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撇嘴，假装没看见她举起手机给己照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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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近晚，两人离开苏家花园，沿江觅食。

    苏敏官鼻子依旧灵敏过头。沿着滨江路走去，大多数小餐馆都不入他眼。

    “这家味精太多。”他专心点评，“这家的油味道奇怪。这家的肉里肯定有添加剂……”

    林玉婵鼻子里只闻到各种饕餮香味，不觉起疑，心想莫不是他随乱说。

    直到他旁边有个姑娘大声附和，对身边老公抱怨：“我就说嘛！这家的肉肯定是速冻再化冻的，闻着味道就不对！让人反胃！你从来不信我！”

    林玉婵惊讶，转头一看，穿着防辐射衣，是个孕妇。

    她失笑，小爷这鼻子也快成精了。

    好在他在现代广州混了几天，没有最开始那挑剔。最后找到一家沿江的田螺鸡煲。大清古人亲鉴定，鸡有鸡味，螺有螺味，一分价钱两分货。他甚至想找到老板，问他接不接受投资入股开分号，然后才想起己现在曩中羞涩。

    他微有沮丧。衣食住行都花女朋友的。虽然知道她不介意，但她如也不阔气。

    其实他这几日，但凡门逛街，总找到赚钱的法子——研读了现代法律以后，他调整心态，慢慢也发现不合法的商机。虽然一夜暴富比较难，但稳扎稳打的话，还是不难在社会上立足。

    但他的短板在于成长环境迥异，对现代社会的许多运作原理、人心逻辑都不了解。他发觉的那些“商机”，虽然都脑洞大，但跟林玉婵一讲，多半都立刻被她看常识上的硬伤。

    她要了两听啤酒，劝他不着急。先安心当看客，韬光养晦，把基本常识补全再说。

    “我学校图书馆的书很全，想学什都……”

    说着开手机上校园网，发现本校图书馆原来不对社会人士开放。

    林玉婵失望：“不讲道理嘛。”

    苏敏官笑着安慰：“你借来给我读。”

    吃到一半，路灯亮起，江边灯火璀璨。

    苏敏官初来乍到，还是大清的作息规律，五点半准时醒，一到天黑就犯困。最近好容易倒了一点“时差”，林玉婵决定带他体验一广州夜生活。

    他头一次在外面看夜景，看到通明的灯火照亮岸边的宽阔步道，以及江面上来来往往的船，忽然有些惆怅。

    他极轻微地叹息，低声说：“要是我阿娘活在当就好了。”

    林玉婵没听清：“什？谁？”

    他垂目一笑，不说什。和她并排立，手臂和她的碰在一起，轻轻蹭了蹭。

    “阿妹你看，”他忽然又惊讶地发现，“那些亮灯的船，不是渡轮。”

    过去珠江上的船，不是商船就是摆渡。现在这些五颜六色的小轮，船身亮着广告，来来回回走好几趟，只停一个码头，也没见卸货。而且要过江还有大桥，不用走水路。

    很明显，是观光的客船。

    天边残留着淡色的云霞。林玉婵心中一动：“吃完带你去坐船。”

    苏敏官心痒痒，表面上不屑一顾：“那小的船，走多快啊？”

    林玉婵偷偷笑，摸手机订票。

    然后带他过桥，来到天字码头。

    苏敏官立刻认这里，笑道：“怎，还想偷渡去上海？”

    这是她当初坐赫德的官船，从广州发去上海的一个码头。在那艘船上，两人一齐驶向未知的命运。

    而如，这个码头只有一个用途——

    “珠江夜游”。

    林玉婵微微一笑，从他袋里摸身份证，刷卡从闪烁的霓虹灯招牌走过。

    第297章

    苏敏官头一次坐上没有蒸汽烟囱和煤气锅炉的船, 兴奋得如过年。

    别人脸朝窗外看景，他立在“游客止步”的牌子外，眼往操作室里瞅。又循着舷内发动机的声音, 认真往门缝里看。

    林玉婵忍无忍, 她特意定的顶层无遮挡座位哎！

    这难不住她。用学校账号登入专业船舶网上交流平台, 载型号客船的产品手册，让他回去再读。

    苏敏官乖乖跟她回了顶层。桌上已经送来了茶点和咖啡。广播里响起开场白。

    “珠江, 是中国境内第长河流, 全长2400公里，流域横跨六省……”

