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看着坤仪的眼睛,李宝松突然觉得心虚,说不出来的心虚。
她后退几步,有些无措地捏着肚腹上的衣料,想低头又觉得膈应,想再顶撞几句,又有些底气不足。
明珠台荒芜了很多,风卷着草木的气息吹过来,有些萧瑟的味道。
“我……我先带人去别院,你将这些东西全扔出来,我总是要归置的。”半晌之后,李宝松羞恼地低声道,“你我的恩怨,就改日,改日再说。”
这还是头一回她主动收敛。
坤仪没吭声,蹲在台阶上看着她带人匆忙离开。她身边那些个家奴还有不服气的,小声嘟囔:“哪有被人这么赶出来还不吭声的,这可不像咱们主子平时的脾气。”
“呔,你还敢说,快闭嘴吧,来人可捏着玉玺呢。”
“这盛京里哪个高门大户是咱们惹不起的,有玉玺又如何?狐假虎威,白受这气。”
不说他们了,就是这京中别的贵门人家听见消息了也纳闷,这李宝松都横行盛京多少年了,竟有一天会被人赶出门,还不敢吭声,那得是多厉害的人?
于是,各家的家奴都偷摸上了街打听消息。
坤仪冷着脸将明珠台清理了个干净,而后就蹲在那一大堆被砸碎了的东西跟前捏法诀。
聂衍教过她复原物件的法术,但是在九重天上没什么用到的机会,眼下用起来,还有些不熟悉。
破碎的灯台被她歪歪扭扭地拼了回去,花了半个多时辰,再看一眼剩下的一大堆东西,她有点丧气。
“娘亲。”多余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她身后。
坤仪扭头,正想问他怎么过来了,就见多余怀里抱满了糕点、果脯、糖葫芦和新鲜的蔬菜。堆了老大一堆,将他的小脸都埋了个严实。
她嘴角抽了抽:“你抢的?”
多余盲摸半晌,将那串糖葫芦抽出来塞给她,而后挪到旁边把东西都放下,无辜地眨了眨眼:“我抢凡人的东西做什么?方才过来找你的路上,他们自己塞给我的。”
还有这种好事?坤仪很惊奇:“为什么啊?”
“他们说我长得好看。”多余老实地道。
坤仪:?
她长得不好看吗?凭什么多余会被塞这么多好东西,她当年一般只会被石头鸡蛋砸?
察觉到她略为悲愤的情绪,小多余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娘亲你当年是在渡劫,自然没法顺风顺水,不必太往心里去。”
语气跟他爹一模一样,说完还将她拉起来按去旁边的大石头上坐着,然后挽了挽自己的衣袖。
“复原术我会,娘亲歇会儿,看我的。”
一个三四岁的小神仙,再会能有她厉害?坤仪不信,咬着糖葫芦睨着。
结果,多余指尖一道光落下去,满院的碎块都一齐开始复原,比起她这个挨个拼的笨动作,小家伙不到一个时辰就将十几个灯台一起恢复了原样。
坤仪沉默了。
她突然伸手,探向了多余的天灵盖。
“娘亲做什么?”他下意识地避开。
“别动啊,为娘好奇你该归什么神位。”
“不必探查。”多余矜贵地颔了颔首,“父君说了,我若归位,神位应该在娘亲之上。”
“???”
不是,一家三口,她远不如聂衍也就罢了,毕竟那是个开天辟地的大神仙,但她怎么能连自己的儿子都赶不上,这多没面子啊。
放下糖葫芦,坤仪不服气地继续复原别的物件。
多余乖巧地陪着她。
整个明珠台宝贝何其多,就算只是放夜明珠的灯台,那也是白玉石雕刻的,被砸毁三千多件庭院摆设,坤仪觉得应该要修很久。
但是夜幕黄昏来临之前,明珠台里就亮起了灯。
多余睡在她怀里,小脸圆嘟嘟的,累得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她的面前,明珠台已经变回了以前的模样,光华流转,富丽堂皇。
坤仪心情很复杂,她望着灯台里的夜明珠发呆,手还在下意识地轻拍着多余。
身后突然有了脚步声。
她回头,正好对上聂衍那双微微含笑的眼。
“你怎么这么快就下来啦?”她轻声问。
他从她怀里接过多余,一手抱孩子,一手托着她的腰将她扶了起来,转身往屋子里走:“事情很顺利,就想着先下来看看。”
“事情?”坤仪挑眉。
“……我是说,修炼。”略微闪避开眼神,聂衍轻咳,“灵气充沛,我修为大有进益。”
要是先前,坤仪听着这话定是觉得开心的,但今日,她垮着小脸,眉间的花钿都要拉成喇叭花了:“又进益了哦?”
