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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过年,也因着四喜没关两天就回来了,还有皇上五十万寿恩旨里对死刑犯减缓行刑的恩典都让廿廿看见了曙光去,故此廿廿便也不再绷着了,一如既往,欢欢喜喜统领着天家这一家子过年。
今年因宫里二阿哥、三阿哥的两位福晋都齐全了,有了两个儿媳妇左右帮衬着,许多事儿廿廿都尽可交出去,叫她们两个帮着分担着了。
虽说廿廿才而立之年,可是这会子看着两个儿媳妇在跟前忙碌着的模样儿,倒隐隐也有当“老婆婆”的感觉了。
这种感觉啊,重点不在当人家婆母的这个身份上,而是在一个“老”字儿上。虽说廿廿还年轻,可是这个辈分到这儿了,便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态就都跟着有些苍老下来了似的。
从小儿便只看着祖母盘腿炕上坐,额娘在地下走来走去地殷勤服侍着如今,她自己也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了可其实,她却从进宫以来,就没有过真正的婆母。故此伺候婆婆的辛苦,她未曾尝过;倒是有先帝爷这样一位公爹,从小儿将她护到了大。
这般想来,她心下便也越发地敞亮了起来。
便是为了先帝的心意和嘱托,那她今儿为广兴说这番话,便是叫皇上有些不入耳了,她却也是不后悔的啊。
从前她未曾因为前朝的事儿与皇上起过任何的争执,一来是因为她深知自己是后宫,不该干政;二来也是因为自己还年轻,毕竟一个二十多岁的深宫女子,见识总是有限,怎么能跟皇上比呢
可是如今,她都是“老婆婆”了,已然位正中宫十年了。那既然前朝有事,且又是因她而起的事,她便总归不能再袖手旁观呀。否则,来日,她又如何在地下见先帝爷去呢
廿廿摆着当婆婆的范儿,坐在炕上有点儿不习惯地东张西望位正中宫十年了,可是当两个儿媳妇的婆母,叫两个儿媳妇这么伺候着,这还是头一遭啊。
庄妃在畔瞧着,也忍不住乐,挤过来在廿廿手里塞了样儿东西。
触手微凉,过了一会子便温润了,廿廿忙垂眸看,竟是根小小的白玉烟杆儿。
廿廿自己都忍不住扑哧儿乐了,故意反问,“姐姐这是作甚”
庄妃凑过来坐着,叹口气道,“瞧出来两位阿哥福晋在地下伺候着,你倒没抓没挠、没着没落的了不习惯,是不是那手里就不能没个攥着的。”
“等你手里头攥习惯了,你就能稳得住那一口底气去了。”
廿廿含笑道,“打小儿就瞧着家里祖母盘腿炕上坐着抽烟,盯着我额娘带着媳妇子们在地下忙里忙外的这烟杆儿啊,可是当婆婆们必须要端的架儿。姐姐今儿是帮我将这个架儿搭起来,将这个当婆婆的排场给摆足了去”
庄妃便也笑道,“说来也巧了,大过年的,各宫都给皇后娘娘呈进心意去,可是该着我宫里也没什么好的,整个库房里翻了个遍儿,就找着这么一件儿好底料的可偏就这么好的底料没刻了佛像,也没雕了手镯去,却做成了这么个物件儿。“
“我虽喜欢,却也用不上,这倒搁着好几年了,也派不上用场去。原本曾经想着过,给几位老太妃贺寿的时候儿能用上,可是几位老太妃在世的时候儿,我的位分还低,这便轮不到我当面儿送礼去”
“可巧,今年我忽然就想着皇后娘娘也当婆婆了,那这东西倒能派上用场了,这便赶紧拿了来,孝敬皇后娘娘吧”
廿廿也是忍俊不禁,“姐姐终究是汉姓人,姑娘家闺中的规矩严,对这物件儿用不上。倒是我们满人,当年在关外啊,便是大姑娘家的,也都能抽上两口旱烟的实则都是因为伺候家里的祖母、母亲们的,都是大姑娘们给老人家点烟,点烟便得叼在嘴上啊,这便一来二去的,叫姑娘们也都能跟着抽上两口了。”
