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军又一次小心劝道:“还请将军……为殿考虑考虑!”
良久之后,穆以安摆了摆手,算是放弃了己的想法,转身走了监军的营帐,边走边道:“我知道了。杜宣整兵,明日我撤回淄阳!按照兵部指示,你留来等着与淮水西营杜老将军派来的人对接回风谷军营!对接完毕之后,再返回淄阳!”
杜宣深深望了监军一眼,立刻跟上了穆以安的脚步:“是!将军!”
穆以安有些憋屈地往己的营帐中走去,心脑子已经转了千千万。
皇帝不允许她去泸县,无非就是她现在手上有三万人。
她赢了只不过一场战役,而且多半有些运气的成分在里面,皇帝是不会相信她此刻就功高盖主的,对她的猜忌,也远远不如皇帝对大哥和三哥的……
大哥在淮水东营本就有诸多掣肘,如果此刻她够过去,多帮衬着大哥一些,总不至于会给他凭添麻烦。
穆以安一拍手,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若是她将这三万人留给淄阳城主将田将军、然后己一个人只身前往淮水东营帮她大哥、这不就好了吗?!
穆以安几乎是立刻就加快了脚步,匆匆忙忙往己的营帐里面赶,赶着去写两封信——一封给她大哥看,把己的想法告诉他;另一封是递到京城给章看的。
章知道她的想法后,应该会尽力帮她的吧!
穆以安重新满心欢喜,却没想到刚蹦起来的时候就迎面撞上了一个小兵。
那小兵怀中捧着一个灰扑扑的布包,整个人撞到穆以安身上之后慌张地不知所措,头埋得低低的,根本不敢看穆以安一眼,只是反反复复地道歉:“将军恕罪、将军恕罪!小人、小人无意。”
穆以安表示并不在意:“无碍,你不要那害怕嘛!”她注意到了他怀中的灰色布包,问到:“这是什?”
小兵吞了水,道:“这是要送给将军过目的。”
穆以安疑惑:“什东西?”
“我清理回风谷军营的时候,在穆国公和李广二将军原来营帐的废墟里面找到了这些东西。”他将布包交到了穆以安怀里,继续道:“像是地图什的,回风军营曾被北燕人烧过一次,实在太过于破碎,小人拼尽全力……也只找到这些残片了。”
穆以安安慰道:“没事,谢谢你。这些东西我来处理吧”
小兵双颊微红,愣愣地冲着她深深鞠了一躬之后转身跑开了。
穆以安回到己的营帐,暂时放了书写信函的想法,先打开了布包。
布包里面装着的帛书已经成了碎片,上面有火烧过的痕迹、灰土、血迹各种各样,已经不大看得清上面的字迹了,隐隐约约看得上面勾勒的并不是文字,反倒像是地图之类的东西。
穆以安歪着脑袋,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她把桌子上的所有军报和纸币都搬了开来,留一片空地,小心翼翼地将每一片碎片取了来摊开在桌上,想要拼凑一份图。
杜宣刚按照穆以安的要求整军回来之后,就被一个近卫叫住了:“杜副将!”
“何事?”
“将军让你立刻去营帐找她!”
杜宣满腹疑惑,还是立刻转身,跟着近卫一前往了穆以安的营帐。
进入了营帐之后,杜宣喊了一声:“将军?你找我有事?”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捕捉到了穆以安的身影。她双手杵在己的桌子上,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无神地望着桌子上面残破的碎片发愣。
杜宣心中一紧,赶忙冲了上去抓住穆以安的肩膀,焦急地道:“以安?!以安!你怎了?!”
穆以安推开他,深吸了一气,缓缓闭上双眼,指着桌面上面的碎片,道:
“方才,手有人发现了在我爹他的营帐头,有这包碎片。”
“……”
“我拼了一,却拼不起来……“
杜宣松了一气,拍着胸脯道:“吓死了我……我还以为你事了!这幅被雷劈了的表情、不就是拼图嘛!我来帮你!”他说着,就一边撸着己的袖腕,想要伸手去帮穆以安去整理那些破碎的残片,还忍不住吐槽道:“怎都碎成这样了?!难怪你拼不起来。”
他刚刚伸手,就被穆以安一把扣住了手腕!
杜宣被她掐得手腕生疼,忍不住叫了一声:“以安!你手劲太大了!”
穆以安的眼睛依然没有聚焦,也不再估计杜宣的疼痛。她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你也拼不起来的。”
杜宣紧皱着眉头,顺着穆以安颤抖的指尖去看她桌面上拼好的残破的图。只听穆以安苍凉的声音缓缓地道:
“这是两幅图……两幅不一样的,回风谷布兵防阵图。”
杜宣倒抽了一凉气。
穆以安垂在身侧的双手又再一次重新压在了剑柄上面,长长的睫毛都在不停地颤抖:
“每个将领与他麾的副将都有一套己非常熟悉的、独特的绘制布兵防阵图的习惯。”她缓缓转头,看着杜宣,“这两幅图,都是我爹画的。”
她没忍住,又转回去死死地盯着那两幅地图,仿佛要将他看两个洞来!
