听出那通电话是索债的电话,追到门边拽住他,“你别去。”
裴序冲她笑了笑,“好好做饭,给我留份汤。”
“哥!”裴荔有点慌神,急着转身想去找自己的手机,“我前阵子攒了……”
“不用。”裴序叫住她,瞟了眼躲在厨房不敢露头的裴曼,低声叮嘱妹妹,“钱你自己收好,别让妈知道。我手里有。”
说完,他动作很快地穿好鞋出门。裴荔奔到窗边,看见裴序匆匆出了筒子楼,向着废弃篮球场另一头聚着的三四个男人走去。
“想不到裴曼还有你这么出息的儿子哈。”为首的是附近一家麻将馆老板,他剔完牙,噗地吐出一点菜根,看着手机里的到账短信,弹弹牙签道,“成,还一半是一半,不过剩下的那利息可得照算。”
或许是裴序的眼神显得很想动手,那几个人嘲讽两句便住口了,陆陆续续散开。
老板让他看得很不痛快,扔了牙签,骂道,“你小子别不服,你妈在我这儿欠了多久你知道吗?按规矩算,早该翻几倍了。哥几个就在你家楼下要个钱没骂没抢的,你还黑脸了?!”
他说着又嘀咕道,“要不是看那沈总的面子,我也砸了你家,剁裴曼一根指头!”
快一周没听见“沈”这个字,裴序猝不及防地愣住了,“你说谁?”
“沈……是沈总吧?”老板回头问了一个马仔,转头对裴序说,“道上的人特地吩咐要给面子的,要不是看他,你以为你这点儿钱顶个屁用啊?!”
“行了,老子没心情跟你扯,下个月啊,连本带利。”
那老板扔下一句威胁,招手示意,几人便扬长而去。只留裴序和那个“沈”字余音,安静地停在夕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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