“再者关外冬日苦寒,夏日蚊虫也多,关东烟点燃起来啊,冬日能消遣解闷儿,夏日里又能驱虫,故此这便融入了我们满人的骨子里去,这便谁家给女眷送礼的,也都兴送些个精致的烟杆儿去。”
庄妃偏首,“如此说来,你也是能抽上两口儿的”
廿廿含笑点头,“当年我也给祖母点烟的呀。我虽不好这个,不过却呛不着的。”
庄妃满意地叹口气,“那就好。原本还担心这物件儿孝敬了给你,你也用不上呢。”
廿廿将那烟杆儿摆弄着,就见四喜从外头进来,面上有些不宁静。
廿廿缓缓起身,冲庄妃等人笑笑,“多谢姐妹们今儿这一番心意,叫我得了这么些稀罕的好东西去。姐妹们只管自在坐着,我先去将这些好东西都搁好了去。”
廿廿转身,四喜赶忙跟了上来。
廿廿到后殿坐下,将烟杆儿撂在炕桌上,“怎么着了总不至于宫殿监又叫你回去,继续关着吧”
四喜忙道,“若是这个,奴才又怕什么呢奴才除了担心主子跟前人不够使,奴才不能伺候主子之外,旁的全都不在奴才心上。”
廿廿点头,“那又是怎了,能叫你这大过年的,脸色儿都有些变了”
四喜深吸口气,“回主子,奴才刚得了信儿,昨儿个皇上赴堂子行礼,结果鸿胪寺出事儿了”
廿廿心下便是微微一颤。
因她阿玛恭阿拉如今身为礼部尚书,兼管鸿胪寺事务,那鸿胪寺有事儿,她阿玛自然责无旁贷。
更何况,事儿竟是出在大年初一,又是在这会子这个节骨眼儿上
廿廿深吸一口气,面上平静地道“详细说说。”
四喜小心道,“主子别担心,实则与老侯爷不相干。都是惇太妃那哥哥巴宁阿,身为鸣赞之职,结果在引导皇上于堂子行礼的时候儿,却唱赞错了坏了礼仪,皇上这便大怒,除了治罪巴宁阿之外,老侯爷因是管着鸿胪寺事务的,故此这便也受了牵连去”
惇妃那哥哥巴宁阿当年被乾隆爷抄家、治罪之后,等皇上登基亲政,在婉贵太妃等高位太妃先后薨逝,倒是一众太妃里头轮到惇妃位分高的时候儿,皇上为了敬重先帝爷后宫的意思,这才又赏了巴宁阿一个鸿胪寺的差事。
鸿胪寺设鸣赞一职,满人十四人,汉人两人,是个从九品的差事。三年前惇妃薨逝前,也算是为了给惇妃冲喜,故此皇上加恩,给了巴宁阿从五品鸿胪寺少卿的机会。
这本是皇上开恩,可是这巴宁阿却也是个扶不上墙的,这大年初一的在皇上于堂子祭祀天神之时,唱赞错漏,导致皇上行叩首大礼的时候儿都险些出错儿。
皇上的意思也是说,若只是在朝会等“人间”的礼仪上唱赞出错的话,皇上或还可开恩宽宥;可是大年初一在堂子行礼,却是皇上祭祀天神的要紧场合,这样祭神的礼仪又怎么能容得半点错处去呢
故此皇上大怒之下,索性因巴宁阿前头的罪愆,将巴宁阿革了职去。
而廿廿的阿玛恭阿拉和其他几位堂官,都因受此事牵连,被议处降二级留任,且这降的二级还不可抵销去。
廿廿静静听着,面上并无波动,只是又顺手将炕桌上的烟杆儿给拿了起来。
四喜有些不安,赶忙向月桂递了递眼色。
月桂忙含笑劝慰道,“这毕竟都是公事,便如二爷在总管内务府大臣的差事上,受了广兴之事牵连一样。奴才忖着,便是老侯爷受了牵连,便也必定没有大事。就如同咱们家二爷没过几天儿就被皇上将顶戴给赏还了一样儿。”
廿廿只淡淡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主子这般面上平淡无波的,听完了便回前头去了,倒叫四喜心下越发画魂儿。
他赶在外头拦住月桂,悄声儿问,“主子回去之后,没再说什么”