察觉到自家夫人情绪不对,聂衍眉心微动,轻轻瞥一眼她的表情,斟酌地道:“或许……没太大的进益,就一点点?”
“那也比我厉害多了。”坤仪撇嘴,“今日我还说李宝松是仰仗孟极才得以嚣张跋扈,却没想我自己也是仰仗着你的,若不是你的夫人,我在九重天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真君,连多余都比不上。”
眼角一抽,聂衍暗自用神识叫醒了沉睡中的儿子。
“你惹你娘亲了?”
多余睁眼,一脸懵懂:“什么时候?”
“你看她,脸色不太好看。”
“那怎么就是我惹的,说不定是父君你惹的。”
“不可能,我刚刚才到。”
“那就是她自己想不通。”多余打了个呵欠,闭眼就要继续睡,“可能觉得自己太不厉害了,修东西都没我快。”
聂衍不悦地眯起眼。
坤仪和他能比么,坤仪那是凡人归神位,真君已经是破天荒的高位了,他一个继承了自己神骨的人,起点都不同,有什么好骄傲的。
冷不防察觉到一股寒气,多余打了个哆嗦。
他哭笑不得地看了自己父君一眼,用神识回:“好,知道了,娘亲最厉害。”
然后他就被聂衍放去了床榻里,落了结界封住。
多余:?
每次哄娘亲都要封住他的视听,有什么是他这个亲生骨肉不能知道的?
坤仪也有些困乏了,坐在桌边揉着额角,见他进了内室又出来,便问:“安顿好了?他晚上睡觉有些难入眠,待会儿醒了指不定要哭。”
“不会。”聂衍胸有成竹。
反正哭了外头也听不见。
坤仪哪里知道聂衍对自己儿子会如寒风般残酷,她眼里的聂衍沉默少话,但温柔体贴,就算是累了一整日从天上刚赶下来,也眉眼温柔地望着她,替她拆掉头上的珠钗。
“很喜欢这地方?”他问。
坤仪“唔”了一声,打着呵欠道:“谈不上多喜欢,但落在这儿就觉得安心。”
“先前说将这宅子搬上九重天,你不肯。”
“这得费多大的功夫啊,没必要,留着给灾民们避避难也挺好的。”提起这茬,坤仪突然纳闷地问他,“天上谁跟谁打起来了?瞧着闹挺凶。”
聂衍垂眼,脸不红心不跳地道:“朱厌他们一时冲动,砸了女娲一支的门楣。”
原本还有些睡意,一听这话,坤仪吓醒了:“女娲的门楣他们也敢砸?这不是蓄意挑事么?天上才安稳几年啊,这要是闹起来,伯高子他们还不得立马过来搅浑水?”
“我说过他们了。”聂衍严肃地道,“不过等我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砸完了,淑人恰好入了渡劫的机缘,我劝说也没什么好劝的,干脆就下来寻你了。”
淑人与她是有些不对付,一遇见就要剑拔弩张,渡劫一趟能有几百年不出现在九重天,坤仪对此没什么意见。
只是,这举止太大胆了些,她忍不住念叨:“等见着朱厌他们,得好生说说了,这师出无名砸人家门楣,就不怕女娲出关之后找他们算账?都是神位上的人,行事也该更多考虑才是。”
聂衍自然是不怕女娲找他算账的,但他还是低眉应了一声。
恰好,朱厌他们也跟着落了凡,满脸兴奋地走进来同聂衍道:“帝君,后续都处理妥当了,那几个剩余的想反抗的,统统都扔进了渡劫轮盘……”
“荒唐!”聂衍出声喝断他们。
飞叶吓得一激灵,垮着脸就道:“帝君,这已经算是重的了,渡劫要很久呢,那是女娲的门楣,总不好也当王氏那般赶尽杀绝……”
“人家与我们相安无事多少年了,你们何必在这时候非要动手。”聂衍捏诀,闭了朱厌和飞叶的嘴,一脸正经地问,“踏踏实实过日子有什么不好?”
飞叶:?
朱厌:?
您先前在九重天上大杀四方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
聂衍很惆怅,聂衍很悲痛,聂衍指着他们俩,沉重地道:“下不为例。”
飞叶委屈死了,他扭头看向坤仪,用神识喊冤:“嫂子你是知道我们的,这事分明只有帝君做得出来。”
“你别冤枉他。”坤仪皱眉,“我夫君是那种挑事的人么?他都好些年没跟人动手了,一心想着同我母子俩过安稳日子。倒是你们,戾气怎么越发重了。”
飞叶一口气差点没哽死。
帝君要是想过安稳日子,他名字倒过来写!