“你还记不记得……回风谷兵败的时候,是齐王偷走了布兵防阵图、交与北燕人……才让我爹、和十五万大殷将士,葬身于鬼风谷的?
“那这多来的一份……又是什?!”
杜宣还来不及多说什,他的脑子嗡嗡乱响,穆以安的声音都变得模糊刺耳!
他不知道己想的东西是不是对的、甚至该不该想这大逆不道的东西!
还不待这两人从莫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门外又是一人匆匆跑了进来,二话不说就直接直挺挺地跪倒在了穆以安的面前,抱拳怒吼,寒风将他的眼泪都吹了来,整张脸不知道是激动的还是冻坏了,红得发胀:
“将军!”
穆以安立刻回过神来,严肃镇静地问到:“说!”
“陆校尉加急檄书——北燕邬兰图率军已经渡过了淮水、泸县告急!泸县告急!请将军立刻军、驰援泸县!”
穆以安瞳孔紧缩,一拍桌子,怒道:“我说什!我说了什!”
桌子都在震颤,把穆以安方才精心拼好的那些碎片再一次震得满地飘零,重新混杂在一块,分不清孰真孰假。
穆以安一把拽过了杜宣的衣领,焦急地
道:“整军了吗?”
杜宣道:“已经整军完毕!随时以拔营发!”
穆以安放开了他,转身看向己书桌身后的大地图。穆以安保留了从小在军中看到的她爹营帐的布置,也习惯在己的桌案后面撤去了屏风,换上一张宽阔的羊皮地图,勾勒着大殷边界的河山状况。
穆以安指着地图开始勾画,道:“咱合阳离泸县不远,北燕也没有多埋伏,急行军的话一天半到!”
杜宣跟着她一起去看,皱着眉道:“是……泸县本来就只有陆校尉偷偷带走的一万人,北燕邬兰图手上起码十万兵马,以卵击石都说得太好听了!一天半……他撑不住。”
穆以安深吸一气。
她当然知道杜宣的意思。一天半的时间,足够邬兰图把陆骁按在地上摩擦三百个来回了!
沉默片刻之后,穆以安指着另一个地方,心脏砰砰直跳,冷静地道:“如果……我在这里呢?!”
她指的地方,正是泸县三面环山唯一的、面朝东向的!
杜宣一惊:“你的意思是?”
“像回风谷一样的,现在失去的我只需要夺回来就好!只要夺回来、东西依然是我的,别人再想抢也抢不走了!”穆以安道,“我想让陆骁尽量不要硬抗,尽量带着泸县的百姓从这个中撤来、越快越好!给北燕留一座空城之后,咱再把封起来!”她舔了舔嘴唇,冷笑道:“关好门,才放狗!”
杜宣先拍了手,赞叹了一句“好主意!”,随即又沉默了来,捏着上几日没有打理的胡茬,道:“是将军……咱也只有三万人,即便是再加上淄阳城三公子留的人马,也才五六万!这、这跟以卵击石并没有什差别啊!”
穆以安叹了气,直接踮起脚,在杜宣脑袋上敲了一,道:“我当然知道!”她气嘟嘟地双手环胸,道:“我拖得越久,给大哥那边的反应和喘息时间就越多;即便我挡不住,他压力也会小上很多!”
杜宣颔首。
穆以安当机立断,大手一挥,吩咐道:“立刻传信给陆骁,就说让他立刻疏散泸县百姓,在北燕攻城之前尽快退来!”她转头,冲着杜宣颔首道:“整军发!咱立刻拔营去驰援泸县!”
杜宣厉声应道:“是!”
他摸了摸脑袋,道:“将军……回风谷军营交接的事情?”
穆以安一拍脑门,反应了过来:“这样这样!你跟着我、咱俩一块跑路,把娘娘、啊不!我的意思是,监军大人留来,让他好歹不用劳动奔波,还让他内心不用那焦急。反正他没跑,朝廷怪罪来也轮不到他!”
杜宣与穆以安一击掌,两人开开心心地准备一起跑路!杜宣先走了去,给穆以安收拾己东西的时间。
穆以安颤抖着指尖,重新拾起不已经飘零到了地上的碎片。她握着碎片,本想着将他直接打包寄回祁京城,让章和三哥帮忙看看。这个想法刚来,穆以安就摇了摇头。
既然没有人曾经注意过这份多余的图、又被毁坏成了这幅模样,说明有人是真的不愿意再看到的!
那人既然有这样的想法,那他穆家的信件往来相比已经被监视起来了!
此刻将东西寄回去,简直就跟往淮水大江里面一抛一样,帮着毁尸灭迹了!
穆以安小心将碎片重新用布包裹好了,放在己盔甲的胸处,不安地拍了拍。
她转身拿起己的银霜枪和头盔,一甩披风,走了营帐!
营帐之后,监军大人捂着嘴听完了两人方才的所有对话,胸起伏不停,看起来吓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