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火,烧得特别旺。
从白石观山下顺着山林烧到山上。
火光点亮了白石观上空,亮如白昼。
仿若将含钏积攒了两辈子的怨气在一夕之间,全部释放。
也不知,含钏多久看厌了这一场由罪恶与鲜血献祭而来的火光,一行人乘马车入了煦思门时,天已大亮。
小肃下马车做的交涉,没一会儿侍卫就躬身请马车入城。
一路向北,驶进东堂子胡同,含钏裹着徐慨的披风钻下马车,刚跳下来,却听见身后徐慨的声音,“含钏。”
含钏紧紧拉住披风,转头看向他。
“什么也别想,好好睡两天,睡醒过后,便会一切如常。”
一切如常
其他的倒没什么。
含钏不至于为了自己砍了裴七郎耿耿于怀很久毕竟,裴七郎是打定主意不会好好对她的她没以德报怨那个心性。
可她能敏锐地感受到,她和徐慨之间与往常不同了。
大不同了。
徐慨看着她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就连在梦里也未曾有过
这让含钏很不安,但在不安之余,却又有几分窃喜与受宠若惊。
这种心情太危险了,含钏紧紧抿了抿唇,未置一词,垂了眸子向其福了福身,便从背街的小门进了食肆,一进去就看见厅堂里两个身影直立立地坐着,一个是钟嬷嬷一个是崔二。
“钟嬷嬷”
含钏扑了过去
钟嬷嬷一抬头,忍了一晚上的眼泪一下子唰唰落了下来,一边哭一边掰住含钏的肩膀,左看右看,见脸上、脖子上大片大片的干涸的血迹,披着一件缂丝披风,眼下、嘴角有显而易见的淤青,“吃苦了,是吃了苦头的身子骨没事儿吧”又忌讳身旁是崔二,不敢问得太明白,哭着掐住含钏胳膊,“遭了罪没”
含钏赶忙摇头,拢住钟嬷嬷的双手,“没有没有秦王秦王来得很及时。”
说起秦王,钟嬷嬷想起来了,抹了把泪,絮絮叨叨地一边说,一边感叹,“还好有四皇子呀。昨儿个您被掳走后,四皇子知道了,即刻掐了勇毅侯爷逼问裴七的去向,问到便立时快马加鞭朝城外赶,我看他一双手抖得藏在袖子里是发了真怒的,也是真的怕”
含钏愣了愣。
那阎王手抖了
“哎呀”钟嬷嬷一拍腿,“去看看拉提吗手上的筋被刀斩断了,背上也血肉模糊,秦王爷身边的内监去太医院请了院判来看,如今喝了药正躺床上呢”
手上的筋被斩断了
拉提是厨师呀
厨师的手呀
含钏瞬时鼻腔中冲上一股酸意,裹了披风,往内院冲。
拉提反躺在床上,小双儿坐在床边低声啜泣,一见门“嘎吱”开了是自家掌柜的回来了,便一下子扑上前抱住含钏,压抑地哭得眼泪鼻涕一把抓,“你没事儿吧担心死了拉提一直发高热,我我取了好多井水给他降温都没用,掌柜的掌柜的拉提不会死掉吧”
小双儿哭得撕心裂肺。
含钏看了看拉提的脸,又看拉提被刀刃砍得血肉模糊的手和背,眼泪也跟着小双儿止不住往下砸。
这傻孩子
这傻孩子呀
何必呢
明明是以卵击石
又何必当时非要同他们硬碰硬呢
“熬药了吗吃药了吗大夫看后怎么说咱们要不要把拉提送到善药堂或是花钱请大夫过来住两天,贴身照料”含钏声音嘶哑,“给大夫说,开好药了没什么人参太岁肉苁蓉都上啊咱们食肆压根不差钱呀”
小双儿呜咽哭着点头,“说了的,都说了的大夫说,如今这条命是捡回来的,还好是伤在左手,若慢慢恢复总有机会,就怕这些日子天气热,背上那道大伤疤红肿起脓水到时候若再救,就难了。”
拉提背上那道伤,着实触目惊心。
皮开肉绽中可见白生生的骨头,伤口上撒了药粉,鲜血被干干的药粉吸收。