    天色彻底黑来。珠江两岸灯光璀璨, 毫无阻的现代感扑面而来。

    碧水潋滟, 华灯闪烁，到处都是明珠, 水面上异彩变幻。时而金碧辉煌, 时而玲珑剔透。清凉的夜风吹拂水面, 吹万花筒一般的倒影。

    苏敏官额头抵着窗框，默默地看。第一反应是这些亮光要烧多煤, 但放眼望去没看到烟囱, 才想起来如都用电。简略计算, 点亮一栋楼的源, 约莫够以前百姓烧一年的灶。

    要是慈禧敢这搞她的寿宴，大清估计还早亡几年。

    而天, 这些昂贵的流光溢彩, 是每个寻常百姓都有资格享受的快乐。廉价得近乎免费。

    二十一世纪真是什都好，就是房价实在太离谱……

    他胡思乱想一会, 目光逐渐专注，搂着林玉婵, 故作镇定地辨认岸边景色。

    “那是沙面岛，我从没从这个角度看过……粤海关，钟楼什时候盖的？——啊，这是哪？”

    广播里的女声适时告诉他，这栋高楼是白天鹅宾馆，新中国第一座五星级酒店，是改革开放招商引资的象征……

    苏敏官轻声问：“比利顺德怎样？”

    他走南闯北，也住过不旅店，但总喜欢拿利顺德当标杆。林玉婵看他居心，脸上一热，笑道：“以后去住住试试。”

    船行到海珠岛西洲，掉头向东。右侧钟声飘扬，那是曾经的天地会据点海幢寺。寺内鹰爪兰犹在，只不过不再养猪。

    江面上多座大桥横跨。从民国时代的海珠桥，到双塔式斜拉桥海印桥，到通车仅十年的猎德大桥，姿态各不相，带着不时代的印记。

    游船经过中大码头和星海音乐厅，在夜幕繁花中探入光晕婉转的海心沙，周围骤然明亮起来，整个世界升高了一个维度。

    不游客站起来咔咔拍照。

    “广州塔，小蛮腰。”林玉婵不等广播，己先得意地介绍，”对面是花城广场，新的城市中轴线

    。”

    此处已了老城区，在大清时代不过水墟和村落。然而现在，却是广州新商圈的所在。

    一轮圆月悬在广州塔身畔。苏敏官不好意思问这塔多高，待会己查便是。

    他从未被这丰富的灯光包围过。在这地上天官一般的海市蜃楼里，个人显得无比渺小。

    林玉婵本以为会收获土包子一串惊叹，转头看，他却始终安静，甚至目光怅然，隐约带水色。

    他不是那种感情外露的人。她轻声问：“怎啦？”

    “阿妹，”苏敏官搂住她肩膀，相拥许久，才轻声问，“你是想在这里做一个普通学生，还是愿意回去，在腥风血雨里人头地？”

    她侧首，对上他探寻的眼神。

    她意识到，这也是他反复诘问己的问题。

    她想了想，说：“没有过去先辈的牺牲拼搏，也没有天享受安逸的普通人。”

    不过，如的世界危机犹在。也许哪一日，普通人也需要响应召唤，又一次用己的血肉，铸就历史的拐点。

    思及此处，林玉婵忽然有些慌张，轻声对身边人说：“你不要那快回去。”

    他笑了，低头吻她，在她眼中看到金粉一般的灯光倒影。

    她和过去不。柔顺的黑发清清爽爽地披散，不似大清姑娘将头发编着盘着。零星的刘海遮着额头，发梢在肩头活泼地弹跳，他忍不住伸手梳理，越梳越爱。

    “不会的。”

    他有预感，约莫会陪她过完这平凡而安稳的一生，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用全新的方式绽放异彩。然后，带着汲取的量，回到那个他原本应该奋斗的地方。

    忽然身边有人轻笑。怀中异样。林玉婵脸色激红，生硬地从缠绵中钻来，回过头，僵硬地打招呼：“李……李教授好……”

    苏敏官回头，只见一个穿西装裙的老太太，正和蔼地朝他笑。

    他低声问：“教授？”

    “我、我院的，” 林玉婵肢简直不知道往哪放，磕磕绊绊介绍，“放弃藤校教职回来的，大、大牛。外交部的顾、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