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呔,小子,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
七八个大汉手持利刃虎视眈眈地站在大路中央,看得庄游扶额苦笑,这北地民风剽悍不假,可这劫匪也太多点了吧,这一路,都打发好几拨了,上一拨人,瘦骨嶙峋还有几个老头,庄游还给了他们些银两,谁知那群人竟然贪得无厌,非要庄游动手才屁滚尿流地逃走。
正准备用几道剑气吓唬面前这群人时,树林间一道白光闪过,几个汉子立马到底哭爹喊娘,一个身影出现,是个背着竹篓书生模样的人,
此人与庄游年岁相仿,方脸宽额,浓眉大眼,模样周正,一身浩气,是个修为不俗的读书人。
走近一看,那人打量庄游一会,抱拳笑道:“小哥竟有修为在身,是在下唐突了。”
庄游修为不高,但极为内敛浑厚,一般人看不出他的修为,此人竟一眼看出自己修为,倒也不寻常,庄游行礼道:“在下庄游,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我叫严易学,哦,等会啊。”
严易学走到劫匪前,呵斥了几句扔下些银两,打发走他们,庄游没想到此人也是如此性子,颇好奇地看着严易学。
“这些人西北口音,现在那边旱灾严重,灾民外逃,不少都成了流匪,也是可怜人啊!”严易学为自己的行为解释着,而庄游连连称赞,说得对方颇为受用。
此番事罢,这严易学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庄游,我刚刚所有钱财都施舍出去,也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你能不能……”
一见此景,庄游便掀开车帘询问齐先生,得到首肯后,便拿些干粮来给了严易学。
严易学是个性子直爽的人,也没客气,便吃起干粮来,庄游见状,便准备继续启程了。
这边严易学也不嫌地脏,坐着吃东西时,嚼着嚼着,突然皱起眉头,似乎有些不对劲,这一不对劲他东西都不吃了,想着想着,他脸色大变,猛地站起,直奔东方。
“喂,喂!”
后面传来严易学的声音,庄游轻拉缰绳,停了下来,尘土飞扬中,严易学喘着粗气,看着马车上不解的庄游,道:“乖乖,你这车子跑得也忒快了……”
随即他端详着庄游,道:“你是白鹿学院乙子科的庄游吗?“
“你怎么知道?”
“哈!原来你在这里,我说怎么找不到你!“严易学手舞足蹈,激动地背上的竹篓都要散架了。
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的家伙,庄游一脸懵,严易学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哗啦一翻,指着书上念道:“庄游,白鹿学院乙子科,精通拳法剑法,真气霸道猛烈,浑厚无比,鹿角争逐蝉联榜首………将进酒五十二列席!“
严易学读得起劲,一口气读完,便指着庄游叫道:“我跑到白鹿学院找你,结果那边说你下山不在,竟然在这碰见你,真是天意啊!“
浩气震荡,严易学严阵以待,道:“某要挑战你!“
哎?欸?嗳?等等,庄游现在有点乱,不,是非常乱,他盯着眼前突然亢奋战意盎然的家伙,连连摆手道:“噔噔,什么将进酒五十二的,你说啥呢?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严易学这边已经蓄势待发,然而看着庄游一头雾水的模样,看来是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喊道:“我本来就对前面的五十一个人不服,所有人一直叫我五十二郎,简直是奇耻大辱,现在连五十二郎都没得做了,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庄游依稀记得当初在葬剑坡小胖子金拱门跟自己提到过将进酒,这是修行界的一个榜单,将进酒,少年谁不愿,杯中酒莫停,自古至今,只有百人能入榜,二十岁以下,六境以内,入者,天骄也。而当时遇到的花红妆便是其中之一,现在怎么扯到我了?
这边严易学凑近,把小册子对着庄游,庄游看见上面真的有自己的名字,连自己出自青板镇都写到了。
“你这家伙以前从没听说过,突然一下子就上了榜,还直接就排名五十二,包括我在内有谁服啊?不行,我要跟你打一架,快点!“
连忙劝阻眼前红着脸像头斗牛的严易学,庄游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咳嗽,“因为你下山了。”
庄游接过小册子,发现上面对于自己的记载没有多少,首次下山完成任务的事情也没有收录,下山是何意?
