险,亦是不仁不义,殿下是慈悲之人,面对尚未发生的战争都多有不忍,更何况这样的事……告诉了殿下,殿下只会更加痛苦为难。”
我此刻全然明白了,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炽炀布下阵法,是为了在魔族入侵人界之前就尽可能地抹杀掉其兵力,但是同时,被他抹杀的,还有那几百里范围内所有的平民,无论是人族还是魔族。
若是告诉了我,那我必定……
必定举棋不定,无法抉择。
用那几百里地方上所有的人命,去换余下的人间土地免遭战火荼毒,就如同用一条无辜的性命来换百人性命。这显然是笔划算的买卖,却算不得仁义,算不得慈悲。
在这样的境地中,无论如何做,都是错,无论怎样选,都是罪过。
所以他们替我做了选择,他们替我背负了这样的罪过。
这样,我仍旧可以不背负任何罪责与污名,我依旧没有任何错,仍旧会是至仁至善的君主,可以成为最慈悲的佛陀。
因为一切黑暗中的道路,他们替我走了。
可这算什么?算什么?
佛之所以能成佛,难道竟是因为,有人替他背负罪过么?这算哪门子的道理?
我忽然失笑,笑的不能自已,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引得书房外的宫人都跑了进来,瞠目结舌,被吓得不轻。
他们第一次见我这样疯癫失态。
我最后对无情道:“你先走吧,让我一个人冷静冷静。我得好好想想,这么多年,我到底在做一个怎样的梦。”
我哪知道,那将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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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族的兵力被炽炀抹掉了很大一部分,却并不是全部。同年九月,几只隐匿的魔族军队同时奇袭边疆几座城池,而后直捣人间腹地,势如破竹。一时间,丢失的城池、土地不计其数,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
十月,下元节前夕,魔军的触手甚至顺着碧水江一度达到了南海。
无情这些年来于道法研究颇深,实力如何连我这个师兄也不能摸清楚。他在南海布阵施法,以坐化为代价,逆天道而行,竟冰封了南海,冰冻了半条碧水江!
万千魔族士兵葬于碧水江的江水中,残余兵力则被在人界军队的反扑下迅速被剿灭。战争以可以达到的最快的速度被平息。
这本该是我所期望的。
可在我听见噩耗的时候,我只觉得喉头腥甜,难以呼吸。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无情醉心于天地大道,世间万物在他看来都是草芥,并无什么不同。他避世已久,却最后又因为我入了世,插手了这烽火和凡尘,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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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年前,使团的变故发生之后,我就已然不是从前的太子了。
那是我第一次觉察出自己的平庸。我被人算计,玩弄于股掌之中。
从前一帆风顺,顺风顺水的年月让我忘乎所以,那一次我才猛然间发现了自己的渺小。
从那时起,我就变了。
年少时所有的雄心壮志都变成了如履薄冰的小心翼翼,我变得举棋不定,优柔寡断。
我无时无刻不再提醒自己,我是一国的储君,我是臣民的依仗和信仰,人界所有的山河都握在我的手里。
我绝不可以再犯错。
可事实上,我做不到。错误就像连串的珠子,我越惧怕犯错,便越容易犯错,甚至到了方寸大乱的地步。
朝臣,下属都不能明白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只有我自己明白,我再也不可能回到原来了。
炽炀走时,我尚且还能支撑,此时无情也去,我只觉得,我毕生的信念在那一瞬间,轰然坍塌。
我可笑的理想,不该由他们替我背负和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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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军被剿灭的同时,整个华京的人都知道了,那个永远临危不乱、睿智持重的太子,那个他们心目中近乎完美的太子,在行宫里大醉了三日未出。
父皇来行宫看我,那时他已两鬓斑白。
他道:“我听说你喝醉了。”
我道:“不,父皇,我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清醒。我以前都错了。”
“错在何处?”
我道:“错在以为,这世上真的有尽善尽美的佛。”
我生平犯错无数,最大的错却是,我以为我可以不犯错。
佛经无错,佛法无错,可想成佛的人错了。
没有人应当成为神明,亦没有人可以成为神明。
天下也好,众生也好,祸福自有定数,循因导果,不是一个人能左右的,也不该是一个人能左右的。
年少的梦,现在看来,就像一个笑话一般。
我总想着,要去做最伟大的事,实现最远大的志向,临终了,却发现,自己错过了作为凡人的一生。
三月后,我入藏山寺剃度出家,法号无佛。仅携幼子一人,剔姓,易名迟悟。
从此,世间再无姬太子,唯余一凡俗僧人,日夜诵经,祈愿风调雨顺。
第88章 平生志(三)
绮罗睁开眼,从纷乱又遥远的梦境中醒来。阳光被窗框割裂,稀稀散散地落进屋子里,给原本阴暗的书阁带来了一点暖色。
在这祥和的氛围中,绮罗猛然看见一绺雪白的胡子在她眼前晃悠。
绮罗:!!!
“丫头,你醒了?”莫凭风蹲在绮罗面前,笑眯眯道,“诶呀,怎么刚醒来就一脸的煞气?”
“……”
“不好不好,女孩子家不能总是这样的凶的。要多同师公学学,平心静气,心如止水,才能练出一身仙风道骨来。”
“……”
绮罗:师公,您知道我是定力有多强,刚刚才没有一巴掌呼到您脸上吗?
去你个锤子的仙风道骨,你个死老头子特么的比阿飘还吓人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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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太子不知在那匣中的设下了什么样的幻术,他们一打开匣子,就全都陷进了某个梦里。
绮罗坐起身来,环顾四周,发现其余几人都还如同老僧入定一般,未曾醒来,不禁有点担忧:“师公,他们怎么还未醒来?”
“不,他们已经醒了。”莫凭风微微笑着,“没醒的是你,我将你留在这个幻境里了。”
“诶……”绮罗挠了挠后脑勺,“为何留下我呀?”
“因为匣中还有一个梦,但我只给你一个人看。”
绮罗有些惊讶,等着莫凭风往下说,却听他问道:“丫头,除了方才梦中所见,你还有没有什么其他问题想要问我?”
“我想问的?那可就多了去了!比如说,我想知道那刀城城主是到底是何方神圣,是不是极难对付,道师叔喜不喜欢如意婶婶,他和如意婶婶在一起与我爹爹有什么关系,我还想知道……嗯……反正很多,一时也想不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