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雪霁天晴。</p>
阴云密布了几天，心情也阴郁了许久，看到这淡淡的初冬阳光，轻云飘渺，碧空万里，心情也莫名地跟着稍稍舒缓。</p>
那个被千妩和凤临天救来的女子已经醒了过来，只是极为安静，这两日，也不见她说什么话。千妩试着问她的名字时，她也只说了一个黛字，其余便不肯再多言。</p>
千妩见她容貌秀美，举止端庄，而眉宇间则带着淡淡的愁郁，猜她定是有什么难言的伤心事，也就没有多问。</p>
他们的马车到达淩郡城下后，远远便见城门洞开，两列卫兵左右而立，旌旗飘扬，阵势颇为浩大。</p>
他们三人立即下了马车，改为步行。</p>
城门中间有一条宽阔大道，从洞开的城门内正走来一男一女。</p>
男子大概刚过弱冠之年，身姿挺拔，面容清秀，剑眉星目，眉宇间英气逼人，脸上始终带着灿烂笑容，让人如沐春光。他身着青色衣袍，没有披甲，只是系着一件同色的披风，而且，他的怀里还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孩子。</p>
女子年龄尚少，约十四五岁年纪，身穿一袭红色劲装，如火般艳丽，容貌娇美，顾盼间眉目灵动狡黠，浑身却有着一股英姿飒爽的潇洒气势。</p>
“阿妩！凤公子！”楚离一手抱着尧儿，一手抬起来向千妩和凤临天招手。</p>
千妩一眼就望见楚离怀里抱着的尧儿，顿时眼眶微热，立即加快脚步往这边走。</p>
听了楚离的呼喊，再看见千妩快步奔来，那红衣的娇美少女眼睛顿时一亮，身形一闪，姿势灵敏，动若脱兔般，眨眼间便跑到千妩的面前，笑眯眯地望着她，声若黄莺：“啊呀，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千妩姐姐？！”</p>
千妩停住脚步，有些茫然地望着她：“你是……”</p>
“你猜一下？”少女灵动的双眸里尽是顽皮的笑意。</p>
“璐璐，别胡闹了！”她身后，楚离跟了上来，肩膀一挤就将少女挤到一边，自己站到千妩面前将尧儿递到她怀里。</p>
“楚离，你太没男子气概了，对一个姑娘家，居然这么粗鲁无礼！”璐璐被他挤到一旁，忿忿不平地叫道。</p>
“姑娘家？”楚离回头斜视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你也算姑娘家？顶多男人婆而已！”</p>
“你，你，你敢说我是男人婆？！”璐璐怒了，挺了挺胸脯，小手紧握成拳，俏脸气得雪白，怒吼一声：“楚离！！！”</p>
“喂，喂！男人婆，我耳朵没聋。”楚离撇了撇嘴，不屑地看了看她，然后伸手一指千妩的身后，努了努嘴道：“看见没？女人就该像那位姑娘一样，温婉沉静，哪像你，大大咧咧，没一点女人味！”</p>
顺着楚离手指的方向，大家这才想起和注意到一直站在千妩身后的黛姑娘，她一直不吭声地站在那里，秀美的脸上静的出奇，一双美眸亮的骇人，正死死地盯着千妩怀里的尧儿。</p>
正在大家还未反应过来时，她突然哭叫一声，扑了过来，劈手将千妩怀中的尧儿夺了过去！</p>
千妩本来是饶有兴趣地看着楚离和璐璐斗嘴，忆念从前她和楚离斗嘴的时光，一时竟没有防备，见尧儿被黛姑娘夺去，顿时骇了一声冷汗：“黛姑娘，快将尧儿还我！”</p>
事出有变，凤临天和楚离迅速围住黛姑娘，连璐璐也瞠大了眼睛，愣了一下，然后也迅速跑了过来。</p>
众人皆焦急又警惕地盯着黛姑娘的举止，不敢冒然行动，怕她突然疯狂了会伤到尧儿，只能静观其变，伺机行事。</p>
那黛姑娘抱着尧儿，目光热烈地盯着他，一眨不眨，却不知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还是过度虚弱的身体并未完全养好，在大家正紧张地盘算怎么出手时，她却突然眼前一阵发黑，坐倒在地。</p>
凤临天看准时机，迅速出手将尧儿夺了过来，放入千妩怀中，自己则站在她身侧，不动声色地护着。</p>
黛姑娘气息微喘，却依然执着地将目光投在尧儿身上，眼泪盈眶，颤抖着伸手，泪水一直不停地流，对着千妩央求道：“让我抱抱他好吗？就一下，让我抱抱他可以吗？我不会伤害他的。”</p>
千妩迟疑地望了她一下，见她目光虽然热烈的有些诡异，但是眼神清澈，且透着一抹令人心碎的哀伤，望着尧儿时，脸上表情也是温柔万分。</p>