难道指的这次下山,这高人说话真的让人恨得牙痒痒!
庄游是个温厚性子,跟严易学推心置腹地谈论一番,严易学兴许是想到先前才吃了人家的东西,气势也就弱了下来,摸摸脑袋道:“你连自己上了榜都不知道?”
庄游苦笑,摊开手,自己整日不是读书就是修炼,从未打听过山外之事,也算是一种孤陋寡闻了。
严易学是个厚道人,当下也不提打架了,自己是读书人,老说大家着实伤了体面,应该叫切磋嘛。
一路上齐先生的咳嗽声不断,庄游便无心耽搁,当下与严易学约定此事以后再论,严易学不情不愿,总想先试试庄游深浅,谁知马车里一声冷哼,自己宛如坠入冰窖般僵硬无措,知晓高人在此,便不再造次,跟庄游好一阵絮叨才走了。
耽搁一阵功夫,庄游一路风尘,路过太安城时,齐先生说要入城见一位故人。
太安城位于大秦东南,受越凉影响,有着南人的婉约秀丽,入了城,庄游便按照齐先生的指示来到一处地方,还未靠近,沁人心脾的花香便直入肺腑,让人沉醉,此处在太安城中颇为偏僻,银带似的河上一座石桥,过了桥,行驶至林深处,来到一处院落前,到处是或素雅,或艳丽的花卉草木,却不显俗套,错落有致,蔓延到视线所不能及。
但现在是秋天,没有枯藤老树昏鸦的肃杀,却是眼前一番绮丽生机,着实不寻常。
而齐先生,竟然下了车。
庄游想去扶,齐东来摆摆手,他的脸色红润,竟不似早先苍白枯瘦,庄游便立于一旁,听从先生吩咐,敲响了院子的大门。
空阔的声音传来,四周的花卉似乎活过来一般,让庄游感觉自己被注视。
“你还敢过来!”
人未到声先来,如刀的话语却不掩风情,柴扉大开,一个身着布裙不施粉黛的妇人却让庄游移不开眼,妖姬脸似花含露,婀娜身姿让庄游愣了许久,看着夫人玩味的笑容才回过神,低下头不敢说话。
“你这徒弟倒是害羞,跟你这个惫懒性子不同。”
齐东来笑笑,道:“徒弟谈不上,是我的一个学生而已。小兰,我们有十年不见了吧。”
“你还敢说!”夫人叉腰,“老娘早就说过,跟你再也不是朋友,日后相见,必然要你狗命,今日你还敢送上门来,我修身养性多年未尝人肉,刚好有个小哥给我开开荤。”
看着凶狠的眼神庄游有点怕了,后退两步,站在先生身前,盯着妇人,而齐东来不在意地拍拍他肩膀,走过来道:“不劳你费心了,我活不长了。”
妇人这才仔细看了齐东来,不由大惊失色:“你金丹怎么碎了?神魂不固,生机外泄,这是为何?”
“还不是当年之事。”
妇人惊愕许久,严肃的脸色缓和许多,叹了口气,道:“罢了,进来说话吧。”
进了玲珑小巧的木屋,里面更是香气扑鼻,不是寻常的脂粉,而是兰花的味道。
“叫兰婆婆。”齐东来笑着对庄游道,庄游还未反应过来,妇人跳脚大骂:“你才婆婆呢,你全家都是婆婆,小子,你叫我什么?”
