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持短刀的少年与西门磬激战正酣,虽然在全场的战斗中并不算什么,但还是让远处观望的庄游忍不住频频投来关注的视线。
西门磬这小家伙也着实憋屈,对面这使刀少年年岁身高与他差不离,偏偏手上拿把刀,这可太无赖了,是哪个挨千刀的给我安排的,西门磬狠狠地想着,躲过迎面而来的一刀,惊得他冷汗直流。
而对面的少年也不好受,虽然自己沾了刀的便宜,但对面小子滑不溜丢,步伐甚是灵活,不时还给自己两拳,痛得很。要知道,西门磬几月来都是庄游作的陪练,而庄游也知道拳法就算速成,十岁小子能上天不成,便着重练习西门磬的步伐,为此小西门不知挨了多少来自大哥的爱的拳头。
这边战斗正激烈着,一旁的独孤存似乎是感受到庄游的注视,撇了庄游一眼,“哗啦”一下手中折扇展开,吹动了他的衣袖,眯起细长的眼睛,打量着挥洒汗水的西门磬。
庄游纵观全局,不能总是看着西门磬,便暂时看向别处,不过一会儿,再看小西门时,竟大吃一惊!
先前还斗得不分伯仲的两人竟然成了一边倒的压制,持刀少年刀光飞舞,在小西门身上留下几道口子,鲜血流淌中,西门磬咬着牙没有吭声,却止不住心头的绝望。
怎会如此,要知道西门磬虽然不过堪堪一境,真气浓厚程度却超过对面少年一截,西门磬先前也是稳扎稳打,不求快但求稳,现在怎会情势急转直下?
庄游按捺住焦急,定睛看着二人,不一会就看出不对劲来,这小西门似乎被某种无形的东西裹挟了,每次出拳和躲闪都有些凝滞,看不出的诡异,庄游也看不出原因,但他看到了一旁轻轻扇动扇子的独孤存。
拔地而起直上数丈,庄游落在独孤存身边,死死盯着如临大敌的白脸男,空气中仿佛出现无数剑气虚而不发。
二人都没有说话,西门磬周身的凝滞感消失,但小脸蛋依旧憋得通红,俩少年本就伯仲之间不分高下,都很疲惫,但受到影响的西门磬已经难以挽回局面,对面少年也准备一鼓作气结束战斗,气势竟然不降反升!
“嘭”的一声闷响,刀背拍在西门磬的胸前,西门磬胸口胀痛,连气都要喘不过来,而对面少年已经一脚踹来,是时候结束了。
独孤存看着面无表情的庄游,笑道:“你还挺在意这个小家伙嘛,可惜哦——”
话音未落,空中出现了一张符箓,是西门磬从胸口扔出来的。
符箓飘在空中,便化为粉末,一道青光闪耀,让攻来的少年停顿,以为是什么特殊的法宝,小西门一瞬间深吸一口气,往前一踏步,右拳凌空打来,正中空中的脚,而持刀少年一声惨叫,倒在地上便站不起来。
看着沉默黑脸的独孤存,庄游莫名地看了持刀少年一眼,叹了口气,离开此处前去统计结果了。
斜阳西挂,繁杂的考核告一段落,庄游与头戴面纱的姑娘告辞,而这女子撂下一句“让那个狼崽子离小果远点”便飘然而去,愕然间,庄游就知道这个女子是谁了,甲子科韩小紫,小果的姐姐,揍了拓跋昊的人。
等庄游见到了身缠绷带的西门磬,小西门一看见庄游,便激动地冲了过来,“庄大哥,我过了,我过了……”庄游微笑着点头,笑道:“我知道了,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叫我师兄了。”
“哦,庄大哥你给我的包裹好神奇啊,一张纸片就帮我反败为胜了。”庄游笑了出来,摇摇头,道:“你个傻小子啊!”