含钏心火顿生,只觉当初一刀砍了裴七,实在是便宜了他
叫他死得太痛快了
应当一刀一刀刮了他
含钏对裴七、裴家的恨意,在看到拉提伤口时飙升到了巅峰。
徐慨对裴家的怒意,从昨晚到现在,从未消减过半分。
一进秦王府,徐慨便匆匆洗漱后换了衣裳,低声交待小肃几句后,拿了腰牌进了宫,直奔承乾宫顺嫔处,待内殿的人都走得干净了,方开了口,“母妃,您知道,近日圣人常常在何处”
顺嫔觉得奇怪。
这个儿子无论对谁,都敬而远之。
能感受到他的尊重,却感受不到他的靠近。
包括对圣人。
既不似二皇子般崇敬奉承地以君臣之礼供奉,也不似三皇子那般撒娇卖痴以父子之礼尊崇,如今,怎么过问起圣人的行踪了
顺嫔想了想,反正一定不是问去哪宫娘娘那里的方道,“凌书斋待的时间长,夏天要到了,圣人警惕着东南的涝灾,这些时日常常拿治水的书看。”又想了想,“太液池边也走动得多,许是天气渐热,水边凉快吧。”
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
母妃就不得宠,这么点消息也是靠以前的经历连猜带蒙出来的。
徐慨点了点头。
顺嫔歪头看了看儿子,神情有些疲惫,双眼却亮得跟两盏灯笼似的。
“你不对劲儿。”
顺嫔笃定地下了结论。
徐慨一愣。
顺嫔笑起来,“你通常很少有情绪上脸的时候,如今你看上去嗯有些激动。”
激动吗
徐慨克制住皱眉的冲动。
有什么好激动的
若现在处理不好裴家的后续,他往后余生都不用激动了斩杀当朝侯爵,焚烧朝中道观,砍杀侯府公子与仆从若干,就算他是皇子,同样不死也要脱层皮。
此事若运作得当。
裴家可一劳永逸。
裴家如今在金吾卫任要职的二房次子,还有那个与老太后有几分香火情的裴家太夫人,是运作这条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那位太夫人倒好办。
若是女眷婚嫁,太后尚且有几分重量;如今圣人势重,既非武后当权,更非吕后当道,深闺女眷在朝堂正事上掀不了大风浪。
难办的是那个二房次子。
顺嫔见儿子的眉头又皱起来了,默契地和采萍对了个眼神,行吧,这才对劲儿了,这阎王一天不板着个脸皱着个眉头,那纯属是不对劲儿的
徐慨在心里列了张长长的条子,他需要做什么、什么事情最紧急、什么事情需要提前铺路埋线理清后,心里头渐渐有了成算,将上来的茶水一口喝尽,蹙了蹙眉,这茶喝起来有些许苦味,徐慨随口说道,“母妃若时不时想换换花样,可尝试将茉莉花晒干后泡水,加入新鲜的蜂蜜,喝起来既不甜腻,也不苦涩,夏日苦多,此花茶与这天气倒是得宜。”
说完便拱拱手,出了承乾宫。
留下顺嫔一个人瞠目结舌,隔了半晌,方开口问采萍,一张口有些结巴,“采采萍你听见刚刚那阎哦不,老四说了啥吗”
插一句,我最近在用的追书a, 换源神器 缓存看书,离线朗读
采萍也有点愣,看了看徐慨的背影,再看了看桌子上那个空茶盅,“刚刚秦王殿下,在教您怎么煮茶喝”
一向对吃食不在意的老四,竟也知道茉莉花茶放蜂蜜煮出来好喝了
这不是撞鬼了是什么
今儿个先问圣人的行踪,再是眼睛亮得跟见了肉的猪,最后还有心情点评一番桌上的茶饮
顺嫔手放在四方桌上,一拍桌子,“本宫知道了”
采萍侧耳倾听
顺嫔高声道,“这厮是撞了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