浑圆的眸子里满是赤裸裸的威胁,温厚老实如庄游也知道明哲保身,恭敬道:“兰姐姐好。”
“哎,这才乖嘛!给你尝尝我新制的花茶”所谓的兰姐姐去倒茶时,齐东来小声在庄游耳畔道:“几百年的老家伙了还叫姐姐,你小子表面老实。”
几百年?庄游不解此话,而那边兰姐已经端来了茶,庄游连忙起身,接过盘子,先给齐东来敬茶,然后才端起自己的,深深一嗅,那茶香混着花香,让人顾不得烫就下口。
而这边齐东来与兰姐已经谈了起来,庄游在一旁取出函授玉章读了起来。
谈了许久,齐东来正声道:“我要去看看她。”兰姐看着眼前不再如当年意气风发的男人,叹了口气。
齐东来叫来庄游,说同他去个地方,要借他真气,庄游想起早先大师兄等人对抗徐有离时,先生曾借用自己真气。
兰姐院后是座高山,在太安城外,齐东来扶着庄游肩膀,一路向山上走去。
一路上庄游感到一身真气不断被抽离,却没有伤了经脉,很温和的方式,而齐东来的脸色也越来越好,枯黄发色都黑亮了,佝偻的身子挺拔,竟是个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般的人物。
一直到山顶,庄游真气耗尽没了力气,齐东来便让他在这等着,大步向前走去,那期待的甚至有些惶恐的面容是庄游从未在先生脸上看到过的,无论是泰山压顶还是生死之间,先生都是云淡风轻的调侃,从未在意,到底是什么让先生如此动容?
先生没走多远,来到一座墓前,坟茔上长了几株小巧的碧玉般的竹子,四周也是大片竹林,齐东来伫立良久,没有说话,许久,才伸出手抚摸石碑,很温柔。
终于开口,多年的思念也好,悔恨也罢,齐东来坐了下来,嘴里不停地说着,庄游坐在远处,默默看着书,心里却在想坟墓里埋着什么人?看这四围景色美不胜收,他不免生出一番感慨,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方。
这一等,就是一夜,而在庄游睡去的时刻里,齐东来没有说话,而是痴痴地看着天边的月亮,再过一段时间就是月圆了,自己应该还能看到,只是明年明月何处望?、
“这些年我很想你,不是因为寂寞,而是想你的时候很孤独。说起来当初如果我没有一意孤行的话,或许一切不会如此,早些年想如果当年我能再强一些,会不会不同,现在想来还是太年轻。金口神算曾说我这一生修行天赋无双,命运却多坎坷,尤其是不该贪心,现在才懂他的话。总想修行之路上陪着你,是我贪心了。我现在苟活着,还是想争一口气,你肯定不想我这么做,可惜每次我都没让让你,这次是最后一次了。”
这辈子修行,修的是何?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衍万物,然后呢?万物不如你。,这修行还不如不修。
拍拍尘土,站了起来,天边微明,柔和的光辉洒落在冰冷的石碑上,齐东来抬起头,闭上了眼睛,许久,才低下头,睁开眼,世间一切都已朦胧。
“先生。”看着走来的齐东来,庄游站了起来,齐东来已经回到先前苍白虚弱的模样,庄游扶住他,道:“我真气已复,先生你要不再取些。”
齐东来摇摇头,道:“背我下山吧。”
背上的重量很轻,几乎是没有分量,但庄游的脚步很沉重。
与兰姐告别,按照先生的要求直奔东方,不要停留。
赤云跑得飞快,蹄下生风,过路的行人只是感到狂风席卷,连马车影子都看不见,这一奔,就是三天天,中间只有短暂的休息,终于过了大秦东南的边界,进了越凉。
入了越凉,速度就放缓些,一路上的风景也不同于北地,空气都湿润了不少,河流蜿蜒,青砖白瓦,屋角翘起,小巷深处的藏青色墙沿一直蔓延到天际。撑着油纸伞的人们的话语在烟雨中也是玉珠落盘,所有游人在这氤氲着水乡雾气的城里,都有了一份属于自己的思绪。
路过衡水时,庄游看见一座极为气派的府邸,大得没有边,这应该就是金府了,小胖子就住在这里。
没有功夫进去叙旧,况且人家也不一定就记得你,庄游不是个妄自菲薄的人,更不是个心比天高的人。
然而就在车子行驶在石路上时,一旁河水突然暴射出一道人影,直攻车厢,庄游反应何等快,剑指一捏,无数剑气袭来,刺客没有与剑气正面交锋,在空中一个翻身就攻向庄游,而庄游的一拳已经打来,等此刻察觉拳势浩大已经晚了,只一拳,这个此刻就已经砸在地上没了动静。
庄游下车,准备探探刺客,谁知水中接连窜出黑袍刺客,直射车厢,根本不管庄游和地上生死不知的家伙。庄游要是现在还不知道对方的目标就是先生那就可以一头撞死了。
手中出现一张符,迅速点燃,庄游的的在空中淡去,一瞬间就来到车厢上,手握归墟,一剑战八方,白色剑光直逼四个刺客。
此符正是庄游最近才掌握的鹊桥引路,只是书中此符能一瞬千万里,而庄游只有十丈不到,不过管用就行。
黑袍刺客们对视一眼,便直接冲向庄游,看来他们知道不解决这个家伙时甭想进入车厢了。战斗立刻开始,庄游被围攻却不慌不乱,一柄长剑舞得滴水不漏,既然时护送先生,自己怎么可以食言?
