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听一想到申屠川,便再也坐不住了,起身便换了衣裳去侧殿找人,然而等她进了屋里时,屋中所有关于申屠川的东西都没了,她的心也瞬间凉了半截。
“他什么时候走的?”季听怔怔的看向门口守卫。
守卫忙道:“督主昨晚从您那回来之后,便收拾东西走了。”
季听心中顿时揪成了一团,扭头便往外走去,守卫急忙追上:“督主说了,他这几日公务繁忙,您若是有事,直接找人知会他一声就行……”
他剩下的话没有说完,季听已经撩起裙子小跑出去了。
对于去司礼监的路,她已经相当熟悉了,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到了那里,只是刚要进去,便被一个老太监拦住了:“贵妃娘娘,您怎么突然来了?”
“本宫来找督主大人。”季听说着就要往里走。
老太监忙往后一步,再次拦在她身前:“督主大人方才出去了,这会儿子不在,您若是有事便告知奴才吧,奴才到时候再转告督主大人。”
季听眉头皱了一下:“他若是不在,你为何要拦着我?”
“贵妃娘娘明知故问了不是?”老太监轻笑一声,颇有一种不阴不阳的气势。
季听沉默一瞬,突然低落下来:“他不愿见我。”
“贵妃娘娘知道便好,时候不早了,娘娘还是回去吧。”在司礼监待得久了,都知道申屠川说一不二的性格,如今既然不愿见季听,便说明二人的关系再无回旋的余地,老太监说话时也就没了先前的客气。
季听站了许久,将脖子上的红绳取下来:“你将此物交给他,就说、就说我昨日那些话都是醉酒后的胡话,我从未想过利用他,我之所以会求他,是因为……”因为觉得自己如果能出宫,两人说不定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所以才一直纠缠。
只是这些话是不能告诉外人的,她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还是想亲自和他解释,但看到眼前寸步不让的人,半天只说出一句‘对不起’,便转身离开了。
老太监看一眼手中用红绳串着的碎银子,第一反应便是扔了,但是想了想还是去到申屠川门口,敲了敲门后低声道:“督主大人,方才贵妃娘娘来过,让奴才给您送个东西。”
屋里沉默许久,在老太监以为不会有人说话时,就听到他淡淡道:“何物?”
老太监忙道:“是一个红绳串着的碎银子。”
这回屋里沉默更久,老太监耐心等着,终于等来他第二句话:“她可说了什么?”
老太监仔细回想一番,将她的话半个字都不漏的重复一遍,许久之后,申屠川开了门,目光森冷的盯着他的手。
在老太监脑门上出了一层汗时,申屠川将东西接了过去,攥在手中许久,又面无表情的还给老太监:“拿去扔了。”
“扔、扔到哪去?”老太监说话都哆嗦了,虽然一直知道督主大人气势逼人,可还是第一次直面他的低气压,腿肚子一时间都要抽筋了。
申屠川静了许久,才淡漠开口:“随便找个池塘扔了。”原本在七年前就该落入湖底的东西,他就不该心软留下。
“……是。”老太监看他的脸色,觉得不该将东西扔了,可又慑于他的气势,纠结半晌后还是决定听他的,于是在司礼监附近找了个池塘把东西扔了。
当日晚上,季听又来了,依旧是老太监拦住了她:“贵妃娘娘,您怎么又来了?”
“我来找申屠川……他还是不肯见我吗?”季听小心翼翼的问,看到老太监摇头后有些失望,吭哧半天问道,“他可有将东西收下?”
老太监沉默一瞬,还是如实回答了:“没收。”
……东西都不肯收,看来这次真是气坏了,季听心里一阵难受,可一时也没有好办法,片刻后朝他伸出手:“既然他不要,那将东西还我吧。”
“……没了。”
季听一愣:“什么没了?”
“东西没了,”老太监咳了一声,“督主大人叫奴才扔了。”
“扔哪了?!”季听急了。
老太监虽然对她不如之前尊敬,可她到底是贵妃,他也不敢放肆,此刻见她急了,一时也有些惧怕,急忙带着她到了池塘边:“就、就在这儿……”
话音未落,只听见扑通一声,刚才还在身边的女子,已经跳到水里去了。
老太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急忙叫人:“快来人啊!快来人啊!贵妃娘娘落水啦!”
“闭嘴!”季听无语的划水,“你喊什么啊,我就是下来找找东西。”
“娘娘,您没事吧?”老太监急忙趴在水边问。
季听斜他一眼:“我能有什么事,你回去吧,我自己找找……对了,别告诉申屠川,听到没有?”她就是想找回银子而已,可不想被他误会成故意卖惨。
老太监愣了一下:“为什么不告诉督主,您跳水不就是为了博取同情吗?”
