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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忆之听闻野利一族不能容她,心里另有一番谋划,只是笑着安慰元皞,却听元暤冷笑道:“我不是你们宋国那软弱无能的小皇帝,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更不会用你的命,来换清净。”
忆之听了这话,不觉怔怔望着他。
元皞又笑道:“就像从前,你说我是你的人,你要护我一样。”说着,两眼深望着她,扶着她的脖颈,细细亲吻她双唇.。
倏忽,垂幔外有宫人来报,说章元求见。
元皞摩挲着忆之的双唇,沉声道:“放心吧,一切有我在。”
元皞去后,忆之只觉馀意纠缠,仍然默默回想,心儿愈发七上八下。
麦提亚替忆之卸去残妆,又扶她去沐浴,洗毕,换上对襟式大翻领马蹄袖原弧式线边曳地连衣裙绮罗彩衣,内穿月白色百褶裙。麦提亚为她重新梳妆,一面悄声道:“听闻秘阁某处有一道暗门,直通塔端,登高而望,可观全城之景。”
忆之听着,只当不觉,打开妆奁匣子,重新敛妆。
麦提亚又为忆之结了一根又一根辫子,与余发一起长披,顶戴鎏金凤雀首花冠,花冠坠着水滴流苏,又道:“眼下多了这么些人,姑娘的东西,可要换个地方来藏。”
忆之轻轻嗯了一声,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只觉越发认不出来。又说道:“还有两日就要举行立国庆典,必须要在送立国诏书之前,按下此事。野利一族一直在想法设法除掉我,元皞多疑,不许我走动,又不许我同旁人说话。我只怕没有时间了。”
麦提亚沉声半日,忽听遥遥传来一声脆响,又听元皞骂声,二人不觉对望了一眼,麦提亚会意去探消息,忆之戴上耳坠,又托起腕钏,呆望了半日,套进手腕。
她的背脊挺得笔直,对着铜镜,假意端详自己,变换角度去看立在绣柱旁,垂头听候的宫人。只见无妨,悄悄去摸镜台匣子夹缝里的那张羊皮,又瞟了铜镜一眼,将元皞新送的花钿钗簪尽数放在了匣子中。
她心中盘算着在羊皮上绘下兴庆府大致的舆图,届时,即便不能活,只要吞下舆图,尸首能够回到大宋,也就有了转机。她想起了元皞方才的话,不觉暗生愧疚。
不多时,麦提亚捧着大金盘进来,盘里盛着肉脯,果子点心。
她跪坐在地毯上,将大金盘摆在矮几,继续张罗。
忆之起身,在靠枕边坐下,拈起一只果子来吃,麦提亚轻声道:“十二监军使嵬名山予举家跑了。”
忆之顿了顿,问道:“去哪儿了?”
麦提亚往琉璃杯里斟果浆,说道:“他是早做了打算,午后劝谏不成,出宫后携带家眷一路向东,直奔延州去了,又听闻驻守夏州弥陀洞的神勇军,驻守韦州的静塞军,驻守石州的祥祐军,驻守瓜州的瓜州西平军等,也都随着一同去投奔宋国。兀卒正下令缉捕。”
忆之心内一动,说道:“你可否联系到玉祁哥哥?”
麦提亚道:“能。”
忆之先是怔了怔,疑道:“你是否……一直在告诉他我的情况。”
麦提亚说道:“我只告知韩先生姑娘健在安康,并不敢多联系,更不敢多说什么。”
忆之讪了半日,不敢多想,说道:“立刻联系玉祁哥哥,将情形始末说一回,请他务必善待山予将军。”一时又微微发颤,笑道:“太好了……”
麦提亚点了点头,又道:“姑娘该为自己想一想了。”
忆之苦笑着低头,说道:“有什么好想的,难道我还有什么前程,不过捱一日是一日,倘若这场仗打不起来,自然是最好不过,总之先看情形吧。”
又听远远传来打闹,杯盘脆响,桌椅轰倒,还有拳头落在肉儿上的闷响,与激战时的嚎叫。
忆之欲外去看究竟,麦提亚将她拦住,说道:“是野利大将军,野利驭祈,就是他发现的此事,姑娘还是别去的好。”
忆之听了只能作罢,却听那厮打的声儿越发响亮,叫人听着犹如百爪挠心,愈发难捱,索性提着裙裾要往外去,麦提亚又将她拦住,说道:“姑娘该为自己打算了,又管那些做什么。难道,假戏真做了不成?”