想起救她的那日就发现她衣裙上的血渍，凤临天探过脉象后也说她刚刚小产，一时心中恻隐，竟不忍心拒绝她含泪的恳求，将尧儿轻轻放入她圈起的臂弯里。</p>
只见黛姑娘小心翼翼地将尧儿捧起，然后痛声哭喊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那哭声凄厉哀婉，让闻者无不心伤。</p>
连一向神经比较大条的璐璐也听出她哭声里的绝望和痛苦，圆亮的眼睛里忍不住泛起晶莹泪花。</p>
众人沉默半晌。黛姑娘起身，恋恋不舍地将尧儿还给了千妩，然后屈膝在千妩面前一跪，面目肃然，语声真诚：“青黛的命是夫人所救，今生今世，青黛的这条命就交给夫人了，做牛做马，任凭夫人使唤！”</p>
千妩一惊，一手抱了尧儿，一手连忙来扶：“姑娘别这样，我救你，并非是让你给我为奴为仆的，今后作个结义姐妹也好。”</p>
“青黛身份低微，也无任何有价值之物可以回报，只有一身还不算差的武功，但凭夫人驱使！”青黛回道。</p>
“呀，你会武功？那正好哦，我们‘娘子军’正缺你这样的人才！”千妩还未开口，璐璐却兴奋不已地抢着说道。</p>
“小毛丫头，就你那过家家似的‘没用军’，别丢人现眼了。”楚离在旁边不屑地哼唧一声。</p>
“你——”璐璐俏脸涨红，转而狡黠的眸子一转，笑道：“哼哼，你就嘲笑吧，现在千妩姐姐来了，黛姐姐也加入了，我们的‘娘子军’会越来越壮大的，到时候看你还小瞧不小瞧！”</p>
“阿妩？”楚离嗤笑一声：“虽然她出生将门，但是她那点底细我还不知道？她可是一点武功都不会，刀枪棍棒更是不会使，连骑马都是我教的！”</p>
“楚离，你好得意是吧？你给我等着瞧！”璐璐讲不过他，想以武力解决又打不过他，只能愤愤地跺着脚下的地，似乎将那地当成楚离，使劲地踩，踩，踩……</p>
“好了。”一直在旁边淡笑着看热闹的凤临天终于开口。声音虽低，却出奇地令人安静了下来。有些人与生俱来就有一种王者之气，令人臣服。“外面风冷，我们有什么话去城内议事厅谈吧，至于要斗嘴的话，等谈完正事你们找个地方斗个昏天黑的都没问题。”</p>
闻言，楚离斜睇了璐璐一眼，挑了挑眉头，示意她别再闹了。璐璐则是狠狠地瞪他一眼。</p>
楚离无所谓地笑了笑，凑到千妩身边，看见尧儿窝在千妩怀中，墨玉般的漂亮眸子微弯，奶声奶气地对着千妩喊道：“娘亲。”</p>
“呀，小尧儿终于笑了！”璐璐也凑过来，好奇地道：“我之前还以为他天生感情冷淡，不会哭不会笑呢。”</p>
“闭上你的乌鸦嘴！”楚离又将她挤到一边，清秀的脸上收敛了嬉笑，认真地对千妩道：“你走的这些日子，尧儿就再也没有笑过，无论我怎么逗他都没有用。”</p>
千妩心中一颤，那一瞬间，只觉得满心又是酸痛，又是柔软，将尧儿抱的更紧更紧。</p>
这一扯迎仪式，以玩闹开场，却以沉默哀伤而结束。</p>
*</p>
淩郡城内，议事大厅。</p>
“接到前方探哨急报，朝廷又派了重兵前来围剿，而且，这次是……”楚离看了一眼千妩，顿了一下才接着道：“这次是司徒漠亲自领兵。”</p>
“司徒漠！这个奸佞的权相！”璐璐突然激动地站了起来，双拳紧握，两眼通红，俏脸上一片盛怒。</p>
千妩听到司徒漠的名字心里也是突地一动，见璐璐这般激愤，不由地有些诧异地望了过去。</p>
“这位是前冀州太守成旭的女儿，成语璐。”凤临天看出千妩的心思，低声介绍了一句。</p>
千妩内心大惊。冀州太守成旭！</p>
大应王朝庆历二十六年，三月十七，镇北大将军苏隶在狱中畏罪自杀，家眷尽遭流放发配边疆。同年六月，冀州太守成旭不久也被斩首，株连九族……</p>
传闻苏隶和成旭都是被丞相司徒漠暗中处决的。成氏一族被株连九族，如此深仇大恨，怪不得璐璐对司徒漠这个名字恨之入骨。</p>
心中无端地泛起酸涩。司徒漠，你说我父亲害你家破人亡，所以你害死我父亲，还我一样的家破人亡。可是，成氏一族灭门之灾又是怎么回事？你那双修长似玉的手，到底沾染了多少血腥？</p>
不，苏千妩，不要再想了。你已发毒誓，今生不再爱他。你们之间已是爱恨两清，什么都没关系了，他是什么样的人，都与你无关了……</p>
谁爱他，他爱谁，谁恨他，他恨谁，都没关系了……</p>
她低头望了望怀中已安然酣睡的尧儿，那张小脸漂亮俊美的惊人，心中不由地涩然地一笑：你看，连我们的儿子，都长的跟你一点都不像呢，苍天是真的注定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