在击落数枚暗器后,庄游剑尖轻点,如毒蛇吐信戳在刺客身上,一连数下,四个刺客便倒在血泊中。
然而事情还没完,四周房檐上又站满了刺客,庄游深吸一口气,喝道:“你们是谁派来的,有何意图?”
没有人回答,空气中死一般的寂静,地上满是行人奔逃踩踏的纸伞,雨势渐大,不断从归墟上低落。
没有任何预兆,战斗再次开启,庄游不知道来者目的,但肯定不善,手中没有一点留情,剑剑直指要害,而黑袍刺客们却悍不畏死地冲来,倒在血泊中的刺客被踩着身子,空气中充斥着腥甜的血味。
刺客们大多通脉境,还有不少通体境,庄游虽不惧,但好汉架不住群狼,身上也伤口满布,尤其时对手的武器和暗器淬满了毒,庄游感觉真气滞缓神思不清,一咬舌头满嘴血腥,强压伤势清醒过来。
车厢里齐先生没有动静,而庄游也不指望先生如何,他已经如此虚弱。庄游想要突围,但面前全是黑袍紧衫,没有空挡和机会。
冲锋了几次,刺客们虽然又在庄游身上留下数道伤口,但庄游靠着符箓身形极快,刺客们还是不能进入马车一丈以内!
一时间双方对峙起来,然而空中一声破空声,一支通红箭矢射来,直入庄游左肩鲜血淋漓,而庄游一退再退直到贴在车辕才停了下来,巨大的冲击让他半边身子都麻了,而他也看见的射箭的人,就在河对面屋顶上的红袍人。
庄游已经猜出这些刺客是什么人了,身穿红袍的刺客,只有越凉花家了。
花红令出,人鬼皆伏,花家的刺客,是所有人身后的影子。而红袍的刺客,才是花家的精英。
庄游几年前与花红妆有些过节,但眼前这些人是冲着齐先生来的,庄游一剑斩断箭矢,留着箭头在肩头,向前走了几步,毫不退缩。
而屋顶上的红袍刺客再次弯弓搭箭,气机锁定庄游,庄游感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躲避,好强的气机牵引!
然而空中一道刀光闪过,红袍刺客的手掉了下来,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下一刻自己就看到了不同的景象,原来他的头已经飞在空中了。
一个人站在屋顶上,庄游定睛一看,这不是金拱门身边的护卫阿五吗?
“小庄子!”拖长的腔调听得庄游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一个肉球样的东西,哦不,是人,拔山倒树而来,在他前面数位护卫击飞刺客清空道路。
“金拱门?”庄游看着肉球不确定地说道,这一下说的金拱门伤心了,“这才几天不见,你就忘了我吗?简直就是负心汉呐~~”
庄游感觉流了不少血的自己又要吐血了,看着胖了好几圈的金拱门,道:“你怎么又胖了?”
金拱门摸着肚子,大叫道:“我这不叫胖叫壮知不知道,你会不会说话啊?喂喂喂……”
庄游两眼一黑,倒了下来,眼里满是金拱门的焦急神态。
阿七扶着庄游,看向了金拱门,“少爷,这些刺客?”
“通通给我宰了,敢在金家跟前伤我朋友,简直活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