忆之缄默了半日,说道:“事情既未成定局,谁也说不准明日会如何。你放心吧,我自会想方设法周全的。”
麦提亚无话,只得松开手。
忆之凝了凝神,提着裙裾往外去,远远只见满地狼藉,临近的书架尽数都倒了,书册散落,元皞坐在台阶上,双手挎在膝盖上,垂丧着头,右手满拳血肉模糊。
苏努尔满脸血和汗,气喘吁吁,衣衫凌乱,将野利驭祈摁倒在地毯上,他见了忆之来,恨不得破口大骂,又碍于元皞,只能撇开眼,当作没看见。
章元跌坐在一旁,也是衣衫凌乱,嘴角带血,满眼颓丧。
忆之命宫人去捧热水和帕子来,又跪坐在元皞面前,替他擦拭伤口,回头对章元道:“章先生,如今形势如何?”
章元看了元皞一眼,缄默了半日,说道:“嵬名山予已入延州,十二监军司中的叛军也在向延州汇集。”
忆之道:“这也不打紧,党项羌族根深树大,难保总要有一二人,怀揣野心。山予将军遭奸人蒙蔽,误会了兀卒,携军叛逃,原是他的谨小慎微过了头。只要在使臣来时,解释清楚也就是了。”
苏努尔断喝道:“你这娘们又懂什么!”
章元蓦然解了过来,说道:“晏姑娘所言有理,立国大典未办,秃发令只在党项一族实施,官制,朝议等都能巧辩,只要烧毁那十二卷誊录了新创的党项文字的藩书,推说只是部分部族酋长有此野心,并非兀卒本意,弃车来保帅,也能搪塞。”
忆之说道:“况且还有我呢,是不是,章先生。”
章元缄默了半日,说道:“泾原路安抚使与延州推官皆是晏夫子的门生,与姑娘亲厚非常,姑娘若愿意出面作保,推却立国之说只是个人所为,与兀卒无关,此事也就更有斡旋的余地。”
忆之又笑着对元皞说道:“我就说奸人将我掳走,为了要挟我爹爹,出卖军情,是兀卒救了我,还替我惩戒了奸人。奸人怀恨在心,才挑唆诓骗山予将军叛离。实则,全是误会一场。如此,给山予将军留了余地。他是你的叔父,自然也不会将你置于死地。”
章元说道:“宋国武备荒废多年,小皇帝仁厚宽宥,轻易不愿出兵征伐。即便有猜忌,也会先派使臣,卧底前来打探,我们只需应备圆满,便可躲过此劫。”
殿内岑寂了半日,元皞抬头长叹了一声,说道:“烧藩书。”
忆之不觉心花怒放,连忙按下不表。
宫人很快将十二卷藩书以及编册时一应手稿,资料堆垛在迩英殿前,宽阔的道衢上,又浇上动物油。
苏努尔执着火把,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满面悻悻。
元皞两眼直望着藩书,沉声问道:“你会离开吗?”
忆之呆了半日,说道:“我自然要走啊,难道名不正言不顺地留在这儿,做人人都能捏死的蝼蚁?”她顿了一顿,又说道:“你若是舍不得我,可以上书请婚,届时我风光大嫁,大家都体面不是。”
元皞握住了忆之的手,深望着她说道:“你当真愿意嫁给我?”
忆之心乱如麻,讪笑道:“只要你不打宋国,我愿意全心全意辅弼你。”
元皞凝视着忆之,又紧攥了攥她的手,随后松了开,往前去,接过火把,点燃了十二卷藩书。火儿沿着油迹迅速蔓延,藩书被火焰一罩,一页紧接着一页,打着鬈儿缩成了灰黑色的一团,须臾,又飘了起来,火焰夹着灰烬,朝天乱喷,烟味触鼻,一股热辣之气熏着眼睛。
众人眼望着藩书燃烬,心思不一。
随后元皞下令西夏境内禁军戒备。
捱到次日,二人皆清晨起了个大早,元皞去往议政堂,忆之心神不宁,执笔练了满屋子的字。
又至晌午,麦提亚神色匆匆,往寝殿里来,低声对忆之道:“韩先生方至泾源路,还未上任,收到了书信立马通知石先生……”
忆之薄责道:“有话快说啊,都什么关头了,还吞吞吐吐的?”
麦提亚只得说道:“范大官人并不听劝谏,将嵬名山予五花大绑,遣送回夏。”
忆之不觉失神:“范大官人不知,嵬名山予带了西夏近半兵力投靠大宋吗?”