月桂便也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寻思什么呢。可是这话,我哪儿敢在主子跟前说啊不过看着主子倒是颇为额平静,想来还是主子心下有数儿才是毕竟这事儿是巴宁阿的罪过,老侯爷只是受牵连不是应该不至于是皇上跟主子之间闹意气的缘故去”
四喜想想,便也道,“只是我总担心,那日就算是我将传话的事儿给扛下来了,可是皇上却未必肯当真。毕竟那可是天子啊,宫里的事儿全都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呢,皇上能什么事儿不知道”
“我就是担心皇上怕是早就知道广兴投书给老侯爷。以皇上对广兴的气恼,原本老侯爷接了广兴的投书,却没上奏,这本身已经是大罪了;可是皇上却没计较,兴许皇上也是觉着,若老侯爷只是接了广兴的投书,却未曾往外头传扬,皇上这便不追究了吧。”
“只是皇上说不定也没想到,老侯爷竟然当真将广兴的投书给传进宫来,而且传给咱们主子看了这才引起主子与皇上之间那么一场意气去,皇上这才恼了老侯爷去。”
月桂也不由得皱眉,“所以你是担心,皇上这回是有意敲打老侯爷一回”
四喜便是点头,“虽然这事儿表面上是因巴宁阿而起的,而且老侯爷不过是降两级留用,这对于老侯爷既是承恩侯,又是内大臣和礼部尚书这些个兼差来说,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可是这个节骨眼儿却是有些特别的。”
“毕竟大过年的,皇上和大臣们还都不办公事呢,那便是皇上要追究鸿胪寺这些个堂官的责,那也可以完全再等几天,等过完了正月十五再说,也不迟啊。又何苦非要赶在大过年的时候儿,叫人心底下跟着咯噔一下儿呢不是”
月桂想了想,却还是摇头,“你可别在主子面前露出这些意思去这会子主子跟皇上正微妙着呢,谁也不肯先低下头来,将那口气儿给趟过去,你要是再将这意思露出去,还不是给主子与皇上这时候儿火上浇油去么”
这些天来过年,皇上和主子前后两边儿都要赐宴,各自都忙,故此两人就算碰到一块儿,也都是神色如常,夫妻伉俪的模样儿。也唯有月桂和四喜他们这些知近的人才知道,两人之间那股子微妙劲儿还过不来呢。
皇上终究是天子,又在今年五十大寿这个特殊的时候儿,这口气儿过不来倒也是人之常情;而他们的主子啊,又是一个轻易不发脾气,可是一旦当真发起脾气来,也能扭到骨子里去的。
这二位主子这样的微妙情形,当真是叫他们这些当奴才的急得都要火上房了,却都无计可施。
“这会子左右就等着广兴那边儿的消息呢”四喜急吼吼道,“只要皇上的恩诏也能泽被广兴,那广兴今年就死不了那咱们主子这口气儿便也能顺当过来了。”
终究,老侯爷这两级的事儿,实在是芝麻绿豆;倒是广兴那边儿是一条人命、半生清誉呢。
月桂也是搓手,“是啊。我现在就盼着那边的动静呢只要广兴的事儿有了动静,那主子这口气儿自然就顺过来了。”
“而主子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么,只要主子肯主动软下来,去哄哄皇上去,皇上就没有再不从的了”
四喜便一拍手,“你说得对这个节骨眼儿啊,我都不用再去这么小心翼翼打听老侯爷与二爷那边的动静,我只需将全副精神头儿都放在广兴和刑部那边就够了。只要广兴的事儿有了动静,那主子跟皇上自然就能弥缝过去,和好如初了”
月桂便也释然而笑,抬眸凝睇他一眼道,“那你还站着干什么,快去打听去呀。”
四喜佯怒咬牙,“你就这么不耐烦与我多说两句话就这么撵我走好歹大过年的呢”
月桂心下有些毛毛的,赶紧跺脚道,“你倒是走不走你若不去,那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