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网吧的生意越来越好,蒋青维一晚上都在忙。接他班的同事到岗后,他才坐到电脑前。犹豫片刻,还是搜到了曹莹莹说的视频网站。
校庆演出的官方视频被同学单截后放到网上,据曹莹莹说,她们的节目点击率特别高,甚至超过了万敬先和何白鹭的。
他想看自己节目的效果不假,但并不足以让他像现在这样犹豫。他心底另有一个被压下去又冒起来的冲动。
他想看看万敬先。
校庆那一天之后,万敬先又从他的世界消失了。蒋青维不禁想,他那天应该是理解错了万敬先的意思。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也许万敬先只是在说想他的身体。
自从发生过关系后,他们之间的联系就只剩这码事,他们甚至再没有过正常的对话。这是否就是万敬先想要的?
他恨万敬先吗?恨的。但他更恨自己。每次都是以挣扎推拒开场,被亲吻一会儿就昏了头,让之前的抵抗都变得可笑,之后便是一步错步步错。他现在甚至有些扭曲的想,他上省重点高中欠了万家人情,也许这样也是种偿还。
他不该惦记万敬先更多。不该。
蒋青维在心里对自己不断重复这样的话,控制住找万敬先的视频的念想。
本想在搜索框里输入自己节目的名字,没想到一眼就在首页上见到了。学校对待校庆相当重视,请了专业的录影师,两个固定机位两个活动机位,剪辑后真挺像回事。
在舞台旁边看和在视频里完全不一样。在舞台边上时他只顾着想自己的动作,现在才感觉到领舞的女生真的舞出了如梦似幻的意境,再加上灯光和音乐,美好到有些哀伤。
进度条走到结尾,蒋青维正想把窗口关掉,却被人摁住了握着鼠标的手。他诧异的转过头,脸颊与俯身的黄迎川差点碰到。他之前竟然没发现有人靠近。
黄迎川的眼角还是那样温柔而无辜的弧度,“我建议你看看视频下面的评论。”
蒋青维不太自在的握着鼠标向下滑倒评论区,尽量自然的离开黄迎川的手。
他以为无非是对节目对领舞的称赞,然而出乎意料,很多都在询问他的信息。他出场的时候有一个机位对准了他,拉到特写,这一幕让不少人大为惊艳。
“你确实很上镜。”黄迎川这样说。
蒋青维低了低眉眼,“还好吧。”
黄迎川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喜欢在舞台上的感觉吗?我看你在台上好像不是太紧张。”
“当时觉得身上这个人不是自己……这样说有点怪,就像是灵魂出窍。”
黄迎川若有所思,“你想不想上个表演班试试?”
蒋青维摇摇头,没给黄迎川任何理由,拒绝得干脆。
一场冻雨过后,冬天正式来临。寒冷伴着潮气往人骨头缝里钻,没有空调或电暖器的室内阴冷得就像是刑房。
这是温晓萍母子回到这里的第一个冬天,蒋青维给温晓萍的房间装了空调,自己只买了条电热毯,睡前开十几分钟,等进了被窝就把电源关掉。他体质寒凉,不用这个法子根本冻得睡不着。
在没买电热毯之前,他手脚冰凉的缩在同样湿冷的被子里,怎样都无法入睡,脑里漫无边际的想些有的没的。他到底还是看了万敬先和何白鹭那个节目的视频,而且不止一次,自虐般找出来,后来甚至能背出那个视频网页的完整网址。他像做贼似的全身戒备的观看,然后把浏览记录删除。最后定格的永远是万敬先与何白鹭站在台前谢幕的画面,当真是男才女貌,万般相配。
他想,挺好的,这样最好了。
夜间睡眠不足,白天上课就精神不济,往往要掐着大腿根让自己清醒。他不敢耽误一点课上的时间,落下的东西课下没机会补救。一周下来实在熬不住,才去买了电热毯。
钻进温热的被子,全身都放松下来,折磨他的东西忽的散去,仿佛头粘到枕头上的一刻就直接跌入梦境。
梦里还是艺辉楼那个崭新的舞台,万敬先向他走来,拉着他向台下鞠躬。他弯下腰,心脏跳得太快,不知怎的忽然重心不稳,向黑不见底的台下栽下去。刚刚还握着万敬先的手一空,只剩他自己极速坠落。什么都看不见,但他隐约知道,黑暗的尽头是刀山与火海。
蒋青维惊醒,皱紧了眉又睡着,再也不记得这个梦。
日子过起来真的很快,不知怎的就到了年尾。
平安夜的街上热闹,网吧里也不冷清,热门网游都有自己的圣诞特别活动,不少人来网吧通宵。