麦提亚道:“石先生数次直谏,范大官人反叱责,他黄口小儿,不知战乱之苦,西夏贫瘠,能有如今的富贵尽数仰仗大宋之恩,岂会生出歹毒之心。党项羌族皆戎马事畜之辈,不懂道理,没有礼教约束,族内常有纷争祸乱,焉知此事不是因他们内部之祸所起。倘若收留了此人,便是自毁盟约,失信于人。”
她顿了一顿,说道:“又说,投奔宋国而来的西夏军,听闻了此消息,尽数半途折回。到了延州的军司也被边防阻拦劝回。我方才收信鸽时,正见一个宋人,押解着嵬名山予与他的家眷,往议政大殿去。”
忆之猛然站起,往寝殿外去,她四下看了一阵,直瞪瞪穿越林立的书柜,活动墙上的机括,墙面往里坳陷,露出一条暗道,又提着裙裾拾级而上。
她一路急步,只觉血气翻涌,用力推门,一道光漏入门缝,她铆足劲儿推开,眼前一亮,天下大白。
她居高而望,宫墙楼宇尽收眼底,倏忽,一支厉箭穿云破霄而来,划破她的脸颊,直直攒入她身后的石墙,她往后跌脚,一时泪流满面。
又有数枚箭镞裹着疾风呼啸而来,麦提亚带着忆之前仰后合,躲入暗道。
她叱责道:“姑娘,越是如此,你越该沉住气才是!”
忆之急喘,说道:“是啊……”说罢,扶着墙缓缓往下走,她浑浑噩噩,穿越两壁书柜,回至寝室,在圆床的台叽上坐下。
麦提亚捧了药匣子替忆之上药,说道:“偏巧伤在了脸上,又得费心在他面前掩饰。”
忆之抱着双膝,出神道:“范叔父与父亲是同窗,一举登科的贤才,振恤饥疫,平定水患,也是功绩显赫的人物,这关节,他怎么就糊涂了?”
她又怔怔道:“清凉万杉下,苍翠五峰前……我最喜欢范叔父的这两句词,可风花雪月在铁蹄面前,一文不值。”不觉又垂下两滴泪来。
倏忽,又听一阵嘈杂,野利玉蓉气势汹汹,带着两列禁军闯入秘阁。
忆之站起身,还未来得及行礼,已经捱了一记耳光,顿觉脸上热辣辣地刺痛。
野利玉蓉豁然拔刀,架在她的脖颈上,怒目圆睁,叱责道:“说,你为何要上望台!”
忆之道:“也没什么,只是觉得闷地慌,想要看看风景。”
野利玉蓉冷笑道:“我看未必,想是姑娘效仿妲己西施,人在曹营,心在汉吧!”
忆之道:“皇后过奖了,忆之容貌粗陋,可是不敢当。”
野利玉蓉还欲再说,吴皞从她身后飞奔而来,作揖道:“皇后娘娘息怒,万不可如此鲁莽。”野利玉蓉怒喝道:“连你也要帮她!”
吴皞低声道:“皇后娘娘,臣下这是在为皇后娘娘着想。”
二人僵持了半日,野利玉蓉收刀,又满眼怨毒射了忆之一眼,吴皞作揖道:“晏姑娘,兀卒有请。”
忆之不觉发怔,问道:“去哪儿?”
吴皞道:“教坊司,兀卒在教坊司大摆宴席,款待宋国来使,请姑娘一道前去。”
忆之蓦然明白了野利玉蓉为何满脸愠色,她不知此去会见到何人,一时踟蹰不前。
吴皞又说了一遍,忆之只得启步,随着吴皞前往教坊司。
吴皞一面引路,一面说道:“姑娘有所不知,皇城南北设有二门,东西设有一门,每一门左右两侧建设阙台,每一座阙台设弓弩手精兵五名,日夜兼班守望。各宫楼未经许可,任何人不得上至望台,违令者可先杀后奏。姑娘若闷了,大可往园林散心。又或者,去教坊司耍玩,坊里的姑娘也惦记姑娘。”
忆之道:“谢吴先生指点。”
二人乃至教坊司,吴皞携忆之从旁等候,不多时,元皞率领众人,携宋国使臣而来。
忆之见那些人从未见过,悄悄松了口气。正松懈之际,元皞笑着迎面走来,搂着忆之往教坊司内去,忆之不妨,被推搡着,穿越欢门。
坊内登时奏响管弦丝竹之声,震耳发聩,又见殿内锦绣翻飞,彩衣女孩们笑容可掬,盘旋而开,丹墀之上,铺着彩锦大条褥,对设靠枕。
元皞搂着忆之拾级而上,将宋国遣送嵬名山予的使臣丢在了台叽下。
使臣不觉白了脸色,正欲说话,彩衣女孩团簇了上来,围着他又是说又是劝,又是嬉闹,又是贴身推揉,将他在台阶下,按下坐定,又满斟了葡萄酒递到他的唇边。
使臣被缠不过,吃了两杯,又有女子拉起他在殿内欢舞。使臣红着脸,连连摆手,夏州的官吏纷纷参与其中,搂着女子起舞。
元皞笑望着众人,搂紧了忆之,附耳道:“你且看着吧,你选了我,是最明智的决策。”
忆之不觉血气翻涌,身子微微打颤。
酒过三巡,苏努尔忽然将五花大绑的嵬名山予与他的弟兄子侄押入殿中,引了众人哗然。
元皞举杯站起,踩着台叽往下,说道:“诸位远客兴许有所不知,自古有云,五月,日长至,阴阳争,生死分;五月初五,这种阴邪之气为至极,又说端午产子,长及户则自害,不则害其母。我偏巧,正是那五月初五降世。”
他继续说道:“在唐朝,皇帝赐我族姓李,在宋朝,皇帝赐我族姓宋,又还有几人,记得我族本姓拓跋。”他又笑道:“姓氏,代表的是一支部族,本是无上的荣耀,可你们道可笑不可笑,我们的姓竟然可以改来换去?”
