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灯的狱卒提醒道,“到了。”
他拿了一大把钥匙,试了好几把,才将锁着牢门的锁链打开。“哗啦啦——”锁链响动,他替我打开了牢门,“殿下,请。”
“你先出去,在外面等我。”我道。
那狱卒走后,我提了灯,才看见被困在角落的人。彼时风光无限的少年,已经被卸了铠甲,夺了御刀,拿两道枷锁锁了个结实。
只有那张脸,即便沾上了些泥灰,也依旧神气十足,笑的玩世不恭。他见我来了,猩红的眸子亮了几分:“殿下。”
可我心里极不是滋味,这些时日,愧疚已经将我折磨的快要发疯了。
我与炽炀在黑暗的地牢里,就着残灯旧茶,将那日的情形复盘了一遍,最后得出了结论。
“殿下,您被算计了。”他道。
我头痛得扶额:“我知道。”
已经过了这么多天了,若是我还想不明白,那当真是全天下最大的笨蛋了。
“边疆一带动乱不断,不仅是人界,魔族其实也也不堪其扰,和平相处本是两境大势所趋,人心所向。然则,此番使团被屠一事刚刚传回北疆,就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无数魔族子弟义愤填膺,愤然投军,誓要讨伐人界。”
“刀城城主这次应邀将使团送进京,就是为了走这样一步棋——一方面在北疆魔域激起民愤,昂扬士气,另一方面,给他们北征找了一个绝佳的理由,真是一箭双雕。”
什么同盟为好,什么永绝战乱,都是迷惑人的幌子,我竟那样天真,原本还不相信这世上真的会有这样包藏祸心,以战争为乐的狂热之徒。
“殿下,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既然这是那刀城城主设下了这样一个圈套,很明显是不会与我们好好谈了。”炽炀道。
我听了长叹一声,闭上眼睛,狠狠地揉着眉心,半晌道:“我先还你清白。”
“不可。”炽炀之前一直还一副风轻云淡仿佛坐牢的不是他一般,此时却忽然严肃起来,“若是让旁人知道,使团为你所杀,才是正合了那人的意。”
“那要我怎么办,将你问罪么!”我有些恼,声音忽然提高。
炽炀一时有些愣。
我知道他惊讶什么,因为我无论做什么都是十分理智的,极少这般意气用事。
可我也不知怎么了,最近这些时日,每日心中都被焦躁之感填的满满当当,什么事也做不好了。
炽炀默了半晌,还是缓缓道:“殿下,你与我不同,这也是为什么那日我要让你快走。”
“你不只是你自己,你还是太子。你将来会成为完美无缺的君王,你是你的臣民的信仰……你不能出错。”
我的心里猛地一痛,那一瞬间仿佛被抽空了一般。
是啊,他说的不错。
我朝有太子名澜,这样的话不知在多少人之间口耳相传过。街头巷陌,即便是三岁小儿也会说。
我以贤名著称,我是子民心目中尽善尽美的存在,我是他们所依靠的信仰,我……怎么能犯下如此严重的错?
我怎么能做掀起战事的祸首?亦或,我怎么能是被玩弄于股掌的笨蛋?
这片大地上,旧日烽火的痕迹尚未消失,新的战火就要接踵而至。人界还要抵御外敌,还要反击,战争已经无可避免。怨恨、憎恶、愤怒……这些情绪都无可避免,都必定要有人背负。
但不能是我。
挑起战乱的、给他们带来灾祸的,无论如何,不能是身为领袖和信仰的君主。不能是那个曾经说要普度众生、想要成为佛的我。
“我知道了。”我揉着眉心,有气无力道。
我走的时候,牢狱中的昏暗的灯火仍在微微摇曳着。我对炽炀道:“既然此事是那刀城城主一力设计,把‘罪魁祸首’交出去显然是无用功,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他笑着道:“我懂。”
我转身离去,听见后面狱卒又将牢门锁紧了。
三日后,我在书房中听人来报。
罪臣炽炀一把火烧了天牢,于大火中越狱逃走。朝廷下达了最严厉的通缉令,各大仙门也在藏山寺的调令下全力捉拿叛贼。
我手里捉着笔,对着面前折子,却不知该怎么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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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场战争倒是没有预期中来的那么快和猛烈。一方面,兴许魔族也没能准备充足,另一方面,人界军队的抵御也十分□□,不容小觑。
所以战火没有立即烧到人界腹地,而是在边疆滋生、蔓延。人魔两族保持着敌对但彼此制衡的关系,北疆一连十几年风雨飘摇。
直到,七年前,触之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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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魔族的大军已然集结,明面上无甚特别举动,但暗地里,却有很大一部分兵力悄悄地向边境移动。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面对这样的局面,一场恶战是在所难免的。其实论兵力的强弱,这场战争人界也不一定就会输。
然而战争的之所以残酷,是因为它一旦开始,就没有赢家。
即便这场战争人界的军队赢了,战争带来的死亡、伤痛、病疫、离别,也将会成为这片土地上无法被磨灭的疤痕。
那些时日,我夜不能寐。一方面,极力抗拒这样无意义的杀戮,另一方面,作为国之储君,又不得不面对它。
我本想让天下之人不再受战乱疾病之苦,现在却要亲手将他们送上战场;我本想成为无上慈悲的佛,却不得不让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
就在这样的煎熬中,我听闻了北疆传来的消息。
炽炀身死北疆,方圆几百里在他的阵法之下,付之一炬,化作飞灰。
所有人,不论魔族还是人族,不论军队还是平民,全都下了黄泉。
一时之间,朝堂之上,江湖仙门,齐齐沸腾。人们无不奔走相告,大肆庆贺。
罪大恶极的叛贼佞臣和恨之入骨的外族蛮夷同时被除掉了,这样天大的好事,怎么不值得高兴?
这样的好事,在他们看来是怎样发生的呢?
定然是天佑我朝,国祚绵延。
定然是明君贤主,气运未尽。
定然是善恶有报,天道无私。
只有我在看到军报的瞬间就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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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之后,无情应召来宫中见我。
他进门来,我第一句话便是——“你知道,对不对?”
他神情平静,淡淡答道:“是。”
“为什么!”我声音哑的厉害,眼眶也在发酸,我自己都能猜到自己那时的面色有多难看,“为什么事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征得我的同意,谁允许你们自作主张?!”
“若是告诉了殿下,殿下会为难的。”他仍是平静道。
我微微怔愣。
无情道:“他此举是铤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