黄迎川摘下看起来非常柔软的羊绒围巾,把手里的纸袋放到蒋青维手边,“圣诞快乐!”不等蒋青维拒绝,他接着道,“千万不要嫌弃我不解风情啊。”
蒋青维心里叹了口气,他的底线早已被黄迎川拿捏稳。打开纸袋,里面是一摞复印出来的手稿。
黄迎川笑眯眯的,“是你一位学霸学长做的知识点和易错题整理,期末加油。”
蒋青维没有余钱买教参教辅,全靠学校发的教材练习册和试卷。这个礼物可能不值多少钱,却是十足的心意,蒋青维不知道怎么拒绝,可是也必须还点礼才好。黄迎川听了,还是笑着,眼神却认真到让蒋青维不自觉想要回避,“今晚下班让我送你回家吧。”
蒋青维担忧的看着从后备箱路出来的一部分自行车前轮和车把,心想万一把黄迎川的车刮掉漆可怎么是好,黄迎川却好像很满意。
蒋青维坐进副驾,书包放在自己腿上,很拘谨的样子,显得学生气十足。黄迎川歪头看他,直到蒋青维的视线从车窗外疑惑的移到他这里,才拉开手刹。
蒋青维见黄迎川不再看他,心里绷着的弦松了松。他至今摸不清黄迎川这个人,他强势而又温柔的介入他的生活,虽然目的可疑,可是待他亦师亦友,有时又像是在养小孩,这样的陪伴让他的戒备越来越松散。
快到午夜十二点的时候,黄迎川的车开进二十六号小区。蒋青维下了车,从后备箱里小心翼翼的抬出来他的自行车,把自行车在楼前锁好,黄迎川才走过来。
蒋青维直觉今天的黄迎川跟以前不太一样,不自觉绷紧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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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似路过这座城市的候鸟,稍作停留便远去了。
等万敬先随着万永祥从贺家大宅出来,恍然惊觉天上飘下细小的雪花,竟已是深冬。
万敬先对季节的印象还停留在校庆演出那天的傍晚,天高云阔,夕阳洒到操场的跑道上,令人迷惑被值日生遗漏的落叶到底是不是黄色的。
那天之后,万永祥一改往日的低调,去大多数社交场合都带着万敬先,俨然有向外界宣布万家下一代继承人的架势。万敬先并不推脱,蒋青维的事情让他迅速成长起来,意识到以他万家长子长孙的身份,唯有掌权一途才能获得自主。
万敬先知道自己不是万家最被龙爱的孩子,但一定是被给予最多厚望的孩子,远不止万永祥一人把他当作万家未来的掌舵人
。万家的责任他会承担,可他并未打算走万永祥给他安排的路。
万家昌盛不过三四代,与贺家还是不能比。
贺老太爷做寿,表面的安乐升平相当脆弱,稍微对贺家有一点了解的都知道现下暗潮涌动的态势。贺二爷的孙辈贺坤空降接管天盛,虽然远不至于扰乱棋盘,带来的变数却不可小觑。
这是万永祥操心的事,万敬先的目标则是贺家大爷一支。贺坚是万敬先上一届的学长,已经确定了高考后要进首都军官学院,走上三辈人铺好的路。万敬先与贺坚关系本就不错,但还可以更好一点。
万永祥对万敬先近两个月的表现颇为满意,虽然怀疑他的态度太过配合,但终归没能察觉到什么异常,看管渐渐松懈。平安夜李奕卓上门找万敬先出去玩,万永祥并未反对,还另外给万敬先一张卡。不用多说万敬先也知道万永祥是什么意思,无非让他好好经营他的圈子。
万敬先跟李奕卓他们只混了一个小时就独自离开,去办完自己的事后打车到二十六号小区。
冬夜的气温刚刚跌下零度,虽不似北方的寒冷那样凛冽,但在室外久了凉气浸骨,娇生惯养的小姐少爷们都招架不了。万敬先坐在小区废弃石台阴影下的花坛上,对寒冷似无所觉。
不知过去多久,一辆三厢轿车驶进来。远处黑暗看不清,进了才认出是一辆新款进口奔驰。车本应该与这个老旧职工小区格格不入,可是车的后备箱开着,一辆有些年头的自行车路出车把和小半个前轮,瞬间接地气了很多。
蒋青维从副驾出来,完全没注意到暗处坐着的万敬先。万敬先没动地方,眯了眯眼。黄迎川从车另一边下来,万敬先看到他脸上的笑容,握紧了拳。
黄迎川靠近蒋青维,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这话似乎惊到了蒋青维,他向后退开一步,一副防备的姿态。黄迎川幅度微小的摇了摇头,脸上显出特有的无辜神情。