当时小西门扔的符纸不过是一张驱鬼符而已,对人是没有用的,庄游早先给姐弟俩符箓时便施了法,扔出即可发挥符箓作用,这小子掏了张没用的符,竟然还反败为胜了,真是傻人有傻福。
与小西门聊着天,两个人走向青秀峰,来到山脚,正看到西门莲,姑娘一见到二人,眼眶就红了,看得庄游心里咯噔一下,莫非小莲失败了。
“姐,你怎么了,考核出问题了吗?”
西门莲用衣袖擦拭着泪水,哽咽道:“没,我过了。”过了你哭什么,喜极而泣吗?庄游心里大石头落下,看着西门莲不明所以。
小姑娘道出的原因让庄游捧腹大笑,原来配药时需要熬药,西门莲见火候不行便取出庄游给的符箓,拿出一张符来,谁知一把大火差点连房子都烧了,好在最后药做好了,可小姑娘吓得到现在都没好。
庄游摸摸鼻子,道:“呃,这欻火符确实威力大了些,下次注意就好了。”
对于西门一家的承诺已经完成,庄游一连三月上山下山的日子总算是告一段落,夜间准备研究符箓时,正看见拓跋昊从外面走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和拓跋认识几年,那张棱角分明甚至冷峻的脸上常年积雪,很少看见情绪的波动,拓跋早出晚归,没有人知道他做些什么,但随着庄游境界的提升,愈发觉得拓跋昊更加强了,是一种面对猛兽的本能感。
后来拓跋昊与韩小紫又斗了几场,虽然输了,但据袁元远的偷窥,拓跋昊将韩小紫的面纱抓了下来。
“小果这丫头要胸脯没胸脯,要屁股没屁股,砧板似的,她姐姐身材那么好,没想到这脸却更好看,可惜了。”
“怎么了?”看着袁元远一脸惋惜的却依旧猥琐的模样,庄游忍不住问道。
“唉,她脸上有道疤。”
庄游突破四境毛发皆失,戴了顶女子斗笠没少被朋友笑话,想来那韩小紫戴面纱也是如此吧。
思绪回归,庄游看着情绪低落的拓跋昊,关切道:“怎么了,拓跋?”
拓跋昊抬眼看了庄游一眼,幽绿眸子说不明的意味,只是那悲伤却让人读了出来,浓郁得跌落尘埃化不开。
“齐东来是你的授道师是吧?”
庄游点点头,拓跋昊从来没有提到过齐先生,而且这语气也不善,对于齐先生没有一点尊敬,让他颇为不喜。
拓跋昊没有再说话,走到墙角,清冷的月光洒在他半个脸庞,半明半暗,倏忽间便消失在阴影了,让庄游着实摸不着头脑,不知拓跋昊到底想什么说什么。
“拓跋,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回应,似乎也是不愿回应,庄游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局面,便取出函授玉章,研究起符箓来,左手捧着书,右手食指比划着,在空中画符。在进入符箓一道的修炼中,庄游才知其中的博大精深,光是符箓的种类就多得让他窒息,而且此书内容庞杂,大量批注,读得着实吃力,好在齐先生总会为他提纲挈领,为他拨开云雾,庄游在敬佩赞叹的同时,总会不经意间想到,齐先生画出的符该是何等恢弘的气象啊!
“帮我照顾好他!”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庄游不知所以。
第二天一大早,庄游就提着小饭盒来到小竹林,却看见了一辆熟悉的车子,正是先前汤境接自己回山的车,后来他才知道唐先生所造的这辆马车叫赤云舆,赤云,则是车厢前高头大马的名字,据说此车的制造工艺传自大周,连唐先生这牛脾气的倔驴都赞叹前人智慧。
而一旁,站着一袭白衫,苍颜皓首的院长,老人对着车厢,说着什么,脸色竟有些难看,这可是庄游未见的模样,而厚重的门帘后,始终一片沉默。
“唉~你啊~”长长的一声叹息,院长不再说话,脸上满是哀容,拍拍车厢木板,转过身来,看向了庄游。
“院长”恭敬地行礼,院长拍拍庄游的肩膀,笑道:“长高了。”庄游憨笑很是高兴,而院长显然有些话想说,还未开口,车厢里传来一句,
“我跟他说吧,院长。”
院长一怔,苦笑着摇摇头,示意庄游上前,庄游走到马车旁,他听出里面虚弱的声音使齐先生的,最近几月他的身子是肉眼可见的衰弱。
“庄游,我想去一个地方,需要一个人护送,你愿意吗?”