元皞握住苏努尔呈上来的大刀,围着嵬名山予走了一圈,说道:“我祖父李继迁,用数十铁骑发展为拥有河套、河北大片国土。我自幼随父李德明,南击吐蕃,西伐回鹘,开疆拓土,如今已坐拥夏、银、绥、宥、静、灵、盐、会、胜、野、甘、凉、瓜、沙、肃等十多个州郡,其东南有横山可据,北部横跨贺兰山脉,西边直达祁连山、焉支山险要。
我为何还要俯首称臣,连个姓氏都要旁人来赐?”
元皞又踱步道嵬名山予之子身边,左手握住他的发髻,山予之子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呜呜哭着,眯着两眼淌泪,元皞毫不动容,右手手起刀落。
鲜血飞溅,他的脑袋滴溜溜滚到了嵬名山予的膝盖旁。
嵬名山予滚下两行热泪,悲痛欲绝。
元皞用拇指抿去他脸上的血点,又提着大刀,走到嵬名山予的二弟身旁,说道:“我要诏告天下,我族不再姓李,不再姓赵,而是姓嵬名,党项语中,元,元皞的元!”又是手起刀落,斩去了他的头颅。
忆之浑身打颤,已经没了唇色,她闭上眼睛不忍去看。
元皞对宋国官吏道:“他说得没错,我是有叛宋自立之野心,且已谋划多年,只差一战。”他向嵬名山予走去,握住了他的发髻,对他说道:“你是我的亲叔父啊,你怎么不向我,反而向着别人?还带走了我夏州近半的兵力……你就不怕我吗,我连我的母亲,妻子,孩子都能下得了手。”
他笑了起来,说道:“只可惜,谁也想不到,你投靠的人,竟然把你送回来了。”不觉又摇了摇头,重复道:“送回来了。”
嵬名山予满眼悲戚,望着元皞。
他又笑了一阵,手起刀落,将头颅丢到了一边。说道:“再传我军令,神勇,静塞,祥祐等叛军将帅心志不坚,受人蛊惑叛夏,即刻腰斩。擢升野利驭祈,野利荣万,苏努尔三人统领十二监军司。”他又看向了使臣。
使臣不觉寒毛卓竖,浑身打颤,结结巴巴道:“你,你这小丑,尔等贫瘠蛮族,又岂是我泱泱大宋的对手,吾等将,将叛军诸子送归,本是给你了莫大的体面,你不知感激,反倒口出狂言。你只,你只等我上报朝廷,出师征讨,旋即诛灭尔等!”
元皞笑着朝他走去,那人唬地双腿发软,不断后退,几乎无法站立。
元皞在他跟前站定,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用沾满了鲜血的手,指着他说道:“好,好个旋即诛灭,你倒是有胆识。”他笑了一阵,说道:“上立国诏书。”
章元从袖兜中取出立国诏书奉上。
元皞两眼直直盯着那官吏,伸手接过诏书,递了过去,那官吏颤颤巍巍接过,元皞先时握着不放,僵持了须臾,才松开了手,在诏书上留下一抹血渍。
他又说道:“吴先生。”
吴皞上前听候。
元皞道:“备上青盐,骆驼,岩羊等诸礼送使臣回国。”说罢,掷下大刀,转身走去。
忆之望着浑身浴血的元皞,两耳听着哀嚎,犹如走了真魂,直到元皞走到跟前,又星眸闪烁,望着他,滚下两行热泪。
元皞伸手去牵她,忽见手掌鲜血淋漓,在锦袍上抹了抹,才又去牵她,拉她跨过满地的断尸残骸,穿越两壁人墙,出了教坊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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