……看,一个外人都这么觉得了,若是真给申屠川知道了,他肯定也会这样以为的。季听叹了声气:“我没那想法,就是想找回银子。”
“那您可真够痴情的。”老太监感慨一句。
季听愣了一瞬,脸上瞬间浮起一点热度:“你胡说八道什么!”
老太监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忙道歉:“是奴才多嘴,是奴才多嘴,奴才没识过几天字,有些不会用词儿,还请娘娘莫要怪罪。”
“……算了算了,以后不准胡说。”季听绷着脸道。
老太监讪讪应了一声,找个借口便转身离开了,季听深深吸了口气,一猛子便扎进了水里。
自打十岁那年落水后,季家老少做的最多的,便是督促她这个大小姐学游泳,生生将她因为溺水带来的恐惧感给驱逐了不说,还让她练就了一身好水性,所以扎个猛子潜个水底什么的,对她来说倒还容易。
只可惜这些容易,在偌大的池底找东西却没那么容易了,季听浮起潜入来来回回,都要精疲力尽了还没找到半点东西。现在天已经彻底黑了,池底更是黑得厉害,她只能靠手来来回回的扒拉,半天也只是找了一小块地方。
最后一次上浮时,她差点因为脱力溺水,趴在池边半天才歇过来,然后再次潜入水底。
在她不停的忙碌时,申屠川静静的坐在屋里,桌子上的蜡烛时不时发出哔剥的声响,烛光摇晃时,他投射在墙壁上的影子也随之摇晃。
一夜未眠之后,李公公来到屋前请他去前朝议事,他面无表情的起身朝外走去,经过池塘时顿了一下,目光扫向池子边的湿漉漉的大石头上。
李公公也随之看了过去:“怎么了?”
“无事。”申屠川冷着脸继续往前走,李公公顿时不敢说话了,小步跟在后面一起离开了。
他们走后不久,季听悄悄从石头后面露出脸,意识到自己躲过去后,不由得松了口气。她歇了片刻回了趟凤栖宫,很快又折了回来,这回她换了身更加轻便的衣裳,头发也只是简单的挽了个发髻,对着四周张望一番后,再次一个猛子扎进水中。
一整个上午,她都在不停的忙碌,一直到中午还是一无所获。在水里泡了许久的她胳膊腿儿都没了力气,坐在池塘边的石头上歇息。
还没歇够时,眼睛突然扫到远方有熟悉的身影往这边来,她急忙入了水,扒着石头一角悄悄往外看。果然,没有多久,申屠川便从此处经过,浑身仿佛冒着冰碴子一般,从石头边走过时,季听明显的察觉到了冷意。
他这个时候不该正忙于朝政么,怎么会突然回司礼监了?季听心中疑惑的同时,又往水中躲了躲,只留着半张脸露在水面上喘气。
等他走了之后,季听便开始再次潜入水中寻找,不知到了第几次时,申屠川从司礼监里出来了。
她忙像之前一样躲在石头后面,等着申屠川离开。
谁知申屠川走到附近时突然停了下来,沉默许久后才离开。
季听等他走远才敢松一口气,心里又有些怅然。他口中的闲杂人等,应该就是自己吧。
不过此时不是失落的时候,季听休息之后又开始找东西了。
一连几日都在寻觅,却什么都没找到,季听倒是结实不少,原先因为养尊处优生出的一点小肥肉,全都消失了不说,身条也愈发好了……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傍晚,季听狼吞虎咽的用完晚膳后,捧着脸幽幽叹了声气。
一旁伺候的嬷嬷心疼的看着她,终于忍不住劝说了:“娘娘,您明日还是别去池子里了,督主大人可不是个会回心转意的,您还是别忙活了,白叫人看了笑话。”
她不知道季听是去找东西的,只以为季听在行一出拙劣的苦肉计,所以如此劝解。
季听一个激灵:“你怎么知道?”