“先生,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送死!”
庄游抬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院长肃穆的表情以及先生言语中的意味让他觉得是真的,正因如此,他不知道说些什么。
“先生,我会不会拖后腿。”
“我去送死,与你何干,你就是护送我过去,愿不愿意?”
庄游沉默了,许久,声音有些颤抖,“一定要去吗?”
“再不去没机会去了。”
庄游耳边突然响起昨晚的那句话,明白了拓跋昊的意思,便不再多想,直接答应了齐东来的话。
没有多余的寒暄和告别,庄游在接受院长的一番教导后,便坐上马车,拉着缰绳,沿着后山的蜿蜒山路走着,而院长则一直在旁边跟着,说是送他们下山。
一路上走得很慢,院长跟庄游唠叨着路上要小心之类的琐碎言语,庄游认真地听着,他突然觉得院长像个担忧的长辈而不是浩然正气的学院之长,而车厢里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
平常一顿饭工夫庄游就能下了山,而这一走竟是快到黄昏,也许是后山路长了些,也可能是送别总会慢一些。
还没到山脚,庄游就看见下面影影绰绰的人群,走近了一看,竟是学院的先生们!
唐老头、邱先生、陆先生、周先生……学院里认识和不认识的先生全都来了,庄游连忙下了赤云舆,跟众先生行礼,
“臭小子,你还欠我十斤符呢?这就想跑了?”唐老头吆喝道,脸上却没有多少笑意。
“你个臭老头,天下有谁论斤称符的?”齐东来没好气地回道。
“扶我下来。”闻声的庄游看着帷幔被拉开,便上前扶齐东来,一出来,消瘦的齐东来眯着眼睛,这夕阳都有些刺眼。
下了车,齐东来看着眼前的先生们,没有像往常一般调侃几句,而是深深鞠躬:“承蒙诸位多年照顾了!”
这一弯腰,先生们都围了过来,唐老头叫道:“你小子都虚成这样了还折腾什么?”
“就是,老邱上月得了几株凤尾草,说不定能治好你的金丹。”
“是啊,别去了,别回不——”戛然而止的声音捂住了嘴。
齐东来微笑道:“我再不去就真没机会了,修道不成,这道心不变啊!”
先生们不再说话,俱都沉默,许久,陆寄衣开口道:“我也去吧,帮你杀几个人!”冷冽的话语剑意冲天。
此话一出,不少先生们都附和起来,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别闹了,你们还是好好当先生吧,院长,你看?”
院长止住了众人的喧闹,摇了摇头,陆寄衣等人虽不甘,却低下了头。
“可惜院长无法出山”有人小声地叹道。
齐东来再次深鞠躬:“齐东来六岁上山,顽劣不堪,先生们待我如子,教我做人,东来此生无以回报,若有来世必当结草衔环……”
一番话说得众人红了眼,唐老头大骂:“早知道当年不送你去那群牛鼻子那里了……”
先生们走到庄游面前,给了他一堆东西,什么法宝灵药灵丹等一股脑给了他,庄游见院长点头,便都放进门符,而院长也过来送他一个手掌大小的玉葫芦,道:“此物在危急时拿出,输入真气即可。”
齐东来不是个纠结的人,一挥手便上了车,庄游扬起缰绳,马打了个响鼻,荒凉的古道上,马车缓缓地前进,后面的先生们目送着,一直走了很远,后面的人影依旧。
庄游突然红了眼眶,他这才真正意识到这不是一场生离,而是死别,
古道上尘土飞扬,夕阳下马车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庄游看着东方,轻声问道:“先生,我们去哪?”
“龙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