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算是云集自己教的。
上辈子他没了之后,丛烈接过瀚海,把他签过的合同跟各种商业日志都从头到尾的翻过。
云集的策略和决断,丛烈都一一学习体会过。
但仅仅是想想这些都心里疼得发麻,丛烈根本不敢提上辈子的事。
他也不敢说谎,只是坚持着问:“还有要补充的吗?”
看云集没说话,他就翻开下一份合同,逐字逐句地念完,又小心翼翼地问他:“这份是不是没什么问题,可以签了?”
至少云集没反对。
念到第三份中间,丛烈感觉云集呼吸变急了,把手里的合同放下,两只手护着专心拍背,“没事儿没事儿,咳出来就好了,马上不难受了。”
就像丛烈说的,云集把淤在呼吸道里的血块咳出来就轻松多了。
他今天下午算是超负荷,松快下来眼睛都有点睁不开。
可是文件明天早上傅晴就要来拿。
丛烈察觉了,轻声征求他的意见:“你先休息,我替你看。晚点儿我给你讲有哪些可能需要改,肯定来得及,好不好?”
其实云集自己倒觉得这些合同未必就有那么急。
现在外头对瀚海都是上赶着,巴不得云集多提要求。
傅晴急也主要是因为她对这块业务生疏,心里没底。
他懒得管丛烈,觉得他大概也就一时兴起,折腾完就走了,就没再说话。
看见云集闭上眼睛睡着了,丛烈放轻了动作,把病房的灯调暗了,单独开着手机闪光灯一页一页看合同。
看到半夜三点多,那一沓纸才算看完。
丛烈仍然没有睡意,只是在微弱的灯光中看着沉睡中的云集。
他知道云集在好转。
可以坐起来了,饭吃得痛快一点了,每天醒着的时间也长一些。
但他的心疼却不会因此少一点。
因为他觉得云集受伤都怪自己没保护好他。
因为他看着云集难受一点心里都刀割一样。
因为他甚至不敢光明正大地关心照顾他。
就着病房床边的月光,他翻出来一张全白的纸,开始写一支全新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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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八点多云集醒了,正好傅晴也刚过来。
丛烈在那些合同上用铅笔做好了批注,一项一项指着给他俩看。
云集本来还想说两句,但是丛烈一路讲下来,基本全踩在点上,他没什么可特别纠正的。
就是丛烈那嗓子哑得就跟快出血了一样。
“你是抽烟抽成这样的吗?”云集淡淡地问了他一句,“嗓子。”
傅晴滑了丛烈一眼,选择了沉默。
丛烈的嗓子是那天在手术室看见病危通知书的时候哑的,甚至当天根本就出不了声了。
然后她就看见丛烈点头了,“我自己弄的,没事儿。”
“你别在我这儿耽搁了,我这儿有护工就行。”云集看了一下医院的楼层分布,“耳鼻喉科就在主楼四楼,你早点看好了就恢复工作,不要耽误了你自己的行程。”
“嗯,我一会儿就去看。”丛烈低声答应,“你先吃点儿早点。”
早点是他早上六点多回家做的,特地从医院下面的早餐店要了包装盒装的,免得云集多心。
云集看了看早餐的外包装,“你放着,我等会儿自己吃。你们俩都去忙。”
傅晴不敢插手他俩的事,出门正好撞上踩点来的护工大爷,“您在外面等会儿,一会儿里面那个高个儿出来了,您再进去。”
大爷就在旁边找了个空塑料椅,靠在墙上听单田芳。
听了差不多半个多小时,也没见那个高个儿出来。
他刚在心里吐槽有钱人真怪,雇了别人来还自己上赶着伺候,就见病房门开了。
丛烈跟护工大爷打了个招呼,“今天他差不多该起来走动走动了,您架得住吗?”