蒋青维斜背对着万敬先,万敬先只看得见他一点点侧脸,不知他面上是如何反应,也猜测不出他说了什么,只见黄迎川收起百用不爽的无辜脸,嘴角又挂上柔和的笑,转身从车后座拿出来一个纸袋,袋口探出头两朵盛放的黄百合。
蒋青维有些局促的接过去,还微微鞠了一躬。黄迎川很是龙溺的摸了摸蒋青维的头,趁他两只手上都有东西松松的抱了他一下。说是抱,但只是双臂作出环绕的姿势而已,实际上几乎没有肢体接触。
这个人把一切都控制在体贴有礼的范围,若留心分辨,就会觉察到他甚至都不带多少越界的情感。可是当时的万敬先还保有少年意气,并未来得及细想这样许多,已经起身从暗处走出来。
黄迎川看见突然出现的万敬先似乎毫不意外,依旧笑着,向他打招呼道,“真巧啊,万公子。”
万敬先没有回应黄迎川,他的注意力都在蒋青维身上。蒋青维身体瞬间一僵,似是深吸了一口气才转过身来。
蒋青维不说话,眼神飘了一会,最后定在万敬先身上。万敬先也不说话,死死的看着蒋青维。
黄迎川就像是完全没察觉到气氛的奇怪,自顾自接话,“原来是平安夜来找同学玩,那我就不再打扰了。”他说着向驾驶座那一边走去,拉开车门又回过头,神色莫测的浅笑道,“哦,差点忘了,祝你们平安夜快乐。”
蒋青维这才回神,急忙对黄迎川最后道一次感谢。
黄迎川晃晃车钥匙,歪了歪头,“不要这样客气,你能答应我非常高兴。”他说着,像是两人之间有什么心照不宣的秘密似的眨眨眼,随即一矮身坐进车里,手从车窗伸出来对他们挥了挥,消失在小路转弯处。
少了黄迎川周围完全安静下来,静到万敬先几乎可以听到蒋青维手指无意识摩挲棉服袖口的声音。他走上前两步,停在距离蒋青维只有差不多两拳的距离。蒋青维身体微不可查的晃了一下,似是想要后退,但最终没有动,眼里本来已经没了波澜,此时瞳孔一缩,又起涟漪。
万敬先的打算不是这样。他们现在不该见面,他只是想在暗中看他一眼,亲自确定他最近过得好不好。一时冲动到了现下的局面,诸多心事拥堵,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没有查到黄迎川的不良历史,可是这不代表这个人没有问题。他讨厌黄迎川,可是没有黄迎川保不准还会来个白迎川蓝迎川。他想要蒋青维等他,然而却无法确定等待的期限是多久,三年五载,还是十年二十年。他的计划足够长远,可是没有执行之前一切都是未知,他不知道前路会有多少困难,也不知道蒋青维会受到多大影响。他唯一清楚的是,一腔情意和一腔孤勇一样,现在说出来没有任何用处,可能反而害了蒋青维。
于是他沉默,加上冻僵的冰冷脸色,乍一看脾气坏透了。
蒋青维等了足有十分钟,万敬先站在他对面,保持着攻击性,却没有任何动作,像一座愤怒的雕塑。他不明白万敬先到底想做什么,最后撑不住,先了开口,“没事我回家了。”
这话像是咒语一般解禁了石化的万敬先,他忽然张开手臂,把蒋青维死死搂在怀里,用力到脑海闪过把蒋青维摁碎进自己身体里的错觉。蒋青维大概是被抱的疼了,狠狠给了他后背一拳。
明明是不留余力的一拳,万敬先却无来由的觉得蒋青维在撒娇,就像小时候对他发火时一样。连日来压在心口的东西好似被这一拳打掉一大层,突然就轻了,竟不由自主笑了出来。
蒋青维踩他一脚,恼怒道,“笑什么笑?”
万敬先抚了抚他后脑勺,正准备说什么,却住了嘴——七八步之外黑洞洞的楼门里传出东西碰撞的声音。蒋青维在他怀里没有反应,想来是没有听到。万敬先眯眼看过去,从楼门边悄无声息窜出一只黑影,太暗了,看不出是猫是狗。
万敬先皱了皱眉,又抱了蒋青维几分钟才放开。不能再任性,越沉溺只会越麻烦。
他咬着牙转身走出几步,停下又走回来,从蒋青维手里的纸袋子里拿出那两支黄百合,塞进去一团红色的不明物体,不再看蒋青维,大步走出没有门禁的小区。
等走到大路边打车,万敬先才皱起眉,烦躁的用鞋跟踩路缘石。早知道就该准备些东西,他兜里只有李奕卓他们玩闹时塞过来的一只圣诞袜。
要到很多年后,他才明白这有多么值得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