“这满皇宫的人,谁不知道娘娘这些日子一直往那边跑啊,”嬷嬷叹了声气,“娘娘呀,不是奴婢说您,如今宫内是谁当家,这都是心照不宣的事了,您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跟督主闹翻呢?若是他劝皇上将九皇子收回去,您可就无子嗣傍身了。”
皇上如今病入膏肓,嫔妃若无子嗣傍身,下场会是什么就不必说了。
季听抿了抿唇,心下有些难受:“原来满皇宫的人都知道了啊。”他在宫中耳目众多,如今其他人都知道了,他不可能不知道,恐怕是真的不想搭理自己了,才会故意装作不知道她整日在司礼监外头。
嬷嬷见她难过,不由得叹了声气:“您和督主闹翻一事,现在早就不是秘密了,这两日总有嫔妃过来挑衅,只是您早出晚归的,没撞见罢了……要奴婢说,您都做到这份儿上了,督主大人也没有软化半分,您还是别白费功夫了。”
“……嗯,我知道了。”季听无精打采。
嬷嬷又说了她几句,等确定她吃不下了之后,便叫人将桌上的东西撤了,自己也转身朝外走去。她径直朝凤栖宫外走,一段路之后便看到了等在那处的小太监,她忙笑着上前道:“奴婢已经劝过娘娘了,娘娘应该是不会再去那边了。”
“应该?”小太监声音尖利,显然不太满意。
嬷嬷尴尬一笑:“娘娘是主子,咱们做奴婢的也只能劝劝,她若是执意不改心意,那奴婢也没办法呀。”
小太监盯着她看了许久,最后轻哼一声转身走了,嬷嬷偷偷唾骂一声,扭头回了凤栖宫。
小太监回到司礼监复命后,申屠川静了许久,吩咐一句话后便重新开始忙前朝的事。
翌日一早,季听还是起身朝司礼监走去,她昨日一晚上都没睡好,满脑子都是嬷嬷劝她的话,可临到天亮,她还是想把银子找回来。
她这回是真伤申屠川的心了,也就没资格再求他原谅,等把银子找回来之后,她便安安分分的待在凤栖宫,再也不给他添麻烦了,若他需要一个傀儡太后,那她就老实的去做就是了。
季听一路上丧眉搭眼的想着事,转眼就到了池塘边,池……塘呢?她看着已被填成平地的池子,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给贵妃娘娘请安。”几个正在将地轧实的太监行礼。
季听微微张着嘴,半天才想起来问:“怎、怎么填上了?”
“回贵妃娘娘的话,这是督主大人的意思,说是早些填上,也省得有乱七八糟的人过来打扰。”一个太监擦了把汗,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拿了出来。
……他竟已讨厌自己到如此地步,季听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平地,许久才回过神来,一脸沉默的往凤栖宫去了。
嬷嬷早起看不到季听,正是唉声叹气的时候,突然看到她回来了,当即一脸惊喜:“娘娘怎么回来得这么早?莫非是放弃了?”
“没,你给我搬把椅子,我在院子里晒会儿太阳。”季听丧眉搭眼道。
嬷嬷忙去搬了椅子过来,季听坐下后眯起眼睛,不知是今日阳光太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只晒了一会儿,眼睛便有些出汗了。满脑子都是这些年跟申屠川的点点滴滴,她这才发现,原来从第一次见面起,关于他的每一分记忆都那么清晰。
她轻轻叹了声气,捂住了隐隐作痛的心口,正当眼泪要掉下来时,突然听到背后一声轻咳。她顿了一下,扭头看了过去,只见林琅拄着双拐站在她身后。
“你怎么出来了。”季听忙搀扶他坐下。
林琅不好意思的笑笑:“奴才方才听人说娘娘在院里晒太阳,想着许久没见娘娘了,便来找您说说话。”
“……抱歉,我这些日子疏忽你了。”季听一脸愧疚。
林琅摇了摇头,一脸认真的看着她:“娘娘不必如此,您是这个世上对奴才最好的人,您只要好好的,对奴才来说便是最好的事。”
季听笑笑没有说话。
林琅看了她半晌,轻轻笑了一声:“娘娘还在为督主心忧?”
“……看来这事儿传得是挺广的,你一个整日躺在屋里养伤的人都知道了。”季听有些无奈。
林琅安慰她:“娘娘不必太过担忧,督主或许只是气还没消,等过些时日,定能与您重修旧好。”
“这回应该不能了。”季听想到被填平的池塘,小心肝顿时像针扎一样难受。
林琅笑了:“奴才虽然不通男女之情,但想来跟父母亲情也是差不多,不是那么容易散的,更何况督主对您的疼爱,早就超出了男女之情,他对您,不是那么容易割舍的。”
季听从他说第一句话时就目露惊讶,等到他说完,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林琅看着她震惊的样子,嘴角一直没有放下过:“娘娘怎么了?”
“不、不是,你为何会朝那个方向猜?”季听的眼中满是紧张。
林琅疑惑:“奴才没猜啊,娘娘与督主不是早就在一起了么,整个皇宫估计没有多少不知道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