“那能有什么问题?”大爷拍拍胸脯,“我老伴儿得有他两个沉,她换完胯骨轴子之后我天天架着她在家里溜圈儿。”
丛烈就在门口杵着,又哑声问了一句:“如果摔着他了,您要承担很严重的后果。”
大爷就觉得很怪了。
这个高个儿要说帅也是特帅,但是说话办事的路数真的让人费解。
前几天病房里那个漂亮青年人还没醒的时候,感觉他就跟没了魂一样,茶缸子放在桌子上的动静都能给他吓一个哆嗦。
然后又提出来给钱替他上班,只要中间他进去说几句打掩护的话就成。
这小伙子和人说话的时候倒是平和,就是那双好看的眼睛总是红彤彤的,一对眼珠却雪亮,好像刚在水里洗过。
除了这些,这个年轻人身上还有一种非常外露的盛气凌人的气势,对人说话的时候难掩轻慢。
就好像他刚刚那段带着点威胁性质的话,换成一般人可能就怕了。
但大爷都已经是个大爷了,对他这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根本不吝。
你吓唬我你能怎么的?你动手我立刻躺地上原地“脑溢血”,看谁吃亏。
但就是那双泛红的好眼睛和那把明明哑了也不算难听的嗓子,让大爷不由有些心软。
他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带着点商量看丛烈,“那要不然我……一个人架不住?”
毕竟有个人帮着他伺候,他又不吃什么亏。
丛烈靠旁边站了站,这才把病房的门让出来。
甚至不用抬头,云集就听见丛烈又回来了。
他没理会他,直接跟护工大爷问好。
“哎哎。”护工大爷一直觉得云集这小伙子不错,立在床边关心,“今天怎么样?胸口不该还那么疼了吧?”
前几天他走得晚,因为他感觉云集的家属都挺怪的,常在的统共就这个常戴口罩的高个小伙子和那个姓傅的姑娘。
然后云集又特别爱忍,疼了也不吭声,就闭着眼装没事儿人。
大爷当护工时间不短了,知道这种病人最容易出事。
但是这种毛病肯定不是一天两天养成的,就算他们自己想改也不一定能一天两天就改过来。
他们醒着的时候能忍着,睡着了就忍不住了。
大爷不止一次听见云集睡着之后喊疼。
每次病床上稍微有点动静,那个高个小伙子就立刻过去安抚,连碰都没叫别人碰过。
爱惜得跟自己眼珠子一样。
也不是,比爱惜那双红眼珠子还是要爱惜一些。
但是大爷问过,云集说不是家属。
而且云集对那人也挺客气,甚至看不出来跟对别人有什么差别。
云集笑着回答大爷,“不疼了,没事儿。”
“年轻人恢复得就是快。”大爷弯下腰要给云集拿鞋。
“没事儿,我自己来。”云集感觉自己都快好了,不好意思麻烦大爷这么伺候自己,扶着胸口就要躬身。
一直在一边沉默的丛烈伸手把他撑住,自己在云集面前蹲下,“我只给你穿个鞋,多余的我都不做,你别弯腰,你坐好。”
他低着头,小心地握着云集的小腿让他踩在自己半跪的大腿上,一下一下地给他捋着肌肉放松。
等到云集的小腿暖上来,他才慢慢把鞋给他穿上。
云集低着头看他。
护工大爷就在旁边,他不想说得太直白。
“谢谢你,但是你还是先去看嗓子吧,我这儿不用这么多人。”他又劝丛烈走。
丛烈没抬头,“大爷一个人可能扶不住你。今天护士说走五十步就行,我扶着你走完,我就去楼下看嗓子。”
云集没说话,甚至没有再看他。
大爷和丛烈一边一个把他扶起来的时候,云集忍不住皱了皱眉。
丛烈立刻注意到了,“疼?”
“五十步,我走完了你就离开,是吗?”云集偏着头看了他一眼。
认真得让丛烈心里一空。
他愣了一下,立刻摇头,“我现在就走,你别跟自己较劲,我马上就走。”
怕云集还较真,他一路向外走一路叮嘱,“你慢慢的,我马上走。”
丛烈出了病房,根本没去看嗓子,直接坐电梯就上了医院的天台。
过去云集胃疼让他陪着去医院他不肯。
现在云集伤得这么重,却连扶一把都不让他扶了。
就着雨前湿润的风,丛烈点了一支烟,打开手机看消息。
云集生病这段时间,丛烈虽然也没去工作,但是一直在留心瀚海,避免一切岔子。
当初云集出事,他第一时间就准备找旺财算账。
过去他不太掺和名利场的错综复杂,但说资本他也不是没有。
就算拼个鱼死网破,他也要把云集的公道讨回来。
结果他